《南山戰疫日誌》18 路透專訪_風聞
加勒比渔夫-2020-06-20 11:17
《南山戰疫日誌》18
路透專訪
此次疫情中國政府採取的措施比SARS期間更有力

今天的廣州,細雨迷濛,雲霧未開。疫情的陰霾也尚未散去。
截至昨日24時,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累計報告確診病例已達42638例,其中湖北省累計報告新冠肺炎病例31728例。
在國家“一省包一市”的號召下,來自全國16個省的41架包機、近6000人昨日抵達武漢。廣東繼2月7日、9日分別派出312名、438名醫護人員馳援武漢後,又於10日、11日分別派出108名和250名醫護人員支援荊州。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這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生命馳援。
鍾老師説,武漢現在仍處於相當困難的時候,但是,有這麼多醫護人員的援助,武漢的情況肯定會得到改觀。
今天這一天,鍾老師的工作量仍然是超負荷的。
接受路透社的專訪可以説是重頭任務。
早上不到9:00,他就到了辦公室。他匆匆穿過長長的走廊,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哎呀,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好。”原來,他心裏一直在惦記着今天上午的英國路透社專訪。他知道,這種採訪,問題都不好回答。
早在2月7日,鍾老師就收到了英國路透社記者David Kirton的約訪函。David Kirton發過來的採訪提綱有13個問題,其中不乏“尖鋭”和“敏感”問題。有人建議他剔除一些“敏感”問題。可是,鍾老師説:“不能,也不用。”不能,是因為如果他迴避所謂的敏感問題,可能會讓外媒誤以為中國的科學家不敢説實話,這樣會影響中國的形象;不用,是因為他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
事實的確如此。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認真地做準備,尤其是昨天,他一整天都在辦公室裏梳理資料。事實一個一個地查,數據一個一個地核。他自信能夠真實、客觀且得體地回答對方提出的所有問題。
採訪約在上午9:30。此前一直不太願意來醫院採訪的David Kirton 8:50就到了。他一見到鍾老師,就對他一口流利的英語驚歎連連:“哇,您的英語這麼棒!”鍾老師跟他開玩笑:“你也應該多學會一點普通話。”
國內的公眾應該也是第一次見到鍾老師這樣全程“飆”英語。事實上,鍾老師學英語的故事也非常勵志。
1979年,他通過國家外派學者資格考試,成為改革開放後中國向英國派遣的第一批留學生,赴英國愛丁堡大學醫學院留學。當時已經43歲的他,要過的第一關,就是語言關。而學英語,聽力是關鍵。儘管出國前已通過了英語考試,但他的聽力很差。怎麼辦?一個字,練!他堅持每天晚上都聽一個小時的英語磁帶,一邊聽一邊寫,在寫了幾打筆記本以後,聽力問題解決了。聽懂了,還要會寫。他又想了一個辦法,每次都用英文給國內的父親寫信。擁有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的父親,除了每次都用英文給他回信,還會用紅筆把他的信逐字逐句地修改,然後再一併寄回給他。就這樣,他的英語聽寫能力突飛猛進,一年後,就可以跟英國人毫無障礙地交流了。
原計劃只有13個問題的採訪,David Kirton問了26個問題。採訪時間也從一個小時延長到了近兩小時。
整個採訪過程中,鍾老師有問必答,態度不卑不亢,雍容大氣。他充滿自信的語言表達,證據充分的專業判斷,自帶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令人信服。
他預測了疫情的走勢。他説,在中國有些地區,新冠肺炎新增確診病例數已經開始下降,預計疫情將在2月中旬或下旬見頂,接着進入平穩期,然後下降,可能在4月份基本結束。“這是根據數學AI模型、疫情的最新實時進展監控、風險因素以及中國政府採取的強有力干預措施而做出的預測。”
他介紹了對病毒的研究。他坦承,這是一種全新的病毒,從識別病毒到掌握它的性質和傳播途徑,都需要時間。即使是到了現在,我們對這一病毒還有很多未知的地方,包括我們至今仍不知道這個病毒為何有如此之大的傳染性。此外,新冠病毒是否會通過糞便傳播,是否有“超級傳播者”,也都具有不確定性。
關於疫情早期當地有關部門的處理措施,他也沒有迴避。他認為當地在早期是應該把工作做得更好一點。但他同時也表示,在此次疫情中,中國政府採取的措施比SARS期間更有力,在疫情透明性和跟世衞組織的合作等方面都做得很好。
中午,鍾老師接到了下午3:00討論“肺炎2號”臨牀試驗方案的通知。他又立即開始着手準備“肺炎2號”的材料。
下午3:00,他準時趕到省藥監局,與項目牽頭人、衞健委、臨牀專家一起分析研究,部署方案。
真是難以想象,鍾老師的大腦是如何做到同時處理這麼多事情的。我總覺得,他可以把大腦分成無數個區間,裏邊存放着不同的東西,每次要用時就提取出來。
下午4:30,鍾老師又趕回廣醫一院,參加跟武漢協和西院的重症患者的遠程視頻會診。視頻那頭,是由廣醫一院副院長張挪富教授率領的馳援武漢的ICU團隊。這也是鍾老師首次跟武漢前線的援鄂醫療隊遠程會診。
會診直到下午6:00才結束,鍾老師非常疲憊,他在辦公室裏休息了一會兒才回家。
可是,回家沒多久,他又接到了相關部門的電話。原來,我們團隊於2月9日在醫學類預印本網站MedRxiv發表的那篇《中國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臨牀特徵研究》裏,因為提及有一例患者的潛伏期長達24天,個別媒體進行了斷章取義的解讀,有的媒體直接打出了“鍾南山最新論文發現新冠肺炎潛伏期最長可達24天”的標題,給公眾帶來了極大的困擾,有人甚至提出疑似病例需要隔離24天。
思量再三,鍾老師決定邀約媒體,針對這個問題做出回應。
採訪約在晚上9:00。看得出來,鍾老師已經滿臉的倦意。可是,他還是堅持回到位於廣州醫科大學的實驗室,接受記者的採訪。
他説,首先,以一千多個病例中僅有的一例患者敍述的潛伏期時間,作為這一疾病的最長潛伏期不科學,用一個極端病例來以偏概全也不合適。我們的研究顯示,患者潛伏期的中位數是4天,按照四分位間距統計,最短和最長分別是2天和7天(即差距為5天)更能科學地反映人羣的總體情況。其次,這篇文章是一個預印版,原意是想徵求更多的同行意見,按照預印版的官方要求,其信息不能給媒體引用,也不能指導臨牀。因此,對這個數字不應過度解讀。
採訪結束後,他還對報道稿件的表述反覆推敲、仔細校對,最終完成審定時,時間已是零時。
深夜的燈光下,鍾老師的臉色有些許蒼白,明顯憔悴了許多。
很多人問鍾老師,為什麼他可以像一台永動機,孜孜不倦,永不停步,動力究竟來自哪裏?他的回答是:我的動力來自疾病對人類生命的威脅。
而我認為,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心懷天下,悲憫蒼生。
本期口述、供圖/
鍾南山院士助理蘇越明
採寫/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黃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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