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克平：山東“合村並居”5%的農民擁有説“不”的權利_風聞

作者：武漢大學法學院教授  冉克平  

來源：新鄉土（ID：xinxiangtuzhongguo）

農村房屋屬於農民私有財產，受法律保護。合法的私有產權不受侵犯。農民“自願”拆除房屋和上樓，必須是百分之百，不能打一絲折扣。

2020年6月17日上午，山東省政府新聞辦召開新聞發佈會，針對山東“合村並居”工作，山東省自然資源廳介紹：“拆不拆、搬不搬、建不建，由農民羣眾説了算，村民同意率必須達到95%以上才能實施”。

從民法典的角度審視，這種“多數人同意”的操作辦法，合法性存在疑問。

2020年6月16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求是》上發表“充分認識頒佈實施民法典重大意義 依法更好保障人民合法權益”的重要文章。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各級領導幹部要做學習、遵守、維護民法典的表率”、“嚴格規範公正文明執法，提高司法公信力，是維護民法典權威的有效手段。”

新中國首部民法典能否得到有效實施，關鍵取決於各級人民政府遵守民法典與各級司法機關依照民法典公正司法這兩個重要條件。總書記的上述論述，對現實工作，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

第一、民法典為政府權力劃“邊界”、編“籠子”，以村集體95%的村民同意為理由，強制徵收剩餘不同意的5%的居民房屋所有權，涉嫌行政違法。

民法典被譽為“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對人民的生命健康、財產安全、交易便利、生活幸福、人格尊嚴等各方面權利提供平等保護。民法典規定了廣泛而全面的人身權益與財產權益，為政府公權力的規範行使劃定了邊界。

農民對宅基地上合法建造的房屋享有所有權，是受民法典保護的最為重要的財產權之一。脱離民法典規定的徵收條件，僅僅以村集體95%的村民同意為理由，強制徵收剩餘不同意的5%的居民房屋所有權，有悖於民法典的規定，有構成行政違法行為的嫌疑。

單個房屋所有權（除非是共有部分的共有權）不屬於可以通過民主決議來決定處分的事項。除非符合為公共利益目的的徵收條件，任何人或組織絕不能以程序上的多數決來剝奪農民對房屋的合法所有權。

第二，“法無授權不可為”，涉及廣大羣眾切身利益的“合村並居”，需要“依法”進行，法律沒有授權的，政府“不能為”。

民法典是市場經濟的基本法律，為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係提供了全新的視角。民法典規定市場主體、確認財產權利並提供詳細的交易規則，為落實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目標的實現提供了法律保障。

對於市場主體，無論是公有制經濟主體還是非公有制經濟主體都要堅持“法無禁止即可為”的原則；對於行政權力則要堅持“法無授權不可為”的原則，通過轉變政府職能，深化簡政放權，建設讓人民滿意的服務型政府。

由於歷史和現實的原因，雖然目前農民房屋的流通仍然受到一些限制，但是農民享有宅基地使用權與房屋所有權則毫無疑問，並受法律的充分保護。農民可以在宅基地上建造、改造或者擴建房屋等，並有權將房屋轉讓給村集體經濟組織內部成員。未經法定的徵收條件、程序以及充分的經濟補償，政府欠缺法律授權的依據，無權提前收回宅基地和拆除農民房屋。

第三，民法典賦予農民佔有和支配房屋所有權的充分自主權，尊重農民意願是對法律的尊重

在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框架之內，民法典承認奉行意思自治原則，認為民事主體是自己利益的最佳判斷者和維護者。民法典顯著的特徵是任意性規範的比例非常高，這是與刑法、行政法規範的重大差別。

隨着城市化進程的發展，農民購買城鎮房屋的積極性越來越高。當他們在城市獲得穩定就業與收入機會之後，自然會轉讓甚至放棄宅基地和農房。這是未來十多年二十年會自然而然發生的歷史進程。山東官方既然強調“堅決把維護農民利益放在第一位”，就應當尊重民法典賦予農民宅基地使用權與房屋所有權，對於以農民以何種方式“上樓”最契合自身的需要，農民自己最有發言權，而不應該被強制上樓。

各級國家機關應當充分認識到民法典賦予民事主體廣泛的個體自治和團體自治的重要特徵，國家機關履行職責、行使職權必須清楚自身行為和活動的範圍和界限，不得違背法律法規隨意作出減損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或增加其義務的決定，提高依法行政能力和水平。

第四，是否上樓、以什麼方式上樓，選擇權在農民手中，應當通過公正司法來保護農民的財產權。

民法典規定的財產權和人身權體系在現實生活中的實現和救濟，有賴於各級司法機關公正司法。

各級司法機關享有的審判權與執行權是解決民事商事糾紛、保障民事主體合法權益得以實現的主要機制。公平正義是司法的目標和靈魂，公正司法是全面依法治國得以實現的必要方式與檢驗尺度。

針對侵害農民的宅基地使用權和房屋所有權的行政違法行為，司法機關應該勇於維護法律的權威，努力為民法典的有效實施創造良好的法治環境，努力讓人民羣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

民法典凸顯了黨和國家對億萬人民羣眾人民美好生活願景的最大化保障。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各級政府要以保證民法典有效實施為重要抓手推進法治政府建設，把民法典作為行政決策、行政管理、行政監督的重要標尺；民法典實施水平和效果，是衡量各級黨和國家機關履行為人民服務宗旨的重要尺度。”

合村並居，涉及廣大人民羣眾的財產權利保護問題。通過這一點，可以窺視乃至檢驗法律的落實情況，以及被億萬人民羣眾寄予厚望的民法典的實施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