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恩·克拉考爾:荒野生存 (IN TO THE WILD)-PART2_風聞
豆沙包-瞎说大实话星球驻地球大使2020-06-21 19:39
第四章 德特里塔幹河牀
沙漠是一個充滿新發現的環境,遺傳和生理上的迥異,感官上的單調,美學上的抽象,歷史上的敵對。。。。其外形粗狂且讓人遐想,腦海中滿溢着光線與空間,交織着乾旱、高温與風的新奇感受。
沙漠的天空富於變化,時而壯麗,時而可怕。遠處,地平線上天空的邊緣不是時斷時續,就是模糊不清;而在這兒,天地相連,無線遼闊,遠勝於綿延起伏的鄉野和森林。。。。。在一望無際的天空中,朵朵雲彩似乎更為壯觀,不時地在它們下部的凹面完美地折射出大地的曲線。沙漠地形的稜角賦予雲朵及大地非凡的結構。。。。
向沙漠走去的,有先知和隱士;穿過沙漠的,有朝聖者和亡命徒。在這裏,偉大宗教的領袖們已經找到精修所具有的治療及精神上的意義。這不是逃離,而是去尋找真諦。
——保羅。謝潑德(Paul Shepard)
《山水中的人物:大自然美學的歷史觀》(Man in the Landscape:A Historic Viewof the Esthetics of Nature)熊掌罌粟(bear-paw poppy),學名“Arcotomecon california”,是在莫哈韋沙漠人跡罕至的角落裏發現的一種野花,這種野花別的地方沒有。每到春末,它會短暫地綻放出嬌弱的金黃色花朵,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乾涸的大地上叢生,樸實無華、乏人問津。熊掌罌粟十分罕見,因此屬於瀕危物種。1990年10月,在麥坎德利斯離開亞特蘭大3個月後,一名叫巴德。沃爾什(Bud Walsh)的國家公園巡邏員負責到米德湖國家度假區的邊緣地帶去記錄熊掌罌粟的數量,以便聯邦政府具體瞭解這種植物的罕見程度。
熊掌罌粟只生長在含有硫酸鈣的土壤中,這種成分在米德湖的南岸極為豐富,因此沃爾什自然要帶隊到那兒進行植物調查。他們在坦普爾巴路轉彎,然後再無路的地方顛簸前行三公里後,來到德特里塔幹河牀的底部,把車停在湖邊,然後開始登上河牀陡峭的東岸,一個滿是易碎的白色硫酸鈣的斜坡。幾分鐘之後,就在他們快要到達河岸頂上的時候,一位巡邏隊員碰巧回頭往河牀下面一瞥,正想喘口氣,“瞧!
快看下面!”他叫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在河牀的邊緣,離他們停車地方不太遠的濱藜叢中,有一個大東西藏在深褐色的帆布下面。隊員們掀開帆布,發現是一輛沒有牌照、舊的黃色達特桑。車的擋風玻璃上貼着一張紙條:“這輛破車已被遺棄,誰能把它弄出來就歸誰。”
車門敞開着,地板上全是泥,顯然是剛發生的洪水所致。
沃爾什向裏面看了看,發現一把吉安尼尼吉他、一個裝有 4美元 93美分零錢的平底鍋、一個足球、一個裝滿舊衣服的垃圾袋、一根魚竿、一些漁一個新的電動剃鬚刀、一把口一套充電電線、20多斤大米,在儀表板上的小櫃裏可以見到汽車引擎的鑰匙。
巡邏隊員們四處搜尋了一遍,“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據沃爾什説,然後就離開了。五天之後,另一位巡邏隊員回到被遺棄的那輛車那兒,毫不費力地把車子發動了,並把它開到坦普爾八國家公園管理處的維修廠。“他以每小時97公里的速度把車開回來,”沃爾什回憶道,“説這車跑得像冠軍車一樣。”巡邏隊員們想要弄清楚車主是誰,就發佈公告給相關的執法機構,並在美國西南部的電腦記錄中詳細搜尋,已查核這輛車有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但沒有找到蛛絲馬跡。
後來,巡邏隊員們又按車子的序列號追查到原車主事赫茲公司。赫茲公司説,這輛車原來是用於租憑的,多年前就以二手車出售了,因此無意再領回去。“哇!太棒了!”沃爾什記得自己當時的想法是,“這簡直就是路神的饋贈——用這樣的車子查毒是最好的掩護。”的確,在接下來的三年裏,公園管理處用這輛黃色的達特桑作掩護,佯裝買藥,在這片犯罪猖獗的國家度假區內破獲了無數案件,其中包括在布爾海德城附近一個用於停放拖車式活動房屋的停車場外,逮捕了大量販賣脱氧麻黃鹼的毒梟。
“直到現在,這輛老車還是很能跑,“在找到這輛達特桑兩年半後,沃爾什依然驕傲地説,”只要加點油,它就可以跑上一整天,真是經久耐用,我很奇怪為什麼沒人來領回這輛車。”
沒錯,這輛車正是克里斯。麥坎德利斯的。在向西駛離亞特蘭大之後,他在7月6日抵達米德湖國家度假區,一路上興高采烈、得意忘形。他不顧路上嚴禁駛離公路的警告,駕着達特桑離開公路,欲穿越寬闊多殺的河牀。在河牀上行駛了3公里之後,他來到湖的南岸。當時的氣温高達 49℃。空曠的沙漠向遠處延伸,在熱氣中熠熠發光。
周圍是喬木仙人掌、刺果鼠尾草和疾走時模樣滑稽可笑的環頸蜥。麥坎德利斯在怪柳的小樹蔭下搭起帳篷,盡情地享受他新發現的自由。
德特里塔幹河牀由米德湖向南延伸約80公里,到今曼北邊的山區,那是一大片乾涸的土地。一年中大多數時間,河牀都像白堊一樣乾涸。
但到了夏季,過熱的空氣從焦乾的土地上升起,如同水壺中沸騰翻滾的氣泡一般,以強對流氣流衝向雲霄。上升氣流經常產生非常活躍成砧狀的積雨雲團,它們能上升至莫哈韋沙漠上方9000米甚至更高的高空。麥坎德利斯在米德湖畔紮營兩天後,一片罕見的厚厚的雷雨雲出現在午後的天空,隨後便下起瓢潑大雨來,雨勢兇猛地落在德特里塔河流域。
麥坎德利斯在比主河道高几米的河牀邊上紮營,因此當洶湧的褐色泥水從上面衝下來的時候,他及時地收起帳篷和物品,以免它們被沖走。不過,他沒辦法把車挪走,因為惟一的出路開始泛洪水。奔騰而下的洪水雖沒有足夠的力量把車沖走,也沒有造成什麼太大損失,但它把引擎弄濕了,使得麥坎德利斯點不着火,而他又沒有耐心去排乾電池裏的水。
電池沒電了,也就無法發動達特桑。如果麥坎德利斯想讓車子回到公路上,就必然要步行到相關單位,告之他當時的處境。而如果他去找公園管理員,他們就會問他一些煩人的問題:首先就會問,他為什麼不顧禁令擅闖河牀?他是否知道自己的駕照也已經過期,而車子還沒有保險?
如果他如實回答這些問題,恐怕很難讓公園管理員感到滿意的。麥坎德利斯或許可以更有技巧些,從一個更高層次來努力解釋這些問題。諸如他最近成為梭羅的擁護者,奉梭羅的文章 《論公民的不服從》為真理,因此以藐視政府法令為己任。要是他這樣説,聯邦政府的官員怕是不會同意他的觀點的。他得應付許多煩瑣手續,支付各種罰款,無疑也會通知他的父母。有一個辦法可以省去這些麻煩:乾脆不要達特桑了,徒步繼續流浪。而他也正打算這樣做。
麥坎德利斯非但沒有因為這番波折而感到心煩意亂,反而興奮不已:他認為這次洪水正好是一個機會,可以讓他丟掉一些不必要的行李。他把車子儘量用深褐色的帆布藏好,取下弗吉尼亞牌照藏好;又把温切斯特獵鹿來復槍和幾樣也許某一天還用得着的物品埋起來。然後,他做了件可能讓梭羅和托爾斯泰都感到欣慰的事:在沙地上把他的所有紙幣堆成一堆——可憐的一小堆1美元、5美分和20美元的紙幣,然後劃了一根火柴,頓時123美元的法定貨幣立刻化為灰燼。
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一切,是因為麥坎德利斯把焚燒紙幣及後來發生的大部分事情,以日記和快照的形式記錄在一本照相薄裏,並在他前往阿拉斯加之前,把這本照相薄交給韋斯特貝格保管。雖然這本日記是以第三人稱來寫的,語氣誇張自大,充滿情節劇的味道,但就掌握的證據來看,麥坎德利斯並未捏造事實。説實話是他堅守的信條。
把剩下的幾樣物品裝進揹包之後,麥坎德利斯在7月10日起程,徒步到米德湖的附近。他在日記中承認,這是個“大錯誤。。。。7月中的氣温簡直讓人發瘋”。他中暑了,並費盡周折才攔下過往的船隻,將他順路載到湖的西岸卡爾維爾灣,在那兒他帶便車到公路上。
在隨後的兩個月裏,麥坎德利斯在西部徒步旅行,為大地景色的廣袤和力量而深深着迷,為依自然規律而生長的低矮灌木所強烈震撼,盡情享受着與沿途偶遇的流浪者的萍水之情。他隨遇而安,搭便車前往塔霍湖,徒步到內華達山,用了一週時間向北走到太平洋克雷斯特小徑,最後才離開山區,回到公路上。
7月底,他搭上一個自稱為“瘋狂厄尼”的人的便車,這人僱麥坎德利斯到加利福尼亞州北部的一個農場工作。從照片上看,那是一間沒有油漆、破破爛爛的房子,四周是山羊、雞、彈簧牀墊、破電視機、購物推車、舊電器和成堆的垃圾。和其他6名流浪者一起在那裏工作了11天后,麥坎德利斯漸漸明白,厄尼根本就不打算給他付薪水,於是就從雜亂的院子裏偷了一輛紅色十變速自行車,騎到奇科市,把自行車丟在購物中心的停車場裏,然後繼續他的流浪生活,搭便車向北、向西前行,穿過雷德布拉夫、威弗維爾和威洛河。
在加利福尼亞州阿克塔市太平洋海岸濕潤的紅杉林中,麥坎德利斯在美國 101號高速公路上向右轉,沿海岸而行。在俄勒岡州南部 97公里靠近奧立克市的地方,一對駕着老式貨車的流浪者在路旁停車查看地圖,看見一個男孩蹲在路旁的灌木叢中。“他穿着長運動褲,帶着一頂很傻的帽子,”簡。伯雷斯(Jan Burres)説。41歲的她是膠皮流浪漢,和男朋友鮑勃一起在西部四處流浪,靠到跳蚤市場出售小擺設和交換舊貨維生。“他帶着一本關於植物的書,正根據書中的介紹採摘漿果,然後把它們裝進一個去了蓋的四升牛奶壺裏。他看上去很可憐,於是喊,‘喂,你要搭便車嗎?’我想或許我們可以給他一頓吃的或別的什麼。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是個好孩子,説自己叫亞歷克斯,經常捱餓,而且很餓、很餓,但很滿足。他説他靠書中介紹的可食用植物為生,聽起來頗以此為傲。還説他四處流浪,到處探險。他告訴我們他棄車的事,又是怎樣把所有錢燒掉的。我説:“‘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他聲稱自己不需要錢。我有個兒子,跟亞歷克斯差不多大,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因此我對鮑勃説,‘老伴,我們得讓這個孩子跟我們走,你得教他些東西。’於是亞歷克斯跟着我們到了奧裏克海灘,在那兒和我們一起紮營,呆了一個星期。他真是個好孩子,我們對他印象很好。他離開時,我們本沒指望會再聽到他的消息,但卻和我們保持着聯繫。他離開後的那兩年,每隔一兩個月就給我們寄張明信片。”
麥坎德利斯由奧裏克海灘繼續沿海岸北上,經過皮斯托河、庫斯貝、錫爾羅克、曼扎尼塔、阿斯托利亞、霍奎厄姆、漢特利普、奎茨、富克斯、安吉利斯港、湯森港、西雅圖。“他獨自一人,”一如詹姆斯。
喬伊斯筆下年輕的藝術家斯蒂芬。德達萊斯(Stephen Dedalus)。“無人理睬,但他快樂而內心狂野。他孤單、年輕、任性而又狂放,獨自置身荒野中,周圍是暴風雨的天空、含鹽的海域、豐富的貝殼和海藻以及灰朦朦的光線。”
8月10日,就在遇到伯雷斯和鮑勃之前不久,麥坎德利斯在尤里卡東部淘金之鄉威洛河附近搭便車時,收到一張交通違章通知單。當警察問他永久住址時,麥坎德利斯一時疏忽,把父母在安嫩代爾的地址告訴了他。這張未付款的違章通知單8月底出現在沃爾特和比莉的信箱裏。
沃爾特和比莉本來就對麥坎德利斯的失蹤非常擔心,之前已經和安嫩代爾的警方取得聯繫,但警方也幫不上忙。違章通知單自加利福尼亞州寄來,更令他們心急如焚。他們有一位鄰居是美國國防情報局的主管,於是沃爾特就向這位陸軍上將求助。上將讓他和一個名叫彼得。
卡利特卡(Peter Kalitka)的私人偵探接觸,卡利特卡曾和國防情報局和中央情報局合作過。上將告訴沃爾特,他是最佳人選:如果麥坎德利斯在那裏,卡利特卡必定會找到他。
卡利特卡從威洛河的違章通知單開始,進行徹徹底底的搜尋,追蹤線索遠至歐洲和南非。但他的努力毫無結果——直到12月,他調查税務記錄後才知道,麥坎德利斯已經把他的大學基金捐給了慈善機構OXFAM。
“這可真是嚇壞我們了,”沃爾特説,“在那之前我們對克里斯究竟做了什麼全然不知。搭便車的罰款讓人費解;他如此愛他那輛達特桑,所以我不敢相信他竟會拋棄它改徒步旅行。現在回想起來沒什麼好奇怪的,克里斯就是那種人,他認為除了為逃命必須背上的東西外,其餘的都不應該要。”
當卡利特卡還在加利福尼亞努力尋找麥坎德利斯的蹤跡時,他早已離開,搭便車朝東越過喀斯喀特山脈,穿過長滿山艾樹的乾旱地區和哥倫比亞盆地的熔岩河牀,再越過愛達荷州,進入蒙大拿州境內。在卡特班克外面,他在路邊遇到了韋斯特貝格,並在迦太基為他工作到9月底。就在韋斯特貝格入獄服刑而麥坎德利斯也因此失去工作的時候,冬日即將來臨,於是他便朝暖和的地方去。
10月28日,他搭上長途卡車的便車,來到加利福尼亞州尼德爾斯。
“到達科羅拉多河真是讓人欣喜若狂,”麥坎德利斯在日記中寫道。
然後他離開高速公路,開始沿河岸走,向南穿過沙漠。走了近20公里後,他到達亞利桑那州託波克,在40號洲際高速公路旁一個塵土飛揚的小站,公路在這個與加利福尼亞州的邊界相交。進城後,他看到有二手的鋁製獨木舟賣,於是一時衝動決定買下它,然後順着科羅拉多河而下,向南航行近650公里,穿過墨西哥邊境,到達加利福尼亞灣。
從胡佛大壩到加利福尼亞灣這一段流域,下游的河流與在託波克上游400公里處、穿越大峽谷奔騰而出的激流截然不同。大壩和引水渠導致水勢驟減,下游的科羅拉多河懶洋洋地從一個水庫潺潺地流向另一個水庫,穿過北美大陸最炎熱、最荒涼的土地。麥坎德利斯為眼前景緻的樸實之美而激動。沙漠乾涸的地質和清澄的傾斜光線使他有了渴望,並且使這種渴望愈加甜美和強烈。
從託波克南下,麥坎德利斯劃獨木舟到哈瓦蘇湖,在泛白的蒼穹下,湖面顯得巨大而空曠。他在科羅拉多河的支流比爾威廉斯河上短暫遊覽後,繼續順流而下,穿過科羅拉多河印第安保護區——西波拉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和皇帝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他經過樹形仙人掌和鹽鹼沼澤,在光禿禿的前寒武紀時代的岩石峭壁下露營。遠處,尖聳的深棕色山巒在怪異的海市蜃樓中漂福他上岸逗留了一天,以追蹤野馬羣的足跡,卻看到一塊警告牌,上面寫着他已擅自侵入美國陸軍嚴令禁入得尤馬試驗場,可麥坎德利斯才不管這些。
11月底,他划船經過尤馬,在那裏短暫停留,為自己補充了一些給養,並給在蘇福爾斯服刑的韋斯特貝格寄了張明信片,卡片上寫着:嗨,韋恩!近來如何?希望上次談話之後,你的情況已有所好轉。我在亞利桑那州附近已經流浪了一個月,這真是一個很棒的州!各種景色美不勝收,氣候也很怡人!我寄這張卡片給你,除了向你表示問候之外,最主要的還是要再次對你的殷勤好客表示感謝。像你這樣慷慨善良的人已經很少見了。有時候我真希望沒有遇見你,因為有了這些錢流浪簡直太容易了。當我身無分文而不得不為下一頓覓食時,日子就會過得更刺激。不過現在我如果沒有錢,那就很難過了,因為這個時候這兒很少有會結果子的作物了。
請謝謝凱文送我衣服,不然我肯定會凍死。希望他已經把書轉交給你了。韋恩,你真該讀讀《戰爭與和平》。你是我見過的擁有最高尚品格的人之一,我是當真的。那本書很有力量,非常有象徵意義。其中有些事情我想你會理解的,而大多數人對此不會注意。至於我,我決定再過一段這樣的生活,這種自由簡單的美實在讓人割捨不下。韋恩,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回報你的仁慈之心。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亞歷山大亞歷山大。
12月2日,他抵達莫雷洛斯水壩和墨西哥邊境。由於沒帶任何身份證明,他擔心自己會被拒絕入境,於是劃過水壩開着的閘門,順溢洪道而下,偷偷進入墨西哥。“亞歷克斯迅速地張望有沒有碰到麻煩的跡象,”他的日記中記錄道,“但他進入墨西哥要不是沒人注意,要不就是無人理睬。亞歷山大欣喜若狂!”
然而好景不長。在莫雷洛斯水壩下面,河水變成錯綜複雜的灌渠、沼澤和死水道,麥坎德利斯在其中一再地迷路:運河突然分成若干方向,把亞歷克斯嚇壞了。碰到幾個會説一點英語的運河職員,他們告訴他,他並不是在向南走,而是在向西走,也就是朝着巴哈半島的中心在走。亞歷克斯這下傻了,他覺得不可能,堅持認為必定有某條水道可以通往加利福尼亞灣。他們盯着亞歷克斯看,認為他瘋了。不過,接着他們之間展開了一番熱烈的對話,配合着地圖和鉛筆的揮舞。10分鐘之後,他們拿了一個路線圖給亞歷山大看,顯然這個能帶他到海洋。他喜出望外,希望之火重燃。他沿着地圖退回到運河上,直到碰到獨立運河,然後向東走。照地圖來看,這條運河應該將韋爾特科運河一分為二,而韋爾特科運河一路向南流向大海。但他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因為運河在沙漠中央就到頭了。經過不斷勘察發現,亞歷克斯只是回到現在已經乾涸不通的科羅拉多河牀。在河牀的另一端大概 800米的地方,他發現了另一條運河,於是決定移到這條運河上。
把獨木舟和所有家當移到新運河上來。花了麥坎德利斯差不多三天時間。12月5日的日記是這樣記載的:終於,亞歷克斯找到他認為的韋爾特科運河,然後朝南而去。當運河越來越小時,擔心和恐懼便隨之而來。。。。當地居民幫他把東西搬過一道障礙。。。。。亞歷克斯發現墨西哥人熱情、友好,遠比美國人好客。。。。。
12月6日無數條小而危險的瀑布流向運河。
12月9日所有希望破滅!運河並沒有通向海洋,而是逐漸消失在巨大的沼澤中。亞歷克斯完全被弄暈了,他認為這兒一定離海很近了,決定再試試,設法從沼澤入海。亞歷克斯漸漸有些迷路了,不知道該在哪兒把獨木舟推過蘆葦,又該在哪兒把它拖過泥地。完全絕望了。黃昏時分他在沼澤裏找了塊乾地紮營。第二天,也就是12月10日,亞歷克斯繼續尋找入海口,但更加糊塗,不停地打轉。
他徹底灰心喪氣,晚上倒在獨木舟上哭泣。但真可謂柳暗花明,他遇到了幾個會説英語的墨西哥人。在告之自己的經歷以及尋找海洋的經過後,他們説,這兒沒有通向海洋的出口,但其中一人答應用摩托艇把亞歷克斯拖回營地,並把他和獨木舟(架在卡車上)送到海上。這可真是絕處逢生。
墨西哥人把麥坎德利斯放在加利福尼亞灣的一個漁村——聖克拉拉市的埃爾戈弗,從那兒他沿着海灣的東岸向南前往海洋。到達目的地後,麥坎德利斯放慢腳步,心情變得更加沉靜。他拍了許多照片:大毒蜘蛛、哀傷的日落、被風侵襲的沙丘、空無一物長長的海岸線。
在接下來的那個月,日記也變成簡短潦草,只有不到一百字。
12月14日,在厭倦了划槳生活後,他把獨木舟拖上海灘很遠的地方,然後登上砂岩懸崖,在荒蕪的懸崖頂上紮營。一待就是10天,直到疾風迫使他在懸崖絕壁面中的洞穴中尋找庇護所。在洞中,他又待了10天。看着一輪滿月在大沙漠上升起,他迎來了新年。第二天,他離開了這個北美面積最大的純沙沙漠、 4400平方公里的流動沙丘,重新開始划槳生活,沿着光禿禿的海岸而下。
1991年1月11日的日記是這樣開始的:“險些丟掉性命的一天。”
在向南劃了一段距離之後,他把船拖到離海岸很遠的沙灘上觀賞澎湃的潮汐。一個小時厚愛,一陣狂風開始從沙漠向下吹,大風和潮水造成的激流將他推入海中。此時,海水已變成為一團渾濁的白浪,快要掀翻他那弱不禁風的小舟。風力漸強,白浪變成高高的洶湧的波濤。
日記中寫道:
由於倍感挫折,他大聲尖叫,拼命地用槳擊打獨木舟,槳斷了。亞歷克斯還有一隻備用槳,他讓自己鎮定下來,如果第二隻槳也壞了,那也沒得救了。他一邊拼命地劃,一邊不停地詛咒,終於設法把獨木舟停泊到防波提上,在日落時分筋疲力盡地癱倒在沙灘上。這次意外使亞歷山大決定放棄獨木舟,回到北方。
1月16日,麥坎德利斯把這條粗短的金屬舟留在埃爾戈弗村東南面的草丘上,開始沿荒涼的海灘向北走。整整36天沒有碰到一個人,這期間他賴以維生的僅有5斤大米和從海中撈到的生物。這段經歷讓他後來相信,自己在食物匱乏的阿拉斯加荒野中也能夠生存。
1月18日,他回到美國邊境。因為沒有身份證明,他想偷偷溜進來,卻被移民局抓祝被扣留了一個晚上後,他編了個故事,移民局將他釋放,但把他的0.38口徑手槍沒收。“那是支美麗的柯爾特蟒蛇左輪手槍,他依依不捨。”
在接下來的6周裏,麥坎德利斯在西南部活動,東至休士頓,西至太平洋岸。為了避免被露宿街頭和立交橋下的惡棍洗劫,他學會了在入城前先把所有的錢財藏起,等出城時再把它們取出來。據日記記載,麥坎德利斯於2月3日前往洛杉磯,“以取得身份證明,並找了個工作,但現在他感覺與社會格格不入,必須立刻再去流浪”。
六天後,他與一對年輕的載過他一段的德國夫婦托馬斯和卡琳一起,在大峽谷的底部紮營。他在日記中寫道:“這和1990年7月出發時的亞歷克斯是同一個人嗎?營養不良和漂泊流浪已經讓他的身體付出代價;他瘦了23斤,但精神高漲。”
2月24日,在棄車7個半月後,麥坎德利斯又回到德特里塔幹河牀。
公園管理處早已把他的達特桑沒收,但他還是把舊的SJF-421弗吉尼亞牌照和埋在那裏的幾樣物品挖出來。然後他搭便車到拉斯維加斯,在一家意大利餐廳裏找了份工作。“2月27日亞歷山大把揹包埋入沙漠,既無錢又無證件地進入拉斯維加斯。”日記這樣告訴我們:他和流浪漢、乞丐、酒鬼一起在街上住了數週,然而拉斯維加斯並不是流浪的終點。5月10日,腳又癢了,亞歷克斯辭掉拉斯維加斯的工作,重新取回他的揹包,再度上路。不過他發現,如果你笨得把相機埋在地下,就不可能再用它拍照了。因此,這個故事發生在1991年5月10日至1992年1月7日之間,沒有照片記錄。但這並不重要。這些經歷、回憶以及活着的巨大欣喜,才有真正的意義。上帝,活着真好!感謝你,感謝你。
第五章 布爾海德城
巴克骨子裏散發的原始獸性力量強大,並在艱苦的跋涉旅途中逐漸滋長,雖然這種滋長很隱秘。他新生的黠慧也使他更加沉穩自如。
——傑克。倫敦(Jack London)
《野性的呼喚》(The Call of the Wild)
所有人都向主宰的原始獸性歡呼!
也向亞哈船長歡呼!
亞歷山大超級流浪漢
——在斯坦佩德小徑廢棄的公交車裏發現的塗鴉麥坎德利斯的相機壞了,無法拍照,於是直到第二年他前往阿拉斯加,這段時間他不再寫日記。因此,1991年 5月他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後到過哪些地方,便不為人所知。
從麥坎德利斯寄給簡。伯雷斯的信中我們知道,七八月份的時候他在俄勒岡州沿岸,可能在阿斯托利亞附近,他抱怨當地的“霧和雨讓人難以忍受”。9月,他搭便車沿美國 101號高速公路進入加利福尼亞州,然後向東再次進入沙漠。10月初,他抵達亞利桑那州的布爾海德城。
布爾海德城是 20世紀末特有的矛盾風格的城市。它的市中心模糊難辨,城市建築沿科羅拉多河岸雜亂無序地蜿蜒延伸開來,河對岸是鱗次櫛比的酒店和內華達州拉夫林市著名的賭常布爾海德城最好辨認的城市特徵是莫哈維谷高速公路,這條四車道柏油公路的沿途有加油站、連鎖快餐店、按摩治療店、音像商店、修車廠和旅館。
按理説,身為梭羅和托爾斯泰的信徒,對蔚為美國主流的中產階級生活輕蔑不已的麥坎德利斯,應該不會喜歡布爾海德城,但他卻愛上了這座城市。也許是因為城市裏停放拖車式活動房屋的停車嘗露營場地以及自助洗衣店所代表的失業流浪漢吸引了他,抑或只是因為戀上圍繞這座城市的荒涼沙漠。
不管什麼原因,麥坎德利斯到達布爾海德城後,呆了兩個多月——可能是自他離開亞特蘭大以後,到前往阿拉斯加搬進斯坦佩德小徑廢棄的公交車之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最長的一次。在10月份他寄給韋斯特貝格的卡片上,他提到了布爾海德城:“這是個過冬的好地方,我可能終於要安定下來,放棄流浪生活,永遠地。我會看看春天來臨時的情況,因為那時我最容易腳癢。”
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他找了個全職工作,在街上的麥當勞煎漢堡,騎自行車上下班。表面上卡,他過着相當符合常規的生活,甚至還在當地的銀行開了個儲蓄賬户。
頗讓人奇怪的是,麥坎德利斯去麥當勞求職的時候,用的是克里斯。
麥坎德利斯,而非亞歷山大的身份,同時這樣很容易泄漏他一直掩藏的身份,讓他的父母知道他的行蹤——雖然後來證明這次疏忽並無大礙,因為沃爾特和比莉僱傭的私人偵探一直沒有找到這個破綻。
麥坎德利斯離開他揮汗煎漢堡的布爾海德城兩年之後,麥當勞的同事對他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了。“我記得他的一件事是關於襪子的,”健談的副經理喬治。德雷森(George Dreeszen)説,“他總是光着腳穿鞋,他説他受不了穿襪子。但麥當勞有規定,所有員工必須都穿合適的鞋襪,也就是鞋和襪子。麥坎德利斯願意遵守這條規定,但只要一下班,啪!——立馬把襪子脱掉。我的意思是説,這絕對是他下班的第一件事。這像是一種宣告,讓我們知道我們不能控制他,我猜是這樣。但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員工,真的值得信賴。”
第二位副經理洛麗。薩爾薩(Lori Zarza)對麥坎德利斯則有另一番印象。“坦率地説,我很驚訝我們竟會僱他,”她説,“他所做的工作,就是在後面煎炸食物,但他總是動作遲緩,哪怕是在中午最忙碌的時候,不管你怎麼催他都沒用。顧客們在櫃枱前排起了長龍,他卻不明白為什麼我老找他麻煩。他就是沒辦法溝通,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不過,他倒是可信。每天都來上班,因此沒人敢炒他魷魚。我們每小時只付4.25美元,河對面所有賭場的起薪就是6.25美元,所以我們很難留得住人。
“我不認為他下班會和別的同事出去,或做點什麼。他談話時,總是離不開樹木阿大自然啊,諸如此類奇怪的東西。我們都覺得他腦子裏少了幾根筋。”
“麥坎德利斯最後辭職了,“薩爾薩承認,”可能是因為我。他剛開始工作時,無家可歸,並且身上聞起來臭烘烘的。像他這樣味道的人根本不符合麥當勞的標準,因此最後他們派我去告訴他要多洗澡。自那之後,我們之間就產生了隔閡。而當有其他員工好意問他是否需要肥皂什麼的時,你可以看得出來他大為生氣,只是他從未直接表露出來。三週之後,他絕塵而去,辭職不幹了。”
麥坎德利斯一直在掩飾他是個隨身只有揹包的流浪者:他告訴同事們,他就住在河對岸的拉夫林。下班後他們提出要順路送他回家時,他都找理由婉謝了。其實麥坎德利斯到布爾海德城的頭幾周,是在城市邊上的沙漠裏露營的;後來他擅自佔用了一個無人的活動房屋。至於後來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在寫給簡。伯雷斯的信中解釋道:有一天早晨我在公廁裏刮鬍子,一個老人走過來看着我,問我是不是“露宿”。
我告訴他説是的,然後他説他有這部舊拖車,我可以免費使用。惟一的問題是,他不是擁有者。出門在外的主人只讓他住在他們屬地的一輛小拖車裏,我説話要儘量小聲,並隱蔽行動,因為他們以為這裏再沒別人了。這真是個好協議,因為拖車內部還不錯,是個活動房屋,有傢俱,有些電源插頭還能用,空間寬敞。惟一的缺點是這個老傢伙,名叫查利,有點瘋癲,有時候實在很難和他相處。
查利現在還住在那兒,一輛小小的淚珠形的露宿拖車裏,外漆斑駁,沒有水電,塞在麥坎德利斯所住的大得多的藍白色活動房屋之後。西邊光禿禿的山脈清晰可見,巍然聳立在兩輛緊挨着的活動房屋後面。
淡藍色的福特都靈車停在這亂糟糟的庭院路旁,引擎里長出雜草,人類尿液的騷臭味在附近的夾竹桃樹籬中瀰漫。
“克里斯?克里斯?”查利嚷嚷道,在記憶庫裏掃描,“哦,對了,他,是的,是的,我記得他。”查利穿着長袖運動衫和卡其布工作褲,是個脆弱而有些神經質的人,眼睛裏有很多分泌物,下巴長着白色的鬍渣。據他回憶,麥坎德利斯在拖車裏呆了大約一個月。
“好人,是的,一個相當好的人,”查利説,“不過,他不喜歡身邊有太多的人,很情緒化。人倒是挺好。要説有什麼不好的話,我覺得就是有點複雜。。。。。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喜歡讀哪個阿拉斯加人——傑克。倫敦寫的書。從不多話。有些喜怒無常,不喜歡受打擾,就像在尋找着什麼似的,不停地尋覓,只是不知道究竟在找什麼。我一度也曾像他那樣,不過後來我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了——錢!哈!老天!
“不過就像我剛才説的,阿拉斯加——沒錯,他曾提出要去阿拉斯加。也許要去找他一直在尋覓的東西吧。是個好人,沒錯,只是有時候有點複雜。。。。。他離開時,我記得大約是在聖誕節,他給我50美元和一包香煙,因為我讓他待在這兒。他實在是很好。”
11月底,麥坎德利斯給簡。伯雷斯寄了張明信片,是從加利福尼亞州帝王谷的小城尼蘭的郵局信箱轉交的。“我們在尼蘭收到的明信片,是許久以來他寄來的第一封有回信地址的信,”伯雷斯回憶道,“因此我立刻回了信,説我們想在下週末到布爾海德城去看他,那裏離我們所住的地方並不遠。”
麥坎德利斯收到伯雷斯的回信,非常激動。“我很高興知道你們倆都好,”他在1991年12月9日的信上寫道:多謝你寄來的聖誕卡,一年中的這個時刻還有人想到我,真好。。。。。聽到你們要來看我,我很興奮。隨時歡迎你們。近一年半沒見面,能夠再次看到你們,真讓人高興。
他在信的最後畫了地圖,並寫下詳細地址,好讓我們找到在布爾海德城基線路的拖車。
不過,伯雷斯收到明信片的四天後,正在為這次探望做着種種準備時,晚上回到營地卻發現:“一個大揹包靠在我們的貨車上,我認出那是亞歷克斯的包。我們的小狗蘇妮早在我看到他之前,就已經嗅到他了。它很喜歡亞歷克斯,但我很驚訝它居然還記得他。蘇妮發現他後,簡直樂瘋了。”麥坎德利斯向伯雷斯解釋,他已經厭倦了布爾海德城,厭倦了打卡,厭倦了和他一起工作的“塑料人”,所以決定離開這座城市。
當時伯雷斯正待在一個距尼蘭 5公里,被當地人稱為“地基板”(Slabs)的地方,這是一個破舊的海軍基地,廢棄之後被拆除了,只剩下周圍一塊塊空的混凝土地基板,散落在沙漠裏。每到11月,全國各地的氣候開始變冷時,大約有5000名冬季到南方打短工的流動工人、流浪者和各種流氓無賴都聚集在這個世外桃源,好藉着太陽的温暖勉強度日。“地基板”就像是這個擁擠的流動社會的季節性首都,此地有種活力缺失、忍耐度日的格調,這裏的人好像都是退了休、背井離鄉、窮困潦倒或是永遠找不到工作似的。無論男女老少,多數都是躲避討債公司、惡劣人際關係、法律、美國國税局、俄亥俄州冬季,或是被中產階級生活榨乾的人。
麥坎德利斯到達“地基板”時,正趕上一個大型的跳蚤市唱—這個沙漠地區正在熱烈進行的舊物交換會。伯雷斯是賣主之一,設了幾張摺疊桌子來展售廉價的二手貨,麥坎德利斯自告奮勇幫他照看她的大量二手平裝書。
“他幫了我很大的忙,”伯雷斯承認,“我離開的時候,他幫我照看攤位,並把所有的書分類,還賣了不少。他似乎樂此不疲。亞歷克斯對古典名著很在行:狄更斯、韋爾斯、馬克。吐温、傑克。倫敦。而傑克。倫敦是他的最愛。他試圖説服每一個經過的流動工人,讓他們都賭一賭《野性的呼喚》。”
麥坎德利斯自幼就對傑克。倫敦着迷,後者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強烈譴責、對原始世界的讚頌、對下層民眾的支持——全都正合麥坎德利斯的愛好。他深深着迷於傑克。倫敦對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區生活的誇張描寫,一遍又一遍讀《野性的呼喚》、《白牙》等小説,以及《生火》、《北方的奧德賽》、《波波圖克的智慧》等短篇故事。他被這些故事深深吸引,卻忘記了它們是虛構的作品,與傑克。倫敦的浪漫感性有關係,卻和亞北極荒野的真實生活有別。麥坎德利斯輕易地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傑克。倫敦只在北方呆過一個冬天,40歲那年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家中自殺,他其實是個自滿的酒鬼,體格肥碩且讓人可憐,而且還四體不勤,和他在書中所擁護的理想有着天壤之別。
在尼蘭“地基板”的居民中,有一個名叫特雷西的 17歲女孩,她在麥坎德利斯逗留的一週裏愛上了他。“她是個可愛的小女孩,”伯雷斯説,“是一對流浪夫妻的女兒,住所和我們就隔了四輛車。可憐的特雷西對亞歷克斯的迷戀一點希望都沒有。他在尼蘭的時候,她總是跟在他身旁,含情脈脈地望着他,吵着要我讓他帶她去散步。亞歷克斯對她不錯,但是對他而言,她太年輕了,他不可能對她認真。他至少讓她心碎了整整一個星期。”
儘管麥坎德利斯婉拒了特雷西的追求,但伯雷斯解釋説他並非隱士:“他和大家在一起時很愉快,真的非常愉快。在交換會上,他會和經過的每一個人談個不停。在尼蘭他至少認識了七八十人,他對他們每一個都非常友善。偶爾他也需要獨處一下,但他並不是隱士,他挺能社交的。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像在儲蓄伴侶,以備不時只需似的。”
麥坎德利斯對伯雷斯格外殷勤,一有機會就跟她開玩笑、搞惡作劇。
“他喜歡取消我、逗我,”她回憶道,“有時候我到拖車後面的曬衣繩上晾衣服,他會把衣夾子夾得我滿身都是。他很調皮,像個小孩似的。
我養了一窩小狗,他總是把它們放在洗衣籃下,看它們跳起來嗷嗷叫。
他一直這樣做,直到我生氣,對他吼才肯罷手。但事實上他對這些狗很好,它們跟着他,在他身後吠叫,想要跟他一起睡。亞歷克斯對動物很有他的一套。”
一天下午,麥坎德利斯在舊物交換會上照看二手書攤時,有人在伯雷斯處寄售一台手風琴。“亞歷克斯把它接收下來,整天彈奏,讓大家欣賞。”她説,“他的聲音很棒,吸引了許多人,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他懂音樂。”
麥坎德利斯經常和“地基板”的居民談論他去阿拉斯加的計劃。每天早上他都健身,以應付未開墾荒野中的嚴寒,並和自稱求生專家的鮑勃討論荒野中求生的技巧。
“我嘛,”伯雷斯生活,“亞歷克斯告訴我們他所謂的‘偉大的阿拉斯加冒險旅行’時,我認為他瘋了。但他真的很興奮,一直津津樂道。”
雖然伯雷斯一直想要麥坎德利斯談談他的家人,但他卻絕口不提。
“我問過他,”伯雷斯説,“‘你告訴你的家人你要做什麼嗎?你媽媽知道你要去阿拉斯加嗎?你爸爸知道嗎?’但他從不回答,只是生氣地瞪着我看,叫我不要管他。然後鮑勃就會説,‘讓他去吧!他是大人了!’不過我還是會堅持,直到他換個話題——因為我兒子和我之間也曾發生過某些事,他在某個地方,我希望有人照顧他,就像我照顧亞歷克斯一樣。”
麥坎德利斯離開尼蘭的前一個星期日,他正在伯雷斯的拖車裏看NFL的決賽轉播。她注意到,他特別熱烈地為華盛頓紅人對加油,“因此我問他是否來自華盛頓特區,”她説,“他回答説‘沒錯,我是來自華盛頓。’”那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透露自己的背景。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三,麥坎德利斯宣稱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他説他得到尼蘭以西80公里的索爾頓市郵局取,之前他請布爾海德城麥當勞的經理把他最後應得的薪水支票送到那裏,等候領齲伯雷斯提出要開車送他過去,他同意了,但當她想給他一點錢作為他幫忙照看攤位的酬勞時,她回憶道:“他的舉止就像被冒犯了一樣。我告訴他,‘嘿,你在這個世界上總得要有點錢才能度日。’但他不肯收。最後我讓他收下幾把瑞士軍刀和幾把小刀;我告訴他這在阿拉斯加很有用,而且他也可以在路上交換其他物品。”
經過一番爭辯之後,伯雷斯也讓麥坎德利斯收下一些她認為他在阿拉斯加會需要的長內衣和其他保暖衣物。“他最後是不想讓我再羅嗦才收下的,”她笑着説,“但他離開後,我發現大多數東西都留下來了。
他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把它們從揹包取出來,藏在座位下面。亞歷克斯是個很好的孩子,不過有時候真讓我生氣。”
雖然伯雷斯很關心麥坎德利斯,但她覺得他應該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我覺得他最後一定會沒事,”她思索着回憶,“他很聰明,知道怎樣劃獨木舟前往墨西哥、怎樣跳貨車、怎樣在市中心的傳道區裏找個鋪位。這些全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我相信他也能夠在阿拉斯加想出辦法來。”
第六章 安沙波列哥沙漠
追隨自己良知的人絕不會誤入歧途。雖然不食肉的結果不免是肉體的衰退,但是也許沒有人引以為憾。因為這種生活是遵循了更高的規律的。如果你歡快地迎來白天和黑夜,生活像鮮花和香草一樣芳香,而且更有彈性,更如繁星,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整個自然界都慶賀你,你也有理由祝福你自己。最大的益處和價值往往得不到人們的讚賞。我們很容易懷疑它們是否存在。我們很快把它們忘記了。它們是最高的現實。也許那些最驚人、最真實的事實從沒有在人與人之間交流。我每天生命的最真實收穫,也彷彿朝霞暮靄那樣不可捉摸、不可言傳。我得到的只是一點兒塵埃,抓住的只是一段彩虹而已。
——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
《瓦爾登湖》(Walden)
在麥坎德利斯遺體附近找到的書中畫線段落1993年1月4日,筆者收到一封不尋常的來信,歪歪扭扭的老式筆跡,顯示寫這封信的是個手略有些顫抖的老人。信的大意為:敬啓者,我想要一本刊登年輕人亞歷克斯。麥坎德利斯在阿拉斯加死亡文章的雜誌。我要寫信給調查這件事情的作者。1992年3月。。。。。我駕車從加州的索爾頓市送他到大章克申,讓他從那兒搭便車到南達科他州。他許諾和我保持聯繫。我最後一次收到他的來信時再1992年4月第一個星期。我們在旅途上拍了照,我用攝像機,亞歷克斯用的是相機。
如果你能提供該期雜誌,請把雜誌和賬單寄給我。。。。。
我知道他遇難了,不過我想了解他怎麼遇難的,因為他總會在揹包裏裝上足夠的白米,而且他也有極地所需的衣物和不少錢。
羅納德。弗朗茲(Ronald A。Franz,遵照他本人要求,此為假名)敬上附註:在我更進一步瞭解他的死因之前,請不要把我所説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
他不是一般的旅行者,請相信我。
羅納德索取的是1993年1月的《户外》雜誌,那期封面故事報道了克里斯。麥坎德利斯的死亡。他的信寄到《户外》雜誌在芝加哥的辦公室,因為是我這篇文章的作者,於是這封信轉交到我手上。
在麥坎德利斯的“逃避”之旅中,很多人對他印象深刻,儘管其中許多人只是和他共處幾天,最多一兩週而已。然而,和這孩子相處期間,所受震撼最深的是羅納德。兩人的平行線交集於1992年1月,當時羅納德快81歲。
在索爾頓市郵局向伯雷斯道別之後,麥坎德利斯走向沙漠,在安沙波列哥沙漠州立公園邊緣的蒺藜叢中紮營。他營地的正東方就是索爾頓海,一個寧靜的小淡水湖,湖面比海平面低20多米,是1905年工程處理不當而造成的:為灌渠因皮里爾河谷的肥沃農田而在科羅拉多河挖一條運河支流,不久,一連串的大洪水來襲,河水衝出河岸形成新河道,不斷湧入因皮里爾河谷運河。兩年多來,運河因此幾乎將所有的河水吸納並導入索爾頓低地。之前乾涸的低地底層遭河水覆蓋,淹沒了農莊和居民區。最後,1000多平方公里的沙漠被淹沒,形成了內陸湖。
索爾頓海西岸距豪華轎車出入、入場限制嚴格的網球俱樂部,以及綠草如茵的棕櫚泉高爾夫球場80公里。那兒一度是房地產商投機的目標,他們規劃了豪華的度假場所,畫了一塊又一塊的地皮,然而這些開發設想並未成真。如今,這些地皮還是空在那裏,並逐漸被沙漠覆蓋。風滾草生長在索爾頓寬廣的大道上,道旁的“出售”牌子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無人居住的房屋油漆剝落,索爾頓海房地產開放公司窗口也貼出“休業”的告示。只有呼嘯的風聲打破沉默的死寂。
當他需要補給品時,就搭便車或步行約五公里到城裏去,在集市嘗酒品專賣店、郵局功能於一身的商店買米,並把塑料水罐裝滿水。這件灰褐色的灰泥建築物還充當着大索爾頓的文化聯繫站。一月中的某個星期四,麥坎德利斯裝滿水罐,返回斜坡的途中,一名叫羅納德的老人載他一程。
“你的營地在哪裏?”羅納德問道。
“就在‘我的天温泉’後面。”麥坎德利斯答道。
“我在這兒住了六年,從來沒聽説過這個地方,那你告訴我怎麼走。”
他們開車沿着波瑞格-索爾頓河道行駛了幾分鐘,麥坎德利斯告訴他左轉進入沙漠,再沿着崎嶇道路上的越野車痕跡駛向狹窄的幹河牀。開了約3公里,他們經過一個奇特的營區,200多人聚居着在車外過冬。這個邊緣地帶的社區,呈現一片後啓示錄的情景:有些家庭靠廉價的帳篷拖車遮風擋雨;年老的嬉皮士待在色彩鮮豔的休旅車裏;一個酷似查爾斯。梅森的人睡在自艾森豪威爾入住白宮以來還沒有改作他用的、鏽跡斑斑的斯圖特貝克中;到處都是一絲不掛走動的人。在營地中心,由地熱水井打出來的水流入兩個熱氣騰騰的淺池中,池畔石頭成列,有棕櫚樹遮陰。這兒就是“我的天温泉”。
然而,麥坎德利斯並不住在温泉,而是獨自在距此地800米的斜坡紮營。羅納德載着他繼續前行,到了營地,又和他閒聊了一會兒才回城。他獨自住在城內,管理一棟搖搖欲墜的公寓樓,以換取免費的住宿。
羅納德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成年後大部分時間在軍營中度過,曾被派駐中國上海和琉球羣島。1957年新年前夕,他還駐紮海外時,他的妻子和獨生子被醉鬼駕車撞死。本來,羅納德的兒子在次年6月就要從醫學院畢業。經歷了那次打擊,羅納德開始酗酒。
6個月後,他設法振作起來,成功戒酒,努力擺脱沮喪,但卻一直沒有真正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在意外發生後的日子裏,為了尋找心靈的寄託並排解孤單,他非正式地收養琉球的貧窮小孩,前後總共收養了14個,並未其中最年長的孩子支付到費城讀醫學院的費用,同時為另一個提供就讀日本某醫院的學費。
羅納德遇到麥坎德利斯時,他內心潛藏着的父愛本能復燃了。他無法忘記這個年輕人。他拒絕説出自己的姓,只説自己名叫亞歷克斯,來自弗吉尼亞;他彬彬有禮、衣着整潔。
“他看起來非常聰明,”羅納德操一口夾雜外國腔調的英語,似乎摻着蘇格蘭英語、賓夕法尼亞德語和卡羅里納州的拉長音調,“我覺得他是個好孩子,不能和那些天體派、酒鬼和吸毒者在一起廝混。”
遇到麥坎德利斯那個星期的週日,羅納德上過教堂後,決心要和亞歷克斯談談他的生活方式,總得有人説服他上學、工作,讓他的生命有意義吧。
他造訪麥坎德利斯的營地,進行生活改造的説教,不過麥坎德利斯打斷了他。“聽着,先生,”他高聲説,“你不必擔心我,我受過大學教育,並不是貧民,我這麼過日子完全是我因為我樂意。”雖然他這番回答十分尖鋭,但卻為羅納德所感,兩人長談一番。黃昏來臨之前,他們兩已經開車到棕櫚泉,在一家不錯的餐廳進餐;之後又搭電車來到聖哈辛托山頂,麥坎德利斯在山腳下挖出一條墨西哥披肩,以及他一年前埋在此地的家當。
接下來幾周,麥坎德利斯和羅納德共度了大段時光。年輕人按時搭便車前往索爾頓市,在羅納德的公寓裏洗衣服,烹製烤肉。他表示自己在這裏只是暫時停留,春天一到,他就要啓程往阿拉斯加,開始“最後的探險”。他甚至反過來向祖父輩的羅納德説教,細數他定居生活的缺點,勸説這位80歲的老人賣掉大部分財產,搬出公寓,四處旅行。羅納德輕描淡寫地應付這些不切實際的長篇大論,卻真心喜歡他的陪伴。
羅納德是小有成就的皮革工匠,他向麥坎德利斯傳授皮革工藝。麥坎德利斯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條壓花皮帶,他在上面用圖畫來記錄他的漫遊經歷:皮帶左端刻了“亞歷克斯”的字樣,接着是 C.J.M.(克里斯托弗。約翰遜。麥坎德利斯的縮寫),還畫着骷髏頭和兩根肢骨交叉的圖案;皮帶的另一端是雙車道的公路、“禁止調頭”的標誌、暴風雨引發洪水並困住車輛的情景、搭便車者豎起大拇指的手勢、老鷹、內華達山、太平洋海岸騰躍的鮭魚、從俄勒岡州到華盛頓的太平巖沿岸公路、落基山、蒙大拿州的麥田、南達科他州的響尾蛇、韋斯特貝格在迦太基的房屋、科羅拉多河、加利福尼亞灣的狂風、擱淺在帳篷旁的獨木舟、拉斯維加斯、“T.C.D.”幾個縮寫字母、莫洛灣、阿斯托利亞;在皮帶扣得一端,是“N”這個字母(應該是代表北方)。
這條皮帶技巧高明,充滿創意,就像麥坎德利斯所留下來的其他物品一樣,讓人歎為觀止。
羅納德越來越喜歡麥坎德利斯:“老天,他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這位老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説這些話的時候,他直視兩腳之間的沙地。隨後是一片沉默。他僵硬地彎下腰來,抹去腿腳上幾乎看不見的塵埃,老化的關節在令人窘迫的寂靜中嘎嘎作響。
至少過了一分鐘,羅納德才再度開口。他眯眼望着天空,進一步回憶有這位年輕人陪伴的日子。羅納德記得,麥坎德利斯經常會因為憤怒而臉色陰沉,他常嚴辭批判父母、政客和美國社會主流生活的愚蠢。
羅納德擔心自己會和這孩子疏遠,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説得很少,而是讓他盡情咆哮。
二月初的某一天,麥坎德利斯宣佈他要前往聖迭戈,賺錢為阿拉斯加之行做準備。
“不要去聖迭戈,”羅納德反對,“如果你缺錢,我可以給你。”
“不,你不懂,我要去聖迭戈,而且下星期一就走。”
“好,我送你去。”
“別犯傻。”麥坎德利斯嘲笑他。
“反正我本來也要去,”羅納德説謊,“去買一點皮材。”
麥坎德利斯不再堅持,他收拾了自己的營地,把大部分家當寄存在羅納德的公寓裏,他不想帶睡袋或揹包在城裏走邊。接着他搭老人的車越過山脈,前往海邊。羅納德把麥坎德利斯載到聖迭戈港口附近讓他下車時,正下着雨。羅納德説:“要我這麼做真難,我真捨不得離開他。”
2月19日,麥坎德利斯打對方付費的電話給羅納德,祝他81歲生日快樂。麥坎德利斯記得這個日子,因為比他自己的生日晚 7天-2月12日,他剛過了24歲生日。他在電話裏向羅納德承認了自己求職碰壁的事。
2月28日,他寄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寫着:哈羅!上週我一直露宿聖迭戈街頭。我到此地的第一天,就遇上傾盆大雨。這裏的教會真討厭,我慘遭説教。工作方面沒什麼進展,因此我決定明天北上。
我打算5月1日前動身前往阿拉斯加,但我得先籌點錢,置辦些裝備。我可能會回去為南達科他州的朋友工作,如果他願意僱傭我的話。我現在不知道要往哪兒去,但我到達彼地會寫信給你,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生照料自己。亞歷克斯。
3月5日,麥坎德利斯又寄了一張明信片給伯雷斯,還有一張給羅納德。給伯雷斯的信上寫道:來自西雅圖的問候。現在我是個流浪漢!沒錯,我正在火車上,真有趣,我早該這樣跳火車試試。不過走鐵路也有缺點,首先,你會變得髒兮兮的,其次是你得應付那些瘋子一樣的警察。我在洛杉磯特快列車上就碰到一個警察,大概晚上10點,他用手雷筒找到我,瘋了一般衝我叫,“滾出來,不然我就殺死你!”我走出來,看到他已經拔出左輪槍。他用槍指着我盤問,接着吼道,“如果我再在這列火車上看到你,就要了你的命!滾!”簡直是個瘋子!不過最後還是我贏了,因為五分鐘後我搭上同一列火車,順利抵達奧克蘭。我會再和你聯絡。亞歷克斯。
一週之後,羅納德的電話鈴響了。“是接線生,問我接不接一個叫做亞歷克斯的人打來的對方付費電話。當我聽到他的聲音時,那種感覺恍如連月陰雨後重見陽光。”
“你可不可以來接我?”麥坎德利斯問道。
“好,你在西雅圖的哪裏?”
麥坎德利斯笑了:“我不在西雅圖,我在加利福尼亞州,就在離你不遠的科切拉。”麥坎德利斯在多雨的西北部找不到工作,於是跳了幾趟貨車回到沙漠。他在加州的科爾頓被另一個警察逮到,關入獄中。
他一獲釋,就搭便車到棕櫚泉東南的科切拉,打電話給羅納德。羅納德一掛電話,就十萬火急地區接他。
“我們去時時樂餐廳,讓他飽餐一頓牛排和龍蝦,”羅納德回憶,“接着我們駛回索爾頓市。”
麥坎德利斯説他只停留一天,只夠他換洗衣服、整理行囊。他已接到韋斯特貝格的消息,知道在迦太基的穀倉有工作等着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奔去。那天是3月11日,星期三。羅納德提議要送麥坎德利斯到科羅拉多州大章克申,他下週一和人有約,這是他能送麥坎德利斯最遠而不會錯過約會的地點。令羅納德既驚訝又欣慰的是,麥坎德利斯接受了他的安排,並無異議。
出發前,羅納德送給麥坎德利斯一把彎刀、一件北極區用的皮衣、一根可摺疊的釣竿,以及其他可以在阿拉斯基派上用場的裝備。星期四黎明,羅納德開卡車將他載離索爾頓市。他們在布爾海德城停下來,註銷麥坎德利斯的銀行賬户,然後造訪查利的拖車。麥坎德利斯原先在那裏藏了幾本書和其他家當,包括他沿科羅拉多河乘獨木舟而下的照片日記保接着麥坎德利斯堅持在河對岸拉夫林的金磚賭場酒店請羅納德用午餐。賭場的一名女服務生認出麥坎德利斯,熱情地高呼:“亞歷克斯!你回來了!”
羅納德在出發前買了一台攝像機,沿途常停下來拍攝風景。雖然羅納德把鏡頭對着麥坎德利斯時,他經常避開,但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她不耐煩地站在布萊斯峽谷的雪堆上的片段。“好了,走吧,”幾分鐘之後他向鏡頭抗議,“前面路還很長。”他穿着牛仔褲和羊毛衫,看起來黝黑、強壯、健康。
羅納德説,雖然行程緊湊,但確實是一段愉快的旅程。“有時候我們一連開好幾小時,沒有交談,”他回憶,“即使他在睡覺,但只要知道他在,我就覺得很高心。”羅納德提到,有一次他向麥坎德利斯提出一個特別的要求:“我母親是獨生女,父親是獨生子,我又是他們的獨子。我兒子死了之後,家中就後繼無人了。等我死了,我的家族也就結束了,永遠結束。因此我問亞歷克斯,我能不能收養他,他願不願意作我的孫子。”
麥坎德利斯覺得很不自在,便迴避了這個問題:“等我從阿拉斯加回來再談這個吧。”
3月14日,羅納德在大章克申外70號州際公路的路肩把麥坎德利斯放下,回到加利福尼亞州南部。麥坎德利斯對自己能夠繼續北上興奮不已,同時鬆了一口氣——他又一次避開人際交往、友情的親密壓迫,掙脱了麻煩的情感包袱。他已經脱離自己家庭的幽閉和約束,也和伯樂斯及韋斯特貝格保持適當距離,在他們對他有所期待之前抽身離去,如今他也毫無痛苦地脱離羅納德的生活。
毫無痛苦,這是麥坎德利斯的想法,然而老人的心情截然不同。雖然我們不知道羅納德為什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如此喜愛麥坎德利斯,但他的情感是真摯、濃厚而純潔的。羅納德多年來一直孤單度日,沒有家人,也很少朋友。他是個遵紀守法、自制的人,雖然年事已高且孑然一身,但日子過得很好。麥坎德利斯的闖入,破壞了老人小心翼翼構築起來的心理防衞。羅納德喜歡和麥坎德利斯在一起,但他們滋長的友誼也讓他的孤單暴露無遺。這個孩子揭露了羅納德生命中的空虛,雖然他也填補了一部分。總之麥坎德利斯突然離去,跟他來時一樣突然,使羅納德出乎意料地難過。
4月初,一封蓋着南達科他州郵戳的長信被送到羅納德在郵局的信箱,信上寫着:嗨,羅,我是亞歷克斯。我已經在南達科他州迦太基市工作了近兩週了。我們在大章克申分手後三天,我就抵達這裏,希望你安全回到索爾頓市。我很喜歡在這裏工作,一切都很順利。天氣不錯,連續好些天晴朗温和,有些農民甚至已經開始在田裏耕種。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現在一定已經很熱了吧。不知你有沒有機會出去,看看有多少人在3月20日彩虹節那天在温泉聚集。這個聚會似乎很有趣,但我想你並不真正瞭解那些人。
我不會在南達科他州這裏待太久。我的朋友韋恩倒是希望我留在穀倉,工作到5月,然後整個夏天和他一起收割打穀,但我一心一意只想去阿拉斯加探險,而且希望能夠在4月15日之前上路。也就是説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因此我想請你把寄給我的郵件送到信後所附的地址。
羅,真心感謝你所提供的一切幫助,也很喜歡我倆共處的時光。我希望你不會因為我們的分別而太沮喪。我倆可能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再見面,但假如我能夠安然無恙地完成阿拉斯加探險,我會給你寫信。我要重複我曾給你的勸告,我認為你真的應該徹底改變生活方式,勇敢地做你以前從未想過、做過或猶豫半天卻不敢嘗試的事。這麼多人活得很不快樂,但卻不主動改變這種情況,因為他們受到安全、服從、保守主義的生活觀念制約。這樣的生活雖然表面上能夠給人心靈上的寧靜,但其實安全的未來最傷害人心中冒險的靈魂。人的靈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對冒險的熱愛。人生的歡樂來自我們的新體驗,因此再沒有比每天面對不同的地平線和新太陽,更能令人心生喜悦。如果你想從生命中活得更多,就必須先放棄自己追求安全、一成不變的習慣,接納起初也許令你覺得瘋狂的、看似狼狽的生活方式。但一旦你習慣這樣的生活,就能體會到它的意義和令人難以置信的美。
因此,羅,簡而言之,走出索爾頓市,上路吧。我保證你最終會慶幸自己能夠這麼做。但我恐怕你會忽視我的建議,你覺得我太頑固,其實你比我更頑固。上回你在歸途中本來有機會欣賞地球上最壯麗的景觀——大峽谷,那是每個美國人一生中都至少應該觀賞一次的美景。但出於我難以理解的理由——你只想儘快趕回家,回到你日復一日同樣的生活,你無心欣賞美景。我擔心你將來也難改這種癖性,而未能發現上帝放在我們身邊、有待我們發現的美好事物。不要一直定居在某處。向前行,流浪,讓每一天都有新的視野。你還會活很長一段時間,羅,如果你沒有把握機會改造你的生命,獲得全新的體驗經歷,就太可惜了。
如果你以為歡樂只來自或主要來自人際關係,那你就錯了。上帝把它安置在我們周圍,它存在於我們可能體驗的所有事物中。我們應該有勇氣改變以往的生活方式,開始非傳統的生活。
重點是,你不需要我或任何人把這種新的光陰引入你的生命,因為它就在那裏,等着你去捕捉,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伸出手來。你惟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你自己和你不肯接納新情境的頑固。
羅,我真的希望你能儘快離開索爾頓市,在你的卡車後掛上休旅車,去欣賞上帝在美國西部的偉大作品。你會見到許多新事物、邂逅許多陌生人,並從我們那裏學到許多東西。你也必須以經濟的方式進行這一切,不住旅館、自炊自煮、儘量消減花銷,這是最高原則,將使你更欣賞這一切。我希望下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成為一個新的人,有許多的新體驗和冒險經歷。不要猶豫或找藉口,只要走出去實現它。只要走出去實現它,你會萬分慶幸自己這麼做了。
好好保重,羅。
亞歷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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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克斯。麥坎德利斯
麥迪遜,南達科他57042
令人驚奇的是,這名91歲的老人竟把24歲流浪漢的建議放在心上,並付諸實踐。羅納德把他的傢俱和大部分財物寄放在儲存櫃裏,買了一輛休旅車,裝上牀鋪和露營裝備,然後搬出公寓,到斜坡去露營。
羅納德駐紮在離温泉不遠的麥坎德利斯的舊營地。他用一些石塊做成休旅車的停車場,種植一些多刺的梨子和豌豆課植物做景觀。他待在沙漠裏,日復一日,等着他的年輕朋友回來。
羅納德雖然已經 81歲高齡,曾兩次心臟病發作,但看起來還非常結實。他高約1米8,手臂粗壯,胸膛厚實,站姿筆挺,完全沒有駝背的跡象。他的耳朵很大,超出其他五官的比例,結繭的厚實雙手也特別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