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養老育兒記（40）父親是弓，我就是那支離弦的箭_風聞

    小時候，我很羨慕有人説他的父親像座大山，一座巍峨高聳的大山，穩穩地矗立着，可以任由他仰視或努力攀爬，而他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登上那座大山的峯頂。不過，他的有生之年能不能攀登上那座山的峯頂未可知，或者已可知。

    我羨慕，但我不能幻想我的父親也是一座大山。假如父親是座大山，我多半不能讓他的手掌開出鮮花。

    小時候，我很羨慕有人説她的父親像棵大樹，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張開濃密綠蔭，可以任由她嬉戲或甜美休憩，而她的夢想就是成為那樹上最圓滿的果實。不過，她最終能否成為一個不遭蟲子啃噬的完美果實未可知，或者已可知。

    我羨慕，但我無法成為依偎在樹蔭的一枚果子。假如父親是棵大樹，我可能是樹下草叢裏的一株小草。

    我的父親不是大山，也非大樹，我的父親又是什麼呢？這個問題，我從來害怕想，也從未想清楚。直到父親離世後的百日祭，我再次來到父親的墳前，眼中不再噙着淚水，背對着太陽，看見自己的影子正躬身擁抱父親的墓碑，我突然想到了。

    父親之於我，他是一張弓，而我是一支離弦的箭。在命運射手的手中，父親的弓甘願彎曲，用畢生的勇敢堅毅拉滿了弦，奮力將我射出。

    作為離弦的箭，劈開迎面而來的風牆雨幕，我便是自由的。父親從不要求我仰視他，依偎他，他的一生都在竭盡全力地以求他像我般呼嘯，而絕不試圖讓我像他般緊繃。因為弓明白，箭的指向是在前方，不可能滯留在昨天，飛翔才是它到達目標的使命。

    我很慶幸，此生擁有一位如弓的父親。大山崩塌了，還能倖存一塊完石麼？大樹倒下了，還有一顆圓滿果實麼？但是，弓在還是不在，射出去的箭依舊可以無拘無束地飛翔。

    我很慶幸，飛翔讓我有機會片刻超越時光，於是讓我擁有片刻機會回到時日不多的父親身邊，在守護他生命中最後的九百多個日夜，我更加理解了父親，他既是我的弓也是祖父的箭，生於一個亂世，不沾任何的偉大，老死亦談不上有何光榮，但他的生與死，皆是勇敢的兩種最崇高的表現。

    如今，一把泄去所有勁的弓被深埋進了墓冢，每年春天和冬天來臨時，有一支箭會從天空投下影子掠過墓碑向它致敬。

    父親之於我，他是一張弓，而我是一支離弦的箭。我將自己名字刻在父親的墓碑背後，那是箭對弓的最好紀念。從此以後，箭是弓沉睡中的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