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拍鳥大爺,全世界的鳥都躲着走_風聞
浙江温州瓯江明月夜-2020-06-21 10:44
鳥類,恐龍的唯一後代,白堊紀物種滅絕事件中的倖存者,再次迎來了一個強敵——中國大爺。
前不久,一位男性怒斥單反大爺的視頻,在網上引起了熱議。視頻中,十幾位大爺聚集在北京植物園,懟着“長槍短炮”,瞄準一棵大樹,扎堆蹲守。
這時,一名工作人員站了出來,細數單反大爺們的“三宗罪”:亂扔煙頭,疫情期間聚集,以及更可惡的——誘鳥拍照。
評論頓時炸開了鍋,許多網友都吐槽,他們見過太多誘拍鳥類的大爺了。
有網友表示,在南京中山植物園,有人把活倉鼠固定在樹上,誘鳥拍照。還有人爆料,在北京觀鳥點奧森、西壩河邊、天壇等地,都有類似的誘拍行為。今年4月,黃眉姬鶲和白腹藍鶲過境廣州,停留廣州動物園,也有部分拍鳥者用食物誘拍。
事實上,禁止誘拍鳥類,早已寫入地方法律法規。北京出台的《北京市野生動物保護管理條例》明確規定,要“制止追逐、驚擾、隨意投食、引誘拍攝、製造高分貝噪聲、閃爍射燈等干擾野生動物生息繁衍的行為”。
由於種種原因,誘拍鳥類的大爺們還是橫行無忌。“餵食誘拍”還算“仁慈”,為了拍到一張所謂的大片,他們幾乎可以做到不擇手段。
浩浩蕩蕩的拍鳥大隊。/國家開放大學
為了誘拍,大爺們什麼都做得出
夏季是鳥類繁殖的高峯期,也是誘拍大爺活躍的季節。
前幾天,一位柳州網友爆出一段視頻,視頻中兩位大爺像趕雞似的,不停追趕黑冠鳽(jiān)的幼鳥,不遠處,幾位舉着“大炮”的大爺,瞄準被趕來的黑冠鳽一通狂拍。
黑冠鳽生性膽小,通常棲息在林中,喜歡在夜晚活動。這大白天的,本是休息時間,卻被一羣拍鳥大爺相中,非把它逼到鏡頭前做模特。
為了拍照,大爺們驅趕黑冠鳽。
“追逐”是很多人拍鳥的一個方式。因為鳥類集體起飛的狀態是難得一見的壯觀,觀鳥者稱之為“鳥浪”,有些人為了得到幾張這樣的照片,不惜人為驅趕。
曾有網友爆料,有人為了拍攝天鵝在風雪中的英姿,不惜驅車驚飛天鵝,最終,數只天鵝因為視線朦朧,一時驚慌而撞死,還有的因為拼命飛翔,體力透支而死。
新華網曾報道,有人為了拍攝猛禽雕鴞各種姿態的照片,竟然集體驅車追趕,最後,雕鴞被活活累死了。
比累死更慘的,是從出生就被百般擺弄的幼鳥。
很多拍鳥大爺,對親鳥在巢內育雛的畫面有一股謎之執念,似乎這是他們“拍鳥生涯”裏的成年禮,必須拍到滿意的大片,才算通關。
大爺拍鳥巢,首先要進行構圖上的美學修正,凡是有礙構圖的雜枝雜草,都要修剪乾淨,有的人甚至為了畫面完美,把樹都砍倒了。
如果還是無法獲得滿意的構圖,他們甚至會用鐵絲等工具,把鳥巢強拆下來,重新吊在另一個地方。
某地石化企業曾發佈過一張環保宣傳照,照片上是“鳥中大熊貓”震旦鴉雀喂雛鳥,仔細一看,周圍蘆葦修剪過,鳥巢還是縫上去的。
這些拍鳥大爺似乎完全不會考慮,鳥巢建築在隱蔽的地方,本是為了安全,躲避風雨和天敵,將鳥巢周邊毀壞之後,幼鳥就會暴露在危險之中,風吹、日曬、雨淋都有可能斃命,甚至直接給天敵送口糧。
昆明黑龍潭公園就曾發生過類似悲劇,有些人為了拍到赤紅山椒鳥“含辛茹苦哺育幼鳥”的照片,把鳥巢周圍的遮擋全部修剪掉,最終,在一場大雨中,4只赤紅山椒幼鳥全部死亡。
除此以外,還有人把鳥的雙腳用繩子甚至釘子固定在樹上,或搭建一個人造景觀,用銅絲、鐵絲拴着麪包蟲、小紅果吸引鳥前來,都是慣用手段,每年都有很多鳥類被鐵絲、大頭針傷害的事件。
還有一羣大爺,拍得更省時省力,也更容易出片。他們就是棚拍大爺。
幾年前,央視報道了一起棚拍鳥類的事件。在山東和北京某地,有大量野生鳥類,比如絲光椋鳥、翠鳥、畫眉等,被養在幾百平方米的大棚內,裏面都是精美的人造景觀。
經營棚拍的老闆打包票:“不用擔心拍不出好片子,即使是新手,我們也能提供表演,保證出片。”
確實,精美的佈景加上密集、多樣的野生鳥類,一羣拍鳥大爺坐在棚外,把鏡頭伸進棚內,幾分鐘就能出張大片。
山東某鳥棚,想拍黑鳶要給100元一天。
據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調查,“鳥市上,每見到一隻活鳥,前面捕捉、運輸、暫養過程中,就伴隨至少5只鳥的死亡”。即便到了棚內,由於餵食次數高,鳥的密度大,鳥的死亡率也很高。
當然,經營棚拍的老闆並不在意,“死了就換一批,總量是能補充上的”。
這些鳥很多都是國家三有保護動物。2013年,河南有一名男子捕捉麻雀超過300只,被判非法狩獵罪,拘役6個月。這位經營棚拍的老闆危害的鳥類,想必不止300只了。
為了拍張照片,一位拍鳥大爺抓住了一隻鳳頭鸊鷉。
從拍花到拍鳥:
單反大爺的升級之路
許多拍鳥大爺“最初的夢想”並不是拍鳥。剛接觸單反時,他們多是荷花的忠實愛好者。
不難理解,荷花既有內涵又有顏值,拍攝難度不高,只要對準焦,基本都能出片。但這樣就太簡單了,最好來點噴水,用煙餅製造仙境,慢慢地就學會了擺拍。
隨着攝影技術升級,荷花已經無法滿足慾望,大爺們開始組團旅拍,福建楊家溪、敦煌鳴沙山、湖南小東江等,都是他們的熱門打卡點。儘管他們旅拍回來的照片都像是同一個人拍的,還是樂此不疲。
每個公園的荷花池都會吸引一堆長槍大炮。/圖蟲創意
網紅景點為單反大爺量身打造了一套成熟的商業流程。拿楊家溪來説,清晨的古榕樹下,牽牛的大爺和挑擔的大嬸來返工,工作人員開始點煙造景。模特費用300元一組,每組3位模特出鏡,可以拍攝半小時,節假日都不會漲價。
小東江、絲綢之路、蒙古馬羣、雲南東川的煙桿老人等等熱門拍攝點,都有專業模特擺拍,只要給點錢,什麼大片都給你擺出來。
這種出門旅行的打卡式拍照,本也無可厚非。大爺們模仿一些專業攝影師拍攝的“大片”,提高攝影技巧,滿足攝影慾望,也是個挺好的娛樂。
當這種擺拍心態和套路轉移到野生動物上時,各種不擇手段的誘拍、擺拍行為,就很難避免了。
為了拍丹頂鶴飛舞的照片,一名攝影師正在驅趕恐嚇丹頂鶴。
誘拍、擺拍野生動物,一直是個世界性難題。
加拿大攝影師勞拉·凱伊曾遇到過誘拍貓頭鷹。人們從寵物店買了一箱活老鼠,每隔10分鐘,就會扔一隻到攝像機前幾米遠的雪地裏,就這樣,拍到了珍貴的貓頭鷹烏林鴞。
烏林鴞。
在美國明尼蘇達州,還有人專門打造了一家野生動物攝影農場,農場內,黑熊、美洲獅、狼、狐狸、野牛……想拍什麼就有什麼。
在他們的馴養下,這些野生動物就像是專業模特,聞食而出,應聲而動,只需要幾分鐘,拍攝技術再差的單反大爺,也能拍到一張標準的野生動物大片。
搜索“美洲獅跳砂岩”,會得到數百張不同攝影師拍攝的類似照片。
一些國際攝影比賽中,誘拍、擺拍的醜聞也常有出現,就在前兩年,巴西攝影師西奧 · 卡布拉爾因為照片作假,被剝奪了著名的年度野生動物攝影師獎。
美國奧杜邦協會的泰德·威廉姆斯認為,誘拍和擺拍已經佔領了動物攝影行業。這些無處不在的騙子讓公眾對自然產生誤解。
隨便翻一翻網上野生動物攝影,誘拍、擺拍的照片和視頻並不罕見。今年1月,有一條紅腹錦雞與喜鵲雪中起舞的視頻刷爆微博,便是用食物誘拍得來的。
從轉發和評論即可看出,手法稍微隱秘點的誘拍,普通觀眾是難以分辨或無心分辨的,這就會進一步助長一些攝影師的功利心,繼續想方設法誘拍擺拍。
“老實”的攝影師花費幾年時間都拍不到的照片,用些手段、花點錢就能拍到,為什麼不?
觀鳥人張瑜曾在微博上分享,他今年1月在野外觀鳥時聽拍鳥大爺聊天,北京宛平湖的拍鳥大爺用耗子誘拍紅隼,收費5元一人,需求還不少。
今年1月,雲南百花嶺的觀鳥產業上了新聞報道,村裏幾乎家家户户都會搭建“鳥塘”,投放蟲子、蘋果、柿子等食物引鳥,每年吸引全國各地數以萬計的長槍短炮。
一隻白鶺鴒被誘拍的麪包蟲吸引而來。/圖蟲創意
有人説,給鳥喂吃的,有什麼不好?本地留鳥解決了温飽問題,候鳥們一路遷徙到這裏,不也需要補充營養嗎?
鳥類棚拍愛好者朱某就認為,棚養就是散養,也不拴着,就是喂喂食,那些老弱病殘的鳥,它沒法自己捕食,其實在這裏還可以算是一種救助呢!
不得不説,這是很偽善的一種説辭。如果有人定期投餵鳥類,路過的候鳥就很可能因為有人餵食而暫緩遷徙,甚至乾脆就不遷徙了。
鳥類遷徙生態被破壞,結果會很慘。一些晚點遷徙的鳥,會因為在路上沒有食物而死亡。留下來的鳥,一旦誘拍的人中斷投餵了,很可能就會餓死。
靠鳥塘撐起來的觀鳥產業,拿到國際上也上不了枱面。
用鐵絲、魚鈎鈎住麪包蟲誘拍鳥類,很容易造成鳥類受傷。圖為紅耳鵯。/圖蟲創意
大爺拍鳥,跟觀鳥沒任何關係
這幾年,“觀鳥”在國內愈來愈火。如果你在公園裏看見這些拍鳥的大爺,千萬不要認為這就是觀鳥。
觀鳥實際起源於英國,早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就出現過birding一詞,可惜在那個年代,望遠鏡沒有普及,人們只能依靠“獵鳥”來觀察鳥。
到了18世紀晚期,因為工業革命的影響,英國人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許多人對自然有了更多興趣和嚮往。當時還未發展出現代意義上的觀鳥,大家只是打鳥、吃鳥、收集鳥蛋,以及用鳥的羽毛做成裝飾品。
2015年,布魯克林展望公園,出現了北美大陸極為罕見的訪客——麗色彩鵐,吸引大批紐約賞鳥人士前往觀賞。
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觀鳥人”(birder),叫吉爾伯特·懷特,是一位英國的牧師,他用了近40年時間,對鳥類做了準確的記錄和分類。由他開始,觀鳥被上升到了美學和哲學的高度,而非功利的目的。
觀鳥起源於英國,興盛於美國。如今,美國觀鳥者的人數,已經超過了高爾夫和垂釣的總人數,有統計顯示全美有4800萬觀鳥者,佔總人口的16%。
在中國,早期的觀鳥人多是西方的傳教士和博物學家。但實際上,中國古人很早就開始觀鳥了,孔子説“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都是對鳥的觀察。
現代意義上的觀鳥,很多人連相機都不帶,觀賞足矣。/圖蟲創意
這樣一想,每個人幾乎都是、或曾經是觀鳥者,從童年開始,多多少少都聽過幾種耳熟能詳的鳥叫聲,比如四聲杜鵑“耕田耕谷”“光棍好苦”便是很多人的童年記憶。
現代觀鳥不僅僅止於“觀察” 。由於很多鳥類都會長距離遷徙,本地留鳥也有垂直遷徙的行為,所以只能依賴全球各地的鳥類學家和觀鳥者記錄遷徙情況、鳥種數量等,不時還有觀鳥者發現新鳥種。
也就是説,真正意義上的觀鳥,除了是個人興趣愛好之外,也是一項大眾科研活動。謝耳朵早年拍過的電影《觀鳥大年》,觀鳥者到處追逐鳥種,比賽誰看到的鳥最多,可不是什麼怪咖行為。
《觀鳥大年》劇照。
早期的鳥類攝影,是生態環境和科研單位的工作人員做的事,他們為了記錄鳥類的生存狀況、棲息地生態環境而拍攝。後來,專業攝影師也加入進來,成了“拍鳥”隊伍中的一員。
專業的動物攝影,門檻其實是比較高的。除了必要的攝影設備和技術,還需要了解動物習性,以及無比的耐心。
中國野生生物攝影師顧瑩,曾在可可西里無人區隱藏了十幾天,才拍到了藏羚羊。法國野生生物攝影師樊尚·米尼耶,為了拍攝雪鴞,在大雪中等候了幾個小時,直到鼻子都被凍傷,去醫院削掉了一塊。
雪鴞。/圖蟲創意
普通攝影者當然不必花費那麼大力氣去拍鳥,如今花幾千塊錢也能搞到一套不錯的設備,在陽台上、公園裏隨手一拍,都能捕捉到鳥類各種形態的鏡頭。
耶魯大學鳥類學教授理查德·普魯姆(Richard O.Prum)有一句話説得對,觀鳥也可以是一種意念上的狩獵,跟傳統狩獵不同的是,“你收穫的戰利品都在腦海裏”。就算拍不到滿意的鳥類照片,從望遠鏡觀察到了鳥類的姿態,也是很好的收穫。
無論觀鳥還是拍鳥,最基本的原則都是觀賞、拍攝自然狀態下的野鳥,把鳥捉過來觀察拍攝,甚至為了拍張照片就把鳥折騰得死去活來,且不説大煞風景,還可能違法。
寫到這裏,想起一位在北京觀鳥十年的外國友人唐瑞説過:“我愛中國的鳥,你們應該更愛。”
紀江明簡介: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