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拯救米國“鄉下人”?_風聞
刘仰-作家、媒体人-这是一个属于少数人的地方。2020-06-22 10:06
據説特朗普當選米國總統後《鄉下人的悲歌》一書立即躥升到亞馬遜圖書銷售第一名。很多人認為這本書解釋了“鐵鏽地帶”的白人為何支持特朗普。這個説法很可能是圖書營銷手段。讀完這本書,我覺得它只是描述了米國“鐵鏽地帶”中下層白人的生存現狀,觸及到米國社會一個重要的現實問題。對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作者並沒有給出答案,也談不上解釋特朗普的當選。當然,米國國內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會有各自的解讀,我只想從中國人旁觀者的角度,説説我的看法。
《鄉下人的悲歌》中的“鄉下人”大致是指米國農村地區及中小城鎮的中下層白人,也可認為是指米國白人中的窮人,他們有時被稱為“白色垃圾”。作者J·D·萬斯出生在這個地區,對這些米國中下層白人的生活狀況有切身瞭解。他自己後來被耶魯大學法學院錄取並畢業,有了和美的家庭和令人羨慕的工作。遠離了“鐵鏽地帶”的令人窒息的生活。這本書基本上是作者萬斯早年生活的記錄和感受。作為一名米國“80後”,萬斯並不是學者,也不是理論工作者。他感受到兩者的巨大反差,認識到米國社會向上流動的困難,寫下這本書,在我看來只是提出了問題。誰能給出解決方案呢?
《鄉下人的悲歌》一書中我們看到作者童年的生活環境非常糟糕,家庭爭吵是家常便飯,酗酒、吸毒、打架、自殺、出軌、離婚、家暴、同性戀、早婚早育等等司空見慣。作者最敬重的外婆12歲時就差點開槍殺人,到了老年,外公外婆出門都隨身帶槍,他們防範的並不是黑人等少數族裔,而是像他們一樣的白人。作者的母親婚姻生活極為混亂,多次出軌。作者的親生父親放棄了對他的撫養權,法定父親不知去向。差不多每一年,母親都要重新結婚或換男友,作者經歷了很多“候選父親”,每次與每一個“候選父親”搞好關係,幾乎都是白費,母親最終都會將其換掉或被迫分手。作者小時候有人問他的兄弟姐妹,令作者苦惱不堪,因為除了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外,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大堆,他甚至都無法全部搞清。由於母親的婚姻非常混亂,作者小時候的姓名也經常跟着變。搬家是常事,一個孩子需要隨時面對全新的環境。母親吸毒,甚至差點殺了作者。當着無數鄰居的面,母親被警察抓走。但作者小時候為了挽救母親,還是在法庭上撒了謊,隱瞞了母親對他的故意傷害。與親人見面大多是在葬禮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充滿變數和不確定性,甚至不如與一條狗的關係更穩固。人們常説米國人獨立,作者認為,那是無奈,連父母都無法信賴依靠,除了自己還能依靠誰?
這一現象並非作者一家,而是米國白人窮人、“鄉下人”的普遍現象。作者在書中簡單評論説,也許是因為製造業不景氣、向海外轉移,關於中國人“搶走工作崗位”,作者在書中只提了一句。作者還指出也許是因為白人窮人懶惰。米國媒體上經常有“福利女王”的説法,即靠生孩子領政府福利的女性,但媒體上的“福利女王”都是指黑人女性,作者指出,他所見的“福利女王”都是白人女性。白人騙取政府福利的現象也很常見。包括早婚早育和單親媽媽,作者所見也都是白人少女。由於這些“白色垃圾”輟學率很高,文化基礎薄弱,很難在新的技術發展中更新自己,很難適應新的社會經濟環境,除了製造業的體力勞動,無法實現新的就業,只能自暴自棄。面對自己的生活困境,白人工人階級從不在自身找原因,而是到處埋怨,充斥各種陰謀論,包括對奧巴馬出生和宗教信仰的陰謀論。這一點倒是與特朗普合拍。陰謀論的存在實際上就是對體制的否定和沒有信心,這一點也符合特朗普對所謂“建制派”的撻伐。從這個意義上説,有書評指出作者這本書説明了“鐵鏽地帶”從白人窮人為何成為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然而,特朗普能改變他們的命運嗎?
面對生活的大量苦難,作者小時候曾經問外婆:“上帝愛我們嗎?”外婆雖然是耶穌教徒(新教徒),但幾乎從不去教堂。外婆卻相信“上帝還是愛我們的”。作者在書中的確提到他的親生父親是虔誠的教徒,屬於每週固定上教堂的白人。作者也感受到宗教信仰虔誠的確能給一些白人窮人帶來穩定感,例如戒酒戒毒,婚姻穩定,宗教社區還能提供互助支持,幫助某些困難白人臨時度過難關。宗教雖然是個解決辦法,也令作者小時候感到羨慕。但作者同時也感到宗教有太多歪理邪説,例如上帝創世論,讓人難以接受。特朗普的支持者的確有很多是瓦沙比(WASP),但作者指出,面對民意調查,很多白人窮人只是裝作很虔誠,實際上未必是真正的信仰虔誠者,更多是在民主黨、共和黨之間的投機,看誰的許諾更誘人。至於白人工人階級習慣於“甩鍋”,靠埋怨別人為自己開脱,也可以從宗教找到原因,即“愛我們”的上帝是好的,但壞事都是魔鬼撒旦乾的。一切便能得到完美的解釋。由於很多白人窮人知識欠缺、眼界狹窄,很容易被媒體操控。在作者看來,很多學者在民調基礎上搞研究、得出結論,其實民調並不可靠。
作者J·D·萬斯最終能離開這個白色窮人羣體,並不得益於宗教,而是得益於政府。18歲那年,作者加入了海軍陸戰隊。他認為海軍陸戰隊以強制性的“粗暴”方式改變了他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改變了他對生活的悲觀看法,從而改變了他的人生。4年服役期滿後,他進了大學,成為他們家族第一個讀大學的人,後來又被耶魯大學法學院錄取,從此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進入耶魯大學意味着進入了米國上流社會,作者意識到,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與底層社會有巨大的反差。但作者並沒有意識到這種反差同時也是上流社會的虛偽與底層社會的真實的反差,而是津津樂道於上流社會的慣例和成功。從此他也很難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環境。作者指出,但凡離開那個毫無希望的底層社會的人,都不可能再回去。
這是一個關於“米國夢”的故事,作者通過《鄉下人的悲歌》表達了一個觀點:米國社會向上流動的通道非常狹窄。絕大多數米國人的“米國夢”都無法實現,但很多白人窮人以為“米國夢”依然能很容易地變成現實,於是他們不再努力,只是藉助消費主義、政客許諾、哭窮抱怨,企圖不勞而獲地輕鬆實現“米國夢”。雖然作者自己是靠政府的幫助而擺脱了“白色垃圾”的命運,但他並不認為政府能夠真正解決這個社會問題。在宗教和政府之外,作者認為,真正解決這個社會問題還得靠個人。這個觀點實際上顯示了作者的狹隘。
米國社會向上流動通道的狹窄,“米國夢”對於個人來説日益渺茫,像作者本人這樣能夠實現“米國夢”屬於鳳毛麟角,真正的原因在於米國社會從二戰以後日益兩極分化,橄欖型社會日益變成啞鈴型社會。已有很多學者指出貧富兩極分化的嚴重是當今米國最突出的社會現實。
要解決這個問題,宗教提供不瞭解決方式,把政府排除在外,靠個人充其量只是杯水車薪。如果説很多白人窮人把希望寄託在特朗普身上,只能説是押錯了寶。阻礙“米國夢”的根源在於米國的憲法原則和制度體系。要真正改變它,米國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量變到質變的過程,説白了,米國還需要一場革命,以徹底革除米國建國理念和制度理念中那些貌似正確實則錯誤的“真理”。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靠個人更是不可能。米國只有再經歷巨大的痛苦和磨難,才有可能反思和根除米國“普世真理”中的錯誤基因。所以説,《鄉下人的悲歌》一書,只是看到了現象,提出了問題,並沒有也不可能提出解決問題的手段。全世界的旁觀者將在一個很長的時間裏,看到米國在迷惘中苦苦掙扎。能否破繭破殼重生,只有時間會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