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堆拉山口的較量——中印邊境自衞反擊戰親歷記_風聞
西方朔-2020-06-24 09:13
《龍》雜誌 2020-06-21 22:00

作者:馬學政
1965年5月,印度與巴基斯坦因克什米爾爭端發生衝突,事態愈演愈烈。9月6日,印軍主力從旁遮普邊界向巴基斯坦拉合爾地區大舉進攻,巴軍損失慘重,情況十分危急。中國與巴基斯坦情同手足,巴基斯坦駐華大使羅查三天兩頭找周恩來總理,反映印巴戰爭情況,遞交阿尤布·汗總統的信件,一再要求中國出兵支援。周恩來總理召集有關部門多次研究,認為可以支援,但如何支援是個問題。
當時,我國正在舉辦第二屆全國運動會。9月12日,在賀龍元帥舉辦的各大軍區及各省市自治區主要負責人座談會上,當周恩來總理談到印巴戰爭和巴總統一再要求中國出兵支援的問題時,毛澤東主席説:“要出兵就應尋找與巴接界最近處出兵最好”。中央軍委迅速作出了《援巴行動方案》,除西藏、新疆外,成都軍區和蘭州軍區有3個軍進入了緊張的戰鬥準備。乃堆拉山口是中印兩國邊界的交通要衝,自1962年起印軍便佔領了這個山口。中央軍委決定從乃堆拉山口出擊,掃清入侵我境的印軍及其軍事設施後,向南發展,通過阿莎姆邦與東巴基斯坦(1966年被印度攻佔,脱離巴基斯坦,改為孟加拉國)聯手西進,迫使印度從西巴基斯坦撤軍。

在乃堆拉山口執勤的哨兵。
陸軍第11師作為先遣部隊,先派距亞東最近的31團進入亞東,伺機逼近邊境查明敵情。31團當時有包括我在內的陝西富平籍1959年入伍的戰士數百名,分佈於團直及各營各連。該團在民工的配合下搶修通往乃堆拉山的公路,為主力部隊進入戰鬥作好準備。這次援巴行動規模大、時間緊,是一次戰略佯動,為牽制印軍從巴基斯坦撤軍,但各部隊都要充分做好打硬仗、打惡仗的準備。
西藏軍區成立亞東前方指揮所,簡稱亞指,由余致泉副司令任指揮長,即日前往亞東開展工作。決定由副師長王保功、副政委楊佔林率司、政、後部分幹部及通信分隊、高炮營,於9月17日前到達亞東,加強31團工作,同時宣佈王鳳春任31團團長。
9月15至17日,31團經過緊張的動員準備,分三批開往亞東,在仁慶崗、尕覺寺及馬地域待命。9月16日,外交部向印度發出“最後通牒”式的照會,嚴正指出:中國政府要求印度政府在文到之日三天內拆除在邊界我國一側和跨界的侵略工事,並且立即停止中印邊界的一切入侵活動,送回被劫走的中國邊民,歸還搶走的牲畜,保證以後不再越界騷擾。否則,由此產生的一切嚴重後果,必須由印度政府承擔全部責任。
同時印度方面看到,我各路大軍打破以往不進入邊境11公里的常規,全線向中印邊境逼近。9月19日夜,我軍已控制了邊境東段各主要山口,通往乃堆拉山口30多公里的山坡上擺滿了搶修公路的民工和部隊,重型火器從尚未修好的路上向前開進。
此外,中蘇關係破裂後,蘇聯一直支援印度反華,這回蘇聯看到中國真要動武,為確保自身利益不受損害,急忙從中斡旋。9月22日,印巴雙方在蘇聯塔什干會議上接受了柯西金的建議,23日印巴停火。可以毫不誇張的説,沒有中國聲勢浩大的援巴行動,侵入巴基斯坦大片國土並乘勝前進的印度軍隊是不可能停火的。現在回憶起來無不感到黨中央、毛澤東主席的用兵之妙。
印巴停火後,我軍駐守邊境各主要山口的部隊加緊修築各山口的作戰工事,嚴陣以待與印軍對峙。軍區亞指撤銷,成立11師亞指,由副師長王保功任指揮長,副政委楊佔林任政委(後由副政委魏光中接任)。
在風雪邊防線上同敵人隔界對峙,在紅軍師的歷史上還屬首次。這裏的國界大都是沿着喜馬拉雅山分水嶺劃定。邊界東段是從喜馬拉雅山向南伸出的支脈,蜿蜒百餘里,六七千米的山峯重巒疊嶂。從當年9月到來年4月,常常是山下下雨,山上飄雪,山口七、八級的大風天天狂吹不止。紅軍團初到這裏,對環境氣候都很不適應,亞指領導和31團黨委對新環境下對敵鬥爭做了充分的研究討論,並周密安排。每一山口都派1名團乾坐陣,山口分隊調整為1個加強排,夜裏睡覺武器不離身,不脱衣服,一有情況立即出動。連主力配置在山口下便於機動的位置,並制定各種情況下的戰鬥方案,反覆演練,保證部隊不主動惹事,不打第一槍,不越界,不吃虧。遇事無大小一律事先請示,事後報告,一切行動都要服從黨和國家的政治外交鬥爭。
1966年春天,印軍在乃堆拉山口架起了廣播對我進行反動宣傳。其內容主要是美國之音,攻擊我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領導人,鼓吹資產階級自由,金錢美女利誘,挑撥藏漢關係,為達賴集團鳴冤叫屈等陳詞濫調。我們的對策是:一不相信,二要狠批。
1967年,國內“文化大革命”洶湧蔓延,國外反華勢力越發猖獗。印度經濟雖然陷入困境,但其反華勢頭越來越猛。從5月開始,印軍又佔領了邊界一線的前沿陣地,乃堆拉山口前沿距我軍最近的工事只有11米,雙方近距離對峙,形勢一觸即發。我親眼看到印軍常以小股兵力接近我哨位,衝着我軍哨兵大喊大叫,無端指責我軍故意挑釁滋事,甚至從工事裏向我軍打冷槍,製造事端。我軍本着不主動惹事的原則,只要未造成損失就保持警惕,靜觀事態,均未還擊。

1967年9月16日,乃堆拉山口指揮所人員合影。後排左一六連副連長楊培、右二楊學良幹事、右三作訓股副股長嚴長啓,右四譯電員黃安福、中排左二參謀徐林合、右三副參謀長馬學政、右四副團長武斌、左一組織幹事孟凡傑。
7月29日,印軍在卓拉山口突然襲擊我軍獨立營3連巡邏分隊。3連同志利用地形粉碎了印軍想抓我軍人員的企圖,並將情況及時報告亞指。31團加強機槍連、炮連由我率隊,前往支援,拔除了印軍越界鐵絲網,控制了卓拉山口有利地形,改變被動局勢。8月中旬,我軍在乃堆拉山口開始用鋼筋混凝土加固一線陣地的主要工事,但蓄意在邊界尋釁鬧事的印軍趁機加大入侵挑釁活動,差不多每天都派兵來邊界騷擾。少則十幾人,多則幾十人逼近我軍哨位,無端污衊我軍“越界”修築工事,並肆無忌憚的越入我國境指手劃腳,對我國邊防人員的警告置之不理,從而發生了多次相互推搡、踢腿踏腳、揮拳頭、扔石頭等肢體衝突。印軍把我軍不主動惹事、不打第一槍認為軟弱可欺。9月7日,印軍一中校率60餘人逼近我軍陣地,用刺刀和槍口對準我軍哨兵,執勤的張代元班長心裏明白,這是印軍在逼他打第一槍,絕不能上當。他威風凜凜的端着槍不動,印軍沒辦法只好用刺刀刺他的嘴和臉。張代元怒火中燒,用力揮動手中槍,撥開了敵人的刺刀。但是他的嘴和手都被刺破,鮮血直流。身旁的兩名戰友大喊一聲,用刺刀刺傷兩名印軍的手臂,敵人未佔到便宜,撤了回去。9月11日拂曉,印軍約200人,全副武裝,戴着鋼盔,抬着鐵絲網,沿公路進至山口後分別向我軍一、二號陣地逼近。此時4連主力還未到達前沿,武斌副團長命6連1班去二號陣地,迅速加強前沿兵力。敵人把鐵絲網剪開多處,分多路越入我國境並鳴槍威脅。1班趕到二號陣地後,敵人已經越入我境,1班奮力阻擋。印軍一少校指揮3名士兵抬着一捆有刺鐵絲撞擊張代元,張代元急中生智飛起一腳踢倒了那個少校。張代元意識到,這傢伙爬起來一定會開槍報復,立即命令全班佔領陣地。果不其然,那個少校爬起來便向我軍開了槍,後面的印軍接着開了槍並向我軍陣地衝過來。張代元喊了聲“打”,全班猛烈的火力阻擊了印軍進攻。副班長王俊喜左臂中彈,他忍痛以右臂夾着衝鋒槍擊斃了那個印軍少校。此時4連主力趕到,一陣猛烈射擊,印軍向後逃跑。我軍一號陣地槍聲也很激烈,越入一號陣地的印軍一部分抬着鐵絲網向我境內推進,另一部分圍攻我軍執勤哨兵,與執勤哨兵扭打在一起。更有7、8個印度士兵企圖把我軍1名新戰士推出國界,機2連連長李彥成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跳出工事拔起一根鐵絲網樁,大喊一聲衝向敵羣,一連打倒兩個印軍,救回了戰友。惱羞成怒的印軍向他開了槍,李連長倒在了血泊中。此刻,印軍全面向我軍開火,並投了手榴彈,導致我軍6名戰士負傷。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武斌副團長下令還擊,戰友們把仇恨集中在槍口上,狠狠地打擊敵人,用火箭筒、無座力炮迅速摧毀了印軍前沿20多處火力點。印軍損失慘重,丟下數十具屍體退了回去。印軍一線火力點大部被我軍摧毀,再組織反撲是很困難的,只得用炮兵向我軍陣地不斷射擊。
戰鬥開始後,團裏調整部署,加強了一線分隊力量。當天夜裏,我又返回乃堆拉山口,協助副團長指揮。9月11日8點15分,我軍炮兵開始向印軍射擊,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炮戰,陣地上的電話線不時被炸斷,山口上的通信班只剩下3個人。炮2連通信員莊世文在電話不通時奉命去炮陣地傳送射擊口令,中途小腹中彈,腸子流在體外,疼痛難忍,但他想到前線的戰友正遭敵人炮火壓制,自己強忍疼痛,爬了30米,到達我軍炮陣地,完成了任務。我軍火炮迅速壓制了敵人,而莊世文爬過的路卻被鮮血染紅。

印軍在乃堆拉山口強行入侵。
9月11日打了一天仗,還未完工的山口指揮所上面只蓋着一張偽裝網。當天晚上才加蓋了一層40乘40釐米的楞木和麻袋。第二天,敵人增加了炮火,不斷從西北方向打來榴彈炮和重迫擊炮,一枚160迫擊炮彈在指揮所工事落下,炸飛三層麻袋,楞木幾乎被打斷。當時,我正通過電話向亞指報告情況,得使勁把聽筒壓在耳朵上方能勉強聽見。那天,印軍至少有6個炮兵營參與了炮擊。他們的射擊方法主要是壓制射擊和破壞射擊,每10—15分鐘發射一次,打得比較準,炮彈多則幾十發,少則十幾發。我軍除了步兵分隊隨伴火炮,只有一個榴彈炮營,採取集中火力打擊主要目標的方法,例如敵榴彈炮、重迫擊炮陣地對我軍威脅太大,我即令炮營以殲滅射擊的方法(200—300發/公頃分鐘)射擊,摧毀了敵人這一處炮陣地。102號陣地是乃堆拉印軍的聯合指揮所,我軍也打了一次殲滅射擊,大部分工事被摧毀,多處起火。第三天,印度通過外交途徑要求停火。
這次戰鬥,我團官兵發揚了英雄團英勇戰鬥、不怕犧牲的光榮傳統,輕傷不叫苦,重傷不下火線。4連連長葉濤銀右腿髕骨被打碎,但依然堅守在電話旁幫助指導員指揮。炮2連連長餘俊榮,腰、腿兩處負傷,堅持指揮不下火線。副連長白恆興、譯電員黃安福腿部、腰部中了彈片,自己包紮後不報告,繼續堅持戰鬥。二營通信員楊宏旭,被敵人炮彈炸掉一條腿,血流如注。營長李清明急忙來幫他包紮,他説:“不要管我,快去指揮戰鬥,消滅敵人要緊”。炮2連副班長李典智由於高原反應加上重感冒在二線休息,當聽説莊世文重傷爬了30米完成任務,他便背起3枚炮彈跟着送炮彈的分隊返回炮陣地,參加戰鬥,不幸中彈。犧牲後仍緊握炮架,保持戰鬥姿勢。副政教李業夫,不斷穿梭在炮火激烈的陣地之間宣傳戰鬥中的好人好事,卻不幸中彈犧牲。

我們勝利了,同志們高唱毛主席語錄歌曲。
莊世文被送往後方醫院,醒來後發現醫護人員正在為他輸氧,他説:“不要管我,快去救護重傷員!”醫生説:“你就是重傷員,我們正為你治傷,你要忍着點。”莊世文緊握着拳頭,傷口處的肌肉都在抽動,頭上冒着豆大汗珠,緊咬着牙斷斷續續的説:“疼痛我能忍,流血為人民,為了保邊防……死了也甘心”。搶救他的醫護人員都驚呆了,莊世文自己堵進傷口的毛巾,斷成幾截的腸子,流入腹腔的糞便,夾雜着泥土、沙石和發黑的淤血塊混在一起,散發着異味,他已經嚴重感染了。這麼重的傷還堅持完成了任務,那頑強毅力和殺身成仁的英雄氣概讓所有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他一會昏迷,一會清醒,嘴裏斷斷續續的説:“我不行了,不要管我,快去救治別的傷員”。莊世文的傷口雖然處理好了,但他並沒有脱離危險,1967年9月17日因敗血症壯烈犧牲。他的精神感動了所有醫護人員,醫院專門為他舉辦了追悼會,老院長感慨地説:“從解放戰爭以來,我救治過很多傷員,很少見過這樣堅強的戰士,我們要學習他的革命精神!”
(作者:馬學政,1935年出生,陝西富平人。1950年12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3年2月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步兵學校,同年調入陸軍第11師工作。1963年赴南京軍事學院學習,1965年畢業後回11師31團任作訓股長、副參謀長。1973年任31團參謀長,1976年因病內調陝西富平縣人武部,1984年退休。)
來源:《龍》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