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給楊過包的粽子,雙兒給韋小寶包的粽子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6-25 21:59
《神鵰俠侶》裏,嘉興姑娘程英給楊過包過粽子吃。
《鹿鼎記》裏,湖州姑娘雙兒也給韋小寶包過粽子。
楊過吃着粽子,程英感嘆:“你真聰明,終於猜出了我的身世……我家鄉江南的粽子天下馳名,你不説旁的,偏偏要吃粽子。”
韋小寶吃着粽子,説:“雙兒,這倒像是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雙兒答:“你真識貨,吃得出這是湖州粽子。”
作為浙江人,金庸先生對粽子,包括一切糯米制品,都念念不忘。《書劍恩仇錄》裏,晴畫就給陳家洛做了份糯米糖藕。
什麼性格的人吃什麼。
趙敏就帶張無忌吃涮羊肉,程靈素就給胡斐炒蘑菇豆腐。
程英、雙兒和晴畫都是温柔細心的,所以金庸安排給包粽子吃?
我們無錫,以前,家常包粽子都是所謂白粽,也許加點赤豆。蘸糖吃。
小孩子喜歡吃粽子角,蒸得糯軟。粽子底往往口感有些板,孩子嘟嘴不肯吃,家長還會罵。
我覺得肉粽是偉大的發明:肥肉蒸融,精肉絲縷,粽子浸透肉汁,越吃越好吃。但大概一般人家裏做得好的少。我們那裏,肉粽都是店裏買的——大概白粽類似於菜肉餛飩,自家包包;肉粽類似於蝦肉餛飩,店裏吃。
程英給楊過做的粽子,甜的是豬油豆沙,鹹的是火腿鮮肉。雙兒給韋小寶做的,是肉香糖香俱全的,大概甜鹹都有。
真是用心熨帖,可愛極了。
程英這個粽子,還有後續。
楊過用粽子沾了她寫字的紙來看,但見“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對楊過的感情,都在裏頭了。
楊過跟小龍女生生死死,跟陸無雙一路逃難,跟公孫綠萼鑽地見母,都是很跳脱的劇情。
只有跟程英,是小廬、寫字、粽子。温柔藴藉,慧心深藏。
楊過在昏迷之中,以為程英是小龍女,抱過一次程英——後來李逍遙也是昏沉之中,抱了阿奴。程英後來別了楊過,恰如阿奴送走了李逍遙。
之前討論過:金庸先生經常設定一些好性格的配角,如儀琳,如程英,如鍾靈,需要時就出場,跟主角臨時組個隊,推動下劇情,也許還愛上主角;用完了,就退到一邊去。大概這幾位的性格,都是温柔懂事。
她們不如趙敏那麼殺伐決斷,不如木婉清那麼決絕明快,所以作者處置起來也方便——雖然作為讀者,會為他們感到惋惜。
程英在《神鵰俠侶》裏,很可憐。她初次出場,是為了救楊過與陸無雙。之後救了楊過,“雲胡不喜”之後,又做了引出馮默風、黃藥師和傻姑的引線。自此之後,她與楊過就再沒單獨相處過了——劇情工具人?
終於到絕情谷劇情終了,楊過要跟她結拜兄妹。
——胡斐和程靈素結拜兄妹時,程靈素臉瞬間通紅慘白,一時簡直有瘋態,讓胡斐尷尬不已。本來嘛,這種事,誰經得起呢?
——可是程英啊,看陸無雙聽説楊過要結拜兄妹,都眼中含淚了,還得幫着勸陸無雙,説什麼“咱兩人有這麼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都傷心到極處了,還得這麼周全別人。
如開頭所述,因為粽子(和温柔),我一直把程英和雙兒多少算一起。
到了《鹿鼎記》,按慣例,按美貌,按主角的傾心程度,明顯阿珂拿了女主角劇本,雙兒是女配。
但這次,金庸先生沒這麼寫。
阿珂被他寫得相當不可愛,而雙兒一直可愛得不行。
終於後來,韋小寶在島上見到雙兒時的反應,露了真心:
韋小寶大喜,一把將她抱住,叫道:“好雙兒,這可想死我了。”一顆心歡喜得猶似要炸開來一般,剎時之間,連阿珂也忘在腦後了。
韋爵爺一輩子的情意,從來吊兒郎當,半真半假。
但這裏是真正歡喜到了極致,連阿珂都不管了。那是真愛了。
通讀過《鹿鼎記》的自然知道:
雙兒是從一個女配角,慢慢超過了美貌第一的阿珂、天生貴胄的公主、武功高絕的蘇荃、最早認識的小郡主,成了第一女主角。
我就自説自話地認定了:這是金庸先生對雙兒,也包括對程英、儀琳、鍾靈們的歉疚與補償。
大概是,天涯海角各種酸甜苦辣見識下來,還是承認雙兒包的粽子最好吃——就是這個意思吧?
只是,韋爵爺白雲流轉,最後還是回來了雙兒身邊;楊過與程英嘛……
絕情谷一別十六年後,楊過出現在襄陽。那時他顯然又見到了程英(與陸無雙)。
大家都在感嘆十六年後的郭襄和楊過如何,但其實吧:
十六年後,程英和楊過之間,一個字都沒再提起。程英是跟着大家一起追查楊過的下落,但等楊過真出現後,真是一個字都沒再提到這倆人。
是金庸先生不知道怎麼寫了?是楊過躲着程英?是程英躲着楊過?
天曉得。
程英在楊過離去後,説了段話:
“三妹,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
這段話,越是年紀大了,讀來越是悵惘。
大概因為大多數普通人,慢慢長大,慢慢意識到自己並沒拿到生命中的主角劇本,所以會對程英的經歷,更加感同身受吧?
對主角們來説,那些粽子,那些“雲胡不喜”的字句,以後都可以算定情信物。
對非主角來説,那些就是過眼雲煙吧。
恰如十六歲的煙花、絕情谷的情花、一百年的鐵羅漢,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