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科技大決戰(七)——創新的精神力量_風聞
汪涛_纯科学-自由撰稿人-纯科学创始人,致力于将完善的科学方法引入社会领域2020-06-26 11:13
一、陳光威對中國當前科技創新的意義
中國在集成性的產品發展上已經展示出充分的才能,只要最核心的低層技術是由進口的國外產品保證的,在此基礎上的集成創新、應用創新和微創新,中國人和企業都特別擅長。它們是隻要充分明白了原理,並且按照原理去做,就一定能做出結果的。但是,對於工藝性的東西,原理可能大家都知道,問題在於怎麼穩定地、高品質地做出大規模量產的產品,它要解決的問題不是技術本身的原理,而是影響這個技術原理正常發揮作用的其他無數已知甚至未知的技術原理干擾,這就需要目標技術原理之外高度跨學科的知識和經驗。對於原創性的工作來説,同樣如此,它並不只是涉及到已知的技術原理,而是大量未清楚知道的技術原理,需要高度跨學科的知識經驗和摸索。當前中國需要突破的,正是後兩種類型的創新。
從全球範圍來看,陳光威突破碳纖維的創新並不算原創性的工作,這還是屬於模仿國外的工藝性創新,這在中國已經是重要的補缺。另外,其工作方法與原創性的創新有高度類似之處。因此,他的案例對當前中國轉變經濟發展模式的科技創新工作是有非常重要價值的。
民族之光——陳光威傳封面
本來在寫原計劃的系列(七)——創新的理論與實踐時,光威復材的副總經理王穎超先生給我寄來了今年4月剛出的書《民族之光——陳光威傳》(可到本文最後點擊左下角“原文鏈接”直接到噹噹網購買此書),我收到後一口氣讀完。讀時心潮澎湃,讀完掩卷忍不住淚如雨下。我看過無數的人物傳記,內容涉及科學家、軍事家、企業家、藝術家、哲學家等等,只有兩個人物的傳記能讓我如此地感動到淚目,一個是創立小利蘭·斯坦福大學的斯坦福夫婦(該校是以他們唯一的兒子命名),另一個就是陳光威。他們之所以能讓我如此感動,是因為他們之間有相通之處:無論工藝性的創新還是原創性的創新,要理解其創新過程的原理並不難,難的是他們需要的投入成本超乎一般的過程,單純從經濟性角度是無法完全理解的。人類原創性的創新之所以能夠成功,其背後需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支撐。陳光威為了研發碳纖維,耗費10年心血,不僅將企業在釣魚竿等板塊獲得的利潤全部投入研發,而且為此負債累累,最後將與太太共同生活的房產也抵押進去,瀕臨傾家蕩產。他是一位企業家,其行為無疑有經濟性上合理的理由,本文會盡最大可能地追尋他這樣做的經濟理由。但要進行這樣的創新,僅僅用短期性的經濟理由是不可能完全解釋的。
陳光威先生
斯坦福是一位傑出的大企業家,他們創辦的斯坦福大學從一開始就強調培養企業所需人才的重要性,支持老師和學生創業。雖然斯坦福夫婦有鉅額的財產,但大都屬於當時鐵路公司的股票。因其他一些股東不願意他們將股份退出去辦學,因此在法律上製造了很多的麻煩。這使斯坦福大學最初在經營上遇到很大的財政困難,接近於辦不下去,一些校董甚至也建議將學校停辦。老斯坦福已經過世,斯坦福夫人將留給自己每年1萬美元的生活費拿出來勉強支撐學校的日常經營。在長達6年時間裏穿梭於美國東西部去走非常熬人的法律流程。硅谷能夠成為世界創新之都,並不僅僅能夠從經濟和技術原理進行完備的解釋。尤其對於原創性的創新極為重要的天使投資活動中,我們可以普遍感受到斯坦福夫人留給後人強大的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否則無法解釋很多天使投資者支撐一些項目進行5年甚至10年的研發工作,這正是“天使”一詞真正的含義所在。今天在中國,投資者一般都是按短期性的經濟思維操作的,投完後1年內見效益,最好3年可退出賺取10倍的利潤。甚至寧願因此冒追熱點使投資血本無歸的巨大風險。原創性的工作是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見效益的,它雖然不違反經濟規律,而且會有遠遠超過追隨型的創新大得多的投入產出比。但這種經濟效益必須是在以5年甚至10年為週期的時間長度內才能做出評價的。如果已經有100億,為什麼不能拿5到10個億去投入長遠的項目,其他90億-95億追蹤1到3年的短期項目,而要把所有資金全都去追熱點呢?以此寧願讓中國長期陷入在追隨型的經濟發展模式中。這種短期型的項目只能是追隨型。這樣的投資當然永遠是需要的,但問題在於,如果中國投資界普遍將投資理念鎖定在“只要是原創性的行為就堅決不投”這樣偏執的思維桎梏之中,中國將很快遇到發展的瓶頸,並錯過新的賺錢機會。這種思維偏執和愚昧,如同我在“香港“殖民地思維”令李嘉誠慘失2000億,出路何在?”一文中所描述的香港資本在研發型項目上的極端偏執一樣。我們今天需要的,並不僅僅是學習西方的科技、管理、經營之術、金融、投資,而是要尋求到創新的強大精神力量與科學、經濟原創的高度融合。如果不能獲得這種超越,就只可能停留於模仿型的層次上。
硅谷的經驗無論有多少,都離我們比較遠。只有在中國出現一批依靠強大的原創性精神力量獲得成功的企業和項目,才會給全社會在其身邊提供有效的可學習的樣板。這正是我們要充分挖掘陳光威案例的重大戰略意義所在。
在之前的文章“中美科技大決戰 (五) ——戰略決戰(三)(四)芯片設備材料軟件之平津戰役和渡江戰役”中,我認為陳光威是中國“最偉大的企業家”。做出這個判斷時我還沒有系統地瞭解過陳光威的經歷,只是根據一些當時知道的結果產生的直覺,或者説邏輯的判斷。因為只要你知道一些結果,事實上根據企業經營的基本規律,有一些共通的問題會是如何解決就一定會有大致的判斷。很幸運,看完《陳光威傳》後,書中提供的材料證明我的這個判斷是正確的,並且他的經歷對我們今天中美科技大戰有非常重要的精神和戰術價值。因此,本文再次調整下,把“系列七”內容改為陳光威的介紹,原“創新的理論與實踐”作為系列八。
為什麼我認為陳光威是中國最偉大的企業家、至少是“之一”,以下就來討論一下。
二、功勞——民族英雄
陳光威領導他的企業突破碳纖維,對中國的意義實在是太偉大了。
中國今天能夠獲得安全靠什麼?彈道導彈、殲20、武直系列直升機、殲15、殲16、航母、導彈驅逐艦……但是否知道,這些尖端武器的突破有賴於材料科技的突破,一代材料、一代裝備。原來我們總是談中國航空發動機不過關,但這個問題的解決可以有兩個途徑,一是提升航發的性能,二是減輕機體的重量,這兩個方向的改進可以獲得等價的效果。如果發動機推力不夠,機身重量減輕也能達到相同的效果,而這個就是通過採用碳纖維複合材料來解決。彈道導彈要想打得更遠,就必須減輕彈體的重量,要想把它裝進核潛艇從而獲得真正的威懾,也必須大幅度減輕彈體的重量,否則就無法實現。
陳光威在中國第一個突破了碳纖維材料,使得以上大量中國尖端武器和戰略武器獲得大幅度的甚至實質性的改進。使最優良的戰略武器有效實現潛艇發射,從而使中國的核反擊力量真正成為現實。因此,碳纖維材料的突破對中國的導彈、衞星、航空、航天、海軍艦艇等大量尖端科技和國防領域技術能力的提升都有至關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這個貢獻對整個中華民族的意義有多麼偉大是可想而知的。做出這個貢獻的陳光威是一位民族英雄,值得我們給予充分的尊敬。能夠稱得上成功的企業家有無數,但能稱得上是民族英雄的企業家是不多的。當人們津津樂道於中國大量尖端科技、武器裝備,併為此而自毫不已時,是否知道背後有一位如此偉大的民間企業家作出的關鍵性的貢獻?
三、創新工作的難度
今天,我們談中美科技戰,焦點是在通信科技上。通信科技是有技術難度的,但它的難度到底有多大,難度在什麼方面,我們可以從其發展歷史中瞭解一、二。最初中國在通信科技上的突破是從交換機開始的。在做用户交換機(叫PABX)時,中國有200多家公司都可以研發生產。進入局用數字交換機時代,中興通訊率先研發成功了500門局用數字程控交換機。很快,鄔江興領導的團隊研發成功萬門數字程控交換機,後來成立巨龍繼續研發生產程控數字交換機(04機),華為開發成功了08機,中興10機,金鵬30機,郵科院DS-2000.…..事實上,一般人不知道的研發出程控交換機的還有很多。例如,我1993年在北郵研究生快畢業時,北郵也以Z80芯片為基礎開發出一款數字程控交換機,我還在那裏實習過很短時間,用PROTEL軟件幫着畫線路圖。只是這個項目因經營上的問題沒有做起來。因此,當時看似很高大上的通信科技,其實技術上幹成功的人太多了。在程控交換機時代,算是在市場上也做成功有巨大金中華等大量企業。其中有私營、有國營、有科研院校,但凡下決心幹的,大多數至少產品在技術上都可以幹成,至於最後市場上能不能做成那也主要是企業經營上的問題。
但是,知道碳纖維有多難嗎?1962年,中國就開始集中國內最強的技術力量攻關碳纖維。中科院長春應用化學研究所成立“聚丙烯腈基碳纖維的研製”(PAN基碳纖維)課題組,進行基礎研究。這個時間點與日本東麗幾乎是同步的。1972年,化工部吉林化工研究院採用硝酸法研製PAN原絲,建成了一條年產3噸原絲的裝置。1976年,中科院煤化所建成中國第一條擴大試驗的PAN基碳纖維原絲生產線,產品性能接近日本東麗的T200水平,國內稱為高強I型碳纖維。1975年很重要的75.11會議上,國防科工委會議上制定了10年發展規劃,確定碳纖維為戰略武器的關鍵材料,組織全國力量進行科技攻關。1978年之後,恢復運作的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1998年改為科技部)迅即將碳纖維的研發視為重中之重。國家長期提供專項資金,支持國內相關領域技術力量最強的吉林化工廠和吉林碳素廠等對相關工藝進行攻關。從“六五計劃”開始,國家就將T300(高強II型碳纖維)作為重點攻關項目。
遺憾的是,直到進入21世紀,歷經40年的長期重金支持和集中全國精鋭技術力量的攻關,結果是什麼呢?始終無法突破T300,並且即使T200也無法真正大規模商用化。總結起來就是一個詞——“失敗”。屢戰屢敗,積極一點説就是:屢敗屢戰。
進入21世紀,不忍心看到中國碳纖維發展狀況的師昌緒院士再次建言,動員集結全中國體制內最精鋭力量,於2001年再次向碳纖維發起攻擊(863計劃的“304專項”)。就在稍早一些時間,1999年,另一個由陳光威支持的團隊(專門成立一家公司“威海拓展”)也秘密地開始研發碳纖維。這兩個項目組都是高度機密的,一個是國家的機密,另一個是企業內部高度的機密。雙方是在過了很長時間後才逐步相互瞭解。本來,一個民營企業要想進入國家研發計劃是極為困難的。但是 “304專項”與過去在思路上有所不同的地方是,師昌緒院士等有打破以往體制約束的新思路,破除門户之見,主張引入以盲測、第三方評價等全新的運作機制。這使得威海拓展才有可能進入國家的視野。
2002年,從開始啓動項目僅用了3年左右時間,威海拓展的實驗線就生產出了碳纖維原絲。時任威海市科技局科研管理科科長的孫玉忠不斷向“304專項”的負責人徐堅推薦。但最初很多次推薦都未能獲得反應。很自然,當時的徐堅無法想象他們已經集結了中國能夠找到的最精鋭的科技力量來攻關,除了他們怎麼可能還有別的一家中國民營企業幹得比他們更好。在孫玉忠等人不懈的努力下,最終“304專項”的專家們終於同意去威海拓展看一看,結果讓他們震驚不已。至少,威海拓展呈現給專家們的,已經是可商用化的大型生產線。
2003年上半年,以原航天材料及工藝研究所研究員趙稼祥為組長的第三方評估專家組負責獨立取樣,對包括威海拓展在內的國內6家單位研發的碳纖維進行盲測。結果是所有提供的樣品都沒有達到T300指標,但威海拓展可規模商用化的產品最接近T300標準。國家長期重金支持,集中國內最精鋭科技力量攻關了40年沒能突破的難題,終於有望解決了。威海拓展由此才有機會進入“304專項”。當然,這一結果一出,很多人難以理解,國家投入這麼長時間無法突破的難題,怎麼可能被一個初中學歷的民營企業家領導的團隊這麼快就突破,這實在是太神話了。因此,很多人最初甚至懷疑這是一場騙局,只是拿國外產品來糊弄的。類似的案例在中國不是沒有,人們這麼想也是很自然的。為澄清事實,時任科技部副部長的馬頌德親自到威海拓展的生產線上去取樣,簽名,並將樣品密封后送北京化工大學作第三方測試。結果是指標比之前三輪測試的樣品還要好。
如果沒有陳光威領導的團隊對碳纖維發起攻關,我們不知道僅憑國家體制內的力量最終是否能突破碳纖維技術。這個已經無法去證明了,但至少歷史事實表明陳光威走在最前面並率先獲得成功。我個人認為,如果離開陳光威,中國碳纖維的進程不知道會拖後多少年。下面我會從創新原理上解釋其科學的原因是什麼。
四、科學的解釋——理論傳統與工匠傳統
如果我們僅僅談以上事實,陳光威為中國突破碳纖維的難題簡直就是一個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神話。但作為純科學的版主我從來是要給事物以完全科學的解釋,而不是以渲染神話來取悦讀者的。
為什麼當年在程控交換機上有那麼多人都各自獲得了突破,而碳纖維卻如此之難?因為程控交換機等電子產品總體上説是一種集成,就是把大部分是國外提供的芯片等原器件按照一定的理論和技術原理集成在一起,形成一個產品。這個產品的最基本功能和品質其實是由國外提供的芯片等原器件保證的。所以,中國研發者只要搞清楚理論和原理,就有機會做出合格的產品來。以這種路徑突破了大量電子產品,程控交換機只是其中之一。收音機、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最初都是如此。只是在先通過集成做成功產品後,再一步步從易到難將其原器件國產化。而有些最難的部分長期難以國產化,但也沒關係,長期就是靠進口支撐的。在很長時間內,廠家往往宣傳其產品採用的是原裝進口壓縮機、顯像管、汽車發動機等。
但碳纖維等就不同了,它是最基本的工藝問題。理論大家都懂,要做產品的話大家也都能做得出來,但做出來的東西品質就不好保證了。要想在工藝上做出品質很高,同時又可大規模商用化的生產線,僅僅有理論是遠遠不夠的,它需要大量的經驗積累。這些經驗就每一個來説,未必是多麼難,但它涉及到的領域和問題近乎於無窮無盡。例如,導致各個生產環節出現缺陷的可能性是多種多樣的,只有控制了各種不同的影響生產質量的因素,才有可能最終大規模低成本地生產出高品質的產品。它需要高度跨學科的工藝性人才,得“什麼都得懂、每一樣不一定要懂得很深”。生產線上有震動會導致缺陷,這可能要在合適的地方加一塊橡膠墊解決;温度變化會導致缺陷,這可能要採用恆温措施;濕度變化會導致缺陷,原因可能只是房頂有個地方密封不嚴,有輕微的漏水,得用聚尿等材料進行密封;拉絲的微孔精度要求很高,製作的師傅需要高超的手藝……這裏面有太多方法手段,在實踐中很好使、但未必寫得出論文來,真説出來的話看似都太簡單。正是這種“工匠傳統”而不是科學理論傳統,對工藝性的創新工作是最為關鍵性的。
中國以往長期在工藝性的產品上比較落後,原因就在於中國的科研院所理論化導向比較重,對於工藝性的、寫不出多少論文的工作不太重視。因此,長期在必須科學傳統與工匠傳統高度結合的工藝類產品上比較欠缺。客觀地説,中國歷史上也是相對比較缺乏科學的邏輯思維和科學理論素養的。因此,近代中國不斷改革開放和吸收西方先進文化過程中,比較注重科學理論和科學思維素養的建立。在這方面比較重要的體現就是中國學生數學水平在全球遙遙領先。在各種數學競賽中,中國學生的成績碾壓其他所有國家,即使其他國家成績較好的,也往往是華人後裔。以至於網上有一個笑話,把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隊員合影的照片放出來,結果全是“中國隊”,只是國旗不一樣。中國現在科技體制上充分強調科技論文的重要性,甚至到了讓人詬病的程度。強調論文重要性本身並不完全算錯,問題只是:現代科學已經不再是古希臘時代以邏輯和數學等為核心,而是實驗性的,有人也稱“實證”。做實驗和測量是以工匠傳統為基礎的,其伴隨的工業革命和大量發明、發現、創新等,都是以工匠傳統與科學傳統的高度結合為顯著特徵。正是在這些方面,我們的科技理念遠遠沒有跟上。現在一説文化自信,很多人並沒真正理解,反而把中國傳統一些非科學的東西重新拿出來。另外中國傳統文化中存在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的深重觀念,與現代不完善的科學理論傳統相結合,更增加了輕視工匠傳統的理念。另外,傑出的工匠們的確大多不善於表達,從而使這個代表着現代科學最核心的精髓,很難在科學文獻中得到充分體現。
陳光威團隊之所以能夠有效地快速突破碳纖維,正是科學理論傳統與經驗性和工藝性的工匠傳統人才有效結合的結果。最初陳光威把以往國家重點支持的碳纖維研究單位核心技術人員,吉林化工研究院的陳光大挖過來,作為最初光威碳纖維項目組的負責人。陳光大(與陳光威名字太像了,只是他們並無親戚關係)是中國最早研發出來的碳纖維工藝之人。硝酸法就是陳光大發明的,並獲得國家科技發明三等獎。由於陳光大搞了一輩子碳纖維,幾乎是過去40年中國碳纖維努力經驗教訓集大成者。因此,陳光威團隊之所以那麼快地就做出碳纖維,也是通過陳光大在繼承過去中國40年成敗經驗基礎上做出發的,並不完全是光威一個企業的功勞。這麼一説,人們是否會有“原來如此,搞了半天還不是專家陳光大做成功的”,如果你這麼認為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在以陳光大為主的技術團隊把產品做到接近T300後,就和他過去在吉林化工院一樣遇到瓶頸,再也難以突破了。項目組其他成員和陳光威都認為要想真正突破,必須放棄陳光大獲得發明專利的硝酸法,改為與日本東麗公司類似的二甲基亞碸法。在此過程中雙方發生過激烈的爭論,並導致陳光大離開光威。此後,該項目就一直就是由陳光威直接領導的。他不僅僅是管理上的領導和資金的支持者,而且是深度參與了技術研發過程的。因此,如果沒有陳光大,很難有光威碳纖維的突破,但如果沒有後續陳光威這樣的工匠傳統的傑出人才作為核心研發人員,碳纖維的品質很難持續地向上突破。
在今天中國科技進一步發展的過程中,我們既需要更多“體制外的力量”,也需要更多像陳光威這樣工匠傳統的人才來突破工藝上缺陷。芯片與過去研發的不同,就在於它更多體現在工藝上。中國之所以從1962年開始研發碳纖維,40多年時間無法突破,而當陳光威參與後似乎就一馬平川,根本原因就在於它本身就是一個必須以工匠傳統為核心的事情。在中國現存的科研理念中,我們嚴重地忽視了這一點,這也正是為什麼我們在交換機等集成性的產品中很快獲得突破,但在工藝性的材料、芯片等領域,以及原創性的領域突破很艱難的原因所在。
五、科學的工匠傳統及其意義
考察各個文明古國的歷史,都會發現大量傑出的工匠做出來的作品,中國也是如此。無論是建築、生產工具、陶瓷等領域都有大量能工巧匠,但現代科學條件下的工匠傳統是有些區別的。我們在參觀很多古蹟的時候,導遊常常介紹説:你看這裏成百上千的佛像,神態各異,沒有任何兩個重樣的,這説明我們中國古代的工匠多麼聰明能幹。但事實上,你只要讓每個工匠自由發揮,做出來的佛像一定是神態各異,很難有重樣的,這並不困難。真要把上千個佛像雕刻成完全一樣,不僅肉眼看不出差異,用精確測量工具進行測量,其偏差也在極為微小的範圍之內,這才是真正困難的事情。產品可控性、一致性,這是現代科學的工匠與傳統工匠重要的區別之處。
那麼符合現代科學的工匠傳統與科學理論傳統區別又在哪裏呢?這同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們以船舶領域來舉例,科學傳統的做事方式就是研究任何船型都是先用計算流體力學進行理論分析和計算,把新船型的特性做系統的研究。然後用規範的方法進行水池實驗,測量出系統的數據與計算流體力學的結果進行對比。再然後以前面工作為基礎進行設計,造出實船。而以工匠傳統為基礎的研究方法就有所不同,先以理論分析獲得某種船型,然後馬上做出一個不大的實船進行實際運行測量,以測量結果為基礎進行改進、甚至定性地分析出多種不同的船型方案。然後不斷地做出簡易的實船進行實際運行測量比較。這種方法對於原創性的發明和探索出原來不掌握的生產工藝等是非常重要的方法。它是以工匠傳統為優先,理論分析為輔助。有很多科學研究的結果是很難對應清晰精確的理論,大量研究結果是以系統的測量數據表格呈現的(船舶推進器的圖譜等),很多工作難以“在理論指導下進行”。
愛迪生只上過小學,因為被老師認為是“低能兒”導致其只上過幾個月的學就退學,陳光威比他的學歷可高多了。他們的經歷説明了:工匠傳統與學歷有關係,但也不一定是絕對成正比的。如果觀念上存在偏差的話,搞不好還會成反比。愛迪生的大量發明創造,採用的也大多是工匠傳統的方法。例如,他在發明白熾燈的時候,方法很簡單粗暴,就是大量地尋找各種可能成為燈絲的材料來試,看哪個材料發光時間更長,更適合商用化。他最後實驗過的材料數量高達8萬多種的驚人數字。最初找到能夠商用化的材料很奇特,是日本一種特定品種的竹子纖維。後來才採用的金屬鎢絲。
陳光威在不斷提升碳纖維品質過程中,採用的也是這種大量實驗的方法。研發人員遇到困難,就羣策羣力想辦法,有新的思路就去自己研發或購買設備調整生產線工藝去測試。不行再想別的辦法。這種方法有大量中間過程是不成功的,但在這個過程中也會不斷積累豐富的經驗,不斷尋找到更優的方法。但某個思路也可能到最後也難以成功。這種方法優點是可能發現很多過程完全想象不到的新方法、新發明,可以對研究對象積累非常豐富的經驗。當年愛迪生在大量試驗白熾燈潛在材料的過程中非常痛苦,當試驗到4萬多種材料依然不成功時,有人問他進展如何,試過多少種材料了。當得知已經試過4萬種材料依然不成功時大為驚訝:都失敗4萬次了你怎麼還在繼續做?愛迪生卻平靜的回答:不是失敗,而是我已經成功地知道有4萬種材料是不能用的。
但這種方法也的確存在一個問題,就是成本可能非常高,這也正是研發碳纖維的10年間近乎於讓光威企業瀕臨財源枯竭的原因所在。因此,這需要非常強大的精神力量和勇氣支撐才能堅持走下來。而一旦走成功,其利益也是非常豐厚和長期穩定的。
六、深入理解工匠傳統
我之所以能夠很快理解陳光威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工匠,是因為我自己也曾是一位工匠型的人。因為我出版過很多書,寫過很多文章,因此很多人只以為我是寫作和理論水平很高。但之所以我寫的書、文章與他人顯著不同,原因在於我是建立在工匠傳統基礎之上的。相傳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喜歡“仰面朝天進行哲學沉思,有時甚至通宵達旦”(羅素《西方哲學史》),他也有在雪地裏思考哲學的習慣。而近代西方哲學家和科學家迪卡爾有在火爐邊思考哲學的習慣。但我從一開始,就堅定地要成為拿着烙鐵、螺絲刀、萬用表、示波器、頻譜儀、微波功率計等思考科學和哲學問題的人。1984年我大學畢業進入當年的鄭州郵電部設計院儀表室後,有6年時間從事的工作就是電信工程測量、計量,儀器儀表維護,順便也做靜電複印機、醫療設備甚至家電等的維修。僅舉幾個案例:
我第一次修理靜電複印機是設計院自己的,通過幾天時間對故障現象和線路圖的分析,最後故障定位是主控板的問題,並且最後定位到控制芯片的具體管腳。這第一次維修的故障算是比較高級的,而由此一舉成名之後,當年郵電部、河南省委、鄭州市委等很多單位的複印機都是我和另幾個同事去修的。當時的水平達到什麼程度呢?只要複印機一啓動搓紙,我僅憑聲音可以判斷出是否會卡紙,並且具體搓進去的紙是一張、二張、三張、四張或以上。這從哲學理論上説是可以説通的,不同的卡紙故障帶來的聲音不一樣,但如果要想給出具體各種故障的聲音特徵科學數據是什麼,這可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了。但沒有這個科學理論,我一樣可以憑經驗解決相應的問題。因為光路是複印機很重要的系統,使用時間長以後,不注意的很容易使機器內部落很多灰塵(當年中國辦公樓的封閉性不好,灰塵很嚴重)。因此,大多數靜電複印機的故障其實就是光路或傳感器等灰塵多了造成的。使用的文員大多不懂技術,因此即使知道也不敢去清理。精密的光路需要專門的工具去清理,而機器內的灰塵其實就是一桶水,一塊抹布就解決了,就是一個搞衞生的問題。算是專業點的工具就是一個“皮吹子”,這能寫論文嗎?説出來都很簡單,沒法寫論文。
還有一個經驗,是從老師傅那裏學來的。如果有一段很長的電線,中間某個地方斷線了,如何去快速而又準確地確定具體的位置?斷線的地方可能會有一些特徵不一樣,例如可能有一定的摺痕。但如果是200米的電線你要從頭至尾去排查,不僅非常浪費時間,而且可能因為有表面摺痕地方很多,你怎麼精準地確定是哪一個?很可能漏掉真正的斷線點。如果你花半天時間查一遍沒找到斷線點,可能人就崩潰了。一個簡單的方法是用很細的大頭針,先插在正中間的位置,用萬用表一量就知道左右兩段裏不通的就是斷線所在的部分。然後用同樣方法在確定斷線的這一段中間再插一個大頭針,再用萬用表確定是哪一段……從理論上可以有解釋,這是一種二分查找的方法,它是查找量最少的一種方法(從頭查到尾按計算機算法語言説叫“遍歷”)。例如,200米長的電線,第一次這麼查找可將斷線區間縮短到100米,第二次50米,第三次25米,第四次12.5米,第五次6.25米,第六次3.125米……用遍歷的方法去查200米電線極為困難,但將斷線區間簡單地幾下就縮短到3米,甚至1.5米後,採用遍歷的方法就很容易判斷出是哪一個點是斷線點了。這種方法如果沒有老師傅告訴你,再聰明的人可能想半天也想不出來。但有人指點,也就是一層窗户紙,一點就通。
當年我在中興通訊負責會議電視產品時,這個產品在國內做到第一品牌,在專業市場佔有70%以上的市場份額。當時在四川綿陽電信有一個項目,客户反映質量很不好。當地服務處派工程師半個多月也沒解決問題,然後從產品部門派資深的用服人員半個月也沒解決問題,再然後從研發部門派了一個研發人員過去,又半個月還是沒解決問題。我去四川后聽到這個事情就感覺實在是太邪乎了,我還從來沒在別的地方聽説過中興的會議電視產品會有這樣的問題存在,我當時是負責市場營銷的,就和當地銷售人員一起過去了。結果到了工程現場後5分鐘之內把所有問題全解決了。一個問題是視頻質量很差,我一看視頻就知道是白平衡沒調。當時的松下專業攝像頭是需要人工調節白平衡的。所謂白平衡就是紅綠藍三基色之間的比例需要調整好,白色才會是白色,否則顏色會不對。方法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拿一張A4紙(當然是白色的)放在攝像頭前,把經過視頻處理系統出來的視頻中A4紙部分調成白色的就可以了。另一個問題是主會場的攝像頭雲台控制時好時不好。這個特別折騰服務人員之處就是他們在的時候怎麼操作都是好的,但他們走後沒多久就又不行了。這種表面看似簡單的問題往往是最麻煩的,因為你很難定位故障點在哪裏,甚至在你想去解決的時候,它是好的,你根本沒法找哪裏有問題。而你不在了不知什麼時候故障又出現了。經驗不足的人往往對此無從下手,而經驗豐富的人馬上就知道該從什麼方面入手了。因為設備內部的電路等在出廠時一般都經過嚴格的檢驗,因此封裝好的地方出問題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不是機率最大的。這種時好時不好的問題往往就是某個地方接觸不好,而造成這種問題的往往是工程中施工不善帶來的。它們往往是工程中要進行的佈線尤其工程中要安裝的聯接頭等處。攝像頭雲台控制的線路是聯接攝像頭和機器設備的RS232口和聯線。因此,我一聽這個問題馬上就判斷最大嫌疑的地方就是攝像頭背後的RS232口和聯線,一看就明白因為安裝時RS232聯接頭與聯線是垂直狀態,而施工時又將線捆綁得比較緊,這樣在攝像頭轉動時就可能在垂直方向拉RS232插接頭,這就可能會造成時松時緊的問題。只要將RS232插頭處的聯線多拉一些鬆動一下,留一小段有餘量的轉彎型聯接,並且再次擰緊RS232插接口,這個問題就徹底解決了。因為我當時的身份是負責市場營銷的,把一個他們頭疼了幾個月,派了三個不同層級的技術人員去都沒解決的問題在5分鐘之內全解決掉,把當地銷售人員看得是目瞪口呆。
事實上,在產品上技術能力最強的是生產線上的技術人員,因為他們是把整個產品系統從頭到尾全要檢驗的。我進中興後到生產線實習了幾天,把整個系統從頭到尾全搞明白。再然後與生產線的技術人員去延安開過一個局,實地進行過工程安裝,由此對整個系統所有環節的技術就全搞明白了。很多技術人員甚至是研發人員往往只關注某一個環節或技術點上的問題,這就會在實際工作中帶來嚴重的侷限。
大發明家愛迪生有一次把電燈泡拿給一位入職不久的數學專業人員,讓他算一下電燈泡的體積。這哥們一下犯難了,拿尺子量了很長時間,然後用立體幾何和微積分方法去算它的體積。半天之後愛迪生過來問算出來了嗎?結果這位數學家滿頭大汗回答還需要一段時間。愛迪生一看他的方法這太麻煩了。他去拿了一個量筒,將電燈泡倒滿水,然後倒進量筒一測:你看,這就是我們要的結果,幾秒鐘內就解決問題了。從這裏就可以看出工匠方法與理論方法之間的差異。當然,我們絲毫不能以此説理論方法就不好,而是需要明白它們各自的優勢是什麼,從而才能知道什麼情況下采用什麼方法是最好的,並且如何將它們結合起來最為有效。
只要知道碳纖維原理,給夠項目經費,只要是搞碳纖維專業的差不多都能拉出碳纖維原絲來。但要能大規模商業化,從而低成本地拉出高品質且質量穩定的原絲,主要靠的就不是碳纖維的技術原理了,而是對各種可能干擾碳纖維拉絲過程的其他影響因素的認知。這些“其他影響因素”與碳纖維拉絲本身的技術原理可能有關,也可能根本就沒關係,屬於各種各樣不同的技術原理。陳光威從小就做過很多不同的事情,具有各種各樣解決實際問題的很強動手能力。他養過豬、在採石場採過石頭、組織包工隊搞過建築……在做釣魚竿的一開始因不是體制內的企業,沒有外匯額度買設備,就只能自己開發生產釣魚竿的機械設備。在長期的做企業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生產過程中的實際經驗。正是這種工匠傳統的實際經驗,使他具備獨有的解決碳纖維工藝問題的強大能力。
很多人去過美國,學到了美國的很多東西。但有一些東西如果不能深入進去是很難明白和學到的。例如,美國人的House因為HOA(相當於我們的物業管理處)的管理很嚴,因此從外表看大家的房子風格都是差不多的——門前的草坪、樹木等。但你要想理解不同主人的差異是什麼,有一個簡單的方法是去看他們的地下室。我因為給原來的公司在美國買過房子,因此看過很多美國人家的房子情況,尤其對他們的地下室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有些人家地下室放了很多天文望遠鏡,顯然主人對天文測量很感興趣。還有人家地下室簡直就像一個實驗室,滿牆的都是各種工具,顯然主人是對工程機械很感興趣。美國人的創新能力很強,與他們的動手能力極強,具有優良的工匠傳統是分不開的。這是那些只看美國人房子外面的草坪以及客廳、廚房、卧室來學習美國的人難以發現的。美國人的創新能力存在於他們的地下室,不在客廳,更不在外面最漂亮的草坪上。但很多中國人只是看了幾眼美國人的草坪,就以為自己有資格去崇拜美國。
七、建立良好企業生態的偉大管理者
如果僅僅是前面的介紹,我們可以認為陳光威是一位偉大的碳纖維工藝技術研發的貢獻者。事實上,他在管理上的偉大之處更讓我讚歎。在此前的系列文章**“****中美科技大決戰(六)——需要對華為説的心裏話,華為終極瓶頸在哪裏?**”裏,我談到了企業建立生態,尤其人才生態的巨大困難之處。很多非常傑出的企業在這一點上都難説做得很好。但讓我非常意外的是,陳光威在這一點上做得相當出色,這實在太讓人意外了。這也是我認為稱他是“中國最偉大的企業家”名符其實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任何企業都會面臨最艱難的問題——人性。我常常與人説,不要去説“某個企業如何如何”,“某個企業的人如何如何”。每一個企業都面臨的是同樣的人性,人性都是一樣的,只是你如何去處理而已。一個員工學到了技術,掌握了市場,很可能會出現的一個結果就是自立門户。這樣不僅會帶來人才的流失,更糟糕的問題是出現新的競爭者,而且是特別瞭解你企業的競爭者。遇到這種情況,任何一個企業都會感覺是最為頭疼的問題。光威集團最初發家的產品是釣魚竿,這個行業門檻很低,學會了基本的手藝,幾個技術人員加上市場,就可以從很低的起點,採用手工作業方式起步自立門户。從光威離職的員工,很大可能就是這樣的出路。想自己做,發更大的財,這是人的本性,這本身很難去太多指責。光威面對這樣的難題怎麼辦?你可以去要求員工簽訂敬業限制協議,可以去通過打官司阻止離職員工與自己競爭,可以通過專利來進行保護……但這些手段可能一方面與離職員工撕破臉皮,另一方面在這個門檻如此之低的行業也未必管得住。
陳光威採取的解決方法是令人震驚的,對離職員工不僅保持良好的關係,而且技術上不保密,幫助他們自立門户。對因經營思路不同而離職的陳光大,陳光威也始終記住他最初階段的功勞和貢獻,逢年過節都派人去看望感謝。《陳光威傳》的作者是幾位財經類的作家。他們可能對企業經營有廣泛的瞭解,但沒有真去管理企業的經驗,因此對相關內容的描述可能只是讓人感覺陳光威是一位“好人”。陳光威的確在個人成長經歷上受中國儒家傳統文化的深厚影響,但企業經營畢竟是“商場如戰場”的地方,如果沒有經營上的合理性為基礎,一個企業單純地“做好人”可能是難以長久的。
陳光威這樣做是一種極為高明的經營策略,因為這個行業門檻如此之低,你想通過阻攔是攔不住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考慮如何把這種自然的人性給儘可能地利用起來呢?那些只是想多賺一點錢而自立門户的離職人才,其實大多也沒那麼多雄才大略,只是想自己做老闆發點小財而已,真的自己去做釣魚竿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他們也會面臨類似的問題,競爭很激烈和殘酷。因此,既然這樣,光威集團就可以憑自己的實力往更上游的玻璃纖維預浸料、碳纖維預浸料甚至更上游的碳纖維等原材料上發展,這樣離職出去做自己釣魚竿等產品的人,就變成自己的客户了。這樣,光威集團就成了一個生產釣魚竿的黃埔軍校,培養出大量有能力做釣魚竿和其他户外產品的小企業。這些企業成為自己原材料產品的客户。威海以光威集團為核心,形成了十多萬人的產業羣。這為光威集團形成了一道護城河,其他只是做釣魚竿的公司就很難與光威集團競爭。光威集團將中低端利潤不高的釣魚竿產品大量讓給這些自己公司出去的人員建立的小企業,同時將利潤較高的高端釣魚竿產品和原材料產業掌握在自己手裏。這樣的產業羣一旦形成,其他公司很難再形成這樣的產業生態。陳光威之所以要下這麼大的決心往碳纖維產業上走,不僅僅是為國爭光這種情懷,同時也是有非常合理的經濟理由。在利用離職人員形成自己產業生態上,能夠比陳光威做得更好的中國企業家的確是不多見的。
八、創新的精神力量
到2005年時,光威公司憑自己開發成功的碳纖維生產線就可以去支撐原來的釣魚竿產業,甚至也可以擴大到更多的可採用碳纖維的體育用品等行業。正好在這個時間點上,沈飛某型號的研發需要碳纖維,在大量調研了國內相關行業後非常失望。但在與師昌緒院士交流後,他給項目組推薦了威海拓展。2005年11月9日,“國產碳纖維航空工程化應用”第一次工作會議(11.9會議)在威海召開。此時對陳光威來説面臨一個重大的機會,同時又是很艱難的選擇。重大的機會是其產品可全面進入中國軍用航空業,但痛苦選擇之處在於:如果繼續民用行業的發展,威海拓展馬上就可以進入盈利階段。而如果要轉而全力支持沈飛的項目,就需要繼續大力投入研發,盈利期會大大延後。兩種應用的技術路線是非常不同的,民用碳纖維主要採用的是“幹噴濕紡”工藝,而軍用產品主要採用“濕噴濕紡”工藝。因為要配合沈飛的型號研發,威海拓展增加了5年的投入期,使盈利期延後了5年。因為沈飛的項目資金來源也有限,威海拓展不僅主要靠自己的資金研發新的生產工藝,而且在沈飛產品研發期免費或極低價格提供產品,這正是導致其大量負債的原因所在。陳光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支持沈飛的項目。他在研發碳纖維的幾乎所有戰略選擇的關鍵點上,周圍的絕大多數人都難以理解,甚至在最初準備立項研發碳纖維時,陳光大也非常驚訝,勸他別輕易一腳踏進去,陳光大可是搞了一輩子碳纖維的權威專家。在支持沈飛項目時,同樣很多人不理解,他們當時的碳纖維已經可以在部分國防項目上獲得應用了,民品生產可很快獲利,而軍品的研發週期非常長,其項目經費也難以充足保證。但陳光威在每個戰略決策點上都是情懷與經濟理性地有效結合。他作碳纖維在項目成敗的安全性上不是沒充分考慮過,而是有一個特殊的條件:就是即便開發不成功T300,相應的碳纖維產品也可以應用在不同品級的釣魚竿市場上,並不會浪費。在支持沈飛的項目決策上,不僅有國家戰略需要,也有師昌緒院士大力支持威海拓展的恩德情面。而在經濟合理性上,如果只是釣魚竿等民品市場,對碳纖維的需求畢竟是非常有限的,一個釣魚竿對碳纖維的需求是以克為單位來計算。在導彈等武器裝備的應用上,需求量是以公斤計算。而如果進入航空市場,那對碳纖維的需求就是以噸來計算,只有這樣,其千噸級的生產線才有充足的下游市場來消化。並且這樣可以使威海拓展在沈飛項目的牽引下迅速提升到更高的競爭力層次。如果他們不去做,錯失這個機會就等於把市場拱手讓給別人,那麼等別人開發成功後,就會給自己人為製造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在威海拓展成功進入軍用航空市場後,打開風電葉片等消耗碳纖維數量較大的市場就是從上往下進攻,其打開市場的過程就輕鬆多了。有情懷不難,善於從經濟合理性上考慮問題也不難,難得是能夠將兩者充分和有效地融合在一起。
歷經10年,投入20多億人民幣,威海拓展在碳纖維產業上直到2015年才獲得盈利。以此為基礎的光威復材2017年9月1日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但因長年為研發碳纖維積勞成疾,在光威復材上市前不到半年,2017年4月22日13:58,陳光威先生不幸因病離世,享年75歲。他的太太王言卿滿含熱淚代他完成上市敲鐘,令人唏噓不已。
他不僅為中國突破了碳纖維這一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工藝材料,更為中國未來的科技發展留下了極為寶貴的精神財富,也帶給我們無盡的思索。
作者簡介:
汪濤
純科學和科學經濟學理論體系創始人。
上海析易船舶技術有限公司聯合創始人、總經理。
作品:《科學經濟學原理》《實驗、測量與科學》《超越戰爭論——戰爭與和平的數學原理》《即將來臨的糧食世界大戰》《純電動一統天下》《通播網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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