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幹部陳蕃空降地方,之前的驕傲何處安放_風聞
生物学家讲历史-讲不好历史的生物学家不是好的数学老师2020-06-27 17:54
《世説新語》首章德行篇的第一則故事説的是東漢陳蕃。
陳蕃雖在現代知名度不高,但在東漢後期絕對算是流量巨星。當然並不是演藝圈的那種,而是靠清正嚴明的賢名,被時人列為“三君”,屬於最頂級的咖位。
陳蕃曾在豫章郡當太守,俗話説新官上任三把火,而陳太守到豫章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豫章名士徐孺子。陳蕃之迫切,甚至連治所府衙在哪兒都還沒搞清就去找徐孺子的家。
陳蕃的屬官忙提醒他,先去府衙見下同僚才是正理,初來乍到過江龍再強也該給地頭蛇點面子。陳蕃卻一擺手,“當年周武王攻破朝歌后,也是首先表彰殷商舊人商容,都沒顧得休息。我這麼做是效仿先輩,尊敬賢人,有何不可”屬官無話可説。
説實在的陳蕃這番話着實有些牽強,周武王時剛剛滅亡殷商,商人尚未完全臣服,朝歌城內局勢未穩,周武王急着找商容那是要表達自己對舊商民的態度,儘快穩定民心,減少不必要的損失。而陳蕃到豫章當一把手,太平時光,來日方長,哪有那麼急迫去見賢人。就算是為了向賢人表明心意,可是把豫章郡的那些屬官置於何地呢?怎麼看都覺得陳蕃此番作為有賭氣的嫌疑。
事實上,陳蕃來豫章郡的確是老不樂意了。陳蕃此前的官職是尚書,東漢的尚書和後世的六部尚書並不等同,只算是宰相的助理,秩六百石,位卑但權高。陳蕃此時五十餘歲,到這偏遠之地當秩兩千石的太守,名義上算是升遷,實際是陳蕃得罪了皇帝而受到的貶黜。
一日朝議,南方零陵、桂林兩郡發生民亂,諸臣建議發兵征討。陳蕃卻説匪亂罪在官而不在民,施行仁政,裁換當地官吏,才是治標治本。這番話可把沒施“仁政”的皇帝得罪了,腹黑的漢桓帝順着陳蕃的意思,把他調到了毗鄰二郡的豫章當太守,幫助地方整治鄉里。
陳蕃從不給上級面子,敢於犯上是出了名的,這次調豫章已經算是陳蕃第二次仕途遇折了,而上一次也是因為得罪上級。那次開罪的是大將軍梁冀,梁冀是御封的“跋扈將軍”,皇帝面子都是説不給就不給。這樣的一位狠人曾派人找陳蕃辦事,陳蕃不見。使者不依不饒,最後把陳蕃惹惱了,直接殺了料賬。梁冀也惱了,但陳蕃當時名氣已然很大,梁冀不敢公然報仇,只得把他降為縣令完事。
當時給天下名士排過座次,陳蕃和和李膺不相上下。後來蔡邕一錘定音,陳蕃敢於跟上級對着幹,李膺更出名的地方是嚴格整飭部屬,相較而言犯上更難,因此陳蕃成為最頂級的“三君”之一,而李膺排在稍次的“八俊”之首。
看陳蕃在豫章的做派,他可不只是敢於犯上,治下也是毫無情面。豫章郡的屬官們都準備着迎接新主官,結果新太守根本不打算搭理他們,而是徑直去找在野的隱士。即使在主政豫章期間,陳蕃也懶得接待那些屬官和賓客,只有徐孺子登門,他才會把專門接待客人的牀榻搬出來。這後來這還成了段子,被王勃寫進了《滕王閣序》,即“徐孺下陳蕃之榻”。
陳蕃一副生人莫近的面孔,屬下們誰也不敢親近。陳蕃在豫章也沒待多久,就升官回京了。臨行時,竟無人出城送行,《後漢書》上是説“士民亦畏其高,徵為尚書令,送者不出郭門。”估計士民們除了怕被陳蕃説逾規,更多是打心底就不願親近。
陳蕃也許從來就沒想和上司或下屬親近,他想親近的只有賢士。在他看來整個豫章值的交往的只有早有賢名的徐孺子,所以到豫章後他才會迫不及待地去找徐孺子。
陳蕃篤定要回到中央,所以懶得搭理地方上的那堆破事。而且事實也正如他所想,沒多久他就回去了,而且新官職還是尚書令。像陳蕃這種疑似社交恐懼症患者何以重返中央呢?
陳蕃從沒想在豫章多待,他的抱負從來不在地方,那句著名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就出自於早年的陳蕃。但陳蕃本來的意思和這句話完全相反,他的原話是“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沒錯,按字面意思,陳蕃就是想説男兒志在四方,打掃衞生這種小事無須計較。如果大家都認真地追本溯源,估計大學輔導員們不會再在學生宿舍貼這句標語了。
也正是這句話讓陳蕃年少成名,多次被朝廷徵辟,加上陳蕃素來為人方正,受世人景仰,這份聲譽是陳蕃最大的依仗。到他五十多歲時,已經成為東漢清議屆首領級的人物,代表着朝廷上除外戚和宦官之外的第三勢力。
東漢中後期的皇帝登基時年齡普遍偏小,需要依靠母族勢力輔政,皇帝成年後,往往會選擇利用身邊的宦官向不願意放棄權柄的外戚爭權,就此形成了東漢獨有的外戚和宦官輪流執政之局面,清議派正是不滿二者爭權的中立士大夫。而陳蕃遭貶黜之時,正是以外戚和宦官鬥爭激烈之時,雙方自然都不想再跟清議派樹敵。故陳蕃只要不犯大錯,實際上就不會有事。
陳蕃本身名義夠大,背後有無數支持者,對頭們又無暇針對,所以陳蕃這才“有恃無恐”。沒有這些天時人和的空降幹部可不能瞎模仿。
陳蕃自然清楚身上的護身符,他雖不給地方官面子,但貫徹中央政策十分得力。還是在那場讓陳蕃獲罪的朝會上,諸臣除了提議出兵征討外,還要諸州郡都推舉孝廉和茂才,以供朝廷之用。陳蕃一到任就馬不停地去考察人才,貫徹朝廷主張,一來向士人顯示敬賢之誠,二來向朝廷表明舉賢之切。這樣既鞏固了在清議屆中的地位,又向中央示了好,至於屬下的面子問題,就不是考慮範圍了。
陳蕃並不是真的任性,他可以得罪任何人,但是絕不能辜負支持自己的人。
他可以反對任何人,但大家做出的決定還是要執行,這是底限,也是臉皮。
只要臉皮沒撕破,一切都有轉圜餘地,説到底要有張厚臉皮。
陳蕃回到京都後,繼續過山車般的仕途,先是任九卿之一的大鴻臚,掌管禮教。後來又因忤逆皇帝罷官,旋即復起為九卿光祿勳,擔任皇帝的國事顧問,兼管官吏選拔,結果很快又因得罪人被貶。隨後又順利回到尚書枱任職,這次陳蕃比較低調,熬到了太尉之職,正式位列三公。然而已經七十歲的陳蕃仍然活力十足,擔任太尉沒多久又因説話太直被罷職。
陳蕃數起數落,每次都是從三公九卿的高位一擼到底,每次又能神奇地迅速歸位。在世界官場史上都蔚為奇觀。
陳蕃的神奇經歷和他的執拗性子分不開,説話做事從來直來直往,絕不會因罷職而改變初衷,得罪上司是肯定的,但皇帝也會認定這是個純臣。漢桓帝也不想完全由宦官和外戚把持朝政,陳蕃這樣的純臣在朝堂上還是越多越好。所以陳蕃才會在士人的呼聲和皇帝的默許下一次次復起。
如果陳蕃在罷職後向宦官或外戚任何一方屈服後,估計都不會有下一次東山再起了。
陳蕃的直得到了包括皇帝在內所有人的認可,漢桓帝去世後,幼年皇帝漢靈帝登基。賦閒在家的陳蕃被竇太后徵召,這次沒有象徵性的從小官做起,而是直接擔任太傅,總理朝政。
陳蕃這次復起全靠外戚竇家幫助,加上竇太后的父親竇武風評甚佳,和陳蕃同列“三君”。陳蕃的政治立場發生劇變,徹底倒向外戚,聯合竇武共同對抗宦官勢力。
陳蕃對自己的政治觀點直言不諱,原本一盤散沙的宦官感覺到危機,也迅速走向聯合,並果斷髮動政變,捕殺了竇武,陳蕃也隨後遇害。
陳蕃剛剛到達官場人生的巔峯,遽然遇難。果然是爬的越高,摔的越慘,古人誠不我欺。
陳蕃一直厭惡宦官,剷除宦官的話不止説過一次,為什麼偏偏這次招來殺身之禍了呢?
因為陳蕃這次是真的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了。
陳蕃與外戚合流,也讓他失去了立身之基。他不再是一心為國,一心為君的純臣了。
要想一飛沖天,是得抱大樹,但要想常青,可不能隨便站隊。
陳蕃聞知竇武之死。陳蕃帶着幾十個門生就去衝擊宮門,找宦官要説法。結果正好被宦官找到藉口,下獄治罪。陳蕃一直沒改的就是他的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