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觀察_01： 美利堅不是一個“國家”_風聞

前注：很多詞彙附加了英文，作為構建話語體系的例子，我們不能再讓“韜光養晦”被別人翻譯成“卧薪嚐膽，靜待時機” 的事情重演了(人家的翻譯：to hide one’s talents, and bide one’s time for the right opportunity )。

中國人看美國，觀察久了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美利堅根本就不是一個國家，或者至少它不屬於我們定義裏的“國家”。

前面兩篇（媒體戰、競爭合作_01）探討定義權在話語權和媒體戰裏的重要性（奪三權、贏三戰）。本篇通過討論中美話語體系的定義差異來着手認識美國。我們深入學習美國的目的是全面瞭解對方思維體系（mindset），並真正置身對方處境，避免在中美競爭合作中落入陷阱，甚至還可以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其實定義權(rule of words)、話語體系(narrative)、思維體系(mindset)的重要性，並不限於其在商戰(trade dispute)、科技戰(technology competition)、媒體戰(Media exchange)帶來直接收益，他們更大的意義在於幫助塑造全新的中國思維方式(The Chinese way of thinking)、中國話語體系(The Chinese narrative)、中國復興道路(The Chinese approach)。（思維要推廣，體系要建立但必不推廣、道路自己走）

中國當今站在百年世界大變局舞台和千年文明覆興的起點上。恰如我們的科學研究追上了世界前沿，在個別的領域必須自主探索了：中國道路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的是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這條路的新起點就是在中美相持的過程裏，深入認識美國，反思美國思維體系的問題。美國的成功，是一個“把我的想法裝進你的腦袋，把你的鈔票裝進我的口袋”的故事。今天，是時候檢查一下我們的腦袋裏有多少人家的想法了！

1. 美利堅幻像（The America Mirage）

電影《父輩的旗幟》的原著作者James Bradley 在2014年出過一本書 《The China Mirage：The Hidden History of American Disaster in Asia》 ，講述美利堅自從老羅斯福時代以來如何試圖西化、基督化中國，並在處理中美關係的時候一直被這種“同化”中國的幻覺影響。他力圖向讀者推廣在歷史的上下文中認識一個全面的中國，因為當今美國大眾對中國的認識幾乎被財閥喉舌壟斷，仍然在描繪一個完全與事實不相符的蜃景。可惜的是，這本書的銷量在Amazon 或者 Barns&Noble 似乎都不怎麼樣（有興趣的同學請移步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gRJm-tF6Qo）。非常相似的是，在YouTube的央視優秀歷史、文化紀錄片評論區，海外的中國人很多都非常急切地留言説要加英語字幕給身邊的外國人推廣。這兩種近似徒勞的努力，都説明同樣一個問題：美利堅的話語體系(The American narrative)不在民間，而在財閥，而且它刻意維持一個極端負面的“中國幻像”。（注：台灣島是這個話語體系的堅定維護者，廣受大陸人民詬病的島內媒體造謠成性，可是這個幻像已經深入島民尤其年輕人的心中，由於同文同種，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傷害）

那反過來看，在我們的媒體環境中(注意，我們還沒有話語體系，尤其國際話語體系)，對美利堅的認識，有沒有一個“美利堅幻像”(The America Mirage)？答案是肯定的，但是這個幻像是過分虛假正面的。可以理解其存在的一部分原因是，我們從1840年起到今天，一直在“師夷長技”，我們積極努力想成為世界富裕強大力量的好學生，不分精華糟粕地吸收了美國話語體系。但是如今，即使我們仍然想繼續做像令狐沖一樣的好學生，這個老師卻要像嶽不羣一樣“賤走騙瘋”（bitching, quitting, lying, disturbing）。該輪到我們來反思這段關係裏的不健康部分了。（題外，為什麼我們這麼多年有那麼多人前來美國學習、移民，卻很少有人把全面深刻的美國剖析傳播開來？部分地由於很多人“精緻利己”，也部分地由於他們大多數是這個幻像的支持者+受害者（矛盾二相態），我會在“中美競合_02”中展開討論）

所以要真正瞭解美利堅，就需要生活在美利堅獲得第一手的資料。如果你問一個新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到這裏有什麼感受，大概會得到這樣一些答案：

一，藍天白雲綠草地；二，“自由”，沒人管/沒人過問/沒人八卦；三，人很禮貌，見面微笑點頭；四，專業的前景/機會更明朗。

上述第一印象基本是準確的，但是時間久了，更深入的分析會剝開這些表面的形象：（一）的原因是地廣人稀、工業外包（並非環保法律）；（二）有着非常深刻的體制、文化因素，下文展開探討；（三）很多時候是表象，其本質又是另一個可以大幅展開的話題，簡單來説，時間一久你會有點反感這種“友好”；（四）的話題與當前的科技戰息息相關，參見“中美競合_02：用腳投票”。

我們可以用剝洋葱來形容認識任何新事物的過程，但是對於認識美利堅來説這個比方的格外貼切：一層一層都很辣眼睛。

2. 命苦不怪政府

2020年爆發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美國乃至整個西方的死亡人數直逼二戰死亡數的一半，誰都不敢想象中國遇到類似狀況會怎麼樣(怕嘴臭，講之前先扇了自己)，可是為什麼美利堅政府卻安然無恙？

這裏先引述美國疫情爆發初期NBC報道的原文：When asked by NBC’s Peter Alexander why non-symptomatic professional athletes are getting tests for COVID-19 while others can’t get them, President Trump responds “perhaps that’s been the story of life.” ( 3/18/2020).

這，就是生活。~更準確的翻譯其實應該叫：這，就是命！

自從2020年6月23日起，美國的居家隔離抗疫完全失效，日新增病例超過三月中剛爆發的時期。但是美國國內已經不怎麼討論這事兒了，主要是因為實在疲憊不堪了。

封鎖方法，只有在短期一刀切的時候才有效。美國從一開始，居家令就不是嚴格一刀切的，我粗估大約三分之一以上的行業都被列為 Essential Business 而持續營業(疫情初期我自己去過car dealer，auto services)，而且沒有戴口罩，因為疫情爆發的頭兩個多月CDC的指導手冊沒列出戴口罩這一條，只強調了保持距離和勤洗手。居家令會隨着時間的延長而逐漸難以執行，伴隨着George Floyd 的悲劇，很多居家/失業的人口藉機走上街頭……在家除了呆不下去，還面對着如期而至的各種賬單，長期下去十分危險，於是各州不得不復工。這樣一來，美國疫情的走勢，會不同於任何其他國家，不僅直接奔着千萬級別總感染和二十萬死亡的數字飛馳，超過這些數字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當你打開電視，Fox在罵民主黨，CNN在罵Trump，所有人都在罵中國，誰為逝去的生命負責？CDC? WHO? 中國政府？總之不會是美國政府。如果非要找一個人負責，大概只有這些亡靈自己吧，是他們命苦，不能怪政府。

（圖片來源 Wikipedia，版權屬於public domain）

3. 美利堅責任有限集團 USA.LLC

懂王的“這就是生活”語出一片譁然 —— 在中國一片譁然，美國的民眾主流甚至是贊同這一點的。

中國人表示很費解。可是同樣令人費解的，還有很多：

6月中旬，北京新發地出現個別感染，政府迅速行動起來，隔離、篩檢、治療，CNN等媒體則迅速跟進炒作中國疫情第二波爆發，一如既往地強烈暗示中國政府隱瞞感染數；與此同時，在日均死亡三百人到六百人的情況下，大量的美國民眾湧入公園和海灘，餐館也都逐漸開放，當你問這些人要是得了病毒怎麼辦時，他會聳聳肩告訴你“when you get it, you get it”。

5月20日，Michigan州的Edenville大壩潰堤，掃蕩了下游好幾個鎮，一萬多人轉移，很多人的房子、汽車都被淹掉或者吹走；然而一個月後的6月20前後，台灣島媒體拿着Google地圖上彎彎扭扭的三峽大壩圖片，週期性造謠其即將崩潰，將會水淹南京上海。

不勝枚舉……

為什麼在美國的話語體系裏，中國政府和美國政府的待遇司空見慣地被雙重標準？

答案很簡單：因為只有我們覺得這美利堅是個我們字典裏的“國家”或者“政府”。我們拿起看待自己國家和政府的標準，去衡量美利堅，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兩者是同類型、有可比性。在這種錯誤的前提下去接觸美國的話語體系，我們和對方使用了同樣的詞彙，卻沒有查看雙方是不是引用了同樣的定義。在美國的話語體系裏，只有他們的政府形態是正確的、應然的，他們眼裏我們稱為“國家”、“政府”的實體形態是“不標準”、“不應該這樣”的。既然在他們眼裏我們的政府“連存在都不合理”，那就沒有雙重標準的問題了。相反地，他們一直以來的使用標準非常一致，那就是“以我們的生活方式為標準”。這也凸顯出一神教背景下的二元論思維的一個非常顯著和執着的特點：格式固定地同化一切，我將在“帝國觀察_02”中展開討論。

如果説美利堅不是一個國家，那從我們的定義出發，它更像是一個什麼？

它是一個非常地道的公司性質的實體，而且是隻對大户股東負責，而且所負的責任非常有限：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s a limited liability corporation， 簡稱 USA.LLC。

在中國，國家是無數家庭組成的母體，是祖先傳下來的文明的載體，我們祖先的智慧裏留下了“天下”、“為公”、“為民” 等等的概念，政府的設置是為了服務於人民又引領人民，所以會有集中的權利和極大的責任。

但是類似的概念在美國政府都不成立。對於普通美國民眾來説，美國的政府基本上是大家湊錢購買的外包服務：它能收税、能開交通罰單、能制定防疫建議手冊……什麼能做、什麼該做，都按照出價約定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這種設計裏頭，地主/財閥勢力是默認的皮影手，他們遊説國會、壟斷媒體、包辦一切的公共服務招標：供水、電力、軍火、銀行、地產……總之，這個設計裏的“國家”其實是一個虛幻的概念，民眾被一個叫“選票”的把戲吸引了目光，誤以為自己在政府的決策裏有決定權，其實什麼都做不了。在這樣的一個公司裏，沒有人來給你做思想政治工作(新來的很容易把“沒人管”誤解為“自由”)，相比而言，要是你有什麼賬單逾期不交，就會有人熱情地接連給你打電話，如果你還是交不上，他們會把你的債務賣給催債公司，你就等着“上窮碧落下黃泉，此恨綿綿無絕期” 的 “好日子”吧。

在1929年的股市崩盤引發經濟大蕭條差點給無產階級以機會建立全民的國家以後，小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 給這個設計打了很多社會主義類型的補丁，然而後面的所有總統一直致力於趴光這些補丁。一開始的幾個還都遮遮掩掩，到了Ronald Reagan 就職時公開大方地説“Government is not the solution to our problem, government is the problem”之後，“國家”和“政府”的概念離民眾越來越遠，尤其在“國家”發動對外戰爭方面表現得明顯，二戰以後它所發動的戰爭沒有哪一場不論在動機還是在結果上與“謀利人民”沾的上邊。Regan的分水嶺實在是太過明顯，他之前才二十年的J.F. Kennedy 還喊過一句意思完全相反的 “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更多美利堅“政府”與人民的關係，在“帝國觀察_03”中討論）

有了這個領悟，所有的疑惑都會豁然開朗：

美國話語體系針對我們的攻擊，由於其話語權和思維體系的優勢，極具殺傷力，或者至少能引起我們的在意和回應。然而我們對它的批評和回擊，往往就像撞到棉花、了無力氣。根源在於以我們的定義而言，美利堅是個公司偽裝成了國家，我們抨擊它的偽裝對其不能造成傷害；而在對方的定義裏，美利堅是一個標準的國家，而我們是一個“非正常”的國家，它拿起自己的標尺度量我們就會顯得處處是毛病。**所以與美利堅的話語體系較量，一定要消除雙方話語定義裏的差異。**這有一點類似量子力學裏的波動方程的薛定諤圖像與海森堡圖像之間的轉化，在討論問題之前，總得統一雙方的變量定義。

即便美利堅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公司，政府行為與民眾嚴重脱鈎，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來投奔這個公司？

主要還是因為“贏家效應”。由於天然的資源稟賦和歷史機遇的巧合，美利堅在二戰以後依靠四大支柱（參照金燦榮和王孟源二位學者的論述）成為了獨霸全球的力量。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在意它到底是個國家還是公司，也沒人在意它在作惡還是行善，大家唯一在意的是它是贏家，它是最富有的實體。依附於這樣的贏家獲得實在的利益，然後幫助其構建一套話語體系來維護其虛假的正義性，不失為聰明的選擇。這一點類似於一些籃球粉絲的想法：總有那麼些人總會粉冠軍球隊而不論是哪支球隊獲得冠軍，因為贏家就是技術於藝術的潮流所在。在一定程度上，投奔美利堅的個體行為還是無所謂正邪、優劣的評判的，至於這些人是否真正看到了美利堅並非我們中國人定義裏的國家概念，也不是那麼重要了。當然，還有一大批腦袋不夠用的人輕信了美國話語體系裏賣的狗皮膏藥，還逢人不忘推銷有多好的療效，這種人還是應該早早被歷史衝進下水道。

最後，探討中美競爭合作、鬥而不破的三戰和三權問題，定義權的專題討論差不多就這些了，定義差別的話題在“帝國觀察”系列裏後續還會有體現。同時並進的“中美競合”、“帝國曆史”和“帝國地理”系列，我會與大家逐步分享在美國生活、觀察所得的點滴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