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688衝浪的年輕人們：是消費降級還是在線摳門？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0-06-28 18:00
文 | 武怡楠
編輯 | 何潤萱
“在1688上（花）100塊買了4個包，真香。”豆瓣某網友在摳門女性聯合會發了個帖子，迅速收穫了超過100個回覆和250個收藏。
而花20多就能買到一個包，在1688上並非稀奇的事情——
在這裏，20元就能買一雙不磨腳的鞋子，50大洋就能拿下Guess代工廠生產的產品；同款耳環在淘寶要30多塊，在1688一搜只需4、5塊；自熱火鍋低至5-10塊錢一份；T恤20左右、褲子的單價不超過50元 、一條長裙80就能買到……
很多人也是近來才知道1688為何物：**這是阿里旗下的一個批發平台，**它和淘寶同源，許多商品甚至一模一樣；但因為B2B模式（企業對企業）、渠道、宣發等等種種原因，它從未進入過主流電商世界，甚至因為不夠大牌略顯侷促。
但在疫情突襲的2020，廉價實惠的1688則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既然同款更加便宜，為何不欣然買之？
**毒眸（ID：youhaoxifilm）**發現，不止1688，淘寶特價版、拼多多等主打低價的平台也逐漸成為了年輕人的新寵，**如今分享自己便宜的購物經歷在網絡世界的聲量越來越大。**在什麼值得買、小紅書等分項平台上，不少博主po出自己的經驗：“教你兩折吃海底撈零食，擼KFC全家桶”“如何花一半的價格做家裝”“貧民窟女孩如何在1688上淘bm風大腸髮圈”……
一切似乎都在預示着，這屆年輕人已經消費降級了。
在知乎上擁有近3.5萬關注的種草博主“硬核摳門”對毒眸説，今年以來，她發現自己的文章但凡是和“省錢、平價、摳門、薅羊毛”相關，流量就要比常見的好物種草大很多。
而1688這類平台的風越來越大，連資深時尚博主“深夜發媸”也開始安利1688了，文章底下的一個高贊評論則希望“深夜發媸”趕緊再出一篇1688店鋪推薦的攻略。
而藉由“摳門”而起，一些新興的生活方式正在一小部分人中流行開來。“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and Retiring Early）”族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們保持着低物慾、過極簡的生活，一旦攢夠一年生活費的25倍就選擇退休，之後靠每年4%的理財收益過活。
人物在《那些早早退休的年輕人，得到自由了嗎？》中提到的兩位Fire族老金和小豆，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搬到郊區或鄉下，“花自己的錢，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幹。”
Fire族的另一位成員江湖，則曾在互聯網大廠做了近十年的產品經理，去年“被優化”後，他離開了互聯網行業，把蘋果換成了安卓中端機、不買車、基本在家做飯、很少買衣服，並且打算終身丁克。
而在着超過33萬成員的豆瓣小組摳門女性聯合會**，包羅着消費降級最樸素的樣子。**在這裏，最常見的帖子是“想買這個，求勸退”、“這個值得入嗎”等，而當發帖人對某件衣服、某款包包心動時，在評論區往往收穫的都是“勸退警告”。
扣組組員儘可能的避免一切浪費，能不消費就不消費、能少消費就少消費，會根據消費的重要程度、急迫程度來約束自己。
不過最極端的消費降級，大概是羊毛黨。故事硬核的《囤衞生紙的最佳日子》曾提到，一位前世界500強員工小郭 “已經很久沒有原價消費過什麼。”他依然會享受生活、環遊世界，只不過目的地由薅到哪裏的優惠決定——在小郭的生活中，他會用銀行積分兑換一餐免費的漢堡王午餐；利用某支付端的優惠活動，在大型超市花0.63元買下價值50多元的東西；更誇張的是，他為自己和太太安排了一次包含早餐的五星級酒店之夜，只花了9塊錢。
而無論是這些新興生活博主們，還是1688的資深買家們，他們都多為“有時間的窮人”。
種草博主“肥扇扇”有數個粉絲羣，她和毒眸分享了她的觀察，她認為熱衷於泡在1688上淘貨的，多為學生黨和寶媽。這也不難理解，學生黨沒有收入，而寶媽則在孩子佔去了大多的家庭支出後，儘可能的想節省自己的花銷。
TA們喜歡在1688上買手機殼、髮圈、小首飾、襪子、手機膜等不講究品牌的日用小雜貨；還有裝飾畫、擺件、玻璃杯、收納盒等家居品；而存在層層經銷溢價的進口零食、飲料、餐具等品類，在1688購買的價格也更加友好。
但1688上也不只有便宜的東西，知乎的“路塵”花6千元在上面買了兩個牀墊，但她認為比之前線下實體店花1萬8買的兩個牀墊的舒適度和體驗感更好。
而原本只服務於批發商的1688，也被普通消費者研究出了無數的購物經。
“很多淘寶賣家其實是經銷商，本身不生產商品，而是從源頭廠家拿貨。這類型產品，在1688直接找工廠買，就能省下一大筆。”測評博主“企鵝吃喝指南”説道，這也是不少1688買家入坑的原因。
“企鵝吃喝指南”曾經在淘寶買過一個餐盤，隨後在1688找到廠家並下單，1688發貨的包裝盒甚至都跟淘寶一模一樣，但價格卻整整便宜了一半。也有知乎網友發現，在1688的“中山市愛滿分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下單相關的美容儀器，能比淘寶上一樣的產品便宜三成。
一位合格的“消費降級玩家”，也需要對一切的源頭——1688上的各色工廠頗有了解。
買東西的時候留心工廠位置，踩雷的可能性就會降低許多。
比如，化妝刷多出自河北滄州，童裝以浙江湖州織裏為主。買對了地方，被坑的幾率會適當縮小。“肥扇扇”對毒眸説，她在1688上買東西，會格外注意發貨地。知識博主半佛仙人也曾提到，像服裝業，基本被南通、常州、濟寧、寧波、海寧、石獅、東莞等地的企業所壟斷，鞋類則是晉江、莆田、青島、東莞、南通。
而要想買到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的工廠貨，則需要仔細留意賣家的公司檔案。
這其中包括註冊資金、員工人數、90天內交易情況，營業執照上的經營範圍是否包括“生產加工”等細節。如果這家店是1688認證的源頭廠家、註冊資金雄厚（如能達到500萬以上）、員工眾多、收藏人數多、交易單數高，回頭率高，那麼多半是比較靠譜的。
如果覺得上述方法過於繁瑣，擁有14年淘齡的“硬核摳門”分享的方法也頗為實用，找到帶有1688認證的牛頭標誌的店，選擇賣貨最多、評價最好、實拍的商家即可，“別人已經幫我篩選過了嘛”。
正如一位知乎網友説道，“雲逛1688的感覺實在太爽了，即使只是買一包5塊錢的火鍋底料，也彷彿有種身價百萬的老闆，正在大手筆採購的快感。”
不過，相比淘寶店鋪上精緻的美工和隨時在線的店小二，在常常不包郵、售後得不到100%保障的1688上購物，就像是拆盲盒，體驗因人而異——
一個朋友告訴毒眸，她第一次在1688上購物是買了紙箱，不小心踩雷後就很少用這個軟件了；而“硬核摳門”會選擇售後服務比較完備的1688賣家，幾乎沒有踩坑過。
當然，降級之風從未刮到所有人心裏。一位身價過億的朋友告訴毒眸，他平時也會網購，但還是更喜歡線下消費。“買耳機，要先試聽。買衣服，要先試試。另外（逛街）更多是和家人的一種交流活動。”他認為，真正的有錢人買奢侈品，更多的是剛好逛到這裏，就進去買了。
構成這個普惠生態鏈的另外重要一環是賣家。
賣家分很多情況，有雄厚實力的大廠常會自產自銷；而正規的經銷商往往服務於那些專注於生產本身的廠商；至於自身實力薄弱的小賣家，有時往往只作為轉賣的角色存在。
“硬核摳門”會在百度搜鬱美淨的經銷商，通過工廠實拍、產品包裝和官網對比等手段，鎖定可靠的經銷商。
1688和淘寶有時候存在同源店，例如某家女鞋廠會在1688和淘寶上同時開店（企業法人為同一人）。而一模一樣的鞋子，它在淘寶的定位為350+，1688上可能只賣200出頭。同源的不粘鍋、地攤貨的淘寶價格，則可能是1688的翻倍還要再多點。
除了同源店，一些1688的買手還熱衷於尋找代工廠。
這幾年，福瑞達被發現是不少大牌玻尿酸原液的供貨方，也開始被一些消費者追逐。再比如，三隻松鼠的草莓脆果的代工廠名為“江蘇派樂滋食品有限公司”，李子柒的剁椒醬來自“四川寇大香食品有限公司”。
但同源店、代工廠畢竟還是少數，工廠貨才是1688的硬通貨。和1688同為阿里系產品的淘寶特價版工作人員在採訪中對毒眸強調，世界上只有兩種貨，一種品牌貨，一種工廠貨。
“硬核摳門”則向毒眸介紹，其實對同一個品類的不少淘寶爆款來説，他們進貨的渠道可能是一致的。畢竟，一個工廠給數個淘寶店供貨也是很常見的。
守着自家的工廠，為什麼不自己開家淘寶店賣呢？
賣女包的老八説**，如今想要做起來一個淘寶店，至少需要80-90萬。**從選品、拍攝、模特，到調研、策劃，需要花費相當大的精力。而且，這也意味着人工的調整，從原來僱人批發到僱人零售，從頭搭建電商團隊，改變倉儲供貨模式。
簡單來説，1688的價格優勢，是因為省去了淘寶美工和品牌宣傳的費用，在原材料的成本優勢的基礎上，靠訂單量賺錢。
老八告訴毒眸，自己的主要銷售途徑為3種，分別是來樣加工、分銷和跨境訂單。簡單來説，來樣加工是根據客户的設計需求來賺取加工費；而分銷則是為某些淘寶店家供貨，這些淘寶店並不事生產，也無需庫存，有人在淘寶店下單後，老八直接一件代發給消費者即可；而跨境則是來自國外的一些訂單。
而隨着許多“摳門族”佔領1688，老八也知道自己店裏有很多“散客”，但他並不是很關心，因為根據後台數據，30%的訂單數來自零售，但卻只佔到了1%金額。
小輕對毒眸説，他的批發佔到了70%的份額，還有20%為微商客户，後者通過一件代發進行零資產運營，只需要發發朋友圈招徠生意來賺差價。而只有5-10%是真正的零售客户。
他告訴毒眸，因為做飾品，520期間他的店鋪的流量是平時的2-3倍，當時不少零售客户想要賣家附贈一些小禮品，包裝一下拍下的東西，但小輕無法滿足他們的需求：“我是做批發的，單個利潤本來就很低，再給他送東西就真的不賺錢了嘛。”
有趣的是，或許由於散客“入侵”，老八提到，現在很多1688的店鋪反而會更花心思在美工和貨物描述上，以此吸引零散客户**。**
**甚至一些店家開始“反向套路”消費者，建立無貨源店鋪，**從淘寶、京東、拼多多等地方進貨，利用買賣雙方的信息差，賺取25%的差價。而這一切之所以能夠成立的基礎，在於消費者默認1688是各大平台中的心理預期底線，而沒有去比價。
1688風潮的背後是一個大眾熟悉的名詞：消費降級。而它被頻頻提及，其實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這一切，還要回溯到宏觀經濟環境的變化。
近年來，高房價的擠出成本愈發明顯，在首付和房貸的壓力面前，公眾在其他方面的消費普遍被壓縮了。房子相關消費的佔比，從2005年的10%，大幅提高到了2015年的22%；而食品，飲料和煙草消費的佔比從2005年的37%下降到了2015年的30%。
在房子的壓力面前，民眾的消費意願，早在兩年前就顯現疲態。
2018年7月，全國50家重點大型零售企業零售額同比降低3.9%，降幅比去年同期擴大8.9個百分點。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年10月，全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同比增速為7.2%，扣除物價上漲因素的實際增速為4.9%，創下歷史新低。
一位豆瓣網友分享到，自己之前經常點外賣，且只點有實體店的外賣商家，一週4-5次，每次60-80，一個月有2000元的花銷。如今，她習慣到當地農貿市場買最新鮮最便宜的菜，為家人做飯，成功的把食物支出控制在一個月一千出頭。
疫情的影響，也讓全球經濟同此涼熱。
2020年1季度，國內商品零售額同比下降22%，除了糧食食品零售額保持正增長，其他全部出現下降。澳大利亞零售商AdoreBeauty報告則稱，自3月中旬以來，許多女性開始購買染髮劑等產品，自己在家DIY，而不是像往常一樣進行昂貴的美髮服務。
今年之前，會在網上討論、關注1688的還是多以B端用户為主，“硬核摳門”對毒眸説，她去年發過1688的文章，當時很多讀者不知道，紛紛表態“1688也能買嗎”；而今年她再發相關文章，就頗受粉絲的歡迎。在摳門小組、攢錢小組等豆瓣熱門小組，1688也是從今年開始被提及的次數明顯增多。
這屆年輕人開始一邊省錢，一邊攢錢。他們選擇拋棄了消費陷阱，壓縮自己的消費慾望，為未來的慾望買單。
在擁有着3萬多成員的小組“我是這樣攢到買房首付的！”，沒人幻想靠投機一夜暴富，而是勤勤懇懇的攢下本職工作的收入，外加打理一些理財。
隨着年輕人消費慾望的降低，對白牌經濟的討論也越來也進入主流的視野。
《資本論》提到，大部分人都是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換取收入。而當品牌方通過光鮮靚麗的明星攻勢，試圖通過營造一種“買了這個我就能會更好”的錯覺，去“輕鬆”的賺取消費者的“辛苦錢”，這些品牌就能獲得《富爸爸·窮爸爸》所鼓勵的一條財富積累的道路：被動收入。
知識博主半佛仙人也提到，鞋服箱包這類產品已經完全工業化，本身成本和技術都是非常透明的。而加上輕奢概念的包包、鞋子，雖然年輕人咬咬牙能消費得起，但存在着高昂的品牌溢價，是收割當代年輕人的利器。
而當消費決策考慮實用性和性價比，而非品牌的Logo溢價時，一切都更加清晰了，選擇1688，也是對消費主義的用腳投票——
30塊錢的褲子、10塊錢的帆布包，只要質量過得去，它就承擔了實用價值的屬性。就像“硬核摳門”對毒眸所説，原來她的護膚品為SK-II這個檔次的，但現在她越來越喜歡The Ordinary這樣功效明確的平價替代品。
一位知乎網友的發問更是直擊靈魂：“300多元的洗髮水確實很好用，但是有比60元的洗髮水好用5倍嗎？600元的氣墊粉底真的好過240元的很多倍嗎？”
**而受海外疫情肆虐，中國外貿工廠也面臨着嚴峻挑戰。**統計顯示，大批外貿工廠的訂單量驟降，資金鍊出現問題，工廠產能空置，工人流失。不少外貿工廠也在淘寶特價版上開了店，以期出口轉內銷。
在淘寶特價版3月底舉辦的工廠直購節上，全國145個產業帶、30餘萬家源頭工廠，收穫了1.1億筆新訂單。這其中就有不少外貿廠家的身影，浙江義烏的一家手套企業本來正為今年慘淡的外貿生意發愁，庫存積壓嚴重，沒想到參加了直購節後，3天賣出了20多萬雙，“這一波回了不少血”。
**貨和人都無縫對接的背景下，“地攤經濟”應運而生，1688還專門開闢了“夜市進貨”板塊。**一位給自己的攤位取名“風口上的豬豬女孩”的豆瓣網友，在6月初的一天，通過售賣拖鞋、帽子、襪子等，她的利潤率能達到約100%。
然而，地攤經濟更像是一陣龍捲風，在刮過輿論場不到半個月之後，就已經迅速消散。這也並非不能理解，畢竟地攤經濟或許幫1688去了庫存，但攤主們仍然要面對經營的頭等大事。
擺攤本身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一位攤主曾經在端午節前賣88一盒的燕窩粽子，販賣的東西看似設計感十足，但因為品類單一、定價過高，乏人問津。一位選擇賣網紅泡泡機的奧特曼小哥哥，也因為選品的問題生意清淡。
老八對毒眸説，大家的消費決策收緊了，他的上游能賺到的溢價也越來越少了。曾經出廠價70元的包包，在淘寶可以賣到200出頭。但短短5年內，定倍率（零售價/成本價）從3倍降到了2倍，如今同樣出廠價的包包，在淘寶上也只能標到158的價格。
畢竟，李克強總理不久前提到，“（中國）有6億人每個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
老八告訴毒眸，雖然疫情期間他的工廠還在正常運轉，但附近廠子的停工比率到達50%，從零售端電商平台的消費數據來看，大家對箱包的需求少了很多。
摳門之神不能造富所有人，但是省錢可能已經是一種新常態了。
參考資料：
1. 一樣的東西 1688 相對淘寶更便宜嗎？知乎
2. 1688平台上面有哪些值得推薦的店鋪？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