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自救最後的猛藥_風聞
非凡油条-非凡油条官方账号-深度解读全球政治财经动向的前因后果2020-06-28 15:15
户籍制度,救命沙袋
《氣球上的五星期》是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一部探險小説。
故事裏有這麼個有意思情節:主人公們乘坐熱氣球旅行時,一羣禿鷹把氣球啄破了,這時客艙開始迅速下降。為了讓熱氣球再次上升,人們開始往外扔東西,首先是沙袋,之後是多餘的補給,再次是非必要補給,這時候氣球還是升不上去,眼見就要出事了,其中一個乘客為了挽救夥伴們,直接從吊籃裏跳了出去。配重下降,氣球終於開始再次上升,其他乘客轉危為安。
當然,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快樂的:跳出去那位叫作喬的大哥沒有遇到生命危險,而且探險家們經歷過各種艱難險阻後,完成了飛躍非洲的壯舉。可小説是小説,現實是現實,世界宏觀經濟這架氣球能飛上去麼,現在看來還是個迷。
已經説過很多回了,今年全世界經濟衰退是在所難免了,疫情、經濟危機週期以及全球增量極限的到來,讓未來幾年都蒙上了陰雲。
為了讓船不沉,幾乎所有國家都在透支未來人口的幸福,採取極端的財政政策來保護本國經濟能夠挺過眼下的難關。減利率、增國債、拉基建都是常規項目了,不少政府甚至採取了“直升機撒錢法”,直接給個人和企業發現金,就目前來看,財政政策的潛力可能已經發揮到極致了,但效果怎麼樣,現在誰都説不好,還需要等待一兩個季度,才能看清大局。
中國在防控如此嚴格的情況下,北京還是出現了小型的反覆,如果緩衝區較小,公共衞生反應較弱的經濟體迎來第二次疫情,那後果真是會不堪設想。
而且説句大實話,不少地區發生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都是遲早的事,本來預計着可能最先迎來動盪的是糧食和水資源會出問題的中東和非洲,沒想到美國社會積壓的問題率先引爆了騷亂。
當然,人家是大國,吸引的注意力更多一些,真正的人間慘劇都悄無聲息,阿富汗新冠確診率接近60%的時候,國家檢測能力一天2000人都不到,怎麼熬過去,沒人知道。

如果把經濟發展比作開篇講到的熱氣球,面對這次全球疫情,大部分國家為了保住經濟,可以説把非必要的補給都已經扔了出去了。再不行可能真得犧牲一部分人才能保住大部分人的生存和福利,最後要麼是中產階級揹負損失,要麼是低收入者直接被踢出社會保障體系。
當然中國也很難,外貿的福利今年是很難享受上了。基建這款老三樣也已經被推到極限了,再拉都想不出來該怎麼拉,只能做做新基建概念。
能盯緊拿住的,只有擴大內需,為了保就業促發展,地攤經濟都已經被拿到枱面來説了。
人們的希望原本只是不要再糟糕下去了,但是在熱氣球下降的絕望中驚奇地發現,一直以來我們的吊籃上還綁着幾百斤的沙袋。來自新加坡的學者年初發布的論文,最近引起了國內學界的討論,不少人為之一振,因為論文的結論指向了一個光明的未來——如果中國能夠有魄力放開人口流動,讓户籍制度改革自由度更大,它能給中國帶來的經濟福利,不亞於當年入世。
人們看到熱氣球,還有升上去的潛力。
兩個設想,放寬或者放開
其實人口流動釋放的經濟紅利,一老早就被觀察到了。2015年來自多倫多大學的學者朱曉東以及來自卡爾加里大學的特雷弗·湯姆(Trevor Tombe)在聯合研究中揭示:從2002年到2005年間,1800萬中國人口在城鄉間的流動,促進了實際收入15%的上漲。
入世的大背景會促進城市間貿易,但福利增長主要原因是人口流動阻力降低。當時其實他們就已經得出了和新加坡學者一樣的結論:對於中國,減少內部貿易和移民成本,要比降低外貿成本更重要,帶來的經濟紅利也更大。
中國入世以後人口流動可以分為兩個階段:首個階段是以2005年為節點,更多人口直接前往沿海發達城市;第二階段以2015年為節點,人口傾向於向內陸城市流動。這是政策導向造成的。
中央其實在改革開放後就認識到優化勞動力配置的重要性了,於是首先解決了城鄉二元户籍制度的對立,放開對農村人口的管制。2014年的時候,國家發佈了《國務院關於進一步推進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見》,當時的《意見》規定:全面放開建制鎮和小城市户口限制;有序放開中等城市落户限制(門檻為50-100萬人);合理確定大城市落户條件,人口100萬至300萬的城市就業超過一年,交納社會保險並且有住處,便可以入户該地區;嚴控人口500萬以上特大城市的人口規模。
該條例的出台,外加各地區政府的不同政策,就導致了2015年以後的人口流動變化。**畢竟户口是和公共服務掛鈎的,北上廣好是好,但沒法落户,為了生孩子能有學上,生病能報銷,選擇長期居住地的時候,人們還是會選擇能夠落户的城市。**沿海城市的大規模人口遷移就轉向了內陸城市。2005年,遷往沿海城市的人數是遷往內陸城市的1.8倍,但是到了2015年,去內陸的就比去沿海的多了三分之一。
但嚴控是必須的嗎?500萬真的就是門檻嗎?這話現在可真説不準了。
新加坡的學者許文泰和馬麟對過去中國人口流動數據和經濟增長數據進行了定量研究,他們分析了兩個户籍改革的路數。
第一是在目前的基礎上,降低移居沿海大城市的成本,讓移居內陸城市和沿海城市的成本持平,這樣子沿海城市因為經濟發展水平高,會比內陸吸引更多人口,那麼國民福利能夠提高2.2%;假如膽子放得更大,直接讓户籍政策更自由化,那麼可能會讓國民福利最高提高6.9%。
這可是個不得了的概念,想提高2.2%的國民福利,如果換算成對外貿易,那中國需要降低4.4%的外貿成本;如果想讓國民福利提高6.9%,那得要降低12.7%的外貿成本。但2001年加入世貿組織的時候,中國外貿成本才下降了5.1%。換句話説:要是户籍政策敢大膽放得開,中國經濟發展能迎來個比入世還大的經濟福利。
這還是在勞動力重置數量按現有水平計算的,如果有更多政策鼓勵,比如降低外來人口子女就學門檻,加強全民養老設施建設,可能效果還會更好。中國城鎮化水平,才剛剛達到60%,發達國家一般在80%,要是能把那20%的人口資源配置好,還有一輪經濟增長新機會。
放寬入户到底可行不可行?
剛才提到了,2014年的《推進意見》裏邊規定人口100-300萬的城市,入户的時候還是有就業和居住限制的,門檻還是存在的。
但這個要求在2019年年底的時候,就發生變化了。國家發改委印發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裏提出,300萬人口以下城市直接取消落户限制,300萬-500萬的大城市落户政策也全面放寬。城鎮化這盤棋,在疫情前已經下了起來,這個拉動內需的思路無疑是可行的。
國家統計局在今年2月公佈數據,2019年中國城鎮化率達到了60.60%,比去年提高1.02%,户籍城鎮化率到了44.38%,比去年提高1.01%。全國31省份户籍制度改革目標也制定了下來。廣東就許下了宏願,今年要努力實現1300萬左右的農業人口和其他常駐人口在廣東城鎮落户;河南則表態,今年要完成1100萬的落户目標;陝西的目標在1000萬左右。光這3個省份就要在今年促成3400萬人的城鎮化,而全國31個省份都有各自的城鎮化任務,未來幾年可釋放的經濟潛能,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顯現出來。
當然了,許多經濟大省都盯着一件事看,就是許文泰和馬麟的第二個思路有沒有可能實現:人口500萬以上的城市,敢不敢徹底放開?
目前各個大城市都在思考,放開後勞動力過載怎麼辦,衝擊當地就業和公共服務太嚴重怎麼辦,這個平衡點在哪,目前還並不清晰。但是每個城市都暗搓搓地觀察其他城市的落户政策,不少500萬人口以上的城市説着自己有落户限制,可真正的落户門檻,都在悄悄下降。
2020年3個月的時候,天津確定2020年居住證積分落户不設總量限制,這意思是很可能吸收比過去計劃更多的人口;青島市人社局3月中旬宣佈,在讀大學生均能落户,甚至還提前鎖定畢業生進入青島——要是願意來落户,簽署“信用合同”以後,還將會給予一定的落户補助。大家都想往沿海城市遷移的願望,也嚇壞了西安、重慶這種內陸大城市,落户門檻也是一降再降,只為了搶人。
再加上外部環境不確定性增加,推動經濟發展的內部要求提高,中國勞動力優化肯定會繼續,到時候還會有新的機會湧現出來。
學者馬麟和唐暘還曾對中國城市人口激增後的工資、就業、物價和擁堵問題進行過討論,他們對中國300個地級市的人口流動觀察表明,只要是人口淨流入城市,當地居民和外來居民都會收益。反之,限制人口流動,往往會降低城市活力和生產效率。
保持人口增長,已經成了城市的“命局”。
不過,爭端也是必然的,外來人口激增帶來的大城市病,比如交通擁堵、資源缺乏,都會是問題。受到最直接影響的是土著居民中的低技術工人,外地人口一來可能會使這部分人口的工資收入下降或者是直接衝擊一些就業。比如北京公交安全員這個職業還存在,很大程度是為了解決一部分人的工作問題。
一切不可能是完美的
所有經濟改革一定會產生輸家,哪怕是再政治正確的全球化也造成了諸多問題。户籍制度的改革一定會給部分地區造成負面影響。大城市病其實算是個富貴病,經驗和教訓都在,解決起來算是有門路的,但小城市病可能就無藥可救了。
目前中國的人口流動方向是多維的,不光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欠發達城市人口還在向發達城市的流動。那些對人口沒有吸引力的城市,自然會面對人口淨流出的問題,造成的直接影響就是房產降價,通貨緊縮,生產下降。惡性循環一開始,可能就會導致更多的人口流失。
所以如果真放開户籍政策,要擔心的可能不是城市規模500萬的人口怎麼創造更多的就業,怎麼平衡土著居民的敵意和不安,或者如何將新增人口接入公共服務,最大的問題是欠發達地區發展不起來,直接荒廢了怎麼辦?
南京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的副院長鬍小武就説,中國小城市因為人口負增長出現了一種“庸墮化”,經濟差距擴大以後,精神生活也很萎靡不振,文化消費這塊就會非常墮落。其實這對新城鎮化建設也不太好。
越是這樣,大家往往越懶,越沒有勁頭去改變經濟結構,最後可能還會出現小城市發展陷阱,所以放開人口流動也得注意這一塊。看看那些衰退城市居民的娛樂就知道了,沒有什麼實際產業支持經濟的話,可能最後的翻身夢就是做個網紅了。
目前已經確定,新冠疫情會產生季節波動,秋冬時節會來來回回,南北半球會交替流行,國際政治、貿易秩序都已經被打亂,混亂和無序才剛剛開始。想穩住經濟和就業,户籍政策改革肯定還會繼續,速度還可能加快。
上次在《小鎮青年翻身難》裏提到了關於階級流動的問題,雖説高等教育可能不能讓小鎮青年拉平和一線城市青年的差距,但是階級跨越還是可能完成的。要説還有什麼機會能徹底翻身,那就是遷移到經濟更發達的地區吃宏觀經濟發展紅利了,這和移民到發達國家的道理是一樣的。
要是發現自己所在的地區沒什麼高級精神文化消費,人口還有明顯的流出趨勢,那就走吧。
更何況,對一個個體來説,假如在家鄉失掉了機會,一個人到外邊尋找到新的機會從頭開始,是這個人應有的權利。
舉個極端的例子,最近被冒名頂替上大學的苟晶,剝奪她上學資格的是她家鄉的人,她如果不離開家鄉重新開始,恐怕也難有今天的體面生活。離開家鄉後,將當初家鄉的骯髒事情暴露出來,為自己討一個公道,也可以是熱愛家鄉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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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