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格局:民族窗口,中美支點_風聞
独角兽早知道-独角兽早知道官方账号-提供IPO最新消息,及时更新市场动态2020-06-28 11:27
一、香港,中國抗戰的生命線
二、窗口,衝破封鎖的地下道
三、支點,中美角逐的新戰場
文 | 清和 智本社社長 編輯 | Arti
本文僅為信息交流之用,不構成任何交易建議
1872年(同治十一年)五月,李鴻章在複議製造輪船未裁撤折中稱:
“臣竊惟歐洲諸國,百十年來,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中國,闖入邊界腹地,凡前史所未載,亙古所末通,無不款關而求互市……此三千餘年一大變局也。”
1872年12月26日,清廷批准李鴻章奏摺,設立輪船招商局。這是中國第一家股份制企業。李自掏腰包拿了5萬兩銀子,以“李積善”的名義入股。
第二年的1月17日,上海洋涇浜南永安街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輪船招商局上海總局開業。北面與之遙遙相對的正是英法租界。
上海總局成立的第二天,輪船招商局香港分局成立。這是中國第一家境外企業。
同年,招商局輪船“伊敦”號由上海首航,開闢了中國第一條近海商業航線。首航目的地便是,香港。
從此,香港,逐漸成為民族命運的窗口,以及各種勢力角逐的支點。
百年之後,中美博弈升級,脱鈎風險加劇。瑞幸造假東窗事發,美國國會通過《外國公司問責法案》,網易、京東等企業集體避險,紛紛回香港二次上市。
作為國際金融中心,香港在紛亂時局中再次凸顯出其難以替代的特殊地位。
本文從歷史角度,透視香港在抗日戰爭、改革開放及當下三個時期,對中國內地及中華民族的歷史作用。
本文邏輯:
一、香港,中國抗戰的生命線
二、窗口,衝破封鎖的地下道
三、支點,中美角逐的新戰場

香港,中國抗戰的生命線
在1930年代之前,上海,依然是遠東的“十里洋場”。
輪船招商局坐鎮上海,與英國太古、怡和、美國旗昌三大洋行爭奪長江水系的控制權,香港及海運市場並非戰略重點。不過,1938年,招商局、上海、香港及中國的命運,都發生了改變。
這一年,日本先後集結30萬兵力強攻上海,淞滬會戰爆發,中日兩國進入絞肉機般的鏖戰狀態。此時,香港的地位,驟然提升,成為關係國家命運的戰略支點。當時,歐戰還沒有全面爆發,英國尚未對日及法西斯軸心國宣戰。因此,英殖香港,成為中國唯一可能安全的城市。
上海灘商人、文人、名流以及大量難民,紛紛湧入香港。香港,立即成為移民和流亡者的城市。
30歲的秦邦禮隨着南移人潮,悄悄來到香港,化名楊廉安,成立了一家名叫“聯和行”(Liow&Co)的公司。這就是華潤的前身。
秦邦禮是博古(秦邦憲)的胞弟,帶着一副眼鏡,操着一口吳儂軟語,儒雅斯文。早在1931年,他就拿着陳雲交給他的兩根金條,在上海、汕頭等地開辦六家“中法藥房”。以藥房為掩護,秦邦禮將重要文件、藥品、無線電器材及戰略物資,從上海、香港,走廣東汕頭、大浦、福建永定、上杭,再徒步走山路才能到中央蘇區瑞金。
抗戰爆發後,陳雲指派秦邦禮化名為楊廉安,拿着轉讓藥房的結餘資金,趕赴香港在最熱鬧的中環畢打街畢打行六樓成立了“聯和行”。
在他的家鄉話無錫方言中,“聯和”與“廉安”發音相近。在這座拱形門廊的英式騎樓裏,“聯和行”如大隱隱於市。這一次國難當頭,楊廉安身負重擔。最開始,楊廉安的主要任務是,與廖承志、潘漢年領導的八路軍香港辦事處,及宋慶齡領導的保衞中國同盟,聯手在香港和海外開展了大規模的戰略物資輸送及抗日募捐活動。
後來,八路軍香港辦事處被英港政府查封后,這一工作的重任全部落到了聯和行身上。楊廉安不辱使命,將募捐到的錢物,經秘密通道登陸廣州後,輾轉運抵武漢、重慶辦事處,再分批轉運到抗日前線,為浴血奮戰的將士輸送了大批西藥、通訊器材、棉紡鞋襪、運輸車及軍需用品。
白求恩、柯棣華、巴蘇華、米勒等幾十名醫術精良的國外醫生,也是從聯和行這個隱秘通道北上的。
香港,成為中國抗戰的一條重要生命線。
由於中國工業基礎薄弱,大量戰略物資嚴重依賴進口。日本想方設法地切斷中國的軍用物資的海外供給,在淞滬會戰前便派出精鋭武裝封鎖了中國沿海口岸。
1937年12月,中國萬里海疆除了澳門、香港及廣州灣,全部被日軍封鎖。中國與外界聯繫的通道只有三條:
一是經由新疆地區通往蘇聯的西北公路。但當時蘇聯正在籌謀西線戰事,無暇東顧。
二是法屬印度支那通道。但法屬印度支那先對中國實行武器彈藥、飛機及航空材料禁運,後因日本施壓,關閉了該通道。
剩下的唯一一條通道,那就是香港。
香港,背靠中國大陸,面朝南海,為珠江內河與南海交通的咽喉,是南中國的門户,是連接東南亞的重要據點及世界的航海要衝。
在遠東大都市、中國最大海港上海淪陷後,香港立即成為中國抗戰中最重要的戰略物資轉運通道。
1937年9月,香港進出口貨物激增,因長江口被敵人封鎖,大量原運滬貨物改道香港。這一年,經香港入口的貨物,中國內地佔到了34.2%[1]。
抗戰初期,“約75%的外援物質都是從香港經廣九鐵路運送到廣東和全國各地。[2]”廣九鐵路隸屬於西南運輸公司,是中國抗戰的運輸大動脈。該公司在香港設立分處,僅1938年2-10月,由鐵路輸入的物資就達13萬餘噸,其中軍需用品佔四分之一,其餘為五金、油類、機件等戰略物資。
香港,儼然成為中國對日經濟戰的最前沿陣地,是破解日本經濟封鎖的的關鍵支點。“香港港灣倉庫裏的軍需物資堆積如山[2]”,日本不斷就香港轉運抗戰物資一事對英國政府施壓,要求關閉香港通道。
英國方面則認為:“保持該線路(指香港通道)開放對中國人來説是生死攸關的。”美國國務院認為,中國能否堅持抗戰下去,香港作為轉運中心的作用是一個關鍵因素。
英國政府基於遠東利益考慮,堅持香港的開放地位,保持運輸通道作用。1938年10月,廣州淪陷。日本進一步施壓英國,後者迫於壓力於1939年7月宣佈禁止從香港運出軍火、卡車、石油等物質。
當時,日軍已經封鎖香港,經常轟炸珠江及深圳一帶,封鎖所有河流和鐵路,以切斷香港這條通往中國大陸的物資供應線。香港通道遭受打擊,不得不轉入地下,變成一條隱蔽而迂迴的抗戰生命線:
一部分是通過走私,將石油由帆船從香港運往惠州、淡水、大亞灣及粵戰時省會曲江,再輸送到內地,僅1941年就達到150萬加侖以上。一部分則是先用輪船從香港運到越南北部港口海防或緬甸的仰光,再通過滇越公路或滇緬公路運到中國。
“截止到1940年5月為止的10個月裏,除了通過走私將汽油和煤油運到國內外,相當數量的卡車和飛機是從香港運到海防再轉運到中國的未淪陷區,但仍有382輛卡車和60架飛機是從香港直接運送到中國的未淪陷區。[3]”
除了物資外援,金融也極為關鍵。
上海淪陷後,中國最大的金融市場淪為“孤島”。中國銀行、中國國貨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中央信託局及郵政儲金滙業局,快速在香港設立分支機構。央行在海外印製的鈔券“均以運抵香港為終點,而本行之加印簽章事務,亦由中華書局在港設廠辦理。[4]”
中央銀行在香港設立了通訊處,主要負責外匯管理、僑匯、口岸匯款、印製法幣等業務。在1941年下半年之前,內地匯往上海的款項,必須先繞道香港,由香港中行出面聯繫上海的收款人,轉由在香港的其他機構或商號,代為取款或轉匯上海。
考慮到鈔票安全及質量,國民政府委託國外公司印製,香港成為戰時四大行法幣印製的重要基地。
“囑各行在香港方面與各印製鈔公司洽印鈔券,計中央銀行向中華書局接洽訂印,中國、交通兩行向商務、大東兩家訂印,中國農民銀行向大業公司訂印。[5]”
1939年2月至1941年6月,中美簽訂了4次易貨借款,中英簽訂了2次信用借款,基本上都是通過香港輸入。中央銀行口岸匯款七八成都是購買戰時用品,借款最多之處也是香港。僅1940年達3600餘萬法幣,上海次之,為1530餘萬元[4]。
1941年抗戰形勢危急,國內物資極為匱乏,通貨膨脹高企。四大行開放滬港商業匯款,僅下半年重慶14家商業銀行,由滬港匯入6079萬餘元,其中香港為2228萬元。同期後方各地方四大行承匯港滬款項共計5297.5萬元,其中香港為3351萬餘元,超過一半[5]。
為了增加外匯收入,維持外匯穩定及提升進口能力,國民政府財政部成立貿易委員會,管理下轄富華貿易、復興商業、中國茶葉,與隸屬於實業部的中植公司,着力出口茶葉、桐油、豬鬃、生絲、羊毛、腸衣等。
此時隸屬於財政部的輪船招商局,一部分由總經理蔡增基率員撤遷至香港;另一部分則直接投入抗戰,在長江要塞沉船24艘,共34520噸位,佔招商局江海傳播總噸位的40%。
沉船抗日,山河悲壯。
中植公司以駐港機構為據點,開展桐油貿易,短短數年間,營業額達1.24億元,其中外銷佔70%,直到香港淪陷業務才被迫中止。
貿易委員會決定“將東南各省所產之茶,全部運抵香港交蘇”,駐港富華貿易公司向蘇聯輸送大量的茶葉、桐油、豬鬃,換回了重要的武器裝備和軍用物資。
中國向美方借款2500萬美元,以7萬噸桐油償還,貿易及收付款皆由復興公司香港分公司辦理。
原定5年期,復興公司三年便還清全部貸款,“博得美國朝野的同情與讚賞,樹立了我國債信,將來於對外借款上關係甚大。[6]”
另外,西南公司僅1939年從香港輸向歐洲的鎢砂、錫、鋅、純銻、生銻等礦產達12640噸,賺取不少外匯。
1939年度中國外匯結進港幣只有92.4萬餘元,到1941年11月底接近1639萬港幣,增幅之大、數額之高,遠遠超過英鎊、美元、越幣的額度[4]。
當時的香港,成為中國的金融命脈,是經濟抗戰的最前線。
日本攻佔上海後,日偽銀行在淪陷區發行了“滿洲國券”、“聯銀券”、“華興券”等紙幣,嚴重擾亂了上海外匯市場,大量法幣外逃,國民政府在1938年前後半年內就損失了1000萬英鎊,接近外匯儲備的五分之一[7]。
外匯市場損失慘重,直接威脅到公共信用,法幣快速貶值,貨幣及金融體系危在旦夕。這是一場極為艱鉅又不容有失的貨幣戰爭。這時,中英美經濟會議多次在香港舉行,三國為維持法幣而在香港成立了匯兑平準基金委員會。
1940年,德國閃襲比利時、荷蘭,歐戰擴大化,國際資金瘋狂湧入上海,來自東南亞的20億法幣外匯返回中國,成功狙擊了日偽貨幣。
這時,香港設立的匯兑平衡資金委員會趁機收復失地,中英美三方分別出資2000萬美元、5000萬美元和500萬英鎊,打擊外匯投機和黑市交易,日偽“華興銀行”倒閉,日偽貨幣瘋狂出逃。
這是一次關鍵性的勝利。“香港真正是經濟抗戰的中心。[8]”
不過,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軍偷襲美國夏威夷海軍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幾乎在同時間,日本大舉圍攻香港,不久香港淪陷。
香港淪陷後,中國唯一個對外窗口、貿易基地及金融中心被搗毀,中國在港資產損失慘重。日本開始南北夾擊,全面封鎖中國,抗戰開始進入最為艱難時期。
山河破碎之際,香港與祖國同在,兩地人共赴國難,可歌可泣。

窗口,衝破封鎖的地下道
日本投降後,中華大地風雲再起。
聯和行再次扮演着香港貿易通道的關鍵角色。戰役打到哪裏,聯和行的物資就供給到哪裏;前線需要什麼,聯和行就供給什麼。
只是此時,聯和行有一個今日國人耳熟能詳的名字——華潤。1948年,聯和行,與一併在香港創建的“黨產”,以及廣大華行、五豐行等,共同組成“華潤公司”。“華”代表中國,“潤”取自“潤之”,藴含“中華大地,雨露滋潤”的美好寓意[9]。
這一年,遼瀋戰役打響,華潤的主要任務是打通香港與東北的貿易通道。這年秋天,華潤購買了自己的第一條輪船,命名為 “東方號”。
主持東北財政工作的陳雲與楊廉安密切配合,“東方號”以及租用的蘇聯貨輪,滿載着貨物,不斷航行在香港—大連、香港—天津之間;為前線運送軍需物資,也為後方城市運輸民用原料及商品,以支持恢復生產、平抑物價。
此時,東北局實行戰時統購統銷政策,統管進口,需要什麼由華潤從香港進口;出口則由市場決定,華潤負責將東北的大豆、皮毛等特產,經由朝鮮運往香港出口;換取的外匯再用於購買藥品、醫療器械、軍備及軍用物資。
華潤,也就成為新中國對外貿易規則的創始者。如此模式,在戰時被大規模複製,戰後成為計劃經濟的雛形。曾經有位華潤領導説過:“如果説淮海戰役的勝利是百萬支前民工用小車推出來的,那麼小車裏裝的許多軍需物資則是華潤提供的。”
1948年9月,周恩來致電錢之光(華潤首任董事長),讓他以解放區救濟總署特派員名義前往香港,會同方方、章漢夫、潘漢年、連貫、夏衍等,從事接送在港民主人士進入解放區參加籌備新政協的工作。
幾經周旋,華潤分四批將柳亞子、章伯鈞、沈鈞儒、譚平山、許廣平和兒子周海嬰等350多位著名民主人士、700多位文化名人及愛國華僑,從香港秘密運送到東北解放區。他們隨後進入北平,參加首屆政協會議[9]。
後來,朝鮮硝煙瀰漫,西方國家對中國全面經濟封鎖及禁運。中國,再次遭遇封鎖,只是對手從日本變成了西方陣營。在這個關乎國運的歷史節點上,當時的領導對香港作出了一個關鍵決策:“長期打算,充分利用”。
早在1949年10月14日,第4野戰軍15兵團集結在寶安縣,正等待命令向對面的香港挺進。但解放軍最終還是沒有邁過深圳河,為何留下香港這個“尾巴”,很多人表示不解。
一年之後,香港的作用,就立即凸顯出來。香港的特殊身份,可以作為中國與世界溝通的橋樑,也是中國與西方國家的關係緩衝帶;在特殊時期,“尾巴”還能成為中國對外的隱秘通道。
於是,香港,再次成為突破經濟封鎖的前線窗口。
但是,當時的形勢極為嚴峻。國家領導説:“現在我們能造什麼?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碗茶壺……但是,一輛汽車、一架飛機、一輛坦克、一輛拖拉機都不能製造。”華潤,不得不再次成為外貿領域“衝封鎖,反禁運”的先鋒。
作為內地在海外最大的現匯來源窗口,華潤不僅要在西方封鎖的夾縫中把戰略物資引進來,還要將中國內地的原料、商品賣出去,以換取更多外匯。
1951年,華潤公司成立了運輸公司興隆行,在香港組織人員,將物資運往澳門南光公司,再由南光公司轉運至珠海拱北進入內地。當時運輸的物資主要是鋼板、汽車輪胎、橡膠、盤尼西林、燒鹼、鐵皮等軍用物資,以支援朝鮮戰爭及內地經濟。
當時,華潤代理了150類、上千種出口物資,但是港澳商人、西方商人不方便直接進入內地實地考察。華潤只能將樣品擺在香港辦公室,以方便客户看貨。華潤出口部時任經理呂虞堂回憶:“我們在辦公樓裏做了七個陳列櫃,將國內七個出口總公司的展品放在這裏,買家來了先看貨、後籤合同。[9]”如此,前來看貨的商人逐漸多了起來。
受展櫃的啓發,華潤公司時任總經理張平同意出口部,在香港開闢一個展室並試辦一次大型展覽。1956年元旦,華潤舉辦的“中國出口商品展覽會”開幕,吸引了不少香港商人、市民和海外遊客。此次展覽帶來了大量訂單,甚至超出了當時國內的生產供應能力。
香港展銷會的成功,引起了外貿部的極大關注。
這年春季,時任副總理李先念批准在廣州籌辦一場規模更大的出口商品展會,華潤公司則負責邀請港澳和海外商人。同年11月10日,中國出口商品展覽會在廣州開幕。這就是廣交會的序曲。
1962年3月20日,751次快車從武漢江岸出發,行程1254公里歷時53小時,滿載着運往香港的出口商品,開進深圳。在751次快車開行100列時,在上海、鄭州加開兩列快車(753、755次)。
這“三趟快車”,開了20年,沒有間斷,成為中國在特殊年代物資進口、出口創匯的生命線。而這 “三趟快車”的終點站都是香港,都是華潤五豐行。
華潤的進出口貿易額,從1950年的5000萬美元一路激增至1978年的30.5億美元,在我國對外貿易總額中一度佔30%的份額。當時主要進口國內緊缺的五金、機械儀器、化工等工業製成品、半成品及原料;出口礦產、食品、雜品、絲綢、茶葉、糧油、畜產、土特產等農產品。
陳雲評價:“華潤就是第二外貿部。”
香港,成為當時中國對外貿易、資金往來、信息互通、技術引進的關鍵窗口。中蘇關係惡化後,香港幾乎成了中國與世界保持聯繫的唯一通道。其實,幸好有香港,這把“漏勺”在西方經濟封鎖的鐵幕底下挖開了一個漏洞,為中國照進了一米陽光,幫助了這個新成立不久的國家。
香港,它的特殊身份及地位,每次中國最艱難時候,都為我們這個民族留下一個關鍵“出口”。
當年,滿清天朝將香港割讓給英國。半個多世紀後,興中會、光復會、華興會、同盟會躍躍欲試,他們多以香港為據點,或革命資金多來自香港這一隱秘的通道。
滿清天朝最終掉入火坑,我們這個民族得以浴火重生,這與香港的力量是分不開的。抗戰時期,大量的物資、資金,源源不斷地從香港進入內地。香港再一次挽救民族於危難。
當時香港的各界工會、青年團、婦女會、學生賑濟會、同鄉會、華商會紛紛成立,以金錢或物質支援抗戰。各種捐款、獻金、義賣、義演、募捐物質、購買救國公債,轟轟烈烈,羣情激昂,令人動容。
1937-1940年,港澳同胞對廣州等地支援抗戰的匯款分別達到,3.8億元、5.1億元、10.2億元。1941年,香港華商總會募得債款1000萬元。70多名中環及深水的小販合力舉行義賣,眾多小販及商人也紛紛加入,結果一個月內便籌得款項超過一百萬港元。
在西方經濟封鎖中,香港,依然發揮着其獨特而關鍵的作用。
1978年,國門打開,西方世界無比好奇、望而卻步,為中國改革開放事業帶來第一投資的的,還是香港。

支點,中美角逐的新戰場
1978年12月26日,一位名叫袁庚的“香港公司領導”,乘坐交通艇“海燕八號”,從香港中環碼頭出發,短短45分鐘就抵達蛇口碼頭,踏上了這塊農田遍佈的土地。
不久之後,這個地方建起了中國第一個工業區——蛇口工業區。
承擔建設蛇口工業區的公司,正是天字一號招商局,這家書寫中國百年商業跌宕史的傳奇公司。然而,這也是一家命運多舛的公司。1949年,招商局在時代變局中一分為三,留在上海的被接管並改造,去台灣的日後銷聲匿跡,在香港的被成功策反,保留了招商局之血脈。
當時,華潤公司派員進入香港的招商局、中國航空公司、中央航空公司均成功策反起義。招商局“海遼”輪從香港赴汕頭應差途中,船長方枕流宣告起義。香港招商局13艘貨輪、兩家航空公司數十架飛機變成內地資產。
不過,在經濟封鎖年代,招商局處境極為艱難。
招商局的元老之一鄭觀應在《盛世危言》中,開創性地寫道:“欲攘外,亟須自強;欲自強,必先致富,必首在振工商;欲振工商,必先講求學校,速立憲法,尊重道德,改良政治。”
“欲自強”的招商局不再秉承創始人李鴻章“師夷長技”遺志,而是學習鄭觀應的“敢為天下先”。106歲的招商局再一次率先聞到了時代的腳步聲,成為改革開放的先鋒。
袁庚,正是招商局二十九代掌門人、時任常務副董事長,他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袁庚是深圳客家人,出身在寶安大鵬區王母圩村中和裏,早年參軍,後參加過解放駐珠江三角洲戰役。1949年,已經是炮兵團長的他率部解放了深圳。
袁庚任職招商局時,公司正處於蟄伏期,但他卻大膽地向中央提出,建設蛇口工業開放區的構想。當時,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未召開,深圳特區還要一年之後才成立。
1979年1月31日上午10點,袁庚趕到中南海,拿出所有帶上的地圖,請中央領導批示工業開放區用地。時任副總理李先念準備將整整36平方公里的南頭半島都劃給他。袁庚嚇了一跳,立馬説:“我怎麼敢要這麼多。”袁庚做了一件讓他終身後悔的事,他只要了2.14平方公里。
李先念又拿起紅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圈,笑着對袁庚説:“那就給你這個半島吧。”這個半島就是後來的蛇口工業區。
“蛇口”是一個珠江匯海口延伸出來的半島,與香港元朗僅一彎之隔。在特殊的年代,不少人為偷渡香港而葬身海灣。但蛇口工業區破土動工的那一天開始,這一悲劇也就成為了歷史。在這個僅僅2.14平方公里的半島上,袁庚做得第一項大工程便是移山填海興建碼頭。
一年後,一個600米泊位、可停靠5000噸以下貨輪的蛇口碼頭建成,工業區與香港通航,打開對外開放的第一道閘門,從此貨船商客穿行航道。袁庚在工業區管委會的門口豎立一塊招牌,上面寫着召喚時代的十二個大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當時中央對改革試驗田的態度是,不納入中央計劃、不撥款,通過鬆綁政策支持。中央給予袁庚的“鬆綁政策”是擁有自主審批500萬美元以下的工業項目和允許對外資銀行舉債。
袁庚沒有像當年唐廷樞公開募股的方式解決資金問題,而是回到香港,向港商和銀行借來15億元資金,這筆錢用來平整土地和建設工業區基礎設施。
這15億港資,打開了中國的大門。
改革開放,特區成立,蛇口破土,華潤等香港中資公司紛紛回內地搞建設,榮毅仁成立的香港中信等“窗口公司”成為中國招商引資的橋樑,大量港資進入內地興建工廠,中國大地再次被香港點燃。
1978年9月,東莞虎門太平手袋廠拿到工商批文號“粵字001號”。這家工廠是中國“三來一補”企業的開山鼻祖。
這家工廠的老闆是香港商人張子彌。
當時,瀕臨破產的張子彌,帶着幾個手袋和一些碎片,乘車穿越連綿的綠色原野,來到虎門。他的香港信孚手袋廠與太平服裝廠達成了合作協議:張子彌提供原材料和設備,東莞方面出廠房、人力,賺取加工費,每個月加工費的20%償還給張做設備款。
虎門太平手袋廠的投產,拉開了香港生產線北遷、港資投資內地的帷幕。從此,粵港共同打造珠三角製造業基地,東莞日漸成為了世界製造業的中心。
多數來大陸投資的港商都是解放之前或者後期,逃荒或偷渡進入香港的“移民”。他們成為了大陸第一批投資客,他們中包括霍英東、李嘉誠、李兆基等鉅商。
1980年伊始,香港商人霍英東向廣東省政府提出興建一家五星級賓館的設想。幾乎同一時期(1980年1月1日),一位叫劉天就的香港商人與政府簽訂了深圳第一個土地租賃協議。
他計劃在這塊地上建一棟房子,並取了一個完全沒有革命色彩的名字“東湖麗苑”,不久他拿着房子的設計圖紙到香港,僅僅三天就將“紙上”的108套房子銷售一空。
香港的資金、香港的經驗、香港的土地拍賣制度,頂着“出賣領土主權”的帽子出發,中國房地產40年一路走來,與香港的差距越來越小。三年之後,霍英東旗下的維昌公司投資興建的白天鵝酒店,赫然矗立在風光旖旎、曾作為英法租界的廣州沙面島上。
港資在中國內地的成功,才逐漸吸引了90年代的美資、日資、台資、韓資大舉進入。
香港,作為自由港,之於中國是那樣的獨特。
1986年4月23日,WTO關貿總協定確認香港作為一個單獨的關税地區。所謂單獨關税區,就是指非主權國家仍可以決定自己的關税水平。目前在WTO中存在四個單獨關税區,即歐洲聯盟、中國香港、中國澳門和中國台北。
中國香港的關税幾乎為零,是世界自由港,也是中國出口的貿易支點。
作為單獨關税區,香港在國際自由貿易市場中,享受更多的配額及優惠税率。很多大陸的產品,先進入香港,更換上香港“馬甲”,然後再從香港自由港出口到全球各國。如此,一定程度上可以繞過西方國家對中國的進出口限制。
尤其是發生貿易摩擦時,香港的“漏勺”功能無比重要。目前,中國內地對外最大貿易地區,排名第一的是美國,總比佔19%;第二便是香港,中國內地對香港貿易總比佔14%。
這是什麼水平呢?對日、對韓、對德三國貿易總和才勉強達到對特別行政區香港的貿易。2018年中國內地有價值331億美元的通訊設備,258億美元的集成電路設備,167億美元的計算機設備出口到香港[10]。
香港,如今已是全球重要的貿易、航運及金融中心。如今,香港,已經成為內地企業融資最重要的海外渠道。在港交所中,內地的上市公司數量佔比為60%左右,總市值佔比為70%左右,成交額佔比更達80%左右。
2018年,港交所新上市公司218家,融資規模達2880億港元,其中包括來自內地的小米、中梁、海底撈、美團、映客、中國鐵塔等。
中美博弈之特殊時期,網易、京東紛紛回香港二次上市。香港,再次成為中國企業國際融資的重要基地,其地位難以撼動。
1997年至今,中國內地企業在香港集資規模超過六萬億。
香港,這顆璀璨的東方明珠。它是特殊的,只有以歷史視角、世界格局、香港情懷,才能真正感知其滄桑與芳華。
參考文獻:
[1]一九三七年香港對外貿易概況,中行月刊第16卷第3期,1938年3月;
[2]香港作戰,日防衞廳防衞研究所作戰史室,中華書局;
[3] China,Britain and HongKong,1895-1945,陳劉潔;
[4]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第五輯第二編財政經濟,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鳳凰出版社;
[5]四聯總處史料下冊,重慶檔案館,中國檔案出版社;
[6]財政部三十年度重要工作之檢討與今後之改進辦法,孔祥熙,財政評論,1942;
[7]抗戰通脹簡史 |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法幣十萬難,清和,智本社;
[8]香港·海南島之建設,秀島達雄,東京:松山房,1942年版;
[9]紅色華潤,吳學先,中華書局;
[10]中美貿易戰中的“香港支點”,白格爾,量子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