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去世的申紀蘭,可能是最高齡網絡暴力受害者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0-06-29 07:30
全國最受爭議的人大代表,申紀蘭,今天逝世了。
這個老人是中國的活化石,從1954年第一屆人大到今年5月的第十三屆人大三次會議,她當了66年的人大代表。
而我對申紀蘭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那個時代。
那時的新聞媒體提起申紀蘭,標題永遠離不開一個頭銜——“一輩子從沒投過反對票的人大代表”。
媒體還算相對情緒剋制的,一些網絡大V們直接開噴,説申紀蘭是“舉手機器”、“橡皮圖章”。

當時風頭正勁的公知作家李承鵬寫道:
她肯定不懂得會上發的新電腦那些鍵怎麼用,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懂得使用座位上那個投票選舉器鍵盤就行了,她本就是一個投票機器,而且永遠只有“同意”鍵。
9歲的林妙可,51歲的倪萍,81歲的申紀蘭,老中青三個代表,分別用擅長的最純真、最親和、最質樸來代表所有中國人的民意,直取上、中、下三路,無孔不入、無往不勝、無與倫比,讓我們無路可逃
申紀蘭系列事件的高潮,可能是2013年山西共青團的烏龍微博。為了亡羊補牢,山西共青團連發了六條更正説明,從下午一直重複到晚上。

很慚愧,但在今天以前,我對申紀蘭老人的一點模糊印象,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農村老人,一次又一次地舉手再放下。
今天聽説她去世了,我才想起來去了解一下她的生平經歷。
**我沒想到,她不是公知們口中那個“投票器”。**她做人大代表66年,參與的歷史進程多得她自己都數不清:推動“男女同工同酬”寫入憲法、引黃入晉工程、太舊高速公路建設、大運高速公路建設、中西部開發、山西老工業基地改造以及長邯高速公路、長治到北京列車、飛機場建設、平順縣提水工程、赤壁電站、集中供熱工程、青苗公路、長平高速公路……
**我沒想到,她不是無知的農民。**她在70年代就已經是山西省婦聯主席,只是因為堅持不脱離農村,不轉户口不要工資,和自己代表的農民一直站在一起。
她只投過贊同或者棄權,因為她説“不懂的事我不投”。
為了更好地行使提案權,她五十歲從文盲起步,抄報紙,到後來每年都要帶兩三個提案到人民代表大會上討論。
全國各地的喊冤上訪人,都會找到她這裏來,因為在電視上看到她,知道她是農民的代表,“大領導見不到”。

申紀蘭做的事情,比我想象中多得太多了。
但是有至少一代人,是被公知時代的網絡媒體矇蔽了的。他們完全不知道申紀蘭做過什麼事,只把她當做一個符號化的按鈕。
當然,還有人對她滿口髒字,髒得不適合在忌日閲讀。
申紀蘭,既是被誤讀最深的人大代表,也是最高齡的網絡暴力受害者。
是時候,還原這個老人的真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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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9月,25歲的申紀蘭扎兩根大辮子,穿一身藍色卡其布新衣,騎着小毛驢從西溝村出發,一路顛到縣城,再轉班車、趕火車,一直走了4天才到北京。
她要到中南海懷仁堂,參加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
第一屆全國人代會,申紀蘭在報到表上簽字
此後的60多年間,申紀蘭連續參加了13屆全國人代會,是唯一一個連任13屆的全國人大代表。
不過很多人知道申紀蘭,應該是在2010年前後——那是申紀蘭被“黑”的最慘的時候。
第11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時,有記者問她,你過去有不舉手的時候嗎?
她説:我非常擁護共產黨。當代表就是要聽黨的話,我從來沒有投過反對票。
鋪天蓋地的質疑砸過來。
儘管申紀蘭曾補充説,“當人民代表,就要代表人民的利益,不能從自己的利益出發。我文化低,説不清楚。但這麼多年,內心擁護的事,我就投票,不擁護的事,就不投票。”
但公知和境外媒體對她發動的攻擊,卻再也沒有停下來。
這是反華急先鋒RFI、紐約時報的標題:《她們以從不投反對票而自豪是誰的悲哀》《雷鋒與申紀蘭,兩個符號的扭曲變形》。

法學教授賀衞方説,申紀蘭只是一個符號。
微博大V@長安縣令更是以諷刺申紀蘭為樂。2013年3月,他集中發了13條微博攻擊申紀蘭,一條1.6萬轉發,一條8千轉發。
他還轉發了一條非常斷章取義的視頻《申紀蘭:我們是民主選舉出來的,不和選民交流》
這個標題是被掐頭去尾整出來的。視頻全文如下:
問:您是任期最長的人大代表,您覺得什麼樣的人適合當人大代表?
申紀蘭:人大代表嘛,就要代表人民利益,人民代表就要給人民辦事,才能當人民代表。
問:您平常跟選民有交流嗎,選舉的時候跟選民有交流嗎?
申紀蘭:沒有。我們這是靠民主選舉的,你交流就不合適,不選你,你就不要去“各”(麻煩)人。
申紀蘭當時八十多歲了,非常耳背,視頻裏和記者交流需要大聲重複。她把“交流”理解成了賄選,非常堅決地回答説“不要去麻煩別人”。
她明明前一秒還在説“給人民辦事”,寫新聞的記者卻裝聾作啞沒看見了。
申紀蘭成了公知羣體想象中的木偶人,被權力操縱着起舞。
但實際上,申紀蘭的人生硬核得多。
事情要從1951年時候説起。
那時,西溝村剛剛成立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急缺勞動力,不過很多人家還保留着解放前的思想,“好男走到縣,好女走到院”,一個“好”女人的一生,不應該離開灶台、炕台和碾台。
好不容易有女性願意參與勞動生產,大隊計公分卻不公平,同樣的工作,男性一天計10分,女性只有5分,還是計在丈夫名下。

申紀蘭向村民發放糧食
申紀蘭心有不忿,“我也是個人,你也是個人,為什麼婦女就掙不上工?”
她愈發賣力幹活,“耙地”的時候,本來需要她牽馬,但申紀蘭死活不肯,非要踩耙,事實證明,她耙的地又平又勻,和男同志耙出來的沒什麼兩樣。

她去找記分員“理論”,一定要給自己計10分。
1951年底,生產表現突出的申紀蘭被選為合作社副社長,她感覺自己終於“能説上話了,得為婦女做點事情”——她聯合幾個婦女積極分子一起向社裏領導提出要求,要求同工同酬。為了讓大傢伙服氣,甚至組織男女勞動競賽,放羊、耙地、撒肥、間苗一輪又一輪比下來,女性絲毫不弱,就連社裏評出的21個勞模,9個都是女性。

1952年,申紀蘭(左)和姐妹們在田間一起勞動
隨後,西溝村農業合作社經過討論,確定了男女同工同酬的分配辦法,也成為全國第一家男女同工同酬的合作社。
事蹟被傳開,全國婦聯在西溝村考察了一年,人民日報也以《勞動就是解放,鬥爭才有地位》為題進行了報道,由於“男女同工同酬”巨大的影響力,申紀蘭當選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來自全國的1200多個代表參加了這次會議——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來自工農兵的“底層”,他們和申紀蘭一樣識字不多,卻代表了那個時代真正的“人民”——為了讓所有人都明白這次會議的內容,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還特地請人把所有的流程讀過一遍。

從左向右分別是劉胡蘭的母親胡文秀、
歌唱家郭蘭英、代表李輝,申紀蘭
最終,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憲法》第82條第二款規定,“國家保護婦女的權利和利益,實行男女同工同酬。”
隨後,婦女能頂半天天的口號響徹全國,被封建禮教束縛了兩千多年的中國女性終於得到真正解放。
所以,當我們坐在辦公室裏討論男女平等的時候,別忘了這是申紀蘭們努力爭取來的結果。
1978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時間固定為5年一屆,人大代表要求要有自己的提案或建議,50歲的申紀蘭開始認字寫字,聽新聞看報紙,每天雷打不動收看《新聞聯播》,一直堅持了40年。

這40年裏,申紀蘭沒有離開過西溝村,她關注婦女兒童權益和三農問題,提出“沒糧就亂,沒糧就慌,要搞好農業”,呼籲村村通公路、修水利,保護耕地,加強農村教育,引黃入晉、太舊高速、山西老工業區的改造都離不開申紀蘭和其他代表的提案。
申紀蘭不能代表所有農民,也不能代表所有女性,但她為她代表的羣體發聲,並不遺餘力地堅持,我想,她就是一個合格的人大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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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申紀蘭第一次成為人大代表開始,她多次受到國家領導人接見,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全國三八紅旗手,各種獎章拿到手軟,還是“共和國勳章”的獲得者,和她一起領獎的,還有袁隆平、屠喲喲、孫家棟等大家。

1973年,申紀蘭被任命為山西省婦聯主任。按職級劃分,婦聯主任相當於一個正廳級職位,申紀蘭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卻是主動要求**“六不”**:
不轉户口,不定級別,不領工資,不要住房,不調動工作關係,不脱離農村——做了10年山西省婦聯主席,她從未給子女辦過任何私事,每月只領取50元的補貼。
她總是一頭短髮,一雙布鞋,穿一身藍色西裝,青色褲子,平時吃食堂的饅頭和手擀麪,偶爾開會簽字,更多的時候,她喜歡早早起來打掃衞生,幫食堂的師傅們洗碗,或者乾脆扛着鋤頭去田間勞作。

用她的話説,“我是太陽底下曬的人,不是坐辦公室的人。”
1983年,申紀蘭從婦聯卸任,此時她已經54歲了,即使閒下來頤養天年也不會有人説什麼。
但她閒不住。
那一年,西溝村正式開始包產到户,這意味着吃大鍋飯的時代結束,要想致富,就得靠自己。
西溝村地理條件不好,光靠種地只能勉強維持生計,申紀蘭認為自己有義務幫助老鄉致富,而脱貧致富的辦法,就是她常常聽別人説起的,“無工不富”。
申紀蘭的創業史由此開始,她貸款辦起鐵合金廠,第一年純利潤120萬元,開辦飲料廠,就地取材生產核桃露、酸棗汁等飲品。
有人酸她面子真大,1995年就能借到500萬。
她是為名?還是圖錢?
90年代,申紀蘭“下海”後,曾有公司開出幾萬元的月薪,就想利用她的“人脈”幫忙拉項目打通關節,但她都拒絕了,相反,以申紀蘭名義成立的公司,她也不領工資,不佔股份,沒有從村辦企業裏拿過一分錢。

以申紀蘭名字命名的飲品
如今,西溝村的亂石灘變成了“米糧川”,當地集中供熱、供氣問題相繼解決,
曾經因為不達標關停的村辦污染企業也蓋成香菇大棚,平順縣開發出多個旅遊景區,並先後引進了光伏發電、振東製藥等大項目、大企業,真正帶動家鄉打贏了脱貧攻堅戰。
除此之外,只要有需要她的地方,申紀蘭從不推辭。
做人大代表這些年,有很多人找上門來請她幫助,她説“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不是法官,不能隨便判斷”,但她願意發揮自己的“關係”,把收到的材料整理出來,轉交給相關部門。
2017年,卧病在牀的申紀蘭聽説家鄉的滄州小黃米想參加農業部舉辦的公益活動,當晚就坐上了到北京的火車。
前兩天國家禁毒委員發佈了一條視頻,這是申紀蘭生前幫忙錄製的,也是她留在世界的最後一個影像:
儘管年事已高,申紀蘭依然字字鏗鏘,要“把這件事情(禁毒)打一個勝仗”。
3
其實,申紀蘭一直是那個申紀蘭,而變化的是這個時代。
她經歷的第一時代,是解放前。
她父親早亡,母親帶着她改嫁到別的村子。如果不是新政府趕跑了地主和兵痞,如果不是那句“婦女能頂半邊天”,她也許只是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佃户,在本村人的排擠下過日子。
她經歷的第二時代,是毛澤東時代。
她成為勞模,是個人的奮鬥;後來被樹立成全國典型,又是歷史的進程。大字不識一個的她,到哥本哈根參加世界婦女大會,被歷屆國家領導人接見,在文革的大動盪年代當上了婦聯主席。

申紀蘭説,如果只用兩個字總結她的一生,就是“忠誠”。有人把這種忠誠理解為古代的忠君,那就太狹隘了。我見過很多老一輩的黨員幹部,他們的那種忠誠是對人民的忠誠,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人民給的。
就像申紀蘭,一輩子不離開農村,當了幹部還種地,卸任幹部了還想着帶村民發家致富。
這不是對人民的忠誠,又是什麼?

這種忠誠被誤解,是因為她的人生來到了第三個時代——我自己把這個時代稱為公知時代,或者輿論危機時代。
從河殤派開始,中國的輿論戰場就逐漸被走向了詭異的方向:有的公知嘴裏從來沒有“中國”二字,只有“支那”“你國”,只有數不完的國民劣根性;有的公知忽悠你雷鋒是假的、郭沫若是讒臣、毛岸英去朝鮮打仗是鍍金,讓你把過去信仰的主義崩塌掉;有的公知告訴你德國良心油紙包,美國霸氣小護罩,外國月亮就是比中國圓……
這樣的言論不止是在大V嘴裏,而是隨處可見。可能是你的中學老師,可能是你的單位領導,可能是《讀者》《知音》,可能是你無意中看到的某篇新聞。
他們甚至不用刻意地去扭曲,只需要不經意地隱瞞一部分內容就好了。
吶,我就是被十年前的新聞報道影響的那一批人。
申紀蘭這個名字,我聽説了十年,但是今天才知道她為農民付出的一點一滴。

我寫公眾號好幾年了,也寫過一篇揭露公知羣體敗亡的公知簡史。相比起普通人,我對於公知造謠的抵抗力已經強了很多,但是依然沒想到在申紀蘭這事上中了招,可見他們的流毒有多深。
我們今天即將步入第四個時代——公知離開後的時代。
當年造謠抹黑申紀蘭的那些大V,已經有不少人走茶涼了。
靠抹黑申紀蘭獲得萬贊流量的@長安縣令,2014年之後就沒發過微博,最後一條微博是和新浪告別。
方舟子在國內混不下去,躲在推特繼續輸出自己的暴論,對申紀蘭冷嘲熱諷。
公知的敗退,從根上説,還是因為我們國家實力逐漸強大起來了。
輝煌的紐約大都會,地鐵裏盡是流浪漢和尿騷味;浪漫的巴黎街頭,小偷和搶包賊瞅準了你的中國臉;而那個被質問“這國怎,定體問”的中國,默默地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讓農村通路通電通水通網,讓縣城人坐上了高鐵,讓大城市湧現了世界上最多的五百強企業崗位……
公知瞧不起中國體制,説中國是一團醬缸,只會孕育惡臭、扼殺人才,但偏偏是這個他們瞧不起的體制,創造了七十年的奇蹟。
申紀蘭是中國十四億勤勤懇懇的普通人的一員,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拒絕了權力和財富,卻承受了公知羣體最大的惡意。

同樣是“主席”頭銜,某省作協主席名下六套房產,有保姆照顧起居,享受着朋友同學遍佈天下的好處,還能一個電話叫來警車接送自己侄女。
誰為人民服務,誰騎在人民脖子上,高下立判。
尾聲
今天還有一條新聞,和申紀蘭逝世對比起來看,有點微妙。
中國科學院大學有一個研究生季子越,長期散佈恨國言論,不僅在老師同學之間影響惡劣,還上傳到了外網。
在網友爆料的壓力下,季子越出面道歉,國科大也開始着手調查。
這種恨國言論放在十年前,微博上一抓一大把,如今越來越少了。
著名日吹羅永浩老師,現在閉口不談當年勇。
方方的好友梁豔萍教授,張口就是直接造謠,如今被湖北大學調查之後開除黨籍。

和十年前相比,今天的輿論環境已經好了太多,但她已經在網絡罵名中度過了十年。
後公知時代剛剛到來,揹負了十多年罵聲的申紀蘭卻走了。
我惋惜她的離開。一年,哪怕晚一年呢?等到當年網暴申紀蘭的人都露出狐狸尾巴,等到大家幡然醒悟誰才是好人,她也能走得更安心一點啊。
可惜,再多的澄清,再多的道歉,也沒法讓申紀蘭復生。
我唯一慶幸的是,申紀蘭的工作重點在農村。
網上的風言風語,只能影響我們,不會影響她的成就。她的政績不是點擊量閲讀量,而是通向外界的水泥公路和航線,是村集體的工業企業,是電站和水利工程。
她不對鍵盤俠負責,對農民負責。
就像她説的那樣:“我的根在農村。我只是一名農民。”
申老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