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所謂“小粉紅”現象的一些思考_風聞
激流网-2020-06-30 20:12
作者︱託利
近日,作家方方的武漢疫情日記因決定在美出版而遭遇鋪天蓋地的罵聲,稱之為歧視中國的境外勢力提供子彈。方方轉而指責反對人士為“極左勢力”,作為反擊,有網友甚至譜寫説唱歌曲嘲諷方方i,稱“我們就是極左”,惹得社交媒體一片喧囂。
這一所謂“極左”勢力,常被帶有一定侮辱性地統稱為“小粉紅”。“小粉紅”這個稱號來源於天涯論壇,被認為是由年輕女性主導的盲目愛國運動,在主流語境中被崇尚精英治國的自由派嗤之以鼻,常被用“家境貧窮”、“三四線城市”、“智商低”等帶有階級和地域歧視的方式羞辱。2017年,媒體人方可成在他的調查中説明,所謂“小粉紅”並非家境貧窮多為女性,相反超半數接受調查的人是男性,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留學生,家庭背景較少屬於社會中下層ii。但無論個人背景如何,小粉紅的特點十分鮮明,即強大的沙文主義情緒、種族主義及性別歧視,這一點從部分國人對外國人永居條例的反對亦可看出,其中針對非洲移民種族歧視及“保護中國女人”的言論此起彼伏。
“小粉紅”的意識形態並不複雜,他們的絕大多數主張都與國家形象或民族主義立場相關,是一種單一性極強的自發式行為,參與者鮮有明確具體的政治或經濟見解,甚至很難被稱為一種運動;將他們與所謂“極左”或左翼政治活動者聯繫到一起十分牽強。其鮮明的特點和被主流聲音的鄙夷,不禁讓人聯想到蘇聯解體後在俄羅斯一度流行的國家布爾什維克主義運動(NationalBolshevism)。國家布爾什維克主義的概念來源於納粹德國時期斯特拉瑟主義(Strasserism),其從納粹黨中分離,企圖將工人領導革命與極右種族主義融合,又稱“黑色戰線”(BlackFront);在蘇俄內戰中反共人士尼古拉·烏斯特里洛夫(NikolaiUstryalov)也曾用類似思想試圖將蘇共推向極端民族主義,後被驅逐出境。
1991年蘇聯解體,災難般的休克療法和新自由主義政策造成了和平時代罕見的人口壽命及生活水平驟降。1993年,俄羅斯作家、詩人和文化煽動者愛德華·利莫諾夫(EduardLimonov)創立國家布爾什維克黨(NationalBolshevikParty,簡稱NBP、又稱Nazbol),通過沙文主義思想、將納粹與左翼符號結合的方式吸引來不少俄羅斯朋克青年、光頭黨、藝術家和各式各樣的反叛青年。國家布爾什維克黨也一直以符號和意象著稱,政治經濟理論搖擺不定,宣揚支持恢復部分蘇聯經濟體制的同時,多條經濟政策卻似乎直接抄襲自1920年德國納粹黨25條方針。其領導者利莫諾夫是一個充滿魅力的機會主義者,曾以反對普京總統著名,卻在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成了俄羅斯政府的啦啦隊,甚至在官方電視節目當起了評論員iii。
國內“小粉紅”們在社媒及外網嘲諷反對者、盲目袒護中國形象的行為亦體現出一種迷茫的思想空洞。他們缺乏合理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經濟批評,嚮往輻射在國家強大的光芒之下,進而將想象中的祖國投射到一切政治事務上。他們將社會主要矛盾視為中國和西方的輿論戰場,而不是愈發囂張的剝削階級與無產階級間的尖鋭矛盾。這點和渴望重回蘇聯雄風、卻無實質政策方針的國家布爾什維克黨非常相似,當經濟條件無法改變、政治批評無意義時,很多人能做的只是將自己過剩的政治能量寄託於國家這一虛幻的共同體上iv,進而製造出圍攻外國記者、傳播迷信種族科學這類古怪行為。顯而易見的是,這些行為不能達到他們所期盼的改變,其結果只是令參與者逐漸右傾,越遭到批評就越覺得自己無比正確,最終陷入民族主義及種族主義的仇恨漩渦。
此處不得不提到國內自由派精英們的反應。首先,他們口中所謂“極左”的定義顯然是對最基本政治傾向(或故意)的誤讀,從而混淆視聽。此外,在對“小粉紅”成片的批評和嘲笑中,掩藏着“應正確愛國”這一有趣的議題。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應清楚地認識到這便是列寧所説的“精緻的民族主義”v,其與暴力的沙文主義看似區別很大,但實際仍是對社會主要矛盾的無視,是一種對資本家的維護、對當前現狀的認可。
就在一個月前的3月17日,當代國家布爾什維克黨的創始人利莫諾夫在俄羅斯去世。在資本主義末期疲態初顯之際,利莫諾夫留下的荒誕思想顯得格外扎眼。當危機來臨,全球範圍內民族、種族主義升温之時,大量被社會和工作異化,充滿憤怒、迷茫、甚至百無聊賴的年輕人被民族主義吸引,將無處安放的憤怒轉嫁於一部分替罪羊身上。而諷刺的是,如今全球資本家們卻成了階級團結和國際主義的代言人,他們互幫互助、資源共享,早已在英美兩國選舉中擊敗了社會民主派候選人,動用一切資源阻止任何左翼活動。此時左翼人士的作為,絕不應是如自由派一般大加嘲諷,我們應做的是指出表面現象下的真實階級矛盾,指出統治階級分散注意力的行為,夯實階級團結。
註釋
i:ImmortalTechnique的革命説唱:
https://www.douban.com/note/680572986/
ii:方可成:小粉紅–一個張冠李戴的標籤。
https://jacobinmag.com/2020/03/eduard-limonov-obituary
iv:“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在過去的種種冒充的共同體中,如在國家等等中,個人自由只是對那些在統治階級範圍內發展的個人來説是存在的,他們之所以有個人自由,只是因為他們是這一階級的個人。從前各個人聯合而成的虛假的共同體,總是相對於各個人而獨立的;由於這種共同體是一個階級反對另一個階級的聯合,因此對於被統治的階級來説,它不僅是完全虛幻的共同體,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正的共同體的條件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並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德意志意識形態》第一卷第一章:費爾巴哈;唯物主義觀點和唯心主義觀點的對立
v:在俄國,特別在1905年以後,當最聰明的資產者很清楚地看到單靠使用暴力沒有指望的時候,各個“進步的”資產階級政黨與集團就越發經常地宣傳各種各樣的能夠削弱工人階級鬥爭的資產階級思想和學説,用這種方法來分化工人。精緻的民族主義就是這樣一種思想,它在最漂亮和最好聽的藉口下,例如在保護“民族文化”利益、保護“民族自決或獨立”等等藉口下鼓吹無產階級實行分裂。——《列寧全集》第20卷:《精緻的民族主義對工人的腐蝕》,19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