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文明都在追求自由,唯有中國傳統文明的是真自由_風聞
甲骨书院-以义理逻辑看世界,公众号同名2020-06-30 17:03
一
有一種觀點認為,宗教本質上是促人向善的手段。這個説法太過膚淺,促人向善的確是一神教的一個功能,但是,將這一功能説成是宗教本身,就是以偏概全,宗教的內涵比促人向善深厚深刻地多。
當對人類歷史中的各文明形態,以及文明中的各宗教和思想形態反覆揣摩之後,對宗教的本質,逐漸清晰起來,心裏感覺到比較穩妥了,靠譜了。我的答案是,宗教的本質在獨立和自由,人之所以要發明和信仰宗教,就在於人熱愛和追求獨立和自由,宗教是人追求獨立和自由的手段。
想必大家一定會認為我在胡説,因為在諸位的知識和意識中,宗教是一種迷信落後的東西,恰恰是對獨立和自由的桎梏,是反獨立和凡自由的,唯有現代文明、現代人才懂得獨立和自由,也正是出於對獨立和自由的追求,現代人才否定宗教,砸爛上帝,而你卻在這裏説宗教的本質在於獨立和自由,這豈不是笑話,有違常識啊,讀過書木有。
我們關於對宗教的認知,是源於現代歐美對宗教的意識和理解,正如上面我對唯物主義的批評,現代歐美人對宗教和貌似反宗教的現代文明實際上都是不甚了了,既沒有弄明白現代文明為何物,也沒弄明白宗教為何物。
將現代文明的本質定為追求獨立和自由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不能因為現代文明的本質是追求獨立和自由,就把基督教説成是獨立和自由的敵人,是獨立和自由的剝奪者。固然,在現在文明看來,基督教制度中的確存在妨礙獨立和自由的地方,但這並影響基督教的本質也是追求獨立和自由。
事實上,正如在現代文明看來,基督教存在諸多對獨立和自由的妨礙因素一樣,在傳統的中國文明看來,現代文明中同樣存在諸多對獨立和自由的諸多障礙,只是現代文明自身無法知覺而已,以為自己比任何文明形態都獨立和自由而已。在傳統中國文明面前,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在對獨立和自由的妨害上,不過是五十步和百步。
這裏就涉及三種文明形態在獨立和自由上的比較: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的中國文明。我的基本觀點是,三者在本質上是相同的,都是追求獨立和自由,但是對獨立和自由有準確理解的唯有傳統的中國文明,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均對獨立和自由的概念和理解均由偏差。這些對獨立和自由的理解上的偏差,就會在實際的社會生活出現諸多的對獨立和自由的侵害。
這裏又涉及到三個層次的問題。第一個層次是追求獨立和自由,第二個層次是對獨立和自由有準確的認知,第三個層次人在實際社會生活中是獨立和自由的。追求獨立和自由,並不意味着能夠準確理解獨立和自由,能夠準確理解獨立和自由,並不意味着社會實際就真的有獨立和自由。
儘管在追求獨立和自由的第一個層次上,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中國文明三者是一致的,但是,在準確理解獨立和自由的第二層次上,三者出現分化,唯有傳統中國文明達到了這一層次,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均未達到。
當連對獨立和自由的準確理解都未達到時,就不可能以後第三個層次的問題,就壓根沒有在實際上擁有真正獨立和自由的可能。因此,在基督教和現代文明中,絕不可能出現真正的獨立和自由。儘管傳統中國文明一直擁有對獨立和自由的正確認知,但也不意味着中國的歷史就一直是獨立和自由的,而呈現出獨立自由時代與不獨立自由時代相互交錯的特徵,甚至,就歷史的整體看,獨立自由的程度呈不斷下降的趨勢。
打個比喻來説,在對獨立和自由的理解上,傳統中國文明是個健全人,但是,健全人並不意味着一直健康,會生病,而且可能經常生病,處於病態。我們不會因為一個健全人生病,而把病症、病態當成其本質,而依然會把正常的健全狀態當成其本質。
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在對獨立和自由的理解上,則是缺少某些機能的殘疾人。一個不健全的殘疾人也許可能非常健康,但是,他絕無可能擁有一刻的健全狀態。我們絕不會一個殘疾人非常健康,而把正常的健全人的狀態當成其本質。
二
説到這裏,就有必要點明,何謂對獨立和自由的正確理解,為何説盡管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中國文明三者都是追求獨立自由的,但唯獨傳統中國文明對獨立和自由的理解是正確的,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對獨立和自由的理解則均有偏差。
所謂的獨立和自由,從根本上説是“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這裏涉及一個重要概念,就是是“心”。這裏的“心”並非指物理意義上的心臟,而是説人是一個情感和思考主體,“心”指的就是這個主體。在中國傳統中,還有另外兩個概念與心相關聯,而且這兩個概念甚至比心本身還重要,一個是“性”,一個是“意”。“性”是“心”的後台,而“意”則是心的前端。
“心”是從人的情感和思考主體的整體上而言,“性”則是指心的最基本最穩定的屬性和結構。如果説,“心”是人的深層決定者,“性”則是“心”的深層決定者。更通俗地説,“心”是人的老闆,“性”則是“心”的老闆。因此説“性”處於“心”的後台。
也就是説,“心”和“性”實質上是一個東西,都是“心”,都是人的情感和思考主體,因此在中國傳統上通常“心性”連説。人的本質就在於他是有“心”的,即他是一個情感和思考主體,是一個“心性人”。因此人的獨立也就體現在“心性獨立”和“心性自由”上。也唯有“心性獨立”和“心性自由”才是真的獨立和真的自由。
中國傳統文明、傳統的學問恰恰就是以心性為中心的,是以尊重和順應心性為中心的。《中庸》説的再清楚不過:“率性之謂道”。獨立和自由就是“率性”,即遵循自己的本心本性,以自己本心本性為最高判斷原則、最高權威,在自己的本心本性之外,再無原則和權威。從根本上來説,傳統中國文明就是“率性”的文明,傳統中國學問就是“率性”的學問。
人是一個情感和思考主體,是一個心性主體,獨立和自由就完全尊重這個主體,讓自己的情感和思考獨立自由地發揮,而沒有任何的外在的價值、限制和規定。因此,獨立和自由一定是以心性自身為本位,而不能以心性之外的任何東西為本位。一旦以心性之外的任何東西為本位,這個所設定的本位就會對心性本身構成制約,心性就會失去獨立和自由。
在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中國文明三者之間,唯有傳統中國文明是以心性為本位的,基督教和現代文明都非以心性為本位,而是以心性之外的東西為本位,更準確地説,是以心性的情感和思考結果為本位。基督教中的上帝和現代文明中的現代制度和科學真理都是心性情感和思考的結果,但是,基督教卻以上帝為寶而忽略了製造上帝的心性,現代文明則以制度和科學為寶,卻忽略了製造制度和科學的心性。
心性為上帝之本,心性也為制度和科學之本,捨棄心性而追逐上帝,而追逐制度和科學,都是實實在在的捨本逐末。舍心性而逐上帝,上帝必然會制約心性;舍心性而逐制度和科學,制度和科學同樣會制約心性。
儘管從邏輯上來説,“心”是人的決定者,“性”是心的決定者,心性是人的後台老闆,但是,人對這個後台老闆卻無法知覺,心性的存在只是邏輯推導的結果。人唯一能夠知覺的則是“心”的前端,就是“意”,人只能通過“意”去推知“心”,通過“心”去推知“性”。因此,“意”比心性重要地多的多。
“意”才真正地處於傳統中國文明的核心,傳統的中國文明就是“意”的文明,傳統的中國學術就是“意學”。“心性”的獨立和自由,實質上就是“意”的獨立和自由。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大學》的八條目,也是《大學》的核心。在這邊條目中,最核心的一條是哪一條,正是第三條的“誠意”。
“心”人是無法直接知覺的,人能夠知覺的只有“意”,因此“正心”一條是個虛的,只是“誠意”的結果和效果,人無法直接去“正心”。而“正心”後邊的“修齊治平”則又是建立在“正心”的基礎之上,是“正心”之後的外在表現。
處於“正心”前面的是“格物、致知”兩條,“格”有兩個含義,一個是“至”,一個是“正”。“格物”就是到物中間去,與物接觸和聯繫,然後去發現去正確地處理物的方式。物是一個與心對立的概念,心之外即為物。因此,與現代人的認知不同,物不僅包括人,也包括抽象的思想和概念。正確的處理物的方式就是合宜,就是“義”。但是,合宜的評判標準則在自己之心性,即是否真正合自己的“意”。合宜即是合“意”,“格物”就是按照自己的“意”去處理物。
因此,“格物”的過程,就是一個發現“義”的過程,也是一個發現“意”的過程,“義”即“意”。所以,“格物”的過程也是一個“致知”的過程,“致知”的“知”實際就是“義”、“意”,“致知”就是“致義”、“致意”,就在與物的接觸和聯繫中,去發現自己的真實的“意”,因此,“致知”就是“誠意”。
“誠意”實質上有兩層含義。一層含義是,發現自己真實的意,第二層含義是,按照自己真實的意去發出意。發現真實的意,是求知,是“致知”,而按照自己真實意去發出意,就是“正心”,以及“正心”後的做事,即“修齊治平”。
因此,“誠意”在《大學》的八條目中就居於中樞與核心地位。故而《中庸》説:“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中庸》將“率性”看成到,將“誠”也看成道,實際上“誠”則是實現“率性”的具體方法。“性”是人無法知覺和把握的,人能夠知覺和把握的唯有意,唯有通過“誠意”去“率性”。也可以説“誠意”和“率性”等價。
故而,“意”實際上也有兩層含義,一層是知識上的意,即“意識”,另一層則是目的和慾望上的意,即“意志”、“意願”。在“意識”中,最重要的就是對意本身,進而對心性本身的意識,這是意的自我意識,也是心性的自我意識。這是“意”的獨立和自由,也是心性的獨立和自由的基本前提。
“意”的自我意識,“心性”的自我意識,就是關於“意”和“心性”的本質屬性的知識。那麼“意”和“心性”的基本屬性是什麼?就是“仁義”。在中國傳統學術中,“仁義”的叫法有很多種,包括:義理、理義、仁、理、道,或者道義等等。在我的文章中統稱為“道義”。
“道義”本質上是“意”,但是不是個體的“私意”,而是人類全體之“公意”。不是個人心性的個性,而是人類心性的公共屬性。孟子説“心之同然者,謂之理,謂之義”。
因此,人的獨立和自由就是心性的獨立和自由,心性的獨立和自由就是意的獨立和自由,意的獨立和自由就是道義的獨立和自由。歸根結底,人的獨立和自由就是道義的獨立和自由,即“道義獨立”和“道義自由”。
在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中國文明三者之間,唯有傳統中國文明將自由歸之為“道義獨立”和“道義自由”,因此才有真獨立和真自由,基督教則將獨立和自由歸之為上帝的獨立和自由,人只有通過信仰上帝才能獲得獨立和自由。而現代文明則將獨立和自由歸之制度和科學,進而歸之經濟,人唯有通過制度和科學,進而通過經濟,才能獲得獨立和自由。
唯有在中國文明中存在獨立的道義的概念,並意獨立的道義為本位、為核心,基督教和現代文明中都不存在獨立的道義的概念,但是卻存在於道義在功能類似的概念,但是這些概念卻是非獨立的,而是依附於某個外在的東西。在基督教中,類道義概念是真理和正義,但是這個真理和正義卻是非獨立的,而是依附於上帝。在現代文明中,類道義的真理和正義卻從上帝中分化出來,而流佈於“客觀”的制度、法律和科學研究之中。
進一步研究可以發現,傳統中國文明是以道義本身為本位的,而基督教和現代文明則是以某種異化的道義,或某種道義的異化形態為本位。而道義的異化則又有兩大類方式,一大類是道義唯心化,將道義歸之某種外在的抽象實體,具體又包括道義神學化、道義哲學化。道義異化的第二大類方式是道義唯物化,即將道義限定在某種具體的事物當中,具體又包括道義制度化、道義科學化。
基督教對道義的異化就是道義唯心化,而現代文明對道義的異化則是道義唯物化。其實,無論是基督教中所構想出的神、哲學實體,還是現代文明中所構想出的“客觀世界”,都是心性通過情感和思考而產生的設定,都是“假”的,唯一真的是心性自身,道義自身。
之所以説,基督教、現代文明和傳統中國文明,又都是追求獨立和自由的,原因就在於,三者都是追求道義或類道義的。都追求道義或類道義的獨立和自由。
中國對獨立獨立的追求體現在“義利之辯”上,基督教對類道義的獨立的追求體現在人神分離上,而現代文明對類道義獨立的追求則體現則制度和科學的獨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