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待遇, 真實影響到底有多大? | 文化縱橫_風聞
文化纵横-《文化纵横》杂志官方账号-2020-06-30 15:18

CSSCI核心期刊**《文化縱橫》跨年新刊上市**
✪ 陳志武 | 香港大學亞洲環球研究所
✪ 陳箋 | 鳳凰網香港號
✪ 馬雪 |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研究所
✪ 崔凡 |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
《文化縱橫》微信:whzh_21bcr
**【導讀】**今日,美國商務部宣佈已取消香港的特殊地位,也標誌着中美關係再次遭遇前所未有的新挑戰。拋開意識形態紛爭來看,這一重大變化對香港、中國和美國分別有哪些實際影響?香港將何去何從?香港大學亞洲環球研究所陳志武教授認為,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對香港本地的經濟影響非常有限。而香港最迫切的問題不是經濟上的特殊待遇,而是政府在未來規劃上如何回應年輕人的訴求,改變香港的社會結構,為草根提供上升通道。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馬雪研究員分析了美國對香港特殊政策的由來和具體內容,認為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對香港的國際地位不大可能造成直接衝擊,但總的看金融影響大於貿易影響;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崔凡教授認為,作為中美博弈步步加緊過程中的一個環節,美國正式取消香港特殊待遇的舉措,對於香港自由貿易港地位的實際影響已很有限,香港是否能維持有別於內地城市的自由貿易地位,未來將更多地取決於香港特區政府採取的政策。
為便於讀者更為全面地審視這一重大變化,本文集合了多位學者觀點,其中主文部分轉自“鳳凰網香港號”,延伸閲讀部分分別摘自《世界知識》和“國際經貿在線”,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思考。
**陳志武:特朗普取消香港的特殊地位,**香港會被內地城市取代嗎?
本文轉自“鳳凰網香港號”
採訪人:鳳凰網香港號陳箋
受訪人:陳志武
▍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 對經濟影響非常有限
問:陳教授您好!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對香港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答:對香港的影響直接的會比較少一些,但是間接的有一些,我説的意思大家可能注意到了,美國政府現在是想把香港的特別關税的地位給取消掉。但是就關税本身對香港經濟的影響,對於中國內地經濟的影響應該不是很大。因為比如説去年2019年香港跟美國的貿易逆差大概是300億美元,也就是説美國向香港出口的商品,比香港出口到美國的商品多300億美元左右,所以美國讓香港賣到美國的商品關税即使有提升,對於香港經濟本身沒有太多的影響。香港本身製造業非常少,從這個意義上來説,特別關税區這個地位,香港一旦失去的話,對本地香港經濟的影響非常有限。但是這次美國政府的政策調整最後落實的話,當然有很多細節現在還不是非常的明白,因為一些制裁或者説美國對香港政策的調整需要在今後很多個月很長時間裏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推行一些細節。所以即使最後細節推出來的話,對香港對中國的影響更多的是長久的間接影響。
美國政策調整後,不管是美國還是中國還是香港的商界政界甚至於學界,都會把他們今後對待香港,看待香港的方方面面,都會有些調整。這些調整對於商界的投資、商業計劃、商業規劃等等一些行為,都會產生很大的影響。所以換句話説,上週五美國政策決策主要帶來的影響,是把香港更進一步地當成了中國的另一個城市,不是中國“一國兩制”之下的一個特別的地區。從這個意義上來説,這次美國政府的政策加快了,香港作為中國一個城市的變化的步驟。
▍香港一直在扮演非常關鍵的角色
問:或許從獨立關税區這點來説短期來看影響力不大。但是它的深遠影響,我們也是不能忽視的。香港作為一國兩制下的全球金融中心,它連續多年被評為全球最自由的經濟體,但是我們看到去年其實已經被新加坡趕超了。我們也看到有人認為,現在我們隔壁的深圳,經濟總量也已經超過香港,所以對國家而言,香港的地位可能會被任何的一個城市上海、北京、深圳給取代,您覺得會被取代嗎?
答:我覺得過去四十年,或者説更長一點的時間,自從1949年以來,香港對中國發揮的作用,不管是在金融方面還是在其他方面,很多的功能角色,要被深圳、上海甚至被澳門取而代之,我覺得是有難度,挑戰非常大的。現在香港的經濟規模比深圳要小一點,香港有幾百萬人口,深圳常駐人口在兩千多萬,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深圳的人口是香港的三倍左右,那當然香港的經濟體要比深圳小一些。但是我要強調的是,我們看待香港的作用,不能只是根據香港的經濟規模來看,因為道理很簡單,香港的價值不一定是它自己的GDP規模多大,而是在法治,在金融交易,也包括一些科技產品的進出口,香港一直在扮演一個非常關鍵的角色。
簡單説的話,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比如説我們都很知道,中國的體制跟美國和歐洲的體制是非常不一樣的。為什麼過去四十年,儘管中國和發達國家的體制有那麼大的根本性的差別,但是照樣也沒有妨礙中國在過去四十年,非常快的速度對外開放,經濟快速發展。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因為在所有其他的國家看來,香港在“一國兩制”之下,它不僅是一個世界上最自由的經濟體,而且法治也是最中立。這樣一來的話,香港一直起到了關鍵的緩衝地帶的作用,這樣的話讓發達國家商界的人、政界的人、其他的羣體,都不會直接的跟中國內地打交道,而是可以通過香港中介也好,緩衝地帶,在法治方面還是在其他的方面,都可以讓外面的投資者、外面的商人、外面的企業,通過和香港的企業打交道,都能夠接受和中間接做投資、做生意這樣一些安排。
説得比較具體一點的,像最近幾個月,在香港明顯的不管是私人銀行,投資理財業,還有其他一些,他們籤合約的時候,原來的時候契約裏面協議裏面説的很清楚,如果交易兩方今後發生糾紛的話,他們可以在香港的法院去做訴訟,找到保護自己的權益的司法的解決方案。但是現在隨着特別是外國商界、外國企業對於香港今後的法治中立性越來越擔心,最近幾個月開始出現他們籤協議的時候,不管是投資協議還是理財協議,還是一些商貿協議,就開始選擇在瑞士、在新加坡選擇這些地方,做為他們協議如果發生糾紛的話,就到新加坡或者是瑞士,到其他的國家解決他們的糾紛,而不再選擇通過香港。
因為比如説像2018年全年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1200億美元,但是2018年1200億美元其中有70%都是經過香港。換句話説一旦“一國兩制”在目前美國政策還有其他的一些變化,“一國兩制”變成“一國一制”的話,香港在方方面面發揮的,在中國和發達國家之間的緩衝、橋樑、中介作用就會越來越難繼續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後對中國吸收外資,中國跟其他的國家進行商業貿易還有其他的經濟往來的時候,到底該怎麼辦?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説,一旦沒有了香港這個緩衝地帶,中國直接跟發達國家打交道的話,這種體制的不協調性,或者體制的衝突會更加展現在人們面前。目前的話,這種體制不是那麼大的問題,就是因為有香港的緩衝作用。

▍保留“一國兩制”是最最上策
問:剛才教授非常詳盡的説明,香港有它不可取代的優越性“一國兩制”。“一國兩制”在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的,在全球來説是首創的,而且在過往的一路走來,我們也看到它優越性的體現,無論對國家也好,或者國際上的經濟往來也好。如果您的這些顧慮都存在,也已經是有些數字和案例可以證明。現在我們港幣和美元還是聯繫匯率。怎麼樣才能保住香港這個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呢?
答:最好的辦法是中國內地也進行一些改革,這樣一來的話,中國很快的全方位的實現建立法治國家這樣一個目標,如果能做到那一點的話,不管是香港上海還是深圳,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目標地位就可以比較全面實現。但是我們知道中國國家這麼大,歷史那麼悠久,要改變不是一夜半天就能夠實現的。所以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下,保留“一國兩制”是所有選擇裏面,最最上策。因為繼續保留香港的法治,繼續讓香港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去存在下去,運作下去,這對於整個全中國、大中華哪個社會都是更好的一個選擇。
當然我知道這麼講起來也是很抽象的。具體一點講比如説,我知道過去一年有一個比較有爭議的話題就是圍繞着香港的司法體系,其中包括有一些官方的電視台媒體介紹的,説香港的終審法院,總共有22位法官,其中有4位大法官是常任,有18位非常任大法官。18位非常任都是外籍的外國人,有美國的有英國的有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甚至於法國德國的都有。以前的報道里就説,那香港的終審法院22位大法官其中有18位都是外國人,這怎麼可以呢?當然有一個細節在以前的報道中被忽視掉了,因為那18位外籍大法官不同時參與審理任何一個案件,而是在一個具體案件裏面,有5位大法官組成來審理,其中5位裏面有4位是常任大法官,就是香港本地人,只有第五位是在其餘的18位非常任大法官裏選一位來參與。
我知道從我們中國人的角度來講,可能覺得這是很難以接受的,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司法體系裏面怎麼可以有這麼多外國大法官參與審理等等,所以很多人覺得這個必須要改變。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看的話正因為每一個具體終審案件裏面,有一位大法官是外籍人士,所以儘管這一位大法官不一定真正對最後的判決有那麼大的影響,但是由此帶來的效果,就使得其他國家商界的人士,甚至於政界的人士,更能夠相信香港的司法體系在審案的時候,不管是按照國際慣例也好,還是按照一般的常識,還有其他的做人處事的規則,這些東西都可以發揮應該有的作用。所以在這個基礎之上,很多外籍人士包括國外的企業投資者,更相信香港的司法體系。
我在香港差不多四年了,我能感覺到香港確確實實有很多外國人住在這裏。其實從很多的中國人看來的話,他們會覺得香港怎麼會有這麼多外國人,但是恰恰因為香港這個地方有那麼多外國人也很喜歡住在這十幾年二十幾年,甚至於更長時間一直在這邊生活,這樣一來的話就使得香港作為一個在中國和發達國家之間的橋樑作用,緩衝地帶等等,就更能夠有基礎。換句話説這種緩衝地帶,橋樑作用不是靠抽象和想象做到的,而是要有很多具體的人。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香港的審計公司裏面、律師行裏面,更不用説投行,甚至於香港的貿易公司裏面,都有很多外國員工。包括香港大學裏面不管是教授學生,來自於世界不同國家的人都不少的,正因為香港作為一個國際大都會,各行各業裏面既有中國人,又有不少的外國人,所以讓香港能夠起到上海深圳北京珠海等等沒有哪個地方可以起到的作用,可以在香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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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看到香港之所以在過去四十年,對於中國改革開放的貢獻那麼大,背後是有很多具體的原因。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我非常擔心,美國上週宣佈的取消香港特別關税地位等等這些政策出來以後,具體產生的經濟影響是不是很大。直接的經濟影響是不是很大這是一個方面,更大的方面是會有很多的人重新審視他們怎麼樣看待香港。外國人繼續想留在香港生活,留在香港工作,這些都會帶來影響。所以最終如果太多的人重新看待香港以後,即使中央想要改變對於香港的政策,到那個時候可能就已經太晚了。因為到那個時候香港成為另外一箇中國的城市,可能已經是一個現實,那個時候再要調整政策,吸引一些外國人,甚至是外國大法官過來都可能會比較難。
▍香港人更希望的是更多的選擇空間
問:剛才陳教授非常詳盡地分析了,在中國的版圖上有這樣一個“一國兩制“的國際金融中心香港,這個地位是很可貴的。您從自己的觀察和從經濟數據上都可以看到。如果失去“一國兩制”金融中心地位的話,一些國際的專業人才,他們會不選擇在香港就業生活了,還有資金的外流,這對於國家來説影響可能都是很大的。現在逆全球化這樣一個大趨勢底下,美國提出這樣一個做法,對香港長遠影響一定有的。您覺得中央政府應該在經濟政策上,如何協助香港,一起來守護“一國兩制”的香港呢?
答:其實我覺得從中央的角度看,要改變以前的一些做法。以前每次香港有什麼問題,首先想到的,甚至只能夠想到的就是給香港一些經濟上的支持,給香港一些經濟上的好處。但是回過頭來想想,從九十年代1997年以後到現在,一系列的所謂對香港的經濟優惠政策,都只是幫助了香港非常成功的有錢的企業財團,對香港社會的老百姓直接的幫助甚至間接的幫助都不是太多。因為道理很簡單,香港以前這麼多年,都不存在就業的問題。大家可能不知道,香港每年現在都有幾十萬從菲律賓、印尼、孟加拉還有其他的國家,東南亞的一些國家請過來的,不管是做菲傭還是其他的私人司機等等,幾十萬人都來自其他的國家。
我們可能想到香港如果説香港每年讓幾十萬其他國家的人,都到這裏來工作的話,香港本身單純就業的問題一直都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中央經濟救助的政策到底幫了誰?比如説像最近幾年,一直在討論比較多的,香港、澳門、廣東、珠三角、大灣區計劃,如果我們去看一些數據,看一些細節,一些大灣區緊急項目到最後確確實實對於香港有錢人到內地做投資,到內地賺更多的錢,已經和以前的香港人來説確確實實有一些幫助,但對於大多數的香港老百姓來説,這些幫助跟他們沒太多關係。
所以我覺得,首先要改變的一個思路,不要覺得香港一有問題,那肯定就是經濟方面,只要經濟上面給一些好處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而是回到更根本的就是,據我的瞭解,很多的香港人更希望要的是,給他們更多的自在自由選擇的空間,而不是什麼東西都受到更多的管制。所以留給香港人更多選擇的空間,保留他們既往的,就像鄧小平説的“馬照跑舞照跳”。意思就是香港在“一國兩制”之下,至少有五十年香港人的生活不會受影響,他們以前怎麼生活的,以前喜歡什麼今後繼續可以做,他們以前喜歡怎麼樣生活的,今後繼續可以那樣子生活。如果能做到那一點的話,即使沒有直接的經濟上的來自中央的這些幫助,香港不存在就業的問題,所以這個社會在七百萬人口左右的情況下,可以生活得蠻好的,而且同時也可以起到繼續對於中華民族復興的更宏偉的目標,香港可以發揮過去四十年一直髮揮的橋樑作用和緩衝作用。
▍關注年輕人訴求 改變草根上升通道
問:教授您已經説到,香港的地位是不可取代,而且香港的優勢也是不容忽視的,但是最關鍵的一點,一個城市的未來取決於年輕人,年輕人看到前景,這個城市才會有活力,你覺得香港年輕人發展融入大灣區是不是一個選擇?
答:因為現在還沒有很多具體的內容推出來,有一些具體的想法我覺得還是蠻好的,關鍵的一點就給予香港的年輕人提供更多上升的空間,因為就像我在一些文章裏面也談到了,香港過去這些年,確確實實社會流動性太差了。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家出生,草根背景的年輕人的話,那你可能上升幾乎沒有任何的可能性,跟國內和美國很不一樣的。如果在草根出身、還是貴族富二代出身,不管你是什麼背景出身的,照樣可以有非常可觀的上升概率。上升的通道對於他們也開放的話,肯定是對於香港社會長久的穩定和繁榮會非常重要。所以也許大灣區規劃能夠更重點的關注到年輕人的訴求,他們創業發財致富的訴求的話,那麼改變香港的社會結構,改變草根上升通道會有非常大的幫助。
—— 延伸閲讀之一 ——
馬雪: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影響幾何? 本文摘自《世界知識》2020年第12期
作者:馬雪
▍根據1992年《美國香港政策法》,對香港與中國大陸的待遇有所不同,主要體現在:
第一,視香港為單獨關税區。美國給予香港最惠國待遇,承認香港簽發的製成品原產地證書,視其為不同於中國大陸的原產地。在中美貿易戰中,美國對從中國進口的部分產品徵收高關税,香港未受影響。
第二,美國與香港直接談判簽訂雙邊經濟協議,雙邊投資條約及知識產權框架等。美國對中國實施敏感技術出口管制,但香港只要能夠保護技術不被不當使用或出口,就可以使用美國多邊出口控制協調委員會列管的敏感技術。美國對香港赴美投資也未像大陸對美投資那般嚴格審查。
第三,美國允許美元與港幣自由兑換,不設上限,鼓勵美企在港經營。香港金管局可利用聯邦匯率維持美元兑港元匯率。
第四,美國認可香港發出的護照及旅行證件,兩者施行旅行免籤。
第五,美國承認香港註冊的船隻和飛機,並直接與香港達成航空運輸協議;承認香港頒發給香港航空公司的許可證;認可香港簽發給美國航空承運人的特定服務證書。
第六,美國賦予香港富布萊特計劃(一項由美國政府資助的國際教育交流計劃)正式夥伴的單獨地位,尋求擴大與香港在文化、教育、科學和學術研究方面的交流。
▍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待遇的具體政策還沒有出台,今後可能包括:
對從香港進口的產品徵收高關税。此前中美貿易戰中,雙方互相加徵關税,但美國對從香港進口的產品仍按照世貿組織協定,徵收平均大約為3.5%的最惠國關税,香港也一直對美國給予最惠國待遇,對從美國進口的產品徵收零關税。如果美國取消給予香港不同於中國大陸的待遇,則原產於香港出口到美國的大部分產品有可能被額外徵收7.5%到25%的高關税。
對香港進行敏感技術出口管制。美國將限制對香港公司出售敏感技術。來自美國的知識密集型產品只佔香港總進口的約5%,但限制香港公司採購敏感產品將削弱香港相對中國大陸的優勢。取消旅遊免籤。美國或將對香港實施簽證限制,嚴苛投資審查。美國對大陸赴美投資嚴苛審查,特別是對關鍵技術、敏感數據行業、敏感區域房地產投資等受到限制。香港赴美投資或也將受到更嚴格審查。
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待遇,將觸碰監管合作和法律合作等複雜問題。很多美港之間的協議都可能要重新審視。例如航空服務協議、雙邊税收信息交換協定(FACTA跨政府協議)、雙邊刑事司法協助協定等。美國是否會取消這些協議還要做進一步觀察。此外,特朗普雖然以行政令方式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卻是在國會壓力下的行動。2019年,參眾兩院廣泛支持並通過《香港人權與民主法》,特朗普隨即簽署。該法律要求美國政府每年審查香港自治情況。因此其政府今後或難對此次行動進行改變。
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對香港的國際地位不大可能造成直接衝擊,但總的看金融影響大於貿易影響。就貿易而言,世界貿易組織仍視香港為單獨關税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也視香港為單獨經濟實體。由於中國大陸經過香港的轉口貿易的份額一直在穩步下降,美國的相關舉措尚不會影響中國進出口的關税水平。但香港原本擁有複雜的金融通道,美國此舉或使其金融融資渠道受限。一方面,大量大陸企業通過香港投融資,美國取消香港特殊地位將導致香港吸引外國直接投資能力下降。現有超過1300家美國公司在香港營運,不少美企已在計劃削減對港投資,這將削弱香港獲得國際競爭力公司的生產力紅利。另一方面,人民幣多通過香港處理跨境外匯交易。在環球銀行間金融通信系統處理的跨境外匯交易中,人民幣佔比1.95%。若剔除香港,人民幣在跨境外匯交易中將僅佔0.53%,對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將產生不利影響。
**崔凡:**美國取消對香港的差別待遇的影響有多大? 本文摘自“國際經貿在線”
作者:崔凡
▍香港的單獨關税區地位
香港的單獨關税區地位首先是由《基本法》等中國法律規定,經中央政府認可的。按照世界海關組織《京都公約》的定義,一個關税領土指的是一國《海關法》全面實施的領域。根據《基本法》,中國的《海關法》在香港地區不適用,香港適用其單獨的海關法規,中央政府認可香港單獨關税區地位。
根據世界貿易組織《1994年關貿總協定》第26條,單獨關税區可以成為世貿組織成員(在1947年關貿總協定文本中為“締約方”)。1986年4月23日,中英雙方聯合宣佈香港成為關貿總協定單獨的締約方。從此以後,中國中央政府一直對香港單獨參與多邊貿易體系事務表示認可。中國香港在1995年1月1日成為世界貿易組織創始成員。香港參加了關貿總協定烏拉圭回合談判,也參加了世貿組織所有的多邊談判,是所有多邊貿易協定的成員,也是《政府採購協定》和《信息技術產品協議》的成員。香港與所有世貿組織成員之間相互具有協定義務。
▍美國對香港的貿易與關税待遇
從上面的介紹我們可以看出,香港的單獨關税區地位和世貿組織成員地位並不是美國給予的。如果美國不願意給予香港相應的待遇,在世貿組織中應該援引“互不適用”條款來處理,但這一援引應該在對方成為創始成員或者加入時進行,而不是在之後進行。按照世貿組織協議,美國應該遵守其與中國香港在多邊貿易體系中的所有協定義務。
條約應該遵守,不過,美國存在一個國際法與國內法之間關係的問題。國際條約在美國國內有時候可以直接納入適用,有時候需要間接轉化適用,這是一個複雜的法律問題,我們在這裏不贅述。美國的《烏拉圭回合協議法》(URAA)非常明確地界定了世貿組織法與國內法的關係。《烏拉圭回合協議法》(URAA)第102(a)條明確規定,WTO協議如果與美國的任何法律不一致,則其不產生效力。這裏的美國任何法律包括已有的法律和之後生效的法律。
《1992年美國香港政策法》是美國處理與香港事務的一個法律。根據這一法律,無論中國是否成為特定國際條約的締約方,美國尊重香港的單獨關税區地位和關貿總協定締約方(後為世貿組織成員)地位。美國繼續給予香港最惠國待遇地位,承認香港的原產地證書,視其為不同於中國大陸的原產地。據此,歷史上,在《多種纖維協定》中,美國進口的原產於香港的紡織品與服裝有不同於原產於中國大陸的國別配額。2019年10月15日美國通過的涉港法案要求,國務卿每年向國會提交報告,評估香港是否足夠自治,以決定其是否繼續根據《1992年美國香港政策法》享有不同於中國大陸的特殊待遇。5月28日美國國務卿向國會提交報告,認為香港已經沒有足夠自治。
5月29日特朗普在白宮新聞發佈會上表示:“I am directing my administration to begin the process of eliminating policy exemptions that give Hong Kong different and special treatment,”即“我正在指示行政部門開始取消給予香港差別與特殊待遇的政策豁免的程序。”這裏的“差別與特殊待遇”指的是與中國大陸不同的待遇,而非世貿組織中給予發展中經濟體的“特殊與差別待遇”(Special and Differential Treatment, S&DT)。
**在關税、反補貼等貿易事務上,美國歷史上從來沒有給過中國大陸發展中國家的特殊與差別待遇。但美國曾經給予香港普遍優惠制待遇,這是一種給予發展中經濟體的特殊與差別待遇,不過對於這一待遇,早在1989年1月1日香港即被宣告“畢業”不再給予。**因此,按照世貿組織協定,美國給予中國和中國香港的待遇都是最惠國待遇,是一視同仁的。雖然是兩個不同的關税區,原產於中國大陸的產品和原產於香港的產品在美國進口時的最惠國關税是一樣的。
▍美國關税政策變更的影響
問題的關鍵在於美國目前對中國徵收了違反世貿組織協定義務的高關税,但對於從香港進口的產品仍然按照世貿組織協定徵收平均大約為3.5%的最惠國關税,相應地,香港也一直對美國給予最惠國待遇,對從美國進口的產品徵收零關税。如果美國取消給予香港不同於中國大陸的待遇,則原產於香港出口到美國的大部分產品有可能被額外徵收7.5%到25%的高關税。
從香港出口到美國的產品,如果原產於中國大陸,並且是在徵税清單內的產品,已經被徵收了高關税;如果原產於中國大陸和香港以外的地區,則不會被徵税;這兩部分都不受這次政策變化的影響。原則上説,只有原產於香港的港產品受這次政策變化的影響。而按照香港的統計,2018年或者2019年,港產品出口到美國的規模每年都只有36.5億港幣左右的規模,換算成美元大體是4.7億美元,考慮到有一部分產品不在加税清單上,受影響的貨物大概也就是3.2億美元左右(未考慮不同税號產品的分佈,僅按平均分佈計算)。
不過,單純依靠香港的統計可能會低估這一政策變化的影響程度。加徵關税是由美國加徵,我們需要看看美方的統計口徑。按照美國際貿易委員會的統計,無論是狹義進口(進口後在美國使用和消費,不完全等同於聯合國專門貿易統計口徑)還是廣義進口(所有進口產品,基本等同於聯合國總貿易統計口徑),無論採用包含進口費用但不包括進口税的CIF價格計算還是使用海關完税價格計算,美國從香港進口的規模在2019年都是在47億美元左右,各種口徑和計價方式差別不大。那麼在加税清單上受影響的貨值可能是32億美元左右,是按照香港統計口徑的10倍。美國在統計進口的時候,如果原產於中國的貨物貼有made in China標籤,持有中國原產地證,即使是經過香港轉口,也是被視為從中國進口的產品的,可能已經受到了加税的影響。美國統計的從香港進口的產品,理論上講就是被美國視為原產於香港的,這一規模十倍於香港統計部門統計的港產品出口到美國的規模。無論如何,這一部分產品涉及到香港的貿易利益,其中也有一部分涉及到中國大陸的生產與貿易利益但在此之前沒有被加徵關税。雖然這一規模十倍於香港政府統計的港產品出口規模,但相對於目前大約3700億美元原產於中國大陸的受影響的產品來説,其規模1%都不到。
另一方面,美國對香港也有大量出口,而且是順差。美國統計的對港出口和順差,按照不同口徑計算,數據差別非常大。按照總貿易廣義口徑計算,2019年美國向香港出口了308億美元的產品,有大約260億美元順差,在美國所有貿易伙伴中,香港是第一大順差來源地。如果按照狹義口徑計算,2019年美國向香港出口了大約165億美元產品,順差約為118億美元,是美國的第四大順差來源地。而按照香港的統計,香港從美國進口的貨物一年大約是將近300億美元。
因此,如果香港對美進行反制,美國產品受影響的範圍要更大一些。但是,香港做為一個長期零關税(四種應課税品除外)的自由貿易港,採用加徵關税的方式來反制似乎是得不償失的,因為這可能影響香港作為一個自由貿易港的地位和人們對它的信心。可以説,香港作為自由貿易港的地位,香港特區政府採取的政策比美國採取的政策的影響肯定要更大一些。
▍美國對香港其他政策變化的影響
雖然目前美國的具體政策還沒有出台,對從香港進口的產品徵收高關税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從貿易的角度看,美國可能的另一個政策變化是出口管制。美國出口管制國家分類表中,中國香港被分在B組,中國被分在D組。B組是較少限制的國家與地區,D組是美國認為對其國家安全有潛在危險的國家和地區。因此,對於有些出口到中國大陸需要申領出口許可證的軍民兩用物品,如果出口到香港地區可以不用申領許可證或者直接豁免。取消給香港的差別待遇後,出口到香港也會面臨和出口到中國大陸同樣的出口管制。美國實施這一政策變化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由於美國近年來實際上已經大大加強了對香港的出口管制,特別是今年4月27日以來,美國商務部已經出台了出口管制修正案,因此,進一步取消香港和大陸不同的待遇,其實際效果已經比較有限了。
香港可能受影響的其他方面可能和單獨關税區的地位問題沒有太大關係了。但是,如果美國認為香港已經沒有高度自治了,不願意給予香港和大陸不同的待遇,甚至不認可香港作為簽約主體的地位,那麼很多美港之間的協議都可能要重新審視。例如香港和美國之間的航空服務協議、雙邊税收信息交換協定(FACTA跨政府協議)、雙邊刑事司法協助協定等。美國是否會要取消這些協議還要進一步觀察,畢竟這對美國利益的損害可能不亞於對香港的損害。如果這些雙邊協議被一一取消,美國在香港的領事事務是否會受到影響,這也是一個問題。不過,由於外交事務屬於中央政府管轄的事務,美國在香港設立領事機構的協議是中國中央政府和美國政府在1997年簽訂的,其有效性應該由雙方的中央和聯邦層面政府協商。
除此之外,社會上也有討論美國的舉措對在港中資金融機構使用SWIFT系統的影響,對香港的聯繫匯率制度的影響等。到目前為止,除了有美國加強中國赴美上市企業信息披露監管的措施之外,我們還沒有看到其他的金融政策動向信息。香港作為世界金融中心,金融領域的措施對其可能有較大的影響,對此我們缺乏研究,希望看到其他專業人士的分析。不過,從原則上來説,香港作為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受香港特區和中國大陸自身的政策和經濟發展的影響可能還是更大一些。我們希望香港特區能夠冷靜面對當前的形勢,堅持維護貿易自由、投資自由、匯兑自由、信息流動自由的自由市場經濟體制,儘早度過難關,恢復經濟增長。
—2020年6月新刊目錄—
▍特稿
01.戰國與希臘:中西方文明根性之比較
潘 嶽
▍封面選題:病毒的全球時刻
02.全球化為什麼不可逆——探索新冠病毒危機後的世界
朱雲漢
03.疫情加速第四波全球化
張藴嶺
04.疫情危機與世界秩序重構
馮紹雷
05.全球化迭代演進:走向多樣化世界
王湘穗
06.病毒時刻:無處倖免和苦難之問
趙汀陽
▍專題:擺脱貧困
07.脱貧攻堅:後革命時代的另類革命實踐
李小云、楊程雪
08.精準扶貧如何改變鄉村治理結構
王曉毅
09.中國減貧:從地方性實踐到全球性意義
徐 進、李琳一
▍中國發展模式再討論
10.競合模式:高鐵技術創新的經濟社會學分析
馬 瑩、甄志宏
▍歷史觀
11.革命者人格與勝利的哲學——紀念列寧誕辰150週年
汪 暉
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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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集合了多位學者觀點,其中主文部分轉自“鳳凰網香港號”,延伸閲讀部分分別摘自《世界知識》和“國際經貿在線”,篇幅有限,內容有所編刪。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敬請聯繫刪除。歡迎個人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繫版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