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能量、政能量與真能量_風聞
激流网-2020-07-01 09:22
作者︱五百二
“正能量”是神馬東西?這詞雖然大家都用,但要説清楚也不那麼容易。
“正能量”是2012年誕生的網絡名詞,4年之後,2016年9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正式收錄,算是“轉正”了。
又4年後,《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橫空出世,2020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其中第二條、第二十六條兩次提到了 “正能量”:
第二條 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活動,適用本規定。
本規定所稱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是指政府、企業、社會、網民等主體,以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根本,以網絡信息內容為主要治理對象,以建立健全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建設良好的網絡生態為目標,開展的弘揚正能量、處置違法和不良信息等相關活動。
第二十六條 鼓勵行業組織發揮服務指導和橋樑紐帶作用,引導會員單位增強社會責任感,唱響主旋律,弘揚正能量,反對違法信息,防範和抵制不良信息。
首先,精通初中物理的朋友疑惑了:能量啥時候變成矢量了?能量前面加個“正”是幾個意思?我們是不是學了個假物理?
物理老師沒法解答,這事得請教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也有點蒙。這個……也許、大概、可能……屬於比擬造詞法吧。
這也説得過去。漢語中人比物、物比人、物比物的詞多得去了,無非就是將某人、某事、某種信息比作能量吧。
然而還沒完。回到漢語詞典,正能量定義是“積極健康、起正面作用的能量”。詞語定義很完美,天衣無縫,卻沒有更多的信息。
是的,我們的問題是:到底什麼才算是“積極健康、起正面作用的”能量?
比如,財政部經常説要推行“積極有效的財政政策”,問題是什麼才算“積極有效的”,什麼不是“積極有效”的?我們沒聽説哪個國家的要搞“消極無效的財政政策”。所以這話基本是廢話,純屬外交語言,普通人聽了只能是蒙圈。
語文老師解答不了的問題,還得政治老師來解答。
正能量與“政能量”
能量之所以有正負,是因為有政治的摻和。
“政就是眾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眾人之事,就是政治。” 這是孫中山的説法。而眾人在一起,難免要涉及利益問題,於是地球上的人類就分為不同的階級、國家、集團、團伙,而這各個階級、國家、集團、團伙之間,利益是不一致的,很多情況下是截然對立的。
同樣一個信息公佈出來,這對A階級來説是益的,對B階級可能是有害的。同樣一件事,對A階級來説是有益的,對A階級下面的B集團可能有害,對B集團下面的C團伙可能又是有益的。歷史告訴我們,不同階級之間,同一階級內部整體與局部、局部與局部之間都會存在利益衝突。
所以,這個時候能量就變異了,表現出了鮮明的矢量性。離開了主體去談能量的正負,那就稀裏糊塗説不清楚了。所謂正負,無非就是對主體有利還是有害。
雷鋒,按當代語境來説,是典型的正能量化身。人見人愛,人畜無害。但雷鋒的能量是有明確的主體性與方向性的:
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的火熱,對待個人主義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對同志、對待社會主義事業來説,雷鋒是完全的正能量。
對個人主義者、對社會主義的敵人來説,雷鋒是十足的負能量。
總有人死乞白賴地試圖證明,美國西點軍校也是掛雷鋒像的,以此來説明雷鋒的世界影響力。問題是,雷鋒稀罕你西點軍校嗎?雷鋒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消滅帝國主義,掛個像雷鋒就會高興麼?假如一個黑老大要洗白自己,堂而皇之學起雷鋒來,雷鋒會高興嗎?雷鋒可是有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的。雷鋒是無產階級先鋒戰士的正能量代表。
後來有人對階級這種概念不感冒,總想抹掉雷鋒的矢量性。但雷鋒的情況有點兒特殊,他名氣大,在人民心中地位高,不好把他直接當作負能量處理,卻可以無害化處理,也就是從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變為人見人愛的大善人。
近代史上還有個非常有名的正能量代表,叫武訓。武訓的人生非常勵志:7歲喪父,靠乞討為生,求學不得;14歲後,多次離家當傭工,受盡欺侮,吃盡文盲苦頭;20歲時當了乞丐,決心行乞興學;30歲時,在館陶、堂邑、臨清3縣置地300餘畝,基本實現財務自由;致富後不忘鄉親,大力興辦義塾;清廷封其為“義學正”,賜給黃馬褂和“樂善好施”匾額,准予建立牌坊。
這要放在21世紀,也是妥妥的逆襲樣本、青年楷模、慈善家、教育家、先富帶後富帶頭人,極可能成為“感動中國”人物。
但毛澤東不這麼看,毛澤東認為武訓充滿了負能量。
1951年6月,毛澤東在審閲楊耳《評武訓和關於武訓的宣傳》一稿時,親筆加了這樣的文字:
你看,武訓裝得很像,他懂得封建社會的尊卑秩序。他越裝得像,就越能獲得些舉人進士的歡心,他就越有名聲。他已經很富了,還是要行乞。他越行乞,就越有名聲,也就越富。武訓是一個富有機智和狠心的人,因此他成了“千古奇丐”,只有那些天真得透頂的人們才被他騙過。舊的反動著作家則將武訓的騙術有意描寫為“美談”,武訓的“我乞者不敢與師抗禮也”這件事,在《清史稿》武訓傳中也是大書特書的。
對武訓的鄙視之情,溢於言表。對黨內吹捧武訓的一些人,毛澤東極為不滿:
根本不去觸動封建經濟基礎及其上層建築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熱地宣傳封建文化,併為了取得自己所沒有的宣傳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對反動的封建統治者竭盡奴顏婢膝的能事,這種醜惡的行為,難道是我們所應當歌頌的嗎?向着人民羣眾歌頌這種醜惡的行為,甚至打出“為人民服務”的革命旗號來歌頌,甚至用革命的農民鬥爭的失敗作為反襯來歌頌,這難道是我們所能夠容忍的嗎?承認或者容忍這種歌頌,就是承認或者容忍污衊農民革命鬥爭,污衊中國歷史,污衊中國民族的反動宣傳,就是把反動宣傳認為正當的宣傳。(毛澤東: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
在新中國當了三十年的負能量後,武訓在他去世80多年後,人生又一次成功逆襲,由負轉正。1980年8月,江蘇無錫公安分局張經濟先生投書《齊魯學刊》,主張為武訓平反。1985年9月,胡喬木認為對《武訓傳》的大批判“不是‘基本正確’”,也就是毛澤東批武訓批錯了。胡喬木是大人物,這算是一錘定音了。
嘖嘖嘖,生前逆襲,死後還逆襲,武訓的人生過於精彩。武訓在地有靈,當喜極而泣,感恩閻王爺。
所以説到這裏,大家都明白了:所謂正能量,歸根結底是“政能量”,由一定的階級、國家、集團、團伙的利益決定,符合其利益的就叫正能量,反之就是負能量,很少有普適的能量。
所以正能量這詞,跟“普世價值”意思差不多,簡單地説就是東方版的普世價值。聽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虛頭巴腦,因為這世上很少有大家公認的正能量。
毛澤東時代的共產黨人不用這種虛頭巴腦的詞彙。有更好的詞彙:進步,或者反動。標準簡單明確:符合歷史發展大潮流的,就是進步的,反之就是反動的。
正能量與真能量
“讓人講真話,天塌不下來!”這是新華社的前段時間的一篇評論文章。文章發表後,反響如潮,絕大部分吐槽這個社會真話少、講真話難。
是的,任何階級、集團、團體、個人,都是需要一些真實信息的,都需要一些講真話的人。
但是,偏偏有一種理解,認為正能量就是隻説好,不説壞,只栽花,不種刺。
這種理解對不對?要我説,既對,也不對。
前面我們講過,正能量是有主體性、相對性的。“只栽花,不種刺”這種行為,對於小集團、小團伙、對於個人而言,在一定條件下它就是正能量,它可以為小集團、小團伙、個人帶來利益最大化。什麼條件呢?就是上級能夠決定你的前途命運,而批評又不能給你帶來任何利益,作為理性人而言,種刺的行為就是十分不智的,栽花可以帶來利益最大化。
但對於更大的集團,對於它所在的整個階級而言,它又是負能量。任何階級、任何集團,都需要一些聽上去刺耳但是真實的聲音。《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齊王無非是個奴隸主頭子,但他能忍受鄒忌的含沙射影,並改進自己的工作。嘉靖帝是地主階級頭子,海瑞罵他“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但他居然不殺海瑞,也是有些氣量的。齊王也好,嘉靖也好,他們要考慮整個統治集團的利益。
歷史上進步的、朝氣蓬勃的階級與集團,氣量會大一些,內部關係會健康一些。而一個漸趨腐朽的階級或集團,絕大部分人就“寧犯路線錯誤,不犯組織錯誤”,只栽花,不種刺,你好我好大家好,至於將來如何,管它洪水滔天。
有公務員朋友談到其領導的訓話,十分經典:我讓你們將東西從一樓搬到五樓,過一會兒再讓你們從五樓到一樓,不要有任何疑問,你們搬就是了。這種環境下,什麼是正能量?聽領導的話就是正能量。任何批評都是雜草,只有被清除的份。
《潛伏》中的李涯,《北平無戰事》中的曾可達,是黨國的正能量的優秀代表,李涯敬業、忠誠、精明、執着,鐵了心為黨國效忠,其經典語錄是“為黨國消除所有的敵人,讓孩子們過上好日子”,曾可達是一個忠誠的執行者,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在國民黨危難時期想要鐵血救黨的改革派骨幹,體制內健康力量“建豐同志”的得力助手。兩人為了黨國大業,是講了些真話、種了些刺的,結果終究是鬱郁不得志,受盡委屈,為黨國殉葬,以悲劇落幕。
李涯、曾可達所服務的集團是反動腐朽的,他們的能量越正,講得真話越多,對歷史的危害越大。而一個反動腐朽的集團,卻往往容不下他們的忠勇戰士,這有些諷刺,大概也是歷史規律。
李涯、曾可達的故事告訴我們,在充當某種能量之前,看清楚大方向十分重要。在歷史大潮面前,你認為你是正能量,但也可能是歷史的絆腳石。
作為最有前途、最具革命性的階級,無產者應該是最歡迎講真話、最歡迎“種刺”的。祖師爺列寧説得很重:“我們應當説真話,因為這是我們的力量所在。”無產階級的先進代表不講真話,你哪來的力量?那不笑話嗎。如果是少數人統治多數人,他必須要説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統治者與絕大多數人利益是對立的。如果多數人想要當家作主,他必須要講真話,自己欺騙自己有什麼意思,有什麼必要呢?
一些正能量的代表,大量引用馬列毛語錄,卻只唱讚歌,迴避基本的事實,這種人絕不會代表無產者的利益。這種人大概率是傻子或騙子。
結論:能量是講政治的,正能量其實是“政能量”;“正能量”這個詞是東方版的“普世價值”,缺少科學性;人民羣眾及其優秀代表是最歡迎“真能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