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高失業率的印度，一心要和中國互聯網説「分手」_風聞

　　作者 | Amy Wang

　　“在印度，許多很有才華的人在TikTok上，看到它突然結束，心裏無比沮喪。”杜塔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説。24歲的印度人杜塔三年前加入TikTok，現在她已經是位擁有超過35萬粉絲的TikTok博主了。她在加爾各答的家裏完成短劇、獨白、生活小品等內容的錄製，然後簡單處理後上傳到自己的TikTok賬號，她還通過TikTok的“發現”功能與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人建立了聯繫。像杜塔這樣的博主在印度還有幾百萬，他們都將在未來幾天失去在TikTok上獲得的一切關注、謀生路徑與成名機會。

　　6月29日晚，一則由印度電子信息技術部（NIC）發出的“中國App禁令”，如重磅炸彈奇襲中印兩邊商貿。印度官方宣佈將在移動和非移動設備上，禁用由中國企業開發的59款應用。59個被禁的應用多數為短視頻、社交媒體等實用工具類，包括TikTok、微信、微博、百度地圖、UC瀏覽器等，其中大多數在印度擁有相當大的用户規模。

　　這個禁令一出，將改變上億印度人的線上娛樂生活，改變被禁產品背後公司的發展計劃，改變中國出海公司未來在印度的投資決策……對於印度來説，其企圖通過行政強制措施保護的本土互聯網產業，可能會失去更大可能性。

　　中國互聯網公司——印度當地的「三好生」

　　隨着美國各大科技企業開始將目光轉向印度，印度成為全球互聯網巨頭們最大的想象空間所在，因為這裏有“新十億網民”。被稱為＂FANG＂的四大巨頭(Facebook、Amazon、Netflix和Google)都在這幾年大肆在印度投資，而這幾年正是中國互聯網公司迅速邁向全球化並挑戰美國科技行業霸主地位的時間。作為國情相似，地緣相近的亞洲鄰國，中國科技企業對印度的關注和投入比任何一個國家都要更為廣泛和深入。

　　今日的印度，中國製造幾乎無處不在。中國產品普及到印度人家中的每個角落，從廚房用具到卧室傢俱，以及風扇、空調、手機和Paytm等數字錢包，到處都可以看到中國製造的印記。在智能手機領域，中國品牌已經佔據印度70%以上的市場份額。在互聯網領域，TikTok當前全球下載量已突破20億，而印度用户就約佔其中三分之一，下載次數超過6.11億次，印媒指出，新冠疫情期間，字節跳動旗下的短視頻應用TikTok人氣飆升，成為人們隔離期間的一個主要娛樂工具，影響力甚至超過Youtube。

　　正在拍攝TikTok視頻的印度網友

　　在投資領域亦是如此，據在孟買的外交事務智庫Gateway House調查發現，印度至少有75家在電商、金融科技、媒體、聚合服務和物流領域的公司擁有不同數額的中資。這個智庫最近的一份報告顯示，中國在印度30家“獨角獸”企業中的18家擁有多數股。

　　而此次禁令下，受影響最大的莫過於TikTok的母公司字節跳動。接近字節跳動人士稱，過去幾年，字節跳動在印度的投入超過10億美金，如今旗下產品在印度市場幾乎全部折戟，導致的損失超過60億美金。他表示，這一金額極有可能超過了其餘所有被禁公司損失的總和。

　　此前，印度一直被字節跳動視為全球最重要的市場之一，字節在這裏付出了比在其他國際市場更多的努力。2019年4月，字節跳動宣佈未來3年將在印度市場投資10億美元。同年7月，字節跳動宣佈將在印度建立數據中心，在當地存儲印度用户數據。在此前為遵守印度法律要求，印度用户的數據被存儲在美國和新加坡等業界領先的第三方數據中心。公開信息顯示，字節跳動在印度已僱傭本土全職員工超2000人。

　　在新冠肺炎期間，TikTok還向印度捐助價值10億盧比（摺合約1300多萬美元）的物資，包括40萬套防護服和20萬個醫用口罩。同時聯合各路明星、行政官員發佈知識普及、正向宣傳引導視頻，其主要媒體平台功能在抗疫中發揮的作用剛剛得到當地媒體及政府的高度評價。

　　印度電視媒體報道TikTok捐贈抗疫

　　封禁的產品多是中國互聯網公司多年來不斷投資扶植印度市場的勞動成果。除了字節跳動外，騰訊、阿里、百度、快手、網易等中國知名科技公司都在此列，均將產生不同程度的損失。“一刀切式”的驅逐不僅損傷了這些大公司對印度市場的投資信心，中小創業公司的創業熱情，還將在未來很長時間裏留下中國資本、現金技術、人才再進入印度的濃重陰影。

　　印度的市場大是真，投資環境惡劣也是真

　　“印度當地對互聯網領域的監管十分滯後，這一度促成印度互聯網市場的繁榮。但監管機構難尋、政府機構職責不清等問題又使得像字節跳動、BAT等企業在出海印度時無法和當地政府建立良好的溝通信任關係。所以這樣的事情突然發生時，大家只能被動接受，無法提前做一些GR工作來避免損失。”印度出海企業的員工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這樣表示。

　　這段話揭露了“驅逐令”背後的根本問題。行政法規的不健全、監管混亂等問題是全球互聯網公司進入印度面臨的最嚴峻的考題，這意味着印度政府隨時可以頒發法令，使得來印投資的企業蒙受各種無法預期的損失，投資的不確定性極大。幾乎每一家進入印度的大型外企都曾面臨過印政府的監管責難。早在2018年Facebook旗下Whatsapp進入印度市場時，印度政府下發通知強制要求Whatsapp採用技術措施追求信息來源，被Facebook以保護用户隱私為由拒絕，Whatsapp在印度這幾年雖然成為了當地用户超4億的主要社交應用，但與政府的博弈一刻也未停止過；自帶龐大外資光環的亞馬遜被印度以寬鬆的招商政策引入後，突然收到印度政府禁止其自營銷售物品的通知，目的是保護印度本土小商家的利益，這一度讓平台與零售並重的亞馬遜騎虎難下……

　　莫迪總理與扎克伯格會談

　　印度投資的政治風險也不小。受歷史和地緣政治因素影響，中印兩國在某種程度上缺乏政治互信，印度政府常以維護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企業在印的經營活動實施限制。再加上6月中旬起，中印雙方在邊境衝突爆發，印度民族主義高漲，兩國關係緊張程度提升到了幾十年來最高水平，更令中國公司到印度投資的風險大增。就在7月1日，微博接到印度駐華大使館的申請，“希望從微博平台上移除認證的莫迪總理微博賬號”。

　　其次是複雜的宗教、語言問題也使得外資進入印度市場障礙重重。資料顯示，印度有1600多種語言和方言，超過百萬人使用的就有約30種；早期的谷歌為了進入印度市場，開發了支持8種印度語的語音助手，而TikTok目前則提供了14種當地語言服務。

　　至於投資回報方面，雖然我們看到了印度的人口紅利，但GDP落後也帶來了消費能力普遍偏低的問題。2018年，印度的人均GDP為達到2020美元，不到中國的9470美元的四分之一。根據eMarketer的數據，2018年印度全國數字廣告支出僅為15.3億美元，不敵微博在中國一年的廣告收入。因而，即使像TikTok這種頭部APP在印度獲取了極大的用户規模，也完全沒有到收回成本的地步。

　　因此，説印度互聯網市場大是真，投資環境惡劣也是真。這些中國互聯網公司這麼多年的努力剛看到希望就被無情摧毀，令人扼腕痛惜。

　　“一刀切”是以印度普通消費者權益為代價

　　對於驅逐令，印度國內呈現出極為分裂的兩派觀點。有當地媒體調查指出，那些拍手叫好的民眾多是不使用這些產品的人，而真正的用户則像開頭提到的杜塔一樣，多會為封禁後受影響的生活不便擔憂，更遑論那些因此而失去優渥工作的印度員工了。

　　印度給出的官方解釋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合法主權和網絡安全”。印度電子和信息技術部聲明中指出，已從多種渠道收到印度互聯網用户對於中國App的投訴，聲稱其個人信息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被盜用、甚至流傳到印度境外。對此，TikTok印度負責人尼吉爾·甘地（Nikhil Gandhi）已作出澄清，“TikTok從未將用户信息泄露給任何國家政府，包括中國政府，以後也不會這樣做，”，甘地表示，“TikTok將繼續遵守印度法律下關於數據隱私與安全的規定”。

　　在互聯網禁令的同時，印度海關也對其他中國進口貨物採取了措施。西方媒體指出，即使當前印度疫情確診已超過50萬，且全國仍處在封鎖中，印度民族主義普遍認為新冠肺炎將成為印度取代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大好時機。顯然，對中國企業和中國產品的強勢制裁，正是受到了這類情緒的鼓動。

　　而據《紐約時報》報道，能夠取代TikTok的印度本土產品還很缺乏，目前大多數印度網絡用户不認為Roposo（一款類似於TikTok的短視頻本土應用）能在短時間內達到TikTok的效果，像文章開頭提到的杜塔這樣的TikTok的忠實擁躉尚無法接受這條限令。顯然，此次印度政府對中國互聯網應用的突襲，是對經濟規律的逆行，也是對擁有夢想、渴望通過TikTok等產品改變命運的普通人和普通消費者權益的犧牲。

　　拋開政治因素，在中印這幾年“印度需要中國遠大於中國需要印度”的經濟關係基調下，“驅逐令”短期內利好本土互聯網品牌獲取用户，但長期來看，基於近兩月失業率超23%的嚴峻環境下，印政府通過行政命令強制干預市場，可能會對雙邊互聯網、甚至全球互聯網帶來分裂，將帶來長遠的損失，這種割裂未必會有利於印度互聯網崛起甚至趕超中國。

　　而對於中國出海公司來講，經歷這次無端打擊後，印度可能不再是那個最優選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