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對話台灣電影人黃茂昌:疫情下的戛納線上市場遇冷了嗎?_風聞
娱乐独角兽-娱乐独角兽官方账号-2020-07-04 23:27
文 | 何西窗
“Sony Pictures Classic的採購高管説了一句切實的話:‘疫情真正讓我們揪心的地方不是我們要等多久,而是沒有人知道要等多久。’就好比跟妻子説,你改嫁吧,我被判無期徒刑了。**……戛納線上市場把我拉回電影金字塔的頂端,**確實想念午夜見面的兄弟姐妹們。”從2000年起參加過近20屆戛納電影節的前景娛樂創始人、台灣資深製片人兼發行商黃茂昌在朋友圈裏寫道。
**歡迎來到2020年,現實比電影更加魔幻:衣食住行,娛樂與交流,一切都在被線上重塑。**據報道,國外隔離期間有一對年輕人在各自樓頂遙望,用手機交流,開始一段“新冠時期的愛情”;夜店DJ在短視頻平台上雲打碟,以往的“開卡”變成了平台打賞的比拼;國內外流媒體和遊戲公司股價大漲,一部又一部電影線上化。東京奧運會推遲至明年,北影節上影節推遲待定,今年的戛納不評獎,電影市場轉移到線上。
3月,美國四大經紀公司CAA、Endeavor、ICM、UTA聯合30多家業內獨立電影公司共同討論發起戛納線上市場的可能性,據相關人員透露,戛納方面最初曾經猶豫過,是接受這一方案, 還是繼續延期尋找線下舉辦的可能性。最終,主辦方決定於6月22日-6月26日展開為期五天的全球線上交易活動。
我們和剛剛結束“雲戛納”緊張行程的黃茂昌完成了一場70多分鐘的深度對話,試圖還原這次戛納線上市場的體驗,以及華語片走出去與引進來的趨勢。
非典型“雲戛納”全體驗:冷與熱,進與退
是陌生的,同時也是熟悉的。有斬獲,同時也有苦惱。主辦方盡力用心還原小城蔚藍海岸的體驗:用VR技術模擬現場,派對DJ和音樂如期而至,但是隔着電腦屏幕和時差。
不少電影人都在抱怨網速問題讓開會交流變得尤為艱難,此次戛納線上市場由谷歌、亞馬遜、Zoom等十幾家科技公司予以技術支持,但因為沒有經驗,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就像擺攤請客,一下子來了幾十萬人。”
**一些埋藏起來的有愛彩蛋,可能必須得熟悉戛納的人才會發現:**黃茂昌提到,以往每年電影人晚上都愛去一個名為Le Petit Majestic的酒吧交流聚會,今年,它被設計成了一個頁面入口。作為看片場地的多個影院也同樣被設計成了入口,例如Olympia影院。
就市場交易狀況而言,以Netflix為首的流媒體依然表現十分激進,也呈現出了足夠的吸引力:“他們通常提供的是一個可觀的全球發行價格,版權方不需要再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去談。”這讓頭部項目向流媒體集中的趨勢更加明顯,單一國家地區體量不大的發行商處於較為不利的競爭地位。
作為最終出口,**下游影院不能復工直接影響到了上游採購銷售端。**北美疫情依然嚴重,《信條》《花木蘭》近日延期至8月,國內影院至今仍未確定開業日期,兩大主流電影市場的暫時關閉,反映在戛納線上市場方面則是戰略收縮,今年無論是國際資本還是國內資本在採購方面總體都偏向保守,“(交易量)大概只有往年的六七成,價格大概是以往的八成。”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今年戛納不評獎,只公佈了戛納官方片單,共56部電影,其中有《野馬分鬃》《七人樂隊》兩部華語片入選,影片統一貼上了“戛納官方入圍”標誌(2020 Official Selection),不設金棕櫚獎,不分主競賽單元、一種關注、午夜展映等傳統單元,讓購片參考依據和國際發行中的宣傳點也因此減少。此前《何以為家》在戛納獲得評審團大獎,這部黎巴嫩導演的電影因此而備受矚目。
**除此之外,媒體的缺席令買家難以獲得更多判斷依據,許多電影也因此減少了宣發渠道,**聲量減小,據悉,今年只有少量法國媒體參與了此次線上戛納,內容趨勢變得捉摸不定。“沒有辦法判斷什麼樣的片子受到熱捧,前幾年午夜展映單元放《釜山行》,剛一看完片,所有人都在搶。”
基於上述原因,56部電影大約只放映了十多部,加之有的片方擔心線上放映導致盜版等安全性問題,還有的片方認為線上放映是對創作者的不尊重,法國知名電影公司Wild Bunch更是表示:“我們願意推遲到明年,等待線下放映。”而大量影片消失於放映看片環節又反過來讓更多買家採取了審慎態度:看不到片,很難判斷質量和要不要購買。“項目前期洽談就像約會,線上進行沒關係,到了購片就像結婚的環節,咱們總得見面吧。”黃茂昌笑言。
當然,相比線下,**線上也並非優勢全無,比如在項目前期接觸開發方面就方便得多。**這次他將80%的精力都投入了項目洽談當中,電影之外還涉足了出版業務,“線上項目洽談節約了路上往返的時間,今年接觸的項目很多元化,是最豐收的一次,從到動畫到懸疑類型都有。”相比往年,黃茂昌認為此次前景娛樂的任務大致完成了七八成。今年他們也如同大多數公司一樣選擇了謹慎,沒有放映自己帶去的十多部片子,購買方面出價兩次。
此前擔任過《小玩意》等中外合拍片製片人的黃茂昌認為,判斷一個合拍項目的成功幾率的依據,一是能否過審,二是市場反響如何,能否激起觀眾的普遍共情。即便是文藝片,如果能精準擊中觀眾情緒點,也可能實現“以小搏大”。
線上交流並不能夠完全替代面對面的交流。在另一名青年製片人L君看來,以前去戛納可以在酒會期間與同行從業者相遇,自然而然地聊起項目,隔着屏幕某種程度上抬高了信任門檻,阻礙了深度交流的可能。線上和線下的結合或將成為長期趨勢。
“我很確定,未來一些線上的方式會長期存在於線下,比如上影節已經出現的論壇直播這些。”黃茂昌用肯定的語氣説道。
走出去與引進來:批片逐漸冷靜,華語片走向海外需“內容為本”
“以前一直會有一些亂象,入圍戛納電影節競賽單元跟戛納電影市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後者只要報名很容易就可以去,但有一些國內公司會把這兩者畫上等號,並藉此宣傳。”上文提到的青年製片人L表示。類似地,前幾年戛納紅毯上蹭毯“毯星”扎堆,微商網紅出沒的盛況,甚至造就了一條邀請函倒賣產業鏈。也因為如此,前些年的中國軍團在戛納往往給人一種“混亂”的觀感。
今年特殊情況下,戛納紅毯大軍消失,但據L君透露,**今年線上市場期間也有一場烏龍發生:**噹噹影業出品、翁子光監製、由《心迷宮》編劇馮元良編劇的《河邊的錯誤》去年在美國報名了American Film Market,此次被卓然影業提交到戛納線上市場,打開鏈接跳轉到去年資料頁面,後從cinando頁面撤下。
這種無序表現在交易層面,則是前幾年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交易市場上,中國買家炒高批片價格,熱錢湧入,打包購買多部影片之風盛行,但《摔跤的爸爸》票房奇蹟終究未能再現。黃茂昌認為,**“批片正在冷靜下來。”**一方面原因是由於影視寒冬,加之影院停業,所有從業者都不得不重新考慮庫存消化,不敢再輕易囤貨,另一方面是由於過審艱難,熱錢退燒。此外,觀眾正在逐步成長起來,謂之良性循環:優質內容完成對觀眾的教育,市場取向的改變反過來倒逼生產端進步。
與“高價引進來”相對的是,華語片自身往往“低價走出去”, 據業內人士表示,有的華語片在某一國家地區甚至僅僅只能賣出幾萬元,而市場也通常侷限於海外華人。這當中固然有着複雜的原因,例如歐美文化和東亞文化差距太大,因此東南亞、日韓通常是影視出海首選,且不僅僅是影視,遊戲等泛娛樂內容輸出同樣如此。但最根本的原因仍然與工業化水準有關。
當國內頗有票房號召力的明星卡司在海外吸引力下降,**歸根結底出海成績還是看內容質量如何。在這方面,工業化水準更高的韓國堪為榜樣。**由於僅僅擁有5000萬人口,國內市場狹小,韓國電影往往在項目開發之初即已考慮海外市場,普世價值與共情,將類型片發揚光大。“以台灣而言,韓劇在熱度榜前十中就佔據了九席。”如同站在韓國電影工業基礎上誕生的《寄生蟲》:“只有行業普遍做到了60分,才有可能會有有才華的人做到80分。”
國內剛好相反:“14億人口,要拿到一個高票房不難,大多從開發之初即首先考慮國內市場,但長遠來看,這一定不是最好的做法。”他認為,盛產黑馬的幾個國家也頗為值得國內借鑑:日本,印度,西班牙,同樣是把某幾個擅長類型做到了極致,例如日本的動畫片,印度的熱血運動片,西班牙的懸疑片。
在比較國內外趨勢異同之後,話題最終轉向了身處困境的影院:《囧媽》之後,《肥龍過江》《大贏家》《我們永不言棄》《春潮》《灰燼重生》等影片紛紛轉向線上,經過三週的VOD點播,《魔發精靈2》在北美獲得了近億美元收入,**未來線上渠道會替代線下渠道嗎?“不會。看電影本質上來説是一種社交需求,**是和這個人一起出來看電影,可能是親人,朋友,情侶,夫妻,我們不會説‘我們一起在線上看一部電影吧’,所以線上是無法取代線下的。”
那麼,在疫情結束之後,**電影行業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大傷的元氣?“預計大概是一兩年時間吧,**大概相當於一部電影的平均生產週期。如果有政策扶持的話,可能會更快一點。”
在世界範圍內,**電影節陸續推遲、取消正在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宣發首映計劃被全部打亂,未來較長一段時間裏或出現“片荒”。“電影節相當於一個媒介,在這裏完成市場交流,項目包裝。”概而論之,戛納線上市場肩負着特殊的歷史使命,或許還有種種無法避免的缺憾,但避免了許多項目滑向更糟糕的命運方向。
疫情下的戛納線上市場遇冷了嗎?也不盡然,也許現在更像是氣温即將回升的“破曉前夕”。在暗光中,等待影院復工,等待線下放映和交流,每個從業者都在等待着,懷抱着各種各樣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