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方不再_風聞

來源：看世界  2020-7-4

作者：舒遠

ˇ美國南方多種植棉花

亞特蘭大是美國最著名的民權活動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馬丁·路德·金的故鄉，其佔地35英畝的國家歷史紀念公園，包括他兒時的家（獨棟別墅）和彷彿漂浮在長長水池上的陵墓。

金將其畢生精力都獻給了遊行、示威和抗議。他英年39歲遇刺身亡後，美國不少城市都發生了暴動，然而，這些暴動卻沒有蔓延到其故鄉亞特蘭大。不少亞特蘭大人都引此為傲。

金，是以非暴力抗爭的領袖而著稱於世的。非暴力抗爭的鼻祖甘地，也在其紀念公園中佔有一席地位。

馬丁·路德·金

亞特蘭大是美國南方非正式的首府。近些年，大規模的暴力抗爭在美國西部的洛杉磯和舊金山、東北部的紐約、中西部的芝加哥，甚至西北部的西雅圖和波特蘭都時有爆發，但是，美國南方卻相對安靜。

20世紀五六十年代，金在南方不少城市領導了大規模的反對種族隔離和種族歧視政策的示威遊行和不合作運動。

亞特蘭大示威遊行

這些運動也曾引起過暴力，然而，那些暴力幾乎全是來自政府、警察和白人種族主義者。他們對和平示威者施加警棒，釋放催淚彈和警犬，明槍暗殺黑人運動領袖而逍遙法外。有人還對金家扔了炸彈。

但是，在這次席捲全美的暴力抗爭中，亞特蘭大人身先士卒，砸了CNN總部大樓，燒了不少建築和車輛。亞特蘭大黑人女性市長憤慨地説：“我看到在亞特蘭大街上發生的那些事情，那根本就不是亞特蘭大，不是馬丁·路德·金精神。那是暴亂。”

也許吧。只是，亞特蘭大或許早就變了，傳統意識中的美國南方或許早已gone with the wind（被狂風席捲而去），不復存在了。

南方形象的形成

一般認為，美國南方是美國最獨具特色的地域。那裏的人有着自己獨特的歷史、文化和風俗習慣，講着獨有的方言。那裏有着獨特的經濟形態。路易斯安那州甚至還有自己獨特的法律體制（因襲法國統治，屬大陸法系）。當然，美國南方還是美國歷史上唯一脱離聯邦政府、並向聯邦宣戰的地方。

正因為南北戰爭，直至今日美國人在談論美國南方時，實際上是指美國東南部，因為南北戰爭時，廣袤的美國西部還沒有併入美國版圖。儘管還有不少其他的劃分方法，但是，美國南方一般是指曾經屬於南部邦聯的11個州。

美國南方種植園

在交通和通訊都不發達的時代，美國各地逐漸形成自己的特色是理所當然的。而美國南方特色的形成更有其獨特的歷史原因。

18世紀末，美國人伊萊·惠特尼發明了軋棉機，可以機械性地將棉籽從棉花中剝離出來，大大提高了棉線和棉布的生產速度，因而大大刺激了對棉花的需求。

美國南方各州大部分地方都有温濕的氣候和肥沃的土壤，非常適合各種作物尤其是棉花的栽種。依靠黑奴勞作而發展起來的種植園經濟，依託對棉花的蓬勃需求更進一步壯大起來。奴隸制度也更進一步嵌入南方社會的肌體。

在這張1897年的照片中，非裔美國男孩們在喬治亞州亞特蘭大的種植園採摘棉花

種植園主成了人類新興的貴族。他們住在宮殿式的莊園裏，擁有成百上千英畝土地，視成百上千號奴隸為自己的財產。這樣一羣人，應該是有足夠的閒暇來養成一種據稱是南方紳士和淑女所獨有的禮儀（Southern Etiquette）和好客的風尚（Southern Hospitality）吧。

當然，有如此大量的奴隸勞動，南方經濟也確實興旺了起來。只是，它無法提供現代化建設所需要的大規模融資，所以，在北方為因應正在壯大的工業和商業經濟而蓬勃興起的鐵路建設，在南方卻發展緩慢。南方的貨運主要依賴沿海和河流船運。

到1840年時，扼據密西西比河出海口的新奧爾良已經是美國最富有的城市。理所當然地，它也是美國最大的黑奴貿易市場。

風還可以再吹回來嗎？

《飄》作為Gone with the Wind的漢譯確實很有創意，但是，卻從根本上違背了原義。原文説的是Gone，沒了，表達的是對早已消失了的種植園世界的深切懷念。

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的家人和親戚中，有不少是親歷過種植園生活和南北戰爭戰場的人。她就是在聽這些人講述種植園世界的榮華和南方將領的英雄氣概中長大的。10歲時，當得知其實南方早已戰敗了，她充滿憤怒，怎麼都無法相信偉大的李將軍可能敗戰。

南北戰爭的颶風，主要是在南方的土地上肆虐的，幾乎完全摧毀了南方的經濟和本就欠發達的基礎設施。以林肯為首的北方人對戰敗的南方寬大為懷，幾乎沒有追究戰爭責任。但是，南方人還是謀殺了林肯，因而也失去了對南方最誠摯的朋友。

《亂世佳人》是根據《飄》改編的美國電影

北方人進據南方，設立軍事政府，幫助已獲解放的黑人謀生和投票。南方人所謂的好客風尚不見蹤影，罵北方人為投機的“地毯袋客”（carpetbaggers），並咒與之合作的南方人為“無用的畜生”（scalawags）。

他們想方設法破壞黑人已被憲法第13、14、15修正案所賦予的人權、公民權和政治參與權。他們組織準軍事團伙，如路易斯安那的白色聯盟、密西西比的紅衫軍和臭名昭著的三K黨，對黑人行私刑，對共和黨施明暗暴力。

到1876年時，主要是北方南來的共和黨相繼失勢，本地的民主黨在大部分州議會再度掌權。到19世紀末時，由民主黨執掌的各南方州議會通過一系列法案，限制黑人的投票權，推行種族隔離政策。

《飄》問世於1936年。在此前後的數十年間，南方粉飾既往之風日漸強勁。在此風吹拂下，700多座南北戰爭時期的南方軍政人物的塑像在全國30多個州相繼豎起，遠遠超出了原南部邦聯11個州的範圍。而這股風，正是與種族隔離之風相輔相成，才扶搖直上的。

《亂世佳人》劇照

往昔如此輝煌，也就自然阻遏了新時代的到來。到19世紀末，南方各州頒佈了一系列重農輕工抑商的法律。現代銀行業及其涵蓋的融資借貸幾乎不存在。棉花生產雖然在戰後迅速恢復，但棉花價格一直不振。

20世紀初的棉鈴蟲災，更是讓脆弱的南方經濟雪上加霜。到30年代時，在南方平原地區如得克薩斯和俄克拉荷馬等地實行了多年的深耕方法，因為破壞了脆弱的植被，等到乾旱時節，狂風一起，就颳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塵暴，結出了斯坦貝克筆下《憤怒的葡萄》。

戰後的數十年間，南方興起過數波被迫背井離鄉的移民大潮，累計人數近千萬。

也許，“隨風而逝”被譯為“飄”是歪打正着，更形象地反映了戰後數十年間，美國南方失理還嘴硬，敗戰不認賬，抱殘守缺，用舊絲作新繭自縛的現實。

畢竟還是颳走了

真正捲走南方包袱的，還是從北方刮過來的風。

羅斯福把貧窮落後的南方，視為其新政的“重中之重”，而陽光燦爛的南方又正好給備戰提供了便利條件。二戰時，美國60%的軍訓營地和近乎一半的軍用機場都設在南方。

聯邦政府在南方投入了40多億美元建設軍事設施，50多億美元建立軍工廠。弗吉尼亞、南卡羅來納和墨西哥灣沿岸都建設了巨大的造船廠。佐治亞和得克薩斯還建設了巨型飛機製造廠。田納西建造了為製造原子彈而設置的鈾提煉廠。

美國弗吉尼亞紐波特紐斯造船公司

一直以農業為主的南方，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實現了大面積的工業化。從1940年到1945年，南方的人均收入提高了140%，而同時期的美國其他地方只上升了100%。

隨着工業化的進展，傳統農業也發生了變化。作物從單調的棉花和煙草，多樣化為肉牛、水稻、大豆和玉米等。

藉助備戰工業化的東風，南方工商業在其後的數十年間得到了長足發展。今天的美國南方，幾乎完全失去了其傳統特色，與美國其他地區沒有根本區別。其經濟構成也和大部分現代經濟一樣，早已多樣化，背靠現代農業、依賴現代金融、藉助現代科技、主打服務和娛樂。

不僅如此，今日的美國南方還有很多讓人吃驚的地方。世界上最大的科研園是北卡羅來納的科研三角園，第四大科研園是阿拉巴馬的康明斯科研園。

美國南方北卡羅來納的科研三角園是世界上最大的科研園

貧窮落後的農業州阿拉巴馬還設有奔馳、現代、本田等多家汽車製造廠。其實，幾乎所有的跨國汽車公司都在南方各州開設了製造廠。尼桑的北美總部就設在田納西。

很多大銀行和很多世界知名企業如可口可樂、家得寶、沃爾瑪、達美航空等的總部，都在美國南方。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也在美國南方。

何處尋覓南方的傳統蹤跡

你若到南方出差，極有可能和到美國其他地方出差完全一樣，飛同一個公司的航班、租同一家的汽車、住同一個連鎖飯店、吃同一家連鎖餐館。這些設施從擺設到程式幾乎天下一律，非常方便，卻了無新意。

你若想嚐嚐南方風味的卡真海鮮或靈魂料理，在美國哪個城市都可以找到。你若想聽聽南方口音，在南方的城市裏還得靠運氣。你若是個學究，想了解南方特色，那就只好求助於書本了。

這方面的書汗牛充棟，但是，《大西洋月刊》在最近的一篇書評中説，這些作者不過是互相影響，儘量泡製南方的獨到之處罷了。《飄》的作者兒時所聽的那些故事，不就是來自敍述者的想象和美化嗎？

可口可樂總部設在美國南方

2000年人口普查時，南方已是美國成長最快的地域。新南方人展現的或許不是馬丁·路德·金精神，卻當仁不讓地是新南方精神，而它毫不突出地融入了美國畫卷。這畫卷的新色彩，就包括破壞所謂代表南方傳統的塑像和代表邪惡權力的設施。

在打砸CNN總部時，有人喊：“CNN是友軍。有CNN記者前兩天還被捕過。”打砸者回應：“才不呢。他們和警察是一夥的。”

原來，打砸燒搶者並不真的明瞭哪些才是邪惡傳統和權力的象徵。他們的行動到底是值得讚許還是撻伐，要由信息公開下的民意決定。過激了自然會遭到反彈。但是，獨特的南方真的像是早已被狂風和烈焰席捲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