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我做妓女已經6年了_風聞
环行星球-环行星球官方账号-2020-07-07 13:26

文/朱筱蓉
圖文:審稿-dudu、排版-斯凱勒
封面圖:©GMB AKASH,gmbakash.wordpress.com
孟加拉,是一個人口逼近1.7億,幅員卻不足15萬平方公里的伊斯蘭教國家,被聯合國裁定為“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
同世界上絕大部分伊斯蘭教國家一樣,婦女,是孟加拉社會絕對的弱者。強姦、虐待、買賣婦女這些駭人聽聞的行為,在一些孟加拉男人眼裏就如同隨地大小便一樣“正常”。

一般情況下,在伊斯蘭教國家,人均“衞道者”。每個政客、高層精英都是高貴的安拉使者,口號喊得山響,堅決抵制婚前性行為和性工作者——至少,表面是這樣的。
但是孟加拉國卻是少見的性工作者合法化的穆斯林國家,甚至近來有官員提出:任何人不得隨意驅逐性工作者。乍一聽起來,好像是人道主義熠熠生輝,可事實上這到底是對妓女本身的人權關懷,還是為男性慾望的發泄尋找出口?我們不得而知。
離孟加拉首都達卡不到90公里處,有一座“女人村”叫——坎達帕拉(Kandapara)。

坎達帕拉歷史悠久,兩百年前,這裏的妓院運營就已經成規模化。沒人説得清它的起源,只知道這裏常年住着很多年輕的女人,通常以100-500塔卡(約合人民幣10-50元)的價格,向流水般的男人提供性服務。
這個妓村由樹枝、鐵皮、殘磚搭成,兩對門之間是僅夠一人通行的狹路,污水溝子裏是丟棄的腐爛垃圾和成堆避孕套。

©YouTube@The Guardian
©YouTube@Al Jazeera English
一個個沒有窗户,密不透風,兩三平米的小隔間裏,住着一個個花枝招展,體態豐潤,舉止潑辣的女孩。人少的時候,大家就三三兩兩地扎堆扯閒篇兒,有人路過的時候,姑娘們立刻競爭哄搶,拿出十八般“武藝”留住客人。
女孩們穿着明媚鮮豔的紗麗,戴着幾十塔卡的廉價首飾,畫着濃且粗的上下眼線,眉心間點着一顆或紅或黑的“痣”(Bindi),棕色皮膚配合着她們大笑大叫的個性,顯得很有生命力。
相當一部分女孩都吸着煙,眼神桀驁不馴,空氣中充斥着體液、汗臭、廉價香水、油污、以及香煙的氣味。她們有的在張望路人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有的在露天空地洗澡,有的在跟小攤販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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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進來一個抬着相機的生人,她們會紛紛蒙着面紗竄逃着躲起來,又會不失好奇地探頭張望。這時一個氣勢洶洶的老年婦女則會帶領一隊拿着鐵棍的打手殺將過來,驅逐“入侵者”,這是妓院的“夫人”,也就是老鴇。
這裏也有很多兒童,他們嬉笑打鬧,或者坐在小攤販店門口寫作業,幾乎都是“沒有父親”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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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男人們,他們開的小店裏售賣着一些藥物、兩性用品、服裝布料、廉價香水和食材。這裏,儼然是一個生態平衡的小社會。
妓女們的來路其實很簡單,她們是真的走投無路。不是因為好逸惡勞,不是因為想賺快錢,而是命運這隻黑手不由分説把她們抓了進來。很多是童養媳被公公或者丈夫賣進來,被還不起債或吃不上飯的父兄以不到兩千元人民幣的價格賣給老鴇。

©YouTube@BBC News 中文
她們被迫服用一種給牛催膘的藥物——“歐得樂爽(Oradexon)”。這個廉價的白色藥丸,可以讓吃了上頓沒下頓,發育不良骨瘦如柴的女孩胖起來,充滿肉感,吸引客人。
儘管長期服用這種藥物會使人肝臟受損,引發高血壓和糖尿病等等併發症,儘管這還是一種依賴性藥物,一旦停用會頭痛胃疼,周身不適,皮膚出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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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能迎合當地以肥為美的需求,這個藥物同時也讓作為兒童的她們,看起來發育成熟,然後老鴇將她們帶到警察局以年滿十八歲為由辦理執照。孟加拉法律規定,性工作者必須年滿18週歲。
這些沒有身份的“類成人”女孩,往往十二三歲的時候就能拿到從業許可證,而每簽發一張這樣的從業證,警察可以額外收到一萬塔卡(約合人民幣800元)的“辦理費”。
這部分女孩沒有自由選擇客人的權利,也沒有收入,直到把老鴇在她們身上出的錢還清,當然,這其中就沒有數了,對於這些不識字的女孩,賬本自然是隨意糊弄,往往五年之後,過了賣身”黃金期“,“仁慈”一點的老鴇才宣佈還清債務,允許她們獨立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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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些半路出家的,往往是不堪忍受家暴虐待逃進來的,一位妓女是因為被家庭成員強姦,家族的人認為她刻意引誘,想要殺死她,她走投無路,最後逃進妓院。更相當一部分少女,是在離家尋找工作途中,被人販子拐賣進來的。
當然也有自願的,為了幫家裏的男性成員還債,或者沒錢養育子女,把自己賣給了妓院。更令人無奈的是,坎達帕拉出生的女孩,往往女承母業,長大一些便走上母親的老路,循環往復。在坎達帕拉,最不缺的就是源源不斷的年輕女孩。

這位女孩八歲,目前還在上學,
但母親希望她在14歲以後從事性工作。
©Sandra Hoyn,https://www.sandrahoyn.de/
所以這裏的競爭也很激烈,妓女們之間處於競爭的關係,有一些“行情好”的女孩往往沒什麼”朋友“,被其他妓女奚落、欺負、孤立也是常有的事,畢竟,一個人多接客就有另一個人餓肚子,有時打手們需要出來維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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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們待在房間裏偷懶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頭牌的話,她們必須不厭其煩地長時間站在街上,主動交際,經過相當疲勞的自我宣傳,最終可能會有一兩個來客,這時就進入還價階段,男人們可不會同情心氾濫讓她們有賺錢的機會,他們僅僅把女孩們當作一種商品,算計着怎麼以折扣價買入全套服務。
有些男人有常人無法接受的癖好;有些男人的生殖器過大;有些男人不願意做保護措施,但是隻要出得起價錢,老鴇都會強制妓女服從,身心受了摧殘,銀子卻進了“夫人”的口袋,她們別無選擇。
2014年,有一組武裝分子強拆了坎達帕拉妓院,妓女們沒地方去紛紛要求重建,最後在非營利組織的幫助下妓院村再次開業。
這些女孩還是一隻雛鳥的時候就被人砍斷雙翼,現在即使把她們放出牢籠,她們又能飛到哪兒去呢?這是一個無法治癒長滿疥瘡的毒瘤,外來人避之唯恐不及,後來連NGO都參與得少了,很多女孩已經很久沒有接受性病檢測和治療。


來自:bilibili@YouTube精選字幕組
今年新冠病毒來襲,妓院被強制封鎖,一位28歲的妓女手頭僅有800塔卡(約合人民幣80元)養着兩個孩子,應付無止盡的封鎖。政府給她們救助了一升油,一公斤土豆、洋葱和一些鹽,遠遠無法填飽肚子,妓女們無望地等待着重新開業的那一天。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們被人當作過度消耗的商品,似乎也忘了自己應該擁有的權利。但“遺憾”的是,她們又並不是商品,她們也會像老生常談的故事裏一樣,愛上一個薄情寡幸的男人。
這個男人以“愛”為名,給她們介紹客人,在她們收工以後捲走她們的金錢、首飾與希望。會花着她們的錢去別的女人那找樂子,回來以後不忘拳腳教訓一頓……女孩們早已麻木了這一切,她們穿着極少的衣服,放肆地做着嫺熟的挑逗動作,期待今夜能把自己賣一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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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們似乎很快樂,來自外界的一點點風吹草動能引起她們極大的注意,她們驚奇地討論着,誇張地笑着,開着玩笑。從來沒有見過光明的她們,在無邊的黑暗中給自己找細碎的小火花,堅強地活下去。
十點以後,到了難得的休息時間,女孩們有的隨着小商店的音樂跳舞跳得恣意忘情;有的抽煙或者買藥,換得神經的短暫麻痹;有的在房間裏學着背誦《古蘭經》,填上自己的假地址把私房錢寄給家人;有的看着自己孩子的照片,偷偷地流眼淚……一模一樣的日子重複幾千個日夜,直到臉上的濃妝再也掩蓋不住皺紋和鬆弛的肌膚,她們再也接不到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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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明”的少數人自立門户,成為“夫人”,以剝削年輕女孩的生命謀生,大部分人成為年輕妓女的傭人,幹着重活換取可憐的活命錢,終於有一天,她們死了,運氣好些的到了亂葬崗“入土為安”,其餘的牀單一卷被丟到了河裏,再也不知去向。而即使是前者,也是與普通人分開的。
這就是坎達帕拉妓女的一生,真真切切地存在過,但是沒有人會在意她們的喜怒悲歡,生死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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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們又是最温暖的一羣人。初來乍到倍感絕望的妓女,把自己的整條手臂割滿血痕,姐妹們會聚到一起寬慰她,細心地為她買藥敷好。妓女們因為疾病或者濫用藥物去世了,其他的妓女會湊錢把她的孩子養大。面對曾經虧待她們的家人,大多數人還在往家裏寄錢,換取一點點家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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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小房間陰暗,潮濕,簡陋。但是她們還是像每個小女生一樣,盡力把自己的小天地收拾出家的樣子來,噴上香水,貼滿海報,用鮮豔的布料做出帷幔裝飾起來,再放上幾把陳舊的假花,她們期待在這樣的小房子裏,遇到她們的阿拉丁王子,把她們帶到光明的地方去,過最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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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實卻如同做了6年妓女的16歲女孩Asha所説:“也許我會遇到一個願意把我買走的男人,但過了兩三天,我還是會被賣回這裏的。”
在這個接近一半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國度,遭遇殘酷命運的人,不只是坎達帕拉村這些女孩們。
21世紀以來,整個世界都在朝着文明與法治不斷前進,然而在孟加拉,2019年的強姦率竟是2010年的兩倍——這還只是敢報案的九牛一毛。南部地區,15歲少女被強姦未遂的叔叔割喉;Sunamganj地區一所小學校長強迫女生觀看並演繹色情電影;Gazipur地區婦女在拘留時被警察毆打致死……
在這個即使是大學畢業生也很難收入達到1500元的社會,坎達帕拉妓女只是不幸的其中一種寫照。
孟加拉6歲的童工進入銀器廠工作一個月的薪水是70元;一個製衣廠的工人月薪要達到800元的代價是日均14小時的工作量。隨着中國勞動力價格的升高,歐美等製衣廠紛紛轉移到孟加拉,然而每個Made in Bangladesh上,是一個個被榨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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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加拉的紀實攝影師GMB Akash探訪妓院十二年,已成為妓女們哥哥一樣的存在,她們鮮少向他抱怨,更多地竟然説的是夢想,夢想着一個真命天子的到來。
Akash説:
“I wish there would be a knight in shining Armour will surly arrive, to carry them off from this living hell! I wish and I really wish!”
我由衷且強烈地希望真的會有那個披着金甲聖衣的騎士到來,把姑娘們帶出這個活着的煉獄!
我們也由衷且強烈地希望一個象徵着勇氣、知識與善良的存在能夠真正幫助這些女孩,書寫一個更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