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一場驚慌失措的牛市_風聞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20-07-09 13:23
來源:西澤研究院
作者:趙建(西澤資本(香港)首席經濟學家,西澤金融研究院院長)
核心觀點:各種因子都在邊際上向牛市的方向傾斜:香港國安法順利通過,最大的外部不確定性之一被消解;人民幣持續升值,各項宏觀數據開始轉正,北京疫情再次爆發但被快速控制,這消除了投資者對後續疫情防控能力的擔憂。最為重要的是,前期投放的信貸形成了強大的購買力(尤其是城投類地方平台公司的加持),它們將在資本市場上對人民幣資產進行新範式下的重定價。但正如所有債務型經濟下的牛市,以大起大落的結局更像是一種宿命。
股市突然瘋狂上漲,已經有好幾個朋友帶着驚慌失措的神情問我:牛市,真的來了嗎?
似乎小級別的疫情牛剛剛過去(2月),全球金融動盪才剛剛結束(3月),A股便接連幾天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已經從技術上打開了一個牛市通道。
可以説,這次牛市就像龍捲風,來的猝不及防,大部分人還來不及上車,就已經漲的高不可攀。以至於出現了“踩踏式”搶籌的現象:7月6日,40餘支ETF基金、80餘支分級B基金漲停,新發行的基金一搶而空,竟然逼得基金公司接連發布風險提示。
圖1.2010-2020上半年中國公募基金髮行規模(億元)
3月股市大跌的時候,人們驚慌失措;現在股市瘋漲的時候,人們仍然驚慌失措。後疫情時代的資本市場,無論漲跌,投資者似乎都像是”驚弓之鳥“。一個交易盤構成的市場,大抵如此。
這是好多年沒有出現的“急牛”現象。這種恐慌式搶籌,讓人想到年初疫情發生後人們紛紛爭搶口罩。其實恐慌的心理大致是一樣的:搶口罩是為了防止自己的身體染上新冠病毒,搶股票是為了防止自己的資產染上“通脹”病毒——在一個貨幣大放水的環境裏,財富的倉儲都需要一個“諾亞方舟”。
當市場上資產普遍在瘋狂增值的時候,個人的資產沒有變化或增幅很小,那麼就意味着被另一種“通脹”毛掉。資產市場的通脹,與通常所指的商品市場的通脹一樣,都是一種再分配現象。這種現象被稱為:賺錢效應。但資產通脹的曲線往往是指數級的,以資產泡沫的形式出現,然後以慘烈的方式結束。資產泡沫的背後通常是債務的失控。
圖2.2020年以來A股融資餘額變動(億元)
債務衍生出了貨幣,貨幣乘以流通速度後(與投資者熱情高度相關)去追求有限的資產。這裏面有一個根本性的矛盾——
債務的繁衍是指數級的,於是債務形成的購買力(貨幣)也是指數級的,但是權益性資產的供給卻是線性的(取決於社會財富的累積能力),這就往往導致權益性資產首先成為最稀缺的資產,成為資產荒的重災區。再加上市場熱情帶來的換手率(資本市場的貨幣流通速度)的提高,資本市場加速上漲的趨勢就會被打開。
而趨勢理論又告訴我們,趨勢很難形成,需要二階和一階變化率的共振和正反饋機制的合成。但趨勢一旦形成,又很難改變,它往往會自我強化直到引發外界環境的壓力和結構反噬(比如監管變嚴和償付危機)。於是首先二階發生變化(一般人觀察不到),然後一階發生變化,最後水平值向另一個方向反轉,形成整個反身性邏輯閉環。
這次牛市背後的基本動力已經一目瞭然:上半年為對沖疫情引發的經濟下滑,所投放的信貸形成的購買力,最終在資本市場吹響了“集結號”。內在的理論基礎有兩個:
一個是我一年前提出的”債務型經濟“,由於資產收益率陷入停滯狀態,經濟的內在動力主要靠負債端驅動,這將導致資產定價陷入一個由資金面和心理面驅動的動力結構。
圖3.全球債務水平VS全球債券收益率
另一個是我半年前提出的“金融動盪時期的投資新範式”,基本的策略是,尋找由於被動平倉和過度恐慌拋售而被過度減記的優質資產,重構金融波動時期的核心資產組合。這個可能是十年一遇的配置機遇。
這些所謂的新範式,總結起來就一句話:資產價格已經成為一種貨幣現象。在這種範式下,房地產價格並不是由租金形成的未來現金流的資本化,股票價格也不是未來股息分紅形成的未來現金流的資本化。房價和股價的主導決定力量,只是由貨幣系統(數量、利率、結構、流通速度)邊際上的變化決定。這是因為,由於負債型經濟的形成,資產價格的定價在邊際上已經“失錨”,其價格的變化只是心理面的貨幣投射。
這其實是新貨幣經濟學中的一個普遍的原理:名義價格(無論是資產市場還是商品市場)首先受制於貨幣均衡。如果人們對貨幣發行缺乏穩定預期,那麼貨幣市場首先就無法實現均衡,導致資產市場的名義需求出現缺口。用通俗的話來説就是:
並不是房地產價格越來越高了,而是紙幣越來越不值錢了。
在經濟還在持續下行的情況下,M2增速卻三年後重回兩位數,達到了近12%。在貨幣投放的結構不斷極化(收入結構分化)的情況下,這巨大的缺口靠什麼再平衡?
圖4.流動性主導:今年美國貨幣供應飆升
但是,站在資產組合的角度,貨幣作為一種資產的動態替代結構,也在決定着大類資產價格的輪動。風險資產的牛市啓動,並不是由絕對和水平條件決定,而是由邊際條件和預期差及其強化路徑決定。
當前基本面的確很差。疫情剛剛過去,內外都沒有好消息。去全球化、中美脱鈎壓力依然嚴峻,外貿企業遭到打擊;經濟恢復節奏也沒預想中的快,預言中的報復式消費並沒到來,餐飲行業處於療傷階段,旅遊和影視行業繼續處於低谷;而北京疫情的再次爆發似乎讓疫情前景又蒙上了一層不確定性.....
但是記住,上述現象只是水平值、初始值,它作為宏觀因子決定的也只是資產價格的水平值、當前值,但並不能決定其變化趨勢。趨勢的反身性很難形成,這需要心理面向風險資產形成共識,以集中調動資金面向股市集結。從邊際和預期差的變化來看,各種因子力量的傾斜和聚合,足以形成一個趨勢明確的牛市:
第一,香港國安法順利通過,最大的外部風險因子得到巨大緩釋。尤其是在美國等國家社會動盪的全球大環境下,社會穩定成為第一稀缺的公共產品。這是一個人民資產定價提升的加分項。
第二,疫情處於可控狀態,最大的內部風險因子基本得到完全緩釋。尤其是北京疫情重新爆發後被及時有效的控制,完全打消了投資者對疫情再次出現後可能失控的憂慮。
第三,各種宏觀數據雖然依然較差(負增長),但是在二階變化上(增長率的增長率)已經早就改善,無論是工業增加值還是規模以上企業利潤同比增速,都在持續的改善。一個明顯的修復通道已經打開。
第四,美聯儲史無前例、毫無下限的貨幣寬鬆,加上美國疫情失控和社會動盪,美元強勢勢頭開始衰減。相比之下是疫情可控和經濟向好的中國經濟,和對此進行強勢定價的人民幣匯率。
第五,監管環境的變化,尤其是資管新規對影子銀行的整肅,導致基金等標準化資產成為“監管賬户”的“政治正確標的”。更為嚴重的,也是特別需要我們重視的一個現象是:
作為為城市基礎設施建設融資的城投公司,從去年開始大舉入股資本市場,這將為銀行信貸寬鬆形成的資金進入股市提供了強大的投資主體。
(注意,這很可能政治形成一種“債務-資本”的正反饋膨脹機制,而這種機制又是建立在已經充滿風險的地方政府債務之上。這將導致資本市場的風險與債務風險緊密的勾連交叉在一塊,在國家資產負債表的根基上形成巨大的系統性隱患。)
這一切因素的疊加,構成了狂熱的牛市氣候。有人説這是一頭瘋牛,最近幾天大盤的上漲的確有點失控。就連那些一直保持矜持的藍籌股,銀行、券商等,都開始像創業板、中小板、科創板那樣連續漲停打板。瘋漲的熱度再次點燃了市場,開户又排起了長隊,交易量創多年歷史新高,百度搜索指數里“牛市”一詞被瘋狂熱搜,朋友圈裏一片紅火。總之是上上下下充滿了狂熱的氣息。
圖5.近七天“牛市”相關內容搜索熱度同比暴增901%,創近十年峯值
其實是太陽底下並無新事,中國曆來經歷的短促牛市氛圍也大致如此。最相似的是2014-2015年那一波,同樣是“實體經濟台階式下行+貨幣信貸指數級寬鬆”,最終塑造了史詩級的狂飆和崩潰。中國的資本市場歷來都是牛短熊長,而且短促的牛市又總是有點瘋癲,而這一次則是瘋癲加上一點驚慌。無論是幸福來的太突然(實際上中小、創業板早就開始了),還是揮之不去的韭菜焦慮情結和價值虛無主義,都不會太影響這一波趨勢的形成、強化、失控,最後走向同樣的結局。而這個開始和結局,在中國股市三十多年的歷程裏多次上演,只是在不斷被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