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女性劇為何總被詬病?“虛假的正能量很難共情”_風聞
数娱梦工厂-数娱梦工厂官方账号-上海地区知名文娱产业媒体2020-07-09 09:45

作者" alt=“500” /> 編輯|友 子
憑藉女性主義價值觀的營銷,《乘風破浪的姐姐》風生水起,成了今年最火的綜藝。儘管已經播出一個月,話題卻依然不減。
但放眼上半年女性題材的國產劇,無論是由周迅、惠英紅和趙雅芝這樣影后級別大卡司主演的《不完美的她》,還是童瑤、陳數主演的《誰説我結不了婚》等,儘管也是帶着獨立女性和勵志等標籤,但無論是熱度還是口碑都不盡人意。
女性題材無疑已經成為國產劇一個新的熱門類型。根據數娛夢工廠的不完全統計,2020年下半年開機和待播的女性題材劇已經多達10幾部。
其中既有姐妹花並行的《流金歲月》,也有女性羣戲《澀女郎》,有聚焦二十多歲女性成長故事的《二十不惑》,也有關注三十歲以上女性職業和情感選擇的《三十而已》和《淑女的品格》。
但從2018年的《北京女子圖鑑》到2020年的《不完美的她》,這些改編自日劇的都市劇儘管大多帶着獨立女性的標籤,卻往往辜負營銷的高期待,口碑不佳。它們或是披着獨立女性外殼的瑪麗蘇,或是因為要適應國情而偏離原版主題,最終落入“國產家庭劇的俗套”。
這到底是因為國產劇創隊團隊的能力不足,是因為市場導向影響?還是審查帶來的不可抗力?
從數娛夢工廠對多位編劇的採訪來看,問題是多方面的,如製片人中心制讓資深編劇失去話語權、團隊整體的專業度參差不齊、細分市場開發不夠、資本不願放棄三四線依然喜歡瑪麗蘇的市場,以及讓編劇們感觸最多的,審查帶給國內創作環境的約束。
“像《我的危險妻子》《殺死伊芙》這些劇的話題在國內是不允許談論的,過審都不能,就不用談別的了。”中戲科班出身的編劇祺焱對數娛夢工廠表示,“《隱秘的角落》的爆火就釋放了觀眾對真實維度的需求,為什麼不能談真實存在的東西呢?”
由秦嵐、高以翔主演的都市劇《怪你過分美麗》由於對女主角獨立女性形象的塑造完成度,算是近年來女性題材劇中口碑最佳的作品之一。
(《怪你過分美麗》是近年來少有得到好評的娛樂圈劇)
但在結尾女主選擇幫助“仇人”,又讓觀眾直呼“雷厲風行”的人設崩塌。
在接受數娛夢工廠的採訪時,另一位科班出身的編劇霓佳對此也忍不住感嘆。“只有內行人知道,這樣的處理實屬無奈,結尾總是被要求完滿。像之前有部美劇叫《大小謊言》,在我國,這個劇裏的人物都是不成立的,太灰暗。”

迎合受眾需求,
國產女性題材風潮漸起
隨着#MeToo運動風靡全球,近幾年女性題材影視作品的數量也急劇上升,並且頻繁在各大獎項上有所斬獲。
最近兩三年的艾美獎上,《大小謊言》《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殺死伊芙》《使女的故事》等女性為主角的劇集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無論是劇集本身的質量,還是作品帶來了社會話題度,都得到了廣大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的認可。
如果説這僅限在歐美,在女性地位較低的韓國和日本也陸續出現了《請輸入關鍵詞www》《迷霧》和《東京女子圖鑑》《晝顏》《坡道上的家》等作品,聚焦女性在職場、家庭和生活中的慾望和困境。
而這股聚焦女性的風潮也經過網絡一路傳到了內地,並引起的國內觀眾的廣泛共鳴。
如果説前幾年還是“瑪麗蘇”和“古裝大女主”的天下,那麼到《如懿傳》的高開低走為止,市場對這類劇的疲軟已經顯而易見。
《2018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顯示,中國女性在社會上的勞動參與率高達69%,高等教育接受程度國際排名第一。在《2019女性、職業與幸福感報告》中也顯示,在定義成功時,61.3%的女性認為自我實現和目標是最重要的因素,遠遠高於健康、婚姻與家庭及金錢。
在這樣的背景下,倡導獨立女性意識的國產劇開始湧現。
從2018年的《北京女子圖鑑》《上海女子圖鑑》,到2019年的《青春鬥》《閃光少女》等,再到2020年的《下一站是幸福》《不完美的她》《誰説我結不了婚》《怪你過分美麗》,加上後續還待播的十幾部女性題材的作品,女性題材無疑已經成為了國產劇新的紅海。
在編劇祺焱看來,大量聚焦獨立女性題材的劇出現,正是因為女性觀眾有話可説,有話能説了。
“隨着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升,她們的地位和話語權也相對提高了,這些人主要是一線城市的獨立女性,她們有強烈的精神表達訴求和可支配的時間,在網上看劇也有更多的選擇權。”編劇祺焱認為。
另一位接受數娛夢工廠採訪的資深編劇霓佳也表示了同樣的看法。“MeToo運動之後,女性的話語權一下子被體現出來了,到了一個需要改變女性形象和女性發聲的時代,這是一個全球的趨勢。”
女性觀眾為主的基本現實,也要求創作者跟上受眾的需求。在凡影聯合北京電影學院所做的《2019中國影視內容消費者年度研究》可以發現,中重度劇集觀眾中,女性觀眾佔比顯然較高,這也和我們通常認為女性觀眾更願意看劇集的經驗基本相符。
“限古令”和提倡創作現實題材的大環境,為女性題材劇的創作提供了環境。從《如懿傳》的台轉網開始,古裝劇上星的難度顯而易見,為了滿足女性觀眾的觀劇需求,大量的製作公司將視野投向了女性現實題材的領域。
因此,大量女性題材劇的興起,在某種程度上,也還是一個賣方對買方市場迎合的表現。祺焱分析,隨着市場方向的轉變,受眾廣泛的女性題材劇需要尋求新的出路。

女性題材真瓶裝假酒,
“瑪麗蘇依然有市場”還是“不讓説真話”?
儘管女性題材劇在數量上呈現逐年上漲的趨勢,但是至今為止並沒有太多國產女性題材劇集引起觀眾共鳴,相反更多是遭到詬病。
“至今為止沒有出現一部非常優秀的都市女性題材劇,真的非常遺憾。”編劇霓佳向數娛夢工廠感嘆。
2018年推出的《北京女子圖鑑》當時備受關注。這部主打女性職場成長的劇中,女主角一路依靠男性幫忙“步步高昇”,被觀眾批評三觀不正,是披着勵志外殼的“職場瑪麗蘇”。
而改編自日劇的《不完美的她》,原本是以獨立女性視角講述女性“自我救贖”的故事,最終卻將“一部深刻動人的社會批判劇改成了狗血温吞的家庭倫理劇”。
不僅這兩部劇是這樣,大部分打着獨立女性標籤的國產女性題材劇,最後都很容易走入瑪麗蘇和“國產家庭劇”家常裏短的俗套,讓觀眾高呼上當。
在編劇祺焱看來,這些劇不成功最大的原因是形式大於內容,也就是“真瓶裝了假酒”。
“在內容上,如果不真實、不平等地和觀眾建立溝通,就會缺乏真情實感。主創一旦缺乏真實表達,就容易在安全線裏造假,編一些不是這個話題也能講的故事。”祺焱分析,“觀眾被有熱度的營銷吸引後,發現劇情並沒有剖析問題,那就很容易造成高預期和低口碑。”
而從製作層面來看,這樣的結果和內容評判權的混亂也不無關係。祺焱指出,目前很多國產劇內容的審核權並不在資深編劇的手裏,而在責編、評估人員、出品方甚至是非主創團隊的人手裏。過多外行人士指導內行,劇本滿足了各方審核的需求,但最後觀眾卻不一定滿意。
在這方面,從業10年、科班出身的霓佳也表示了同樣的看法,在國內製片人為中心的情況下,編劇對內容是沒有主導權的。“我們參與到劇本環節的時候,一般項目的框架和人物的大致走向都設定好了,故事最後要什麼樣,都是製片團隊説了算。”
不過霓佳同時也補充,這並非説製片人為中心的模式就是不好的。“比如正午陽光以及最近的《隱秘的角度》的團隊就也很棒,問題還是在於行業整體專業度的不夠,過於參差不齊,尤其是編劇行業,門檻太低了。”
從資本的角度,打着獨立女性旗號的劇最終淪為瑪麗蘇,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國內影視劇細分市場開發不夠造成的。對於不同觀眾不同需求的不瞭解,使得製片方在嘗試吸引一線市場的同時,也不願放棄三四線城市。
“很遺憾的是,一些比較雷的瑪麗蘇劇在三四線城市依然佔據很高的收視率,製作團隊有時候也不願放棄這一部分數據。”霓佳介紹,“這樣熟悉的創作模式也是張安全牌,畢竟這是最順手的,成功率也更高。”
而讓編劇行業普遍感到無奈的還有審查制度。“過審都不能,就別談別的了。”編劇祺焱坦言,她表示,目前國產劇服務的觀眾比較泛,探討有關這些女性題材的話題還是有些難。
去年姚晨主演的電影《送我上青雲》上映時,因為影片中表達了大量對女性自我意識探索的話題,就曾掀起一番輿論,很多男性表示有被冒犯到。

而在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豆瓣小組中,一個相關的話題也曾一度被管理員刪帖。

真正關注女性生活的話題不讓談論,讓國產女性題材的創作陷入重重限制。
“在國產劇中,主角不能真的不結婚,像是美劇《大小謊言》這樣的劇,裏面的每一個人物在國內都是不被允許的,太灰色的東西是不能寫的,最後還是要遵從一個和諧社會的原則。”編劇霓佳表示,“在這個框架下,留給編劇的空間真的不大。”
而這似乎也解釋了前段時間播出的《誰説我結不了婚》為什麼變成了催婚劇,裏面的人物從日劇原版的“不結婚”變成了國產劇中“紛紛要結婚”。
在當下來説,一部成功的女性題材劇,最核心的點到底是什麼?兩位編劇都認為,創作者一定要真實關注當下女性的生活和心理狀態。
“真實也是創作的基本維度,觀眾的共情大都來源於真實體驗,如果一部女性題材劇寫的不是當下女性的生活,那它是很難獲得成功的。”祺焱表示,“虛假的正能量很難共情,像《隱秘的角落》這樣敢深刻探討社會問題的作品才值得尊敬。”
此外霓佳補充,好的女性作品,還需要表現出主角的獨立意志。“作為影視創作者不要去揣測觀眾的喜好,而是要帶領觀眾去看好的東西。”
(本文采訪的編劇應要求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