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微博的柯潔，越“出圈”越危險_風聞
懒熊体育-懒熊体育官方账号-从商业财经角度来解读体育事件，还原一个好故事2020-07-15 18:00
作者| 付茸
來源| 懶熊體育
本文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當史上最能跨界出圈的棋手陷入輿論泥沼，脱身要比想象中難得多。
以“出圈”著稱的柯潔，宣佈退出微博。
“最後一舞”熱度依舊，柯潔7月5日宣佈“退博”的那條微博，有一萬多條評論，六千多條轉發。轉評區裏是一場持續上演的混戰：有人惡毒咒罵，有人在玩梗；粉絲祝福的話語零星夾雜在中間，希望他遠離現在的網絡環境，沉澱自己好好下棋。
和往常一樣，在微博這塊領土上，“圍棋”不是柯潔最主要的標籤。
在近年日益嚴苛的網絡道德標準下，柯潔是為數不多沒有活在“人設”外衣之下的公眾人物之一。他玩遊戲，分享生活日常，喜歡搞笑，也爆粗口，他會仗義直言為隊友討薪，敢對社會熱點事件發表看法。尤其是最近一年來，因為自己的言論捲入輿論場的紛爭對他來説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以至於很多人忘了，圍棋國手好像才是他最主要的公眾身份。
7月2日，柯潔更新了他如今微博列表上的倒數第二條微博，“跨過生死寒冬，記得多添置衣物，保重……”並配了一張全黑的圖片。當天一則訃告傳來，24歲的圍棋國手範藴若因抑鬱症墜樓離世。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令整個棋壇陷入傷感之中。而就在兩天前，柯潔還跟範藴若在網上對弈。
在柯潔悼念隊友的這條微博下方，依舊有人謾罵，有人玩梗，沒有多少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緒。目前這條微博已經顯示不可見轉發和評論。
3天后，柯潔宣佈“無限期”退出微博，儘管事出有因，但人們很難判斷這與此前發生的那些洶湧罵戰是否無關。
這不是他第一次宣佈退出微博，但此前的情況跟現在完全不同。
柯潔7歲離開父母從浙江麗水北上聶衞平道場學棋，起初他的表現並不突出，直到2014年在圍甲聯賽創下18連勝紀錄，這個名字才在圍棋圈被熟知。“這個孩子有一個特別的點就是非常的犟，勝負心非常的強。”當時教過柯潔的老師王煜輝曾在接受《騰訊體育》採訪時説。
▲柯潔與恩師聶衞平。
年輕氣盛的柯潔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好勝心。2015年1月，柯潔在百靈杯決賽五番棋3比2戰勝邱峻，加冕自己第一個世界冠軍。“我要做這個時代的領軍人物，NO.1”這樣的話頻頻出現在採訪中。而後在2015年3月進行的西南王比賽中，柯潔輸給了當時的中國第一人、排名在他之上的時越。4月5日柯潔在微博發了條“軍令狀”，“棋迷朋友們對不起，我想成為世界圍棋NO.1，在做到這一點之前，請原諒我不再玩微博”。
那條微博似乎激發了柯潔“誓要雪恥”的鬥志。20天之後的理光杯決賽，柯潔又一次對上了時越，驚險拿下比賽後便第一時間更新了微博，發佈一個“哼”字，“網癮少年”傲嬌地宣佈迴歸。
也是在2015年，柯潔一飛沖天，百靈杯封王之後，接着連拿三星杯和夢百合杯兩個世界冠軍。上一次達成這個成就的中國棋手還要追溯到2009年，26歲的古力豪奪三冠。而柯潔拿到這一成就時只有18歲。在這“三冠”路上，他幾乎擊敗了韓國所有最強棋手，崔哲翰、樸廷桓和李世石均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在那一時期，柯潔已經開始在賽前賽後習慣在微博上分享心情，比起公共平台，這裏更像屬於他的私人空間。**五年前，一個棋手發佈一條微博引起像如今幾千上萬的評論和轉發是不可想像的，那時柯潔一條微博所能帶來的轉發評論，一般也只有幾十次這樣的量級。夢百合杯與李世石的決賽五番棋決勝局之前，柯潔在微博寫道 ，“無論最後輸贏，這次五番棋都是恥辱，知恥而後勇。”面對李世石棋迷的反擊，他延續自己的一貫風格進行了回擊，“早上醒來看一眼評論又見一堆道德帝教我做人我也就呵呵了，不服再來嘛！”
那次的五番棋較量柯潔頂住巨大壓力險勝李世石，由此徹底宣告圍棋“世界第一人”的王權交接。
▲躍過曾經的世界第一李世石的肩膀，柯潔邁向了他的王座。
個性會引來爭議，也會帶來關注。作為一個典型的95後社交網絡原住民， 柯潔期待能靠自己給圍棋注入一些新鮮血液。見慣了內斂沉穩的棋手，經常口出狂言的柯潔成為了圍棋界最特別的存在。“圈外”的大眾也因此認識到了這位最年輕的圍棋世界冠軍。
“現在中國的年輕棋手多了，但是來了又走了，面孔都很模糊。”柯潔曾在接受《三聯生活週刊》採訪時做出過解釋，“我希望被人記住。但我知道，一定要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用成績説話。”他也希望通過更年輕、更有活力的方式來推廣圍棋，“‘棋聖戰’‘理光杯’等比賽停辦了，棋手很心痛。從前很多贊助商辦賽，是出於一種對圍棋的情懷；現在贊助商不僅有熱忱，還希望投入之後能拿到回報。我看見自己吹吹牛能帶動關注，看見收視率因為我漲得很多，看到當年古力都沒有達到如今的熱度，我還是開心的，感覺自己還是蠻厲害的。”
起初一切還是按照柯潔的預想發展的。從2016年開始，他的微博粉絲數從幾十萬暴增至500多萬，社交媒體影響力高過眾多奧運冠軍；他不時在直播平台進行圍棋教學，反響不錯，在他的帶動下讓更多的人對圍棋產生了興趣。2019年7月，柯潔憑藉在圍棋方面的成就，被清華大學特招錄取。棋手身份之外，這一年他成為了一名大一新生。更多的綜藝節目向他拋來橄欖枝，圍棋天才、世界冠軍、清華高材生，閃耀的標籤進一步為他帶來了更高的商業價值。2016年以來，手機品牌、遊戲廠商、圍棋教育機構紛紛簽約柯潔作為代言人。
▲今年疫情期間柯潔在清華大學“宅家”雲課堂上講解圍棋入門知識。
2016年圍棋圈還發生了一件大事，“阿法狗”代表機器戰勝人類的一戰顛覆了圍棋圈的認知。當李世石投子認負之時，柯潔卻成功在微博上搶鏡。他第一時間發了條微博，“就算阿法狗戰勝了李世石，但它贏不了我。”
面對質疑的聲音，柯潔發了一條自我介紹讓中文社交媒體更多的人認識了他，“現在暫時是世界圍棋第一人（特地用了暫時，謙虛是美德）正式比賽我是單盤8:2碾壓李世石（他贏得這兩盤沒有任何作用）世界冠軍獲得過三次（此年齡如此成績前無古人）大小國內賽事冠軍數次。”
當然，柯潔的大話並沒有實現。一年之後與“阿法狗”的“人機大戰”三番棋中柯潔0比3完敗，被機器“打哭”落淚的畫面登上了全世界的新聞。
▲2017年，柯潔對陣阿爾法狗時當場落淚的畫面登上了全世界的新聞。
就像“阿法狗”不會如柯潔所願成為他的手下敗將一樣，柯潔在微博上的“事業”，也隨着他的個性和不羈漸漸走向失控。
最嚴重的失控因2019年10月柯潔不滿女明星生孩子霸佔熱搜而起，“熱搜兩個完全不知道誰的人下個蛋，顯示個‘爆’，死了那麼多人的事情只顯示個‘新’？”本意是想表達對社交媒體過度娛樂化的譴責和對公共事件的關心，但因為“下蛋”的用詞引發了女權羣體的不滿。事後柯潔公開道歉，解釋他很尊重女性，承認自己一時間衝動發言了。
在那條微博裏柯潔用了很多emoji表情，局外人不明所以，但對熟知這些emoji表情的網民來説這如同暗號——這套暗號源自於網絡紅人、遊戲主播孫笑川的粉絲。如果不知道孫笑川是誰，他的微博ID“帶帶大師兄”更為出名。孫笑川走紅是因為他在遊戲直播間經常和粉絲對罵，粉絲也會以變着法子黑他、罵他為樂。孫笑川的大部分粉絲都是黑粉，網絡上稱這一羣體為“狗粉絲”，“NMSL”、“你就是個弟弟”“安排上了”以及大量emoji的運用基本都出自孫笑川的直播間。“狗粉絲”造梗能力強大，無理取鬧，將自成體系的語言風格稱為“抽象話”，熱門微博的評論裏經常能看到他們使用“抽象話”的身影。由此柯潔的評論區漸漸吸引了這一羣體的入駐，他們不是棋迷，甚至稱不上柯潔的粉絲。
▲柯潔在微博上就不恰當的言論道歉。
在社交網絡上的性別話題日益撕裂的那段時間，柯潔有時會表達一些觀點，反對過於無理的極端女權。柯潔這種百萬級粉絲大V的參與，卻彷彿讓年輕男性為主體的“狗粉絲”找到了帶路人。**評論區的戰火漸漸超出了柯潔的控制力。**在幾種對立陣營的推波助瀾下，微博上的女權羣體與柯潔的對抗愈發激烈。他在綜藝節目上的表現、暴露在鏡頭面前以及社交網絡上的一舉一動均被一些人收集起來當作“歧視女性”的佐證。面對評論區的混戰，柯潔不得不發了張自己獲得年度婦女兒童慈善獲獎的照片來試圖和解。但並沒有人買賬。
另一起青少年自殺的事件則在輿論聲討中與柯潔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係。根據《瀟湘晨報》7月3日的報道，一名高中生偷拍女性被發現後跳樓自殺，該高中生的父親説“孩子對圍棋有興趣，自殺當晚，他在一張揉皺的紙上凌亂地寫着自己的名字，寫了一個害怕，還寫了一個柯潔”。在攻擊者的眼裏，本已難逃性別罵戰漩渦的柯潔再次百口莫辯，這件事被演變成了**“柯潔粉絲廁所偷拍女生後跳樓”**持續發酵。
五年前那次聲稱“不奪冠不玩微博”是柯潔式的發狠，現在的輿論局面早已不允許柯潔做回那個率真隨性的少年了。他以一個圍棋選手的身份進入公眾視野，在社交媒體上沒有包裝運作，沒有公關話術，因性格和賽場上的實力收穫了一批支持者。但正如他父親柯國凡3年前接受騰訊體育採訪時所説，微博粉絲會讓兒子“得到擁護”的力量，但那裏的爭論和建議，“就是社會的一個縮影”。
2017年輸給人工智能後談起比賽時的眼淚，柯潔説“就是解脱吧。不是有話説‘每哭一次，人就長大一次’麼？我就長更大了，接受能力就更強了“。做出“退博”決定對眼下的柯潔來説，或許更多的也是解脱。
對於這位即將迎來23歲生日的天才少年，這更像是在迎接一場來得稍微有點晚的成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