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端商場，只認衣服不認人_風聞

作者 | 趙青堯

憑一件衣服，判斷一個人是否擁有進入商場的資格。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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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光着進去能進嗎？”

一條名為“我去當了幾天外賣騎手，被氣到嘲諷模式全開”的視頻，登上7月11日的微博全站日榜第一名。

7月11日，微博用户“曹導”發佈的視頻

視頻講述的是，Vlogger曹導體驗成為美團騎手去送外賣的一段經歷。至今為止，這則視頻收到近100萬個贊。

體驗他人人生，沒什麼稀奇。人們關注的焦點在於——在高温下奔忙了一天的外賣員，接到了來自北京一家高端商場的訂單，取餐途中，卻被保安阻攔，理由是——“穿這衣服不能進”。

“這衣服”，指的是美團騎手的工作服。

明黃的短袖，滌綸面料，左前胸和後背上印着美團的袋鼠圖案，在拼多多上，一件不超過30塊錢。

“不允許進入的商場”，則是北京華聯集團投資興建的奢侈品百貨公司SKP。

據傳，這家百貨公司的珠寶導購會因為自己能夠識別出，一個不太起眼的男客人身上穿的外套是Loro Piana而自豪。而這個“拗口”的意大利品牌的一件純色套頭針織衫，會賣上8000塊錢。

北京SKP商場

而視頻裏，作為一名外賣員體驗者，曹導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是，只穿着一件“30元”美團騎手服，到底怎樣才能進入SKP順利取餐？

正門保安的答案是，穿個外套或者走員工通道。

曹導立即改道，跑去員工通道。

卻還是被告知，不許進入。

曹導的取餐目的地在SKP的B1層，守在這裏的保安稱，“上地鐵口取去”。

跑到地鐵口，守在這裏的保安給出的答覆仍然是，不穿工作服不可以進。

曹導反問：“那我光着進去能進嗎？”

保安愣住了。

等到視頻在11日發出後，觀看此視頻的網友們也愣住了，將此場景形容為：“一顆螺絲釘在為難另一顆螺絲釘。”

事件不斷髮酵的第二天，北京SKP針對此發佈聲明，稱“SKP對於顧客和工作人員設立不同的進入通道，外賣騎手在內的各工作人員需按規定統一從員工通道進入”，“疫情期間……SKP及SKP-S餐飲外賣全面實施‘定點取餐方式’，即由所有餐廳將打包完整的顧客餐品送至指定位置”。

聲明發布後，SKP在商場入口處設立了指示牌，將外賣員取餐的具體地點標示了出來。

從這份聲明中不難看出，SKP想要傳達的核心信息是：疫情發生前可以走員工通道，疫情期間可以定點取餐，這不是身份歧視，這是秩序管理的需要。

7月12日，北京SKP對此事件發佈的回應聲明

一部分網友對SKP表示理解，認為商場出於管理需要，有權利將工作人員和顧客進行分流。但更多的網友仍然需要SKP給出更加合理的解釋。

只是一家位於SKP B1層的蛋糕店店員告訴南風窗，其蛋糕店從去年12月底開業起，如果有外賣，都須把餐品送到指定取餐點。

也就是説，外賣員不允許進入商場取餐的規定，一開始就存在，跟疫情防控並無直接聯繫。

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商場設置指定取餐地點的規定有其秩序管理上的合理性。該蛋糕店店員就表示，畢竟商場路繞、人多，還有小朋友，對着急送餐的外賣員來説，憑自己找到具體門店的位置，比去指定取餐地點取餐，更耽誤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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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騎手服=禁止入內

但要搞清楚，令網友火大的有關“身份歧視”的問題，還要把視線重新拉回SKP的入口處。

曹導拍攝視頻當天，曾在3個入口與不同的保安對話。但沒有一位保安準確地告知指定取餐地點的位置。

他們不約而同地將那件騎手服作為判斷依據，就像是説：外賣騎手服=禁止入內。

設想，如果保安更加懂得變通，或者外賣員對既成的規則更加熟悉，這就成為一出本質上無傷大雅的鬧劇。

而地鐵口的保安只能告訴曹導，如果外來人員穿着工作服進去的畫面被監控拍下，保安會被罰款。

罰款金額“1000塊錢打底”。保安也想要獲得理解——這並非保安自身對外賣員身份的排斥，他們畏懼的是頭頂上的“監控”，他們遵守的是“監控”背後那羣真正擁有話語權的人制定的規則。

而制定規則的人並沒有出於規範管理的需要，向保安明確外賣取餐點的具體位置，他們強調的重點是，看見穿哪種衣服的人羣就不允許進入，保安如有疏漏，罰款1000元起。

曹導並非真正以送外賣為本職，而在真正的外賣員羣體中，類似的遭遇並不鮮見，衝突的程度也更加激烈。

比如，去年4月，一名達達外賣員穿着藍色的工作服被攔在了哈爾濱卓展購物中心二期的門外，外賣員不斷大聲重複，自己在這家商場的三樓購物門店有會員卡。但保安仍然不允許他進入。

2019年4月，一名達達外賣員身穿藍色工作服被攔在了哈爾濱卓展購物中心二期門外

比如，今年3月，在緊鄰SKP的北京華貿商城，一名蜂鳥眾包外賣員穿着日常的衣服，戴着摩托車頭盔，進入商場地下一層為顧客購買蛋糕。

在離開商場時，保安認為他是“送外賣的”，不允許他離開，在爭執過程中，保安掐傷了他的脖子，在報警調解後，他最終獲得了300元的賠償。

那時候，他在自己錄製的視頻裏把這樣一句話打在屏幕中央：“送外賣的也可以逛商場，也買得起東西。”

但在兩個月後，這名外賣員再次經歷了不被允許進入商場取餐的情況。

這次，他沒有再強行進入。聯繫不上商家，他只能夠取消訂單。那是個要從北京的東邊，送到西邊，跨越13公里的訂單，取消訂單會被罰款42塊錢，罰款之後他還必須自己向平台提出申訴。

他同樣把這一天的遭遇錄進視頻。視頻結束的畫面裏，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他垂着眼睛説，今天要提前下班了，沒有心情再送下去。

那一天視頻上久久懸浮的是這樣一句話：“其他人進去都可以，我説我買東西都不讓，因為我是送外賣的。”

到底什麼樣的人有資格進入商場呢？

有網友在曹導的視頻下留言：要不然我穿着山本耀司Christian Louboutin挎着Dior披着美團外賣外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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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逆行，越賺錢

在SKP不允許外賣員進入商場的爭議之外，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事情是——外賣員常常在馬路上逆行。

體驗了外賣員人生的曹導在視頻中提到：“系統內置默認導航就是步行導航，步行導航就不分正行、逆行……系統內部給你接單算的時間也是按照逆行來算的。”

但南風窗向多位美團騎手瞭解到，騎手其實可以選擇除默認導航外的其他導航，可以自行選擇路線，而系統內置導航也可以選擇步行、騎行、駕車等方式，並沒有證據表明送達時間的計算方式與步行導航所需時長直接關聯。

有意思的是，網上曾廣泛流傳的一則視頻裏，一位美團小哥遇到記者街訪。

“趕時間是嗎？”記者問。 

“不是，我們美團不會，美團不會逆着走。” 小哥一邊啓動摩托車一邊回答。

然後小哥啓動發動機，掉頭就逆行離開了。

外賣員之所以選擇逆行，還是因為逆行更快。而“送得越快，掙得越多，風險越低”，則是他們的“職業信條”。

在上海做了3年美團專送的外賣員韓傑尼對南風窗表示，他每送一單外賣，平均能有8元的收入。7月13日當天，他所在的站點人均送單量為29單，全站送得最多的外賣員可以達到46單。按照這個水平計算，這位外賣員每個月能夠在平均水平之上，多掙約4000元。這筆錢，足夠支付外賣員在魔都生活一個月的飯錢。

而“風險”來自於超時的懲罰。韓傑尼表示，在美團專送的規則裏，超時8分鐘後，訂單會被判定為“真正的超時”。

站點要求外賣員的準時率要達到99%，如果低於這個比例，外賣員當月的獎金就會被取消。

韓傑尼説：“外賣員人羣好多都是學歷水平差的人、欠了錢的人，無路可走了，才來送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