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必須曝光這位女老師!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0-07-16 13:57

今年,又將有157個女孩,從華坪女高走向大山外面的世界。
而63歲的張桂梅,已經開始為下一屆學生做準備。
“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現在還能動,我想做點事。”
一批又一批大山裏的女孩,一代又一代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今年4月底,雲南省的普通中學陸續復課,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教學樓走廊裏的簡易牀終於被搬了出去。
受疫情影響,之前的兩個多月,這所學校採用了網絡授課。
從早晨8點的第一堂課,到夜裏11點的最後一堂課,老師們竭盡所能讓教學任務正常進行。
剛開始,63歲的校長張桂梅會坐在空蕩的教室門口,一直等着老師們下課再一同結束一天的工作。
但久坐讓她全身每一塊骨頭都劇烈地疼痛,所以她乾脆在門外支了一張牀。
張桂梅躺在走廊,陪伴直播上課的老師
教室裏開着燈,她躺在光影之外,像過去12年一樣,只要學校裏還有一盞燈亮着,她便無法安眠。

手電筒,是張桂梅隨身的物件之一。每天深夜12點半,她最後一個回到宿舍,關掉手電筒入睡。
不到5個小時之後,清晨5點20分,那個打着手電筒的瘦小身影再次出現在校園裏。
從前,她會一人一燈先在校園裏巡邏一圈,但這幾年,隨着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正常行走都成了問題,她只能請學校職工騎着摩托車載她去教學樓。
亮燈、開門,教學樓的捲簾門還沒完全拉起,她就已經鑽出去,拿着喇叭:“快點啦!姑娘們!早讀要開始啦!”洪亮的聲音與佝僂的身影很不相稱。

隆隆的腳步聲迴盪在黎明前的校園,又迅速恢復寧靜,幾分鐘後,琅琅的讀書聲在金沙江畔響起。
這裏,是全國第一所全免費的公辦女子高中,所有學生的學費、服裝費、牀鋪費、書本費、資料費、水電費都被免除。特別貧困的,甚至可以申請生活費補助。
學校的招生門檻很低:山裏的女孩子願意來讀就行,許多是降分錄取。

華坪女高入學通知書
周雲麗,是華坪女高的第一批受益者之一。
幼時母親早逝,是患有小兒麻痹症的父親將她和姐姐拉扯長大。2008年,姐妹倆同時達到高中錄取分數線,但面對學費,沒有勞動能力的父親變賣家產、東拼西湊也是杯水車薪。
也是在那一年,華坪女高成立了,免費招生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周圍的大山。
12年過去,周雲麗仍然可以清楚地回憶起報道那一天,牀鋪鋪得整整齊齊,正值夏季,每個牀位上都鋪上了涼蓆。她找到自己的牀位,看着自己的名條,淚如雨下。
從那天開始,她的人生就開始被改寫。
“如果當時沒有女高,我可能已經打了十幾年工了。”周雲麗説。
華坪女高建校12年來,已經有1645名學生考上了大學,無一例外都是像周雲麗一樣徘徊在輟學邊緣的貧困女孩。
但張桂梅從來不用“貧困”二字定義她們:“我覺得‘貧困’對女孩子來説也是一種隱私,我們就叫大山裏的女孩兒吧。”
為了這羣大山裏的女孩,十多年來,張桂梅將幾乎全部的工資和獎金捐贈出來,而她自己節衣縮食,每天的生活費不超過3元。
張桂梅日常的午餐
在去年偶然的一次財務資料調取中,工作人員甚至發現,在學校的所有報銷單據中,竟然從未出現“張桂梅”的名字。
但是,張桂梅為這所學校付出的遠遠不止於此。
她説:“我幾乎付出的是生命。”

1996年的某一天,在昆明的街頭,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恍惚地穿梭在車流之中。
一聲尖鋭的剎車聲之後,是一陣破口大罵:“你要死你投滇池!我有老有小,你別害我!”罵聲中,這個孤苦伶仃的女人驚覺自己做錯了事。
丈夫的早逝,讓她心灰意冷。回到工作單位後,她申請把自己調往偏遠山區,希望可以躲起來了此一生。
她就是張桂梅。
張桂梅與丈夫
1997年,30歲的張桂梅被調到麗江市華坪民族中學。華坪縣位於海拔2000多米的滇西高原,是金沙江畔的一個小縣城。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來自異鄉的女人本想用超負荷的工作麻痹自己,但很快發現了這裏的不同尋常之處。
班裏的學生,有的冬天還穿着塑料涼鞋;
有的晚上抓一把米放到暖壺裏,就是第二天的早飯;
交書費的家長把一桶錢倒在她的辦公桌上,最大的面額是5角,一分、兩分地清點出來還不到50塊。家長緊張地望着她:“我就這些了,我有了還會送來。”
更荒唐的是,前一天還在上課的女孩子,可能第二天就不見了。
因為同時兼任華坪縣兒童福利院的義務院長,張桂梅發現在被遺棄的孩子中,女嬰居多。
一邊是忽然消失的女學生,一邊是不斷被送來的女嬰,她迫切地想要進山裏看看,“這個地方到底怎麼了?”
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將近一天,她終於趕在天黑之前,見到了從班裏消失的女孩。
餘暉之中,十多歲的女孩呆坐在山頭,手裏握着鐮刀,旁邊還放着一個割滿草的破籮筐。 她望向遠處,山的盡頭還是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張桂梅問:“為什麼不讀書?”
女孩答:“家裏給我訂婚了。”
張桂梅拿出自己的工資,連夜找到她的父母好言相勸,把女孩領回了課堂。
“能救一個是一個。”
在張桂梅心裏,對於大山裏的女孩子來説,讀書是可以救命的。
“女孩子受教育她可以改變三代人的。如果她有文化,她會把孩子丟掉?我的初衷就是解決低素質母親和低素質孩子的惡性循環。”
從2002年起,為了籌建一所全免費的女子高中,張桂梅開始利用寒暑假到昆明街頭募捐。
“當時很多人都説,你這個學校絕對、百分之百是辦不起來的!”
比這樣的斷言更殘酷的是現實。
當她拿着一摞資料,像乞丐一樣沿街“乞討”時,很多人都罵她“騙子”,甚至再朝她臉上啐一口唾沫。
有一次,她到一家企業籌集辦學資金,話還沒説完,老闆就叫保安趕人,“見我不走,居然放狗咬人!”
她的褲腳被狗撕碎,腳上淌着血,路過的人指指點點,沒人會想到,這個被狗追着落荒而逃的“騙子”,是三尺講台上的優秀教師。

“乞討”了5年,只籌到2萬元,張桂梅很是失意。
2007年,她要參加黨代會,縣裏給的置裝費,被她全數用作給學生購置電腦,自己穿着平日裏的牛仔褲就去了北京。
路過的記者忽然喊她摸摸自己的褲子,她才驚覺褲子破了兩個大洞,也正是這兩個大洞促成了她籌款辦學的轉機——一篇名為《我有一個夢想》的報道引發了廣泛關注。
雨果曾説:“世界上有一種東西比所有的軍隊都更強大,那就是恰逢其時的理想。”
那一年,各路媒體紛至沓來。在中央電視台經濟頻道的一檔節目中,她共募得善款100多萬元。
然而,沒人知道,當她面對鏡頭説出那句“我想辦一所不收費的女子高中,把山裏的女孩子都找來讀書,這是我的夢想”的時候,也永遠失去了再見哥哥的機會。
節目錄制前,張桂梅曾接到哥哥病危的電話。父母早逝,長兄如父,但她思前想後,最終決定上節目籌錢。
她怕錯過時間人家就不讓她上節目了,她怕不上節目就會失去籌款的機會。等她錄完節目,哥哥已經過世。
2008年9月,在政府部門和社會各界的支持下,華坪女高初步落成,迎來了100個大山裏的女孩。
於2015年最終完工的華坪女高,被稱為“全縣最漂亮的建築”
彼時,學校還只有一棟教學樓,沒有圍牆、沒有大門、宿舍是教室改的、上廁所要到旁邊的民族中學。
教學樓周圍有一片沼澤地,常有蛇出沒,學生夜裏上廁所需要由一名男老師和一名女老師“護送”。最多的時候,每個老師一個晚上要跑十幾次,第二天還要給學生上課。
“孩子們很懂事,有時故意憋着不去上廁所,一到晚上就不喝水。”張桂梅心疼地説。
然而,比起硬件上的困難,最讓她揪心的是6個退學的女孩。

在華坪女高,最簡陋的地方是張桂梅的校長室,除了桌椅、書櫥和幾幅字畫,別無他物。
辦公室裏用來會客的長木椅,就是她每天中午休息的地方。
“這樣可以隨時起來工作。”
12年來,她沒有自己的家,晚上就睡在3樓的學生宿舍裏。
牀鋪設在門口的位置,她説:“有什麼事就可以第一個跑出去,我可以擋點什麼。”
要擋什麼?這所學校的特殊之處,讓她像一隻驚弓之鳥。
辦學第一年,得知6個女孩退學,張桂梅利落地收拾起行裝上山。
12年間,女高從來沒有要求過家長到學校,也從未召開家長會,取而代之的,是張桂梅的12萬公里家訪路。
剛開始她在當地租車上山,但山路崎嶇,兩三次之後,無論給多少錢也沒有司機願意去了。
與張桂梅多次同行的華坪縣電視台記者,對家訪的路心有餘悸。
“在路上,我害怕得腿發抖,甚至覺得鞋底會被腳趾抓穿。在一些路段停車休息時,我連車都不敢下,害怕自己會不小心跌下山崖。”
在顛簸的路途中,由於嚴重的骨質疏鬆,張桂梅曾摔斷過肋骨,但仍然堅持趕路,回到縣城檢查時,醫生幾乎難以想象,她是如何在受傷後又熬過了4天。
儘管家訪過上千名學生,但每一次跨入一道陌生的家門之前,張桂梅都不敢想象映入眼簾的會是怎樣的場景。
“各種人間的悲劇都能在她們身上找到。”
在一次家訪中,經過近4天的人背馬駝,她終於走進了一個退學女孩的家中。
女孩的父母都因病早逝,自小跟外公相依為命。昏暗的堂屋裏擺着兩口棺材,是家裏最值錢的東西。
老人拉着張桂梅的手説:“對不起老師,我們真的是太窮了。”
每當此時,張桂梅都會搜刮全身:口袋裏的零錢、充飢的食物,甚至是禦寒的棉衣她都會脱下相贈。
為了不給山裏人增加負擔,她從來不會在學生家吃飯。來時分文不取,走時帶着一個輟學在家的女孩。
華坪女高辦公室主任張曉峯説:“張老師真正走到了貧困的背後,她最懂山裏人的渴盼,最懂這片山。”
在這片大山深處,女孩的命運,往往比男孩更加艱辛。
有一年高考前夕,高三年級的一個女生忽然退學,張桂梅一路追到她的家中,發現那家人把讀初二的弟弟送去縣城補課,讓姐姐在家幹農活。
她瞬間憤怒:“你腦子有病嗎?!你姑娘是高三,要高考的,你不讓她好好讀書,反而送初二的孩子去補習,你怎麼想的啊?”
對方只回了她四個字:“他是兒子。”
張桂梅悲從中來,或許這就是她創辦女高活生生的意義。

一個被母親遺棄的女孩在張桂梅負責的福利院中長大,從女高畢業考入了浙江大學。
前幾年,女孩生了個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張桂梅問她怎麼不再生個男孩,女孩説:“老媽(華坪兒童福利院長大的孩子都稱張桂梅為“媽媽”),你忘了我的身世嗎?你忘了我受的教育嗎?”
山裏人祖祖輩輩噩夢般的輪迴,正在被阻斷。
某一年的大學迎新晚會,來自女高的學生上台報幕,要唱一首《紅梅贊》,在時髦的大學校園,這樣的歌曲在表演之前引來了陣陣噓聲,但當女孩説出背後的故事,禮堂裏的人全部起立鼓掌。
走出大山的女孩,是張桂梅的盔甲,也讓她丟盔棄甲。
今年春節,張桂梅到昆明體檢,病歷上的疾病增加到了23種:類風濕性關節炎、支氣管炎、嚴重骨質疏鬆、神經鞘瘤、高血壓、肺氣腫、肺纖維化、小腦萎縮……
她向記者比劃着脖頸處,説:“這一圈都是疼的,因為這一圈底下全是腫瘤。”
病痛纏身,但她卻只是大口地吞下花花綠綠的止疼藥,並表示不會再檢查了,“越檢查毛病越多”。
“我的病我知道,是沒有辦法治了。如果把最好的時光留給治病,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她正在跟時間賽跑。

張桂梅靠吸氧緩解病痛
春節過後,隨着疫情的爆發,張桂梅又拖着病體上山了,她要一一確保每個學生都可以收到網課信號。
開學就是高考,她堅持親自完成這項工作:“我這樣的身體能那麼老遠走到學生家去,她們看到了,就會有信心,給她們鼓鼓勁。”

華坪女高從來沒有畢業典禮,每年高考結束,張桂梅都會催促畢業生儘快離校。“離開的那天,也和平常一樣。”
“我不希望她們老是惦念着女高為你做了什麼,張老師為你做了什麼,我不想讓她們背上這樣一個包袱!我只想要她們安安心心地去讀書,走得遠遠的,飛得高高的……”
按照學校的規矩,學生辦完手續,就不允許再回來。
但12年來,總有人在打破規矩。
2015年,當年差點輟學的周雲麗從雲南師範大學數學系畢業,順利考入某重點中學的正式編制。
她拿着入職通知書迫不及待地回到母校報喜,恰好撞上張桂梅在醫院急診輸液。
“她當時起身都困難,但下午就回學校工作了。”
其身正,不令而行。打聽到女高缺數學老師,周雲麗決定放棄城市裏的正式編制,轉而回到母校做一名代課老師,“報喜”變成了“報恩”。
截至上個月底接受採訪時,周雲麗已經懷孕37周,但為了將要走入考場的畢業班,她仍然堅持着。
懷孕37周的周雲麗還在堅持上課
像這樣的故事,在華坪女高不勝枚舉。
很多學生會默默將自己第一個月的工資寄回學校。當年考入雲南警官學校的陳法羽,畢業後成為一名人民警察。她將第一個月的工資全數捐出,此後每月又拿出500元資助在校學妹。
陳法羽與丈夫
高三年級語文老師韋堂芸,意外摔傷後,拄着雙枴上課,堅持到了高考;
教師苟學華,結婚當天上午還在上課,中午匆匆趕到婚禮現場,晚上又趕回學校;
教師楊曉春時常悄悄地給學生墊付醫藥費、資助生活費;
……
2018年4月的一天夜裏,張桂梅發病疼得失去意識,被送往縣醫院搶救。
縣長龐新秀趕來探望,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張桂梅拉着縣長的手説:“我想提前預支下喪葬費,我要親眼看着錢都用在孩子們身上。”
至於自己的後事,她表示,燒成灰,隨處灑了就好。
學生們追問:“那我們想你時,會找不到地方。”
張桂梅説:“你在哪個地方想我,我就在你身邊。”
從2008年到2019年,女高一共送走1645名畢業生,一本上線率從最初的4.26%升至40.67%,綜合上線率一直保持在100%。
張桂梅説:“不管怎麼着,我救了一代人。”
又是一年高考時,今年,將有157個女孩,從華坪女高走向大山外面的世界。
而63歲的張桂梅,已經開始為下一屆學生做準備。
張桂梅老師,您辛苦了
“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現在還能動,我想做點事。”
一批又一批大山裏的女孩,一代又一代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