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疫情之中看大門丨單讀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45-2020-07-16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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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看這個孑立在寒風中的崗亭,有一種林教頭遠望山神廟的感覺,突然很想倒頭拜一拜,説哥們兒走之前一定給你上柱香。
我來的時候漫天風雪,走的日子還遙遙無期。
上邊説再堅持一下,疫情還很嚴重,一線不能撤。
不久天氣開始慢慢變得暖和起來,有時候不插電暖氣也能熬一會,我站在車庫門口的時候,感覺風裏有了一點點春天的味道,等到春暖花開,野花和竹筍一定會在我的肩背上野蠻生長。
隔壁有個開門的小賣部,裏邊總是一片被洗劫過的狼藉狀,看着很斯科特,但是好處是有各種廉價可樂賣。於是這讓我重拾了喝碳酸飲料的惡習,每次值班都至少要喝兩個易拉罐,甚至在最枯燥的一天連喝了三個芬達和一個可口可樂,跟那個保安出去抽煙的次數一樣多。可樂冰涼,會讓我偏頭疼,腸胃裏嘰哩咣噹亂響。但是不喝可樂我又能幹什麼呢?
在這段時間裏我讀了三本書,分別是王小波的《紅拂夜奔》、石康的《晃晃悠悠》和伏爾泰的《哲學書簡》,看了兩部美劇、一部台劇和一部國產電視劇,跟一個沉默的保安聊天,跟另一個聒噪的保安聊天,這些事單調無趣,很快我就膩歪了。所以大多數時候我會什麼都不做,站在門口發呆。
由此可見,不喝可樂我又能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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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們如此認真工作意義何在。我們豎起耳朵等待着撤退的集結號,漫無目的地把守關隘,對面對什麼樣的敵人一無所知。很多人因為沒有工作證明、出門證或者二維碼而不得不從我的卡口悻悻地轉頭,他們中有老人、婦女和壯漢。這項工作讓我毫無成就感,它讓人焦慮疲憊,而且看起來無窮無盡。風雪交加,我站在寒風裏,拎着一個破手機,脖子上塑封的工作證被大風吹着擊打着我的後腦勺,紅袖章不停地從上臂滑落下來,我假裝自己是列奧尼達,可我們唯一的共同點也許只是都習慣於赤裸示人。

▲列奧尼達一世,古斯巴達國王,陣亡於第二次波希戰爭中的温泉關之役,他率領的 300 名斯巴達士兵表現應英勇。
我覺得自己像是受詛咒的戴維·瓊斯,駕駛這永遠靠不了岸的“飛翔的荷蘭人”號,滿心暴戾地漂泊在無盡的加勒比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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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媒體都流行引用一句話,大概的意思是——時代的一粒灰塵落在一個人頭上,都是一座山。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來鍛鍊獨立思考的能力,但是在面對這種事件的時候,我們都被迅速勒令收斂起這種能力。一個個個體被淹沒在集體主義的洪流之中,在小小的一個出門證的問題上,我們都已經被禁止做出自己的判斷,只能機械地跟隨着紅底黃字的工作職責和行動指南,逐條核對,嚴格對標,作一絲不苟狀。
而且最糟糕的是這項工作還有很多人指揮,他們習慣於自我高潮,在災害面前表現得亢奮異常,面對羣眾重拳出擊,面對自己的親戚朋友無比寬容。這些人平時我見都見不到,這個時候卻在各種羣裏跳出來,縱橫捭闔,瀟灑揮斥,呼風喚雨,態度惡劣,令人不齒。
如果一個人表現得很傻逼,你甚至可以覺得他很可愛;如果一個人表現得很裝逼,你甚至可以覺得他很自信;如果一個人表現得既傻逼又裝逼,那他真的是沒救了。
最近覺得紅燒牛肉麪很好吃,因為慰問品有整整一箱這個口味兒的,喝起湯來渾身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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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下了一張宋冬野的《安河橋北》。從卡口回家的路上我都會聽。以前我最討厭這種無痛呻吟的東西,現在竟然覺得特別好。我現在很頹,非常頹,我遇見的每一個從崗上下來的人也都很頹,吃的東西很頹,聽的音樂也很頹。我往回開,看着天空寥落的繁星,配合着一路的黃燈閃爍。
“我説去特麼的愛情,都是過眼雲煙的東西。”
爆笑體育播過一個短片,叫倒黴的守門員。這個守門的哥們兒無論坐着,站着,躺着,蹲着,背向罰球人,搖搖欲墜或者昏迷不醒,對手罰出的點球總是會巡航制導準確地擊中他的臉。
現在我覺得那就是我。
斬鞍有一篇小説叫《博上燈》,講一羣孤獨的兵卒守衞一座孤獨的燈塔的故事。我下班的時候看看這個小崗亭,它散發着虛弱的黃色的如豆光芒,也像一個被遺忘的燈塔杵在那裏。我拍了照片發了朋友圈。老戴在下面評論説,你這樣可不對了,寧可錯攔一千啊。
我説我已經錯攔一千了。
但願疫情早點結束,願健康的人們出門不用再掃碼,網格員們不用抱着電話不撒手,卡口上的人們能早點回家喝上一碗熱湯。
向你們致敬。
我們都是和時間賽跑的人,這次跑了一個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