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中國的九天_風聞

　　誰能想到，四十多年後，中美關係竟至如斯。

　　“小朋友不聽話，要打屁股了。”

　　這句話，傳為1979年訪美期間，有記者問鄧小平對越南的態度，他做了如此的回答。

　　不知是史實，還是野史，因為我沒查到正式記載。

　　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鄧小平同志當年訪美時，一直給時任美國總統吉米·卡特展示的態度，就是如此。

　　“當面對這麼猖獗的野心時，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是不行的。無論從全球戰略角度還是從對亞洲的考慮出發，我們認為很有必要給他們適當地上一課，壓一壓他們的野心。”

　　這是鄧小平與卡特在白宮的橢圓形辦公室裏對談的原話。

　　當時，“越南每天都在給我們製造麻煩”，持續發生的事件和小規模衝突一直存在。“極其傲慢，非常自負”的越南，宣稱自己是世界上第三大軍事力量，僅次於美國和蘇聯，甚至説一個越南士兵可以對抗30箇中國士兵。

　　結果大家都知道吧。“中國專打世界第三。”

　　現在我們常説，1979年，鄧小平訪美的那九天，改變了中國，也改變了世界。

　　▲時任美國總統卡特對鄧小平訪美的評價。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背後的歷史紋理，也很少有人知道這背後的果敢與魄力。

　　今天，當我們從銀幕上看到過美國人塑造的無數超級英雄，實際上與我們自己的超級英雄有很大的關係。

　　一個小個子的超級英雄。

　　01

　　彼時的中國，所面臨的局面，何止一個“百廢待興”。

　　外面，1975年，美國從越南撤軍後，蘇聯和越南加緊合作，擴張它們在東南亞的勢力。

　　**▲**1978年，越南黎筍訪問蘇聯，

　　勃列日涅夫親自到機場迎接。

　　越南允許蘇聯使用美國留下來的現代化軍港，這將使蘇聯艦隊能夠自由出入從印度洋到太平洋的整個地區。

　　同時，越南已經控制了老撾，並預謀入侵中國的朋友柬埔寨。

　　越南還建設導彈基地，裝備了瞄準中國的蘇制導彈，蘇聯則向基地提供人員、技術和設備。

　　**▲**蘇聯援助越南的SA-2防空導彈

　　在越南戰爭期間成為北越的防空利器

　　蘇聯沿着中國北部邊境駐有重兵，同時預謀入侵阿富汗。印度也在跟蘇聯合作。

　　中國四面受敵。曾大量援助的昔日盟友越南的背信棄義，更是讓人無法忍受。

　　有外交官觀察到，只要一提到越南，鄧小平就不由自主地發怒。

　　1976年，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等第一代領導人相繼去世。1977年夏天，鄧小平復出。

　　實事求是，撥亂反正。把全黨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

　　▲1977年中國人均GDP還不如印度

　　**當時，中國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1978年12月16日中美宣佈建交時，中美貿易額只有1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還是從美國買糧食。吃不飽，只能買。

　　與美國交好， 鄧小平想的是國內和國際兩個大局。

　　1974年，鄧小平出席聯合國大會，從巴黎轉飛紐約。他思想的真正轉變，始於那個時候。看到西方世界的發展，他很清楚，中國不能再搞“閉關鎖國、階級鬥爭”那一套了。

　　要把國家的發展目標調整到改善人民生活上。

　　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鄧小平想得很明白。怎麼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那就是改革開放。“改革開放”四個字密不可分，要改革，就必須開放。要開放，就繞不過美國。作為西方的領頭羊，必須跟它友好，引進他們的資金、技術、人才和先進的管理制度。

　　進入1978年，中蘇、中越關係更加惡化。越南政府大規模排華反華，到當年5月下旬，已有七萬多在越華僑被越南政府驅趕回中國，他們出境前財產被搜掠一空，甚至有華僑被逮捕、 打死打傷。

　　對於給越南“上一課”，中國需要美國“在國際領域上的道德支持”。

　　他急於改善中國和鄰國的關係，並最終拍板與美國建交。

　　因此，1978年12月14日，在卡特總統為了防止泄密、惹惱國會，把宣佈中美建交的時間從1979年1月1日提前到12月15日時，鄧小平接受了這一安排，並同意在1979年1月28日這個美方認為方便的時間動身訪美。

　　02

　　卡特總統與中國頗有淵源。

　　他的生日就是中國的國慶節——10月1日，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正值他的25歲生日。

　　1949年的頭幾個月裏，作為一個年輕的潛艇軍官，卡特所在的那艘潛艇沿着從香港往北到青島的海岸巡航，分別在上海、青島等幾個港口停留過一兩天。

　　多年後，他在回憶錄裏提及這段往事：“我去過的幾個港口雖然還是由蔣介石國民黨軍隊所佔領，但是已經被共產黨的隊伍包圍了，我能夠看到他們在山上的營火。”

　　1979年1月29日上午，白宮橢圓形辦公室，正式會談前，卡特向鄧小平提及這段往事，鄧説他當時正負責指揮軍隊。“現在我們見面了，”卡特説，“那是四月份的事情了，而你們在十月份獲得了最終的勝利。”鄧笑應：“我們的軍隊於4月22號在長達500公里的戰線上渡過了長江。”

　　歷史就是這麼令人捉摸不透。

　　鄧小平抵達美國的當天，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的記者説道：“中國和美國，歷史上的關係起起伏伏，時好時壞。我們曾經試圖用基督教感化他們，我們的貿易商想掠奪他們，而他們曾經用苦力幫助美國修建鐵路。

　　在和日本打仗時，他們是我們的朋友；而後來他們成為共產主義國家後，又變成了我們的敵人，雙方還捲入了朝鮮戰爭。我們反共產主義的強硬派之一尼克松首次開啓了破冰之旅，而當卡特總統跟中國正式建交的時候，保守派羣情激昂……”

　　中美建交以後，得讓美國人民來支持美國政府的一系列對華友好政策。因此鄧小平一定要讓美國人民看見他。他是中國人民的代表，身上有中國文化的符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儘管那時他已經74歲高齡，但很有活力。短短的九天，他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共有80場活動，20多次講話，20多次宴會，10多次記者談話。

　　在布萊爾國賓館（白宮旁邊）的火爐旁，舌戰美國四大電視網王牌主播，在華盛頓的舞台上慈愛地親吻孩子們，在德克薩斯的鄉下戴上象徵美國西部精神的牛仔帽等等。

　　這一切徹底征服了美國人。他坦率、幽默、慈祥、強硬，最重要的是，他很接地氣。

　　而在這之前，“美國人的腦子裏面共產黨的領導都是沒有‘人情味的，僵硬的，嚴肅的’”。

　　美國媒體報道説，鄧小平在美國颳起了一股“鄧旋風”。

　　04

　　然而，鄧小平訪美的九天，全程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鄧小平訪美前，北京人民大會堂，國務院副總理耿飈給隨同出訪的代表團成員們開了一個會。“你們出國後注意啊，人家那個賓館有旋轉玻璃門，你們小心點，別碰了腦袋。”耿飈這番話是針對那些沒出過國的人説的。

　　當時，沒有幾個中國人知道地球上還有旋轉玻璃門這個東西。

　　耿飈接着説：“你們所有陪同小平同志出訪的同志，除了要完成本職工作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那就是要負責小平同志的安全，你們都是小平同志的警衞員。”

　　經過中美雙方商討，美方將對鄧小平訪美期間的安全完全負責，整個安全工作將由美國特勤局統一計劃和指揮。

　　鄧小平的近身安全警衞，則由中方承擔。中方的安全工作由以鄧小平特別助理身份隨行的時任公安部副部長後任安全部首任部長的凌雲負責，承擔實際任務的只有七個人，其中鄧小平的貼身警衞是中央警衞局的張寶忠，而領頭的是中央警衞局副局長孫勇。

　　臨行前，孫勇去看望老首長陳雲。

　　陳雲説：“你這次的任務非常重大。美國有兩億人口，有一億多人有槍，社會治安很亂，經常發生槍擊案。歷史上，他們連自己的總統都保護不了，林肯、肯尼迪都是遇刺身亡，羅斯福、杜魯門遇刺倖免於難。你們一定要了解美國的社會，瞭解美國的治安情況，和美方緊密合作，保證小平同志這次訪問的安全。”

　　孫勇等人將要執行的安全預案中有一條：萬一發生情況，必須用自己的身體替鄧小平擋子彈。

　　意外還是發生了。

　　2月3日，參觀完位於休斯敦的約翰遜航天中心後，下午6時許，應邀去西蒙頓鎮晚餐並觀看牛仔表演的鄧小平從電梯出來，進入酒店大堂。

　　大堂裏，鄧小平在凌雲、孫勇、張寶忠等人簇擁下往前走，旁邊突然竄出一個人，迅速從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向鄧小平方向扔去。

　　炸彈？！

　　現場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嚇壞了。那包東西在空中散開，散成一張張有字的白紙，飄落於地。

　　**孫勇喊了聲：“保護首長！”**就和張寶忠等人護着鄧小平向外走。美方安保人員撲向襲擊者。襲擊者被按倒在地，動彈不得。飄落於地的那些有字的白紙，全是反對的傳單。

　　在場的專機機長徐柏齡看到，鄧小平的表情鎮定自若。徐柏齡不敢想象，萬一，那包東西是 炸彈呢？

　　事後查明，襲擊的這個人名叫路易斯·比姆，是種族主義團體3K黨徒，參加過越戰，是一名機槍手，在FBI出版的《十大通緝犯》一書中，編號414。

​

　　05

　　不辭辛勞，臨危不懼，鄧小平的這九天行程，成果頗豐。

　　1月31日，是鄧小平訪美之行最具收穫的一天。他與卡特代表兩國政府簽訂了《中美科技技術合作協定》和《中美文化合作協定》，此外還簽訂了兩國在教育、農業、高能物理方面的合作協議。

　　除了前半程的政治協商，剩下的時間，鄧小平全部用在了工業、科技項目的考察上。

　　如果説鄧小平踏上美國土地的那一刻，已經改變了世界格局，那麼接下來的五天時間裏，鄧小平將為未來中國的鉅變，打下伏筆。

　　2月1日，鄧小平乘坐美國“空軍一號”總統專機飛往亞特蘭大，在那裏，他首先考察了福特汽車公司。

　　當時，福特公司配備了LTD型汽車裝配生產線時，這條生產線全部由計算機控制，是當時世界最先進的生產線，“一兩分鐘一輛，汽車就裝配出來了”。

　　鄧小平抱着學習的態度，問得事無鉅細。

　　他看到的是巨大的差距。當時，福特公司一個月的汽車產量，相當於全中國所有汽車公司全年產量的總和。

　　他心裏明白，汽車工業反映這一個國家的綜合工業水平。參觀結束時，鄧小平特別説道，中國需要發展汽車工業，並且二十年後將見到成績。中國將通過建設四個現代化成為世界工業強國。

　　這番話，對當時的美國人來説是難以想象的。1979年的鄧小平，心中構建着許多對未來中國的暢想。

　　之後，隨行的攝影師抓拍到這樣一組畫面：在航天飛機模擬器裏模擬飛行時，鄧小平的表情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和天真，遲遲不肯下來。

　　這是訪美第六天，在休斯頓航天中心拍到的的場景。鄧小平在裏面待了三個小時，同樣是不厭其煩地詢問大量問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對航天事業的強烈興趣。

　　1979年2月2日下午一點半，當鄧小平的車隊離開約翰遜航天中心的時候，許多夢想的實現已經成為必然。

　　訪美之後的第九個年頭，84歲的鄧小平講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過去也好，今天也好，將來也好，中國必須發展自己的高科技，在世界高科技領域佔有一席之地，這些東西反映一個民族的能力，也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標誌。”

　　鄧小平訪美的最後一站，是美國西部城市西雅圖。西雅圖有什麼？波音公司。

　　他深知，現代文明離不開航空，中國要想躋身世界強國之林，就要擁有真正世界水平的航空體系和基礎設施。此後，中國民航業在改革開放中迅猛發展。

　　大型客機制造，是一個國家工業、科技水平和綜合實力的集中體現，何時中國能夠實現製造自己的大飛機？

　　站在1979年美國波音飛機廠房的鄧小平，肯定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這個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一直在追問，一直在學習。

　　這種急迫的心情，濃縮在了1978年訪日期間，在日本新幹線高鐵上與記者的一次對話中。

　　當時記者問他坐新幹線怎麼樣？他回答道，我就感覺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們現在正合適做這樣的車。

　　跑到現在，我們的汽車製造業、航空航天、高鐵技術的發展成就，有目共睹。

　　而這僅僅是一個縮影。

　　06

　　鄧小平的這種憂患意識，早就刻在了骨子裏。

　　1978年5月，中美建交談判的關鍵時刻，鄧小平會見並宴請了時任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兩人相談甚歡，布熱津斯基希望能在弗吉尼亞的家中回請鄧小平。

　　結果鄧小平到達美國的當天晚上，就去了布的家中做客。席間布提到卡特總統因中美建交在國內遇到的反對，他問鄧小平有沒有也遇到反對。

　　鄧小平應聲回答，有啊。在場的人都盯住了他，他停頓了一下，説到，台灣就有啊。

　　此言一出，滿座笑聲。

　　鄧小平還跟布熱津斯基講了一個故事，讓布十分感動。

　　1920年，鄧小平被父親沿着長江而下送到一個港口，隨後坐船去了法國。到了法國以後，他才意識到相比法國和歐洲，中國是多麼的落後。這讓他成為了一個共產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因為他認為這能夠讓祖國通過革命擺脱落後局面，成為現代國家。

　　基辛格評價鄧小平：“他是一個經歷坎坷的人，但他從來不談他的經歷，卻常常談他對祖國的責任。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種遠見，他知道前進的方向，知道團結的中國應該走向哪裏。”

　　在紀錄片《旋風九日》裏，當年曾隨同出訪美國的方毅副總理秘書郭曰方，講了九天下來他的直觀感受。

　　一個老人，這麼奔波，這麼長時間的勞累，他總是精神矍鑠，不辭勞苦，那種激情，那種不知疲勞的精神，看不到他又疲倦的樣子，神采奕奕的。

　　小平自己講，他是中國人民忠誠的兒子，他是全心全意在為國家發展，國家的命運，民族的命運來奮鬥的，從戰爭年代到和平建設時期，一生把他的全部生命，獻給了我們的民族，獻給了我們的國家。

　　説到此處，郭曰方已經控制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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