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春秀事件,我聯想到教過的兩個貧寒子弟讀書脱貧的故事_風聞
lion-2020-07-17 07:13
原創 lion老師 趣品文化 今天01.
我寫了對苟晶事件的看法之後,有網友留言建議我應該直接寫陳春秀,我答應很快就寫,不為別的,就為了不讓老實人陳春秀在被偷走16年美好人生之後,不能再被搶走被輿論關注的高光。總是讓老實人吃虧的社會,是一個嚴重殘缺的社會。我們每一個公民都有責任和義務通過自己的努力,哪怕是積極的圍觀,來促成這個殘缺社會的改變,促成其殘缺的漏洞被儘快的補上一些。
但是,陳春秀事件,顯然沒有苟晶事件有那麼多關注點和爭論點。於是,我上網重新瞭解陳春秀事件的來龍去脈,這個想必大家也都熟知了。但是,當我看到有關媒體對陳家父親的採訪視頻之後,我再一次被深深觸動。視頻如下:
(觀網發視頻費勁)

我想到了我教過的兩個貧寒子弟通過讀書脱貧的故事,先講這兩個孩子的故事,再回頭説陳春秀事件。
02.
2002年國慶節之後,我辭掉了在廣東的這家工資是我在內地公辦縣高中三倍(1999年我離開的時候,是10倍)的貴族學校,重回老家的學校教書。
我清晰地記得,我離開廣東北上之後不久,廣東爆發了非典,一直到春節之後,蔓延到全國許多省市。
2003年暑假的時候,非典已經徹底沒了蹤影,一切都恢復了常態。
大約是7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在校園幾株蒼老的柏樹下看閲報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我1994年開始教過的一個學生。他當時也在看報,見到我就迅速上前叫老師,打招呼,聊了起來。
我人到中年之後,一直習慣性的叫學生“孩子”,當然這是在文字中做第三人稱使用的時候。這個孩子當初成績在年級靠前,班級中等——我教兩個重點理科班,兼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但不是他的班主任。他家庭非常貧困,是當時年級幾百個學生中三個最貧困者之一,他説在最艱難的時候,他常常吃不飽,很多個週末回家的時候就把書全部帶回去,因為下一週他可能就要退學。後來高三的時候,他果真退學了幾周,到南方打工去了,因為家裏實在太困難,供應不下去了。當時,我和他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也是我當年的數學老師,教過我一年,兼我的班主任,已故,向老師致哀!)聊到這個孩子,老師説已經盡力做了挽留,但是他還是執意要退學。幾周之後,他認識到打工實在沒有前途,並不能真正改變他自己和家庭的命運,又回來復學了。
1997年,中國的高校還沒有擴招,他差幾分沒上線;1998年復讀,上了專科線,被廈門集美航海學院船舶駕駛(或輪機工程?)專業錄取,專科三年。他告訴我,這兩個專業要經常出海,是很苦的,但是苦對於心性正的貧寒子弟來説從來不是問題。他還對我説,他雖然是專科,但當時大學生還非常奇缺,而全國這兩個專業最好的大學,就是他們的學校,和武漢交通管理大學,及大連海事大學,所以畢業很容易簽到大的輪船公司,待遇各方面都不錯。
他説到一個細節,非常感慨:他到大學之後,在實習期,就上船了,幾個月大海的航程,到南美洲,返航的時候,途徑香港。當時的香港剛剛回歸,港人對內地人還比較友好,他們在香港靠岸之後上岸休息遊覽了兩天。等到暑假,再回到老家的深山仡佬,看到山還是那樣靜默的山,路還是那樣不平的路,村裏零星散落的土坯草房還是老樣子,殘破的矮矮的土打院牆也還是老樣子,母雞咯咯叫着,一飛就飛上了牆頭——夕陽餘暉籠罩這一切,一切都那樣熟悉和寂靜,彷彿亙古如斯,永遠不會改變。
對比自己隨船出海在中南美洲,在香港所見到的一切,和家鄉完全是兩個平行的世界——故鄉的淳樸和落後,與外邊世界的繁華,讓人感覺一切彷彿夢裏夢外,恍如隔世。
説到了他的現狀,他畢業之前已經簽約一家國家級的國營輪船公司,經常出海,出去一次就要給幾個月乃至半年以上,工資一個月有8000+吧,具體記不太清了,大差不差。看得出,他對已經工作兩年的工作和公司非常滿意。
總之,他説自己很幸運,改變的不只是物質生活條件,還有眼界開闊帶來的精神心理的變化,和看待生活和外在世界的思維。
當天,他已經在縣城的賓館住下後,就到母校轉轉,第二天一大早乘火車去上班的北方某海濱城市。
我們把這一段中的這個學生記作A吧,方便下文敍述和議論。
03.
現在説另外一個孩子,我們記作B。
2003年8月,就在我見到上文所説的A之後不久,我被學校安排教學校的兩個復讀班的語文,兼任一個班的班主任。當時的情況是:大學還沒有擴招,所以北方縣城中學的孩子復讀率非常高,甚至極個別志向比較高的孩子,考上一本也要復讀。
這裏插敍一個匪夷所思的個案:一個學生第一年被複旦招生老師電話徵求錄取,他竟然拒絕而選擇復讀了,他決意考清、北。不料第二次高考,發揮欠佳,報志願的時候不敢報清、北了,就報了復旦,並被錄取——今天説起來,像是天方夜譚,或許有些人會對這樣的復讀進行批評,但是就我而言,我對他們這種雄心和要強深表敬意:要強的個性,只要在自己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並且不損害他人利益,不踐踏社會規則,就不應當接受指責。
這個孩子最後在復旦一直讀到博士畢業。
且説這個B,高中三年在縣三高讀,三高的生源質量和教學質量都不及另外兩所縣城高中。復讀的時候,他要進兩所高中的復讀班,分數都是不夠的。
一天晚上,我聽到有人敲我們家的門,開門看,是兩個陌生的少年,地上放了一箱牛奶,一箱餅乾還是方便麪記不清了,都是兒童食品,當時我兒子讀幼兒園。
這是給我送禮來了,我沒有讓他們進門,前邊一個孩子和我説話的時候,另一個孩子很懂事的迅速下樓去了。從匆匆的一瞥,我認定下樓的孩子是縣城的吧,懂得更多人情世故。
這就是B,他和A一樣瘦弱,不到1.7米的個頭。他説話有些生咳,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在同學的“唆使”下給老師送禮。他説他慕名前來,很冒昧,但是他很想進我的班復讀,他沒別的人脈關係,他知道自己分數不夠。還簡單説了家裏很窮,他一定會好好讀書,不辜負我給他的機會,為老師爭光之類的話吧。他爸爸在西安打工,很辛苦的那種。
我能從他的緊張中看出他説的一切都是肺腑之言。我當即告訴他:“首先你要放心,我會全力幫助你進我的班,但我無法百分百保證,你想必也打聽過,班主任有一些私權力,但最終決定權還在校長,但是我敢給你9成的承諾。其次,你必須把東西帶走,你在哪個店買的,向店主説明了,假定是100塊買的,就退80塊,店主一定會接受的。有沒有這100塊錢的東西,對於我的生活沒任何影響,但對你的生活,它能讓你一個月的生活寬裕許多。我賺100塊錢比你爸爸容易。”
我説得很温和,也很堅決。他顯然完全沒想到我是這樣一種應對方式,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説了,就猶豫着抱着兩紙箱東西下樓了。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敲門,執意要往屋裏放,我堅決拒絕他,並且用更加嚴厲的語氣説:“如果你不聽話,不信任我,留下東西,我一定拒絕你進我的班復讀;你聽話去把東西退了,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保證你能進班復讀。”——我雖然只是一介普通老師,但我當年是應屆以文科第一名考上的重點大學,在母校的教學成績也一直很好,放棄公職三年多在南方打拼過,與校長私交不錯,正是他的竭力動員,我才辭職重回母校任教,我一分錢沒花,校長親自找主管教育的副縣長為我搞定了恢復公職的一切事情。
他向我道了謝,將信將疑地再次抱着東西下樓去了。我回頭給我愛人説:“一定是另外一個更老練的孩子給B説我沒收下東西,肯定不會幫助他,攛掇他又把東西送上來的。”
那一年我的班裏,有將近100零幾個復讀的孩子,正常情況那個教室是50-60個學生的容量!
孩子們學習都很辛苦,很努力,偶爾學校停電,他們就秉燭夜讀——我為此還寫過一首詩《晨霧中那三十三棵蠟燭》。有一個宿舍8個女生,她們常常在熄燈、值班老師檢查後偷偷到陽台上藉着宿舍樓對面工地上的燈光讀書!最後6個人考上本科以上大學。
B被我安排到第一排,課桌緊緊靠着講台。老師們講課擦黑板的粉塵都會瓢到他們的書桌上。
他一直很安靜,由於成績是班內後幾名,他一直默默地努力着。但是大家都努力,所以他的成績名次並沒有大的提升。
高考他應該是不到500分,高考結束,成績下來,填報志願,太多學生找我指導報志願等,那些沒有主動找我的孩子,就很少顧及上了。
後來我讀研的時候,在校內網上他加了我。給我留言,他在廈門一家學校讀輪船駕駛專業,已經考取了相關證照。那時候的他,已經比復讀的時候開朗了許多。他説,他是聽我在班會上講了A的故事,就錨定要當海員了。高考結束雖然成績不理想,但很幸運還是被錄取了,應該不是集美,但畢業前,他也找好了工作,和A類似,上輪船出海。
04
兩個孩子的故事講完了。回頭再説陳春秀的遭遇。
當我看到視頻中,陳春秀的父親老邁瘦弱的身體,和家裏幾乎家徒四壁的窮困狀況,是被精準扶貧的對象,那滿是油污的吊扇,我就想起了A和B的故事。如果A和B沒有讀大學,他們的家庭大概率也如陳春秀家一樣艱難。幸運的是,他們通過讀書和讀大學,改變了自己和家庭的命運。
陳春秀的父親陳先生説:他們(頂替陳春秀者)就認準了我們沒本事,是慫人;如果我們很能幹有本事,他們還不敢頂替我們——非原話,大意是這樣。
欺負老實人,是最醜陋的人性惡之一。老實巴交的陳先生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作為弱勢羣體的陳家,又能怎樣呢?
陳先生的話,讓我思考整個陳春秀事件,我想在此發出“靈魂三問”,這三個問題沒有得到有關部門的明確回應,我想任何有正義感的人對事件的最終處理結果是不滿意的:
第一問:肇事者,是否違反相關刑律,會有人,有幾個人,將為此入獄?
第二問:陳春秀已經委託律師向侵權方發起民事訴訟,考慮到A和B的故事,要補償陳春秀多少錢才能彌補她合理的實在的經濟損失?要不要補償精神損失費或者青春損失費?被偷走的青春和幸福人生,如何彌補?
第三問:犯罪團伙中最初圈定陳春秀的是哪個人?這個非常重要,他必須重判!
有網友説到肇事者道歉的問題,我覺得道歉不道歉無所謂;道歉只是個良心道德問題,以上三個問題是法律問題。就我而言,即使對方誠意道歉,我也絕不原諒!
寬宏大量是一種美德,但永遠不要做以德報怨的老實人!正如孔子説: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再誠意的道歉,也無法彌補16年青春年華!
行文至此,黑夜已經褪去,窗外已然天亮,但是我們的社會還有多少陰霾和黑暗?
公平和正義,和陽光一樣重要;而邪惡和黑暗,要比非典和新冠病毒更加頑固和難以戰勝。如果你願意為老實人陳春秀儘可能地討回公道,請分享轉發此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