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找 殺 馬 特_風聞
差评-差评官方账号-2020-07-20 08:01
2020 年,精神小夥在視頻裏跳舞,狗粉絲們在微博上狂歡。
自互聯網誕生以來,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個人人喊打,卻又在萬千罵聲中倔強成長的羣體。
曾經被網友們冠上 “ 腦殘 ” 標籤的殺馬特同樣如此。
十年前,殺馬特羣體橫空出世,卻又因為奇觀式的造型和土味的語言體系成了網友們討伐的對象。
當年,越南殺馬特造型的 HKT 組合憑藉一首《 錯錯錯 》的空耳
一度成了全亞洲小有名氣的存在▼
up 主五色石南葉改編的《 殺馬特遇見洗剪吹 》更是火遍全網,這句 “ 洗剪吹洗剪吹吹吹 ” 被傳唱至今。
也説不清是從哪個時間節點開始,殺馬特們就像班上最討厭的那個同學,是你揮之不去的陰影,卻又在畢業後杳無音訊,穿上大人的衣服,消失在信息的洪流之中。
除了少數幾個念舊的、好奇的、無聊的網友問起他們的現狀,你在互聯網上很難尋覓到他們的蹤影。
除了在羅福興的抖音主頁裏。
他主頁的介紹寫着: “ 審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點。 ” ▼
羅福興是誰?
他是個工廠廠弟、是個理髮師,也是 “ 殺馬特 ” 這個名詞的創始人,曾經管理着容納上萬殺馬特的數百個 QQ 羣,卻又急流勇退的人。
在這個殺馬特已經被各路文化蠶食殆盡的今天,他在一家理髮店裏拍攝自己做殺馬特髮型的視頻。
他視頻下的評論譭譽參半,有人説在他的視頻裏看到了回憶和青春,稱他 “ 教主 ” ;有人説他的穿着、髮型和剪刀手都好尷尬。
是的,羅福興的視頻,給人一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荒誕,但也讓差評君對他產生濃濃的好奇。
曾經歸隱,卻又在今年選擇復出,是為了圈錢?還是為了找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廢話不多説,我們決定直接飛到東莞:和羅福興當面聊聊,關於他,和他的殺馬特故事。

如果你是第一次見到羅福興,你絕不會相信他和殺馬特有任何關係。
和視頻中一樣的黑色襯衫,釦子刻板得扣到最上邊,髮型雖然微長,但在這個年代也絕對算是情理之中,也許只有在他袖口露出的紋身中,你才能找到他叛逆的痕跡。
同樣,從他説話、抽煙的方式,以及舉手投足中,你也看不出他是個 95 年出生的青年。

羅福興出生在廣東梅州的農村,很小的時候和父母一同到過深圳生活,童年的他覺得這是座 “ 遍地是錢的城市 ” 。
原因很簡單,四五歲的羅福興會在父親做事的地方用磁鐵吸舊釘子賣錢,也發現垃圾桶裏經常能撿到硬幣,一天十幾個,成了他童年的重要經濟來源。
奶奶去世後,羅福興被送回了梅州,和外公外婆一同生活,成了一個 “ 留守兒童 ” ,他不適應人煙稀少的農村,因為 這裏讓他覺得“ 沒有安全感 ” 。
因為家裏窮,也沒有父母和兄長的保護,羅福興被同學們看不起、欺負,久而久之,他變得討厭讀書,把時間消磨在網吧裏。
在網吧裏,剛上初中的羅福興學會了抽煙,他不愛玩《勁舞團 》,喜歡更 “ 暴力 ” 一些的遊戲,像《 GTA :罪惡都市 》: “ 一輸代碼就有東西掉下來,好牛逼。 ”
為了湊夠一塊錢一小時的網費,羅福興會去撿瓶子,後來覺得丟臉,就去收集廢舊銅線拿去賣,這份收入可以維持他每天上網。
2006 年,羅福興在網上看到很多國外視覺系搖滾的圖片,從百度的相關推薦裏看到了日本視覺系搖滾歌手石原貴雅,覺得他的造型很酷,產生了對殺馬特的最初印象。
石原貴雅▼
他很坦誠地説: “ 這些音樂聽不懂,我就是喜歡他的形象。 ”
羅福興買來了摩絲,把頭髮弄得花花綠綠,然後頂着這樣的頭髮去上學,他説同學不會覺得怪異,老師看不見他的髮型。
因為 **“**個子矮,成績差,自己被分成那種讀不讀書無所謂的壞學生,坐在最後一排,沒希望了。 ”
羅福興説: “ 從創建殺馬特開始,我就已經進入了一個幻覺。 ”
在接觸了視覺系明星之後,羅福興開始對他們的外觀進行徹底的模仿,把圖片發到 QQ 空間,並且把 “ Smart ”這個詞音譯,創立了一個叫 “ 殺馬特家族 ” 的 QQ 羣。
羅福興在各大貼吧、天涯、貓撲發帖,以 “ 殺馬特第一大家族 ” 的名義招人,很快第二個 “ 血魔妖 ” 羣也組建起來,並且迅速發展為五六個、七八個,他把這些論壇稱為 “ 宣傳手段 ”。
在羣裏,殺馬特們大多稱他為 “ 老大 ”,但羅福興更傾向於自己是一個 “ 父親 ” 的角色,更願意別人稱自己 “ 殺馬特教父 ”。
因為很多人會把他當成樹洞,跟他講述分手的憂傷,或者借個兩塊錢充 Q 幣等等。
這些 QQ 羣像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在羣裏,大家每天討論髮型、視覺,戀愛,有時也會舉辦線下活動,也就是羣友們來找他坐一坐,聊聊天,吹吹牛。
羣裏偶爾會爆發 “ 內部衝突 ” ,往往是因為感情問題,但大多數時間都在面臨 “ 外部衝突 ” ,往往源於李毅吧成員的爆吧攻擊,不過羅福興並不在意: “ 爆吧,趕緊來爆,因為我們的目的就是讓更多人知道殺馬特,僅僅是讓更多人知道殺馬特三個字而已。 “
羣裏也有女生追他,但 “ 兔子不吃窩邊草 ” ,因為 “ 名聲不能在圈子裏邊臭 ” ,羅福興一直保持單身。
在殺馬特家族最興盛的時候,各種羣的總人數達到了二三十萬,那時羅福興曾經陷入一種幻想,雖然沒有想過賺錢,但他覺得自己能靠在殺馬特中的威望,獲得堪比副國級的權力。
初中畢業後,羅福興不再上學,而是來到深圳打工,成了一名流水線工人。
深圳的工廠不允許頂着怪異的髮型打工,為了進廠,很多從前的殺馬特剪掉了頭髮,羅福興不願意剪頭髮,只能找特別缺人的工廠。
兩班倒的工廠生活,讓羅福興感到極度壓抑和暴躁,他在胳膊肘上紋了一張蜘蛛網,提醒自己遠離這個像美國監獄一樣的地方。
工廠重複、機械的生活讓他開始看清生活的本質,父親的不負責任給了他壓力,久而久之,羅福興對殺馬特帝國的幻想開始崩塌。
他淡出了QQ羣,曾經自己一手創立的殺馬特帝國也開始山頭林立,殺馬特教父被架空,成了江湖上的傳説。
“ 他媽的,什麼都不是,上班吧 ” ,他説。

其實,殺馬特羣體和外界想象得大不相同:他們紋身,身穿鉚釘,頂着尖鋭放肆的髮型,但大部分成員卻常常被欺負。
在羅福興看來,非主流大多是城市孩子們娛樂的產物,而熱衷殺馬特的卻大多是農村和工人羣體羣體,他覺得殺馬特的底色是憂傷的,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盔甲,是留守兒童、弱者、工廠中無聊機械的人們捍衞自己的武器。

不過,隨着互聯網的發展,社會上 “ 反殺情緒 ” 愈演愈烈,像沉重盔甲一樣的殺馬特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羅福興原來在街上算過命,算命先生説他在二十二歲前後會遇到一場大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的父親因病去世了。
在父親去世之後,羅福興成了家裏唯一的頂樑柱,他也無暇顧及管理 QQ 羣,靠在工廠和美髮店打工為生。
雖然沒了殺馬特的外形,他也仍堅持説: “ 我,即是殺馬特。 ”
如今,羅福興在朋友的一家理髮店裏做事,為了增加一些收入,平時會拍抖音和直播。
他絲毫不避諱談論賺錢,前幾個月他建了殺馬特懷舊羣, 10 元錢可以進羣,慕名找他來做頭髮的,每人收 50 塊。
平常每場直播下來,也能靠收禮物賺 200 到 600 不等,他對未來沒什麼規劃,也不想開自己的理髮店,也挺喜歡現在的生活: “ 想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幹嘛幹嘛。”
羅福興QQ空間的留言板裏有一****萬多條留言,每年都會有人留下“20XX殺馬特不再低調,近幾年卻沒有了。▼
採訪結束之後,羅福興有個朋友來到他的住處,讓他幫忙做髮型。

因為一會要去給喜歡的女孩送花,所以他在頭上畫了一個愛心。
一邊做頭髮,他還在一邊直播▼

我們的同事也自告奮勇,讓羅福興幫忙做一個殺馬特造型,他先是用梳子把頭髮都梳成一縷一縷的,用摩絲和吹風機定型,這樣連續操作之後,頭髮就奇蹟般地立起來了。
用他的話講,就是 “ 支稜起來了 ” 。

跟隨着送花小弟的腳步,我們坐車來到了石排公園,一路上懷揣着忐忑的心情,在進入這個公園之後瞬間平靜了下來。

因為這個公園裏充滿了打扮非常自我的人,很少有人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你。

送花計劃也大成功▼

因為城市裏有很多來自雲南和貴州的打工者,一到週末,他們就會穿上 “ 奇裝異服 ” ,做起誇張的髮型,來公園裏三五成羣地聊天,放鬆,旁若無人。
當天色漸暗,羅福興回家了,我們又跟着他們,來到下一個殺馬特們的聚集地:金豐酒吧。
金豐酒吧外景▼

這裏不像是酒吧,更像是一個 80 年代的迪廳,入場券只需要 15 元,很多人會穿上發光的輪滑鞋,繞着場地一圈一圈的滑行。

也有人會抱着柱子,伴隨着勁爆的音樂上下蹦跳,讓不鏽鋼的地板和整個場所都搖搖晃晃。

但當我們和那些髮型最酷,跳舞最嗨的人聊天時,他們又會展現出一種特別靦腆和內向的樣子,反差極大。
也許就像羅福興説的那樣: “我不認為想做違法或者犯罪的事情,會把自己弄的這麼浮誇,我認為他只有害怕,才會弄的這麼浮誇。”
我在他們的口中得知:“ 前幾年的金豐酒吧就像是天堂一樣 ” 。

每週日,他們會把自己打扮成心中最帥氣炸街的模樣,在石排公園小聚,然後來到金豐酒吧盡情地嗨上一整晚。
舞曲結束,迪廳散場,摩絲的效果消失,人們一度像圓盤一樣支稜的髮型,也會不受控制地癱軟下來。
第二天,當週一的太陽昇起,昨天狂歡的人們會把頭髮洗淨,再度變成普通人的模樣,照常來到工廠上工。
這座小城裏的殺馬特,就會和他們在網上的境遇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對了,我們的同事阿康把這次旅行的全過程拍了下來,做成了視頻,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點擊下面的小程序前去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