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網往事:不是每個“賣水者”都能在淘金熱中賺到錢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3785-2020-07-21 17:02

文|謝幺
上學時,我就聽過這麼一段神奇的創業故事,也不知真假,反正挺唬人。
19世紀80年代,美國加州爆發“淘金熱”,人們從四面八方跑來淘金,一個名叫李維·斯特勞斯的小夥子吃苦耐勞,淘金量很大,可好景不長,幾個惡霸仗着人高馬大,把他趕出了金礦區。
李維斯沒放棄尋找機會,他發現工人們經常抱怨褲子不耐磨,就找了一家裁縫店合作,把自己帶的幾卷搭帳篷用的布料做成褲子。就這樣,世界上第一條“牛仔褲”誕生了。
後來,淘金者們前仆後繼,有的一夜暴富,有的黯然離場,而這個名叫“李維斯(Levi" alt=“500” /> 後人對這段歷史總結出一個道理:“淘金熱中最後賺錢最多的是賣工具、水和牛仔褲的”。
時間的列車呼嘯而過,又到了歷史押韻的時刻。2020年6月,一個名叫聲網Agora的科技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有人説它是科技淘金時代的“賣水者”。
那幾天搜“賣水者”第一條就是聲網上市的新聞
如果把21世紀10年代的這波移動互聯網浪潮看作一次“淘金熱”,創業者們前仆後繼,遠遠一看,聲網的確是一個“賣水者”——最近幾年各種在線直播、教育、會議、醫療等領域爆火,你所知道的很多產品背後都是聲網在提供實時音視頻技術。
但若走近聲網的創業往事,你又會發現它遠不是一個“賣水者”能概括。
1.技術“老炮”
2013年,趙斌已經40歲出頭,打拼多年,工作沒停過,哪怕中途換工作,也就休息個週末。
YY上市一年後,他終於打算從CTO(首席技術官)的位置上退下來,想花兩年時間好好陪陪家人,尤其是年紀還小的孩子。
董事會的一幫朋友聽説他要離職,都來鼓勵他創業。一個問他:想不想再做點什麼?一個調侃:休什麼息,公司上市以後壓力也沒那麼大,你算是已經休息過啦~另一個則説:要不然我現在就給你錢?時不我待啊,趕緊的吧!
這幾個朋友都有誰呢?別的不清楚,反正雷軍一定在裏頭。
2013年的一次公開演講,雷軍透露了自己獨家投資秘訣——只投熟人和熟悉的領域。雷軍對趙斌和實時音視頻領域都不能算七分熟,得是全熟(雷軍是YY的早期投資人)。
聲網團隊和投資人早期合影,右三是趙斌
那幾年,人們有一個共識:移動互聯網浪潮正在襲來,將帶來無限的可能性和各種機會,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在PC時代,實時音視頻通信領域曾誕生過像 WebEx(32億美元被思科收購)、Skype(85億被微軟收購)、YY(市值超70億美元)這樣體量的公司,趙斌是上一波浪潮的親歷者,他深知: “跟電腦相比,智能手機才是更理想的音視頻設備,它自帶高清攝像頭、麥克風,不用考慮驅動之類的麻煩事兒,還不用網線,隨身攜帶… …”**移動時代會發生什麼?**光是想想就讓他渾身充滿力量。
“我可能本質上就是個閒不住的人。”趙斌説。

趙斌,照片來自《福布斯》雜誌
當年,他北大畢業,懷揣着技術夢想闖蕩硅谷,成為WebEx的創始工程師之一,後來回國創業,公司和YY合併,自己成了CTO。如今,朋友的一句“時不我待”觸動了他。趙斌説:“如果我這輩子真的還想去做一件事的話,那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把過去的累積發揮出來,做出一家好公司。”
過了挺久的某一天,趙斌告訴那幾位好友:“我決定了,準備出去再幹一個創業公司。”具體怎麼幹,還沒想太清楚,但有個大致方向:想做一個國際化的、技術導向的、幫助開發者的公司。
幾個朋友二話不説,先投為敬。後來其中一位投資人劉芹回憶説:“當一個一貫温和的人講出一個想了很久的想法的時候,那句話是非常有力量的。”而另一位投資人雷軍也是在四十歲出頭時再次創辦小米,他説:“這是我最後一次創業,幹完拉倒!”所以我猜這幫中年男子多少會有些“好漢惜好漢”的情感。
2013年年底,當人們在歡聚時代(YY的母公司)的財報裏讀到趙斌離職的消息時,他本人正在某個車庫裏,跟幾個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圍坐在一起,繪製屬於他們的事業藍圖。
2.當場“忽悠瘸”
聲網的合夥人、技術副總裁孫雨潤是聲網的第五號員工,2013年,他還在騰訊工作,本不打算創業。某一天,他忽然接到李偉的電話,約他跟幾個老朋友一起打羽毛球。李偉是孫雨潤在YY工作時期的同事,YY視頻直播P2P架構的設計者,也是孫雨潤在中科大上學時的學長,倆人關係不錯。
孫雨潤猜到是“鴻門宴”,還是去了。羽毛球慢悠悠地飛,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打太極,李偉問他有沒有想法出來創業,孫雨潤委婉表示還沒想清楚。李偉的老婆在一邊聽得急了:“他這次約你們出來,是專門為了挖你噠!”
孫雨潤還是沒當場答應。李偉説:沒事,你先寫個簡歷嘛,跟Tony(趙斌)也聊一下看看,反正聊聊又不吃虧。
幾天後,趙斌從北京到上海,和孫雨潤在虹橋高鐵站的一個快餐店碰面。當天聊的具體內容已經記不清,但孫雨潤清晰記得,趙斌聊到公司的技術願景時既堅定又很激動,他當場就被“忽悠瘸了”。
但他有些擔心在騰訊工作的時間太短,簡歷不好看,趙斌笑着説:**“將來你出來找工作,一定不是靠簡歷的,你的目標不應該只是一個漂亮的簡歷。”**回去辭職時,同事很詫異,對孫雨潤説:“你可別被騙了啊?”
聲網的早期團隊成員,右一是孫雨潤
趙斌的求賢若渴,在很多地方都有印證。
知名互聯網媒體人“左林大叔(林軍)”就曾在文章裏説:“大叔身邊技術有追求也夠聰明的小夥伴無一例外都被趙斌勾兑過……”
起初為了走國際化路線,趙斌想把聲網的研發中心放在硅谷,2014年中旬搬回上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人才池” —— 在硅谷挖了一圈人,發現實時音視頻領域的人才真是不多,反倒是自己 “記在小本本里”的技術大牛大多都在國內。
3.兩個大難題
都説萬事開頭難,當時擺在他們面前的兩大難題,第一個是技術上的。
實時音視頻在技術上究竟難在哪兒呢?打一個簡單的比方你就明白:
在互聯網上傳輸網絡數據好比“送快遞”,網頁、郵件、即時消息之類的應用是“普通快遞”:對延時的要求並不高,稍微緩個半秒一秒的,用户感覺不太出來,主要講究“送達率”——網頁能打開,郵件、即時消息能送到就行。
視頻點播是“快遞連發”,服務器一刻不停地往用户電腦裏發送圖像和聲音信息,中途不過耽擱,否則視頻會卡頓,但是可以趁着網絡通暢時提前緩存一段視頻,以備不時之需。
實時音視頻則是“雙向生鮮快遞連發”,啥意思呢?首先是“雙向”,兩個人打電話,相互都在發送和接受數據;其次是“生鮮”,每個快遞都必須在幾百毫秒之內送到,稍慢一些,菜一蔫兒,魚一臭,就白費功夫,還不能提前緩存,因為是實時互動(敲黑板:請注意區分“實時”和“即時”)。
最令人髮指的是,實時互動的“數據快遞”不僅不能慢,順序還不能亂。一個典型的情況是:1、2、3、5號數據包都到了,4號數據包遲遲沒來,是等還是不等?如果等太久,聲音就會延遲,如果不等,聲音就可能失真。
很不幸的是,互聯網世界的路況非常糟糕,每時每刻路上都在上演“翻車”和“堵車”,也就是“網絡丟包”和“網絡抖動”。單從“防止翻車”的難度來看,實時音視頻通信遠高於視頻點播(流媒體)和即時通信。
許多年前,趙斌剛剛加入WebEx時,也覺得實時音視頻很簡單,不就是實現個打電話的功能嘛?等踩了無數個坑才發現,做這東西太特麼難了!隨便哪裏一弄就容易出問題。從那以後他就意識到:實時音視頻並不是一個功能,而是一個“質量保障服務”,一個“快遞”準時送到並不難,難在送出億萬個快遞,依然不出岔子。
這也是他創辦聲網的出發點:“如果能把我們過去解決問題,摸索出來的經驗和技術設計,打包成一個簡單的API(應用程序接口),豈不是能幫到開發者很多忙?”但2013年那會兒,智能手機剛普及沒多久,設備千奇百怪,網絡狀況也一言難盡,還有很多技術上的坑等着他們去蹚。
第二個難題是商業上的,也更讓這幫工程師迷茫 ——怎麼把技術轉變成價值?別人真的需要嗎?
那陣子,幾個工程師低頭敲代碼,抬頭就是吵。今天爭辯“究竟是一行代碼接入更簡單,還是兩行更簡單?會不會一行代碼看起來簡單,實際用起來反而比兩行更難理解更麻煩?”明天討論“客户用我們的東西究竟看重什麼,是便宜,是質量高,還是功能更多?”
唯獨有一個問題,他們很快達成一致:“給所有開發者每個月的前一萬分鍾免費”,即使當時他們連價格都沒定好,連一個客户都沒有。
團隊內部聊得火熱,趙斌跑到外面卻盡是冷水。他找到幾個遊戲廠商朋友問:“你們的手機遊戲需要語音通道嗎?”
大家腦袋上紛紛冒出問號,臉上寫着:“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有人反問趙斌,手機上跑語音流量數據,用户得多少錢一分鐘?我們廠商又得增加多少成本?況且手遊本來就怕卡怕延遲,現在額外加一個語音通道不是更卡了麼?就算不卡,耗電量頂着住嗎?
趙斌想了想,嗯,你説得有道理。那時終端處理能力相當有限,手機遊戲大多很“簡樸”,人們也才適應智能手機一天一充的耗電節奏,更關鍵的是,流量包是真的貴。
都説領先市場半步,你就成了,領先三步,你就涼了。潛在客户沒有需求,什麼時候會有?趙斌不知道, “到底是堅持就是勝利,還是堅持堅持着就死了呢?”他心裏也打鼓。
2014年中秋節,聲網在TechCrunch舉辦的技術峯會參展,趙斌當起了推銷員,一個展台一個展台地問:“我們現在有一個這樣的技術模塊,接入非常簡單,你們這個場景下是不是可以這麼用一下,來提升用户體驗和黏性呢?”
整場問下來,他做了個粗略統計,有極個別會説“這東西太好了,什麼時候有?我們現在就可以對接起來。”有25%左右的人表現出興趣,卻也只説:“我們會考慮一下。”即便如此,趙斌還是很高興。
4.天上掉下個客户
高澤華是聲網的合夥人、技術副總裁,2014年7月份的某一天,他在公交車上接到電話,一個正在創業的朋友魏立華問他:哪兒能找到語音通話方面的的專家?
魏立華創業做的產品叫HelloTalk,是一個“語言交換”平台。啥是語言交換呢?馬雲小時候天天騎個車去西湖邊上找老外練英語,還因此認識了一個叫戴維的澳大利亞小夥,馬雲練英語,戴維學中文,這就是“語言交換”。HelloTalk上有世界各地的網友,拿起手機就開聊,再也不用騎車去西湖。
HelloTalk的口號是“與世界交談”
HelloTalk當時遇到一個賊尷尬的情況:小明和小紅在HelloTalk上熟悉之後,想語音聊天,發現HelloTalk並沒有這個功能,就互相加了Skype(一款主打網絡電話的即時通訊軟件),轉移到Skype上繼續聊,於是HelloTalk就這麼流失掉兩個用户……
魏立華想給HelloTalk加一個實時語音功能,發現坑有點深,需要高人相助。高澤華聽完具體要求,眼睛一亮:“你這種情況還不如直接用聲網,又便宜又好!”
就這麼一通電話,HelloTalk得到一個世界級的實時音視頻技術團隊,聲網得到一個“量身定製”的客户——9月份上線當天,聲網就實現了60多個國家的跨國通話,通話量不大,正好滿足測試調試的環境。
HelloTalk解了燃眉之急,聲網的戰鬥號角卻才剛剛吹響。就像趙斌説的,實時音視頻技術賣的不是功能,而是質量保障服務。
看到第一波真實的通話量統計數據,這羣工程師像看見孩子學會走路一樣既興奮又緊張。孫雨潤每天盯住數據,如果哪天看到通話量下降,就慌得一比,生怕是自家服務出問題導致的。
為了進一步優化質量,孫雨潤自己註冊了一個HelloTalk賬號,天天泡在上面找世界各地的老外聊天。“有一個南加州大學剛上大一的學生,一個美國白人女生,還有一個在瑞典長大的華裔……”,至於為什麼他聊的全是妹子,誰知道呢,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有一次,孫雨潤正聊着,對方説:“Your voice sounds like a robot(你聽起來像個機器人)”他琢磨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不是誇自己的聲音富有磁性,而是説 “你卡了”。
藉機掛斷,他會立馬找到相關工程師,商量改善歐洲當地服務質量。“她們到現在肯定也不知道我就是背後的實時音視頻技術工程師。”孫雨潤笑着説。
2014年,聲網內部關於“通話質量”的討論沒停過,HelloTalk接入之後更加頻繁,為了找準改進方向,防止“開倒車”,他們需要一個質量評估體系,用來給自己“打分”。可是,在那個時間點,實時音視頻領域並沒有一個專門的質量評價標準。
孫雨潤告訴我,常用的網絡服務評價指標SLA(服務等級協議)並不適用於實時音視頻。舉個例子,學術上定義的“丟包率”,是指數據包丟失後一直沒有收到的比例,十個“快遞”寄丟了兩個,那丟包率就是20%。
這個指標不能直接用在實時音視頻互動,因為就像前面所説,實時音視頻就像是“生鮮快遞”,一旦過了保質期,哪怕沒丟,也跟丟了沒兩樣。
為了更準確地衡量真實情況,他們把“丟包率”細分成三個指標:Lost400、Lost800和LostAll,分別指晚於400毫秒、晚於800毫秒、和一直沒收到包的比例。
類似的指標還有很多,就不一一舉例。按照孫雨潤的説法,“分成好幾層,又分成好幾段,手機到手機的,上行的、下行的……非常複雜。”他們需要從幾百個指標裏挑出關鍵的,孫雨潤稱之為“晚上睡得着覺”的指標。
那時,趙斌住得離公司很遠,經常討論着討論着,一抬頭已經凌晨一點半,大家説Tony你趕緊先回去吧,趙斌臉上還掛着興奮勁:“我回去再想想,明天繼續討論!”
從2014年開始,他們討論出的指標一直累積至今,形成了一套專門適用於音視頻通話的“打分表”,拿給自己和客户實時監測質量。為了區分常規的SLA(Service-Level Agreement,服務等級協議),聲網把它命名為XLA(eXperience Level Agreement,體驗等級協議)。
5.一場不賣貨的會
2015年,產品已經打磨一年多,聲網決定正兒八經做點宣傳。
起初,他們想在國內找個相關技術領域的峯會,買一個展台發發宣傳冊什麼的,可是找了一圈發現國內根本沒有,倒是美國有個WebRTC(互聯網實時通信)大會,一合計,要不,咱們把美國的大會引到國內?
彭小歡是聲網的市場部負責人,也是當時市場部唯一的員工,接到任務時,她只覺得“這事兒沒法幹”。辦會得先預估參加人數才能確定場地大小,可國內沒有先例,又不知道關注這個領域的人究竟有多少。
好不容易估摸出個數,報名做的差不多,彭小歡準備好好規劃一下公司的展台和廣告位,一羣理工男又冒出來:“等等!既然是技術交流大會,就不應該打廣告,要做成一箇中立些的技術交流會,不要弄得那麼商業化。”
你大概能想象一個市場部妹子被一幫理工直男圍在中間講方案,那種孤立無援又弱小無助的樣子。
一位知乎網友在帖子裏記錄了會議當天的情況:
“説實話去之前我沒報特別大的希望”,他報了個免費票,一到現場, 整個人都懵了,座無虛席,“以前沒發現有這麼多人關注WebRTC?”。
“當天的演講聲網沒有推銷自家產品,全程都在講技術,連公司介紹也沒多講幾句,尼瑪,也太實誠了……”他跑去外面逛展位,有英特爾的,有思博倫的,唯獨沒有聲網自己家的。
這位網友還在帖子裏稱讚當天的現場翻譯,“除了全程幫老外翻譯以外,還做了很多講解,回答了很多問題,有些我也沒聽懂。這種水平,真的足以給一般的技術公司去講課了。”這位網友可能並不知道,當天現場的主持人、現場翻譯、甚至是幫他簽到的工作人員,很可能就是公司某位合夥人、首席架構師。
從那時起,國內許多開發者才知道有這麼一家公司,後來聲網索性給“WebRTC大會”去掉Web的帽子,更名“RTC大會”,把實時互動的技術研究和探討延伸至Web之外的各種平台(不光是Web,手機應用、物聯網設備、VR、AR、智能汽車等很多場景也都需要實時互動能力)一年一辦,延續至今。
6.迎戰外國產品,“趕上”直播大潮
2015年3月份,孫雨潤和高澤華剛從西班牙出差回來,一到公司,趙斌就叫上他們:“來討論一下,我們要不要開始做視頻?”
當時小米互娛打算開發一款視頻電話應用,內置在小米手機裏。雙方有過接洽,對方有意試用聲網的SDK(軟件開發工具包),但為保險起見,小米團隊同時也去海外採購了另一款名叫Vidyo的產品。
對聲網來説,最大的問題是,小米互娛這邊需要實時視頻互動,而聲網還只有實時音頻。
2015年以前,流量包很貴,視頻聊天雖然已經有,但並不流行,出於這個考慮,聲網原本的計劃是先把實時語音優化到極致再來開發視頻。可那次開會討論的結果是,視頻要做,而且要馬上做,就從小米這一仗開始。
兩個月時間,不僅要從無到有做出實時視頻,還要PK過一個已經挺成熟的外國產品,任務非常艱鉅。
2015年5月,聲網全員開會,決定All in視頻
小米互娛當時為了讓兩家供應商PK,投入了大量資源搭建了一個專業的互聯網音視頻測試實驗室,裏頭佈置了網絡測試環境和各種型號的小米手機。
孫雨潤告訴我,為了減輕研發部同事的壓力,一些原本負責後台的架構師,也主動申請加入視頻SDK項目組。
視頻功能開發出來,聲網第一時間派出一支精英工程師小組前往北京,住在小米公司附近,“把前線指揮部駐紮在能聽見炮火的地方”。他們白天聽客户的需求,研究方案,晚上臨近凌晨,趁着小米員工都下了班,或是週末,就借用他們的實驗室,在裏頭不停地測數據,反覆改進,一有什麼問題就立刻傳回上海大本營。
馮悦是當時派往前線的工程師之一,出差前他剛買了一輛新車,開了沒幾天,停在公司樓下,等他出差幾個月,帶了一大包換洗衣服回來,準備開車回家,發現車子左邊的後視鏡沒了。
7月21日,孫雨潤記得很清楚,高澤華帶着那支精鋭工程師小組凱旋而歸,非常高興,為了感謝他在上海大本營的遠程支持,請他在公司樓下吃飯。孫雨潤並沒有告訴高澤華,那天他正好過生日,他把那頓慶功酒記在筆記裏:“上學的時候過生日永遠都在放暑假,這麼多年,頭一回有朋友在生日這天請我吃飯。”
至於聲網能被小米互娛採用的原因,除了音視頻技術指標在小米實驗室PK領先之外,孫雨潤還談到一個視角:“小米用Vidyo的方案,當需要自己購買和運維服務器,但是用聲網的服務,只需要在APP裏植入一個小小的SDK,完全不用管服務器和傳輸網絡。別家賣的是傳統的技術方案,聲網賣的是服務。”
他們當初決定提前開發視頻功能,正面迎戰Vydio的決定,事後也被證明無比正確。就在那次討論之前的一個月內,李克強總理在某次經濟形勢座談會上感嘆“流量費太高了”, 從此拉開中國“提速降費”的序幕。
2015年7月,聲網對外發布第一個直播產品,恰好“千播大戰”在即。
7.教育行業的“爸爸”們
上一次努力,會成為下一次機會的敲門磚。同樣發生在2015年,聲網用HelloTalk的案例叩開了教育行業的大門,然而工程師們很快就發現:教育行業的客户,一個個都是“真爸爸”。
“有一段時間,80%的技術支持都投進教育行業,但是帶來的收入卻很少。”究其原因,教育行業太敏感,“客户爸爸”們也有一羣“爸爸”——學生家長。
線上教育基本都要收費,既然收了學生家長們的錢,音視頻質量必須有保障,不然家長們會投訴退款。“在線教育行業的競爭非常激烈,獲客成本高,好不容易發傳單做廣告搞免費試聽招來一個孩子,可不能因為後台技術原因丟掉。”
再者,老師的資源有限,課排得滿滿的,一旦因為音視頻技術的問題導致課程延誤,整個教學計劃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被打亂。孫雨潤告訴我,每次負責銷售的同事從教育機構回公司,對方的要求基本都是“要像打電話一樣穩定。”
那陣子,一些員工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要在教育行業撲騰,費力不討好,何苦呢?社交類客户實時互動量又大,對質量又沒那麼敏感,難道不香嗎?
後來有一次開會,趙斌説:“**我們好比開一家餐館,是隻想做個路邊攤,活下來?還是想做五星級餐廳?**如果要做後者,一定要有人給你挑刺,有人批評你。如果只做路邊攤,你可以不喜歡別人批評,不愛吃拉倒,我就這麼個檔次。**如果你還想做五星級餐廳,就必須引入這些‘美食家’,哪怕他們吃了你覺得挺好的菜之後當場吐出來,你還要去請教,到底哪裏口味不行,這是做五星級餐廳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所以就算現在教育行業的客户成本高,收入低,我們也一定要把它啃下來!”
之後,聲網的工程師和客户成功部門都經歷了一段相當長時間的“痛苦時期”,但也正是這段忍受挑刺的經歷,讓聲網在教育行業累積下口碑。
2017年元旦期間,一位銷售帶回來一筆“大生意”。在線教育行業的“老大哥”滬江網校有一個公益項目,每年年底要通過CCtalk直播平台給山區做一次大型網絡課程,滬江的技術部討論“能不能用聲網”時形成兩派,一派覺得改用新方案風險太高。另一派則認為過去拉專線的方案成本過高,質量其實也沒多好,聲網是下一代技術,應該擁抱創新。最終兩派打成一致:讓聲網試一下。
公司銷售私下問孫雨潤:“能搞定嗎?這一單要是能搞定,咱們就在教育行業徹底站住了。要是搞砸,口碑也砸了。你們討論一下,如果沒把握,我可以跟滬江那邊説項目時間來不及,等明年再説。”
這個項目難在哪兒呢?首先,客户對質量要求非常高,要達到專線級別的服務質量;其次,規模很大,五萬人的跨國大課;再者,情況非常複雜,一些老師在國外,課堂上隨時都有同學上麥跟老師互動,師生分佈在地球的各個國家、地區,有的甚至在機房覆蓋稀薄的地區——這中間的不確定因素太多。
要不要做這個項目?工程師單輝和林士博首先站出來:“搞啊,肯定要搞!”其他人被他們的鬥志感染,頓時也有了信心。
經過幾個月摸爬滾打,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所有涉及項目的核心人員取消了回家機票,守在公司,屏息凝神,盯着視頻另一邊的幾萬師生和後台數據。
趙斌當時也帶着孩子,跟山區的孩子一起體驗上課。孫雨潤告訴我,有兩位同事看着看着屏幕,當場就流眼淚了。“山區的有些孩子們第一次看到外教,滿臉好奇,那一刻,你會感覺教育資源的不平等被就這麼技術一磚一瓦地抹平了。”
那一場公益課持續五天,最高峯接近5萬,所有課程以專線級別的質量保障全部搞定。
8.網絡直播連麥“鼻祖”
2016年,某頭部視頻社交應用(大家可以猜猜是哪家)打算上直播連麥功能,這種玩法如今非常普遍,但當時國內還沒那個直播平台做出來。
聲網的技術架構自帶多人連麥功能,但遇到一個問題:客户之前用的技術方案和聲網的不兼容,如果把後台技術架構換成聲網的,那麼現有觀眾手機裏的APP也必須升級為帶有聲網SDK的新版本,否則看不了直播。這就好比你在餐廳裏吃飯,原本用筷子吃着包子,現在你想喝湯,筷子也必須換成勺子。
怎麼辦,強制用户升級?這是產品大忌,許多用户寧願放棄看直播,甚至卸載APP,也不願意升級。
陳煒是當時聲網負責研發的主要工程師,他自告奮勇,臨時扮演客户支持人員的角色,帶隊前往北京,同樣是天天往客户總部跑,碰需求,試圖找到一個“順滑”的遷移方案。
在沒有連麥功能之前,這款視頻社交產品用的是CDN(內容分發網絡)的網絡傳輸方案。所謂“CDN”,你可以理解為課堂上老師給全班同學發試卷,採用一傳十、十傳百的方法,防止同學們一擁而上,把講台擠爆。
但CDN通常只用來單向傳遞內容,而且延遲比較高,不滿足連麥要求。這很好理解,如果中間每一個傳試卷的同學(CDN節點)都耽誤那麼一小會兒,坐在後排的同學就會很不開心。

CDN傳輸示意圖
最終,聲網想出來一個招,把自家的方案和客户原有的CDN方案“接”到一起。
客户只需要讓所有主播升級到新版本,在聲網的技術架構裏完成連麥,再把圖像合到一起,通過CDN傳輸給舊版本的用户。
如此一來,新版本用户可以直接用聲網的架構,舊版本用户依然可以用原來CDN那一套,皆大歡喜。技術細節就不贅述了,陳煒出發去駐場時,穿着短袖,等公司的同事再見到他,已經穿上了羽絨服,幾個月的忙碌用三言兩語確實説不清。
我們只需要知道,他們最終做到了一點:換成勺子的顧客可以直接喝湯,依然用筷子的,給你做成灌湯包,繼續吃包子。
2016年下半年開始,連麥互動成了直播行業的標配。前文説到,聲網正好趕上“千播大戰”的當口,其實換個角度也可以説聲網加速了“千播大戰”的到來。
9.情理之中的意外驚喜
這張圖是“狼人殺”一詞在百度搜索的搜索指數變化趨勢。
興許是受馬東、侯佩岑、蔡康永主持的綜藝節目《飯局的誘惑》和熊貓TV的狼人殺類真人秀節目《PentaKill》的影響,很多年前就流行過的聚會遊戲狼人殺在2017年前後忽然“迴光返照”。
2016年4月份,聲網的銷售去拜訪一位遊戲廠商,起初客户一直猶豫不想接,就在銷售人員都打算放棄時,這位客户忽然主動找來,説是新策劃了一個產品“狼人殺”,打算12月份上線,希望聲網的實時音視頻技術來支持。
誰能料到,這個看似無心插柳的遊戲上線之後火得稀里嘩啦一塌糊塗。
“用户量一下子起得特別快,每天都在刷新紀錄。”孫雨潤説,當時聲網的在線人數一下子從幾萬蹦到幾十萬,雖然整體體驗平穩,但很多細節問題隨之暴露出來。比如“當時帶寬的均衡性開始容易出問題,不是這個機房的帶寬快打滿,就是那個機房的帶寬快打滿,負責這塊的同事壓力非常大。”
前面説過,實時音視頻就像是刻不容緩的“生鮮快遞”,機房的帶寬被打滿是什麼概念呢?就是車太多,路口被堵死了。
時間不等人,為了不給客户惹麻煩,他們只好臨時人工介入,用一些“很笨”的方法把問題先解決,再擠出時間讓數據團隊去設計改進方案,相當於交警一邊上路臨時疏導,一邊安排工人修馬路。
趙斌叮囑他們,“**不要嫌手段Low,能紮紮實實解決好客户的問題就是好技術。**你可以暫時有技術欠債,有後續改進計劃,但你告訴我需要多長多長時間才能解決,不好意思絕對不行,問題當時肯定要解決。”孫雨潤説,這種結果導向的做事風格在聲網深入人心。
那陣子,跟後台有關的所有同事在樓下吃個晚飯就主動回公司待著,一直待到十點半,此時後台在線人數會猛漲至最高峯,一直撐到十一點半,看到數據走勢開始往下拐,他們才陸續回家。
為了防止遺漏,他們把隨時發現的小問題都記在任務看板上,每天一到公司就開會討論前一天的解決情況。李偉一直在美國硅谷呆到2017年7月才回國,上海總部的5位負責後台的同事每天圍坐在一起,把一個長條形的音箱擺在中間,和他遠程開會。“有一位新加入的同事天天跟李偉開會討論,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那個音箱當成李偉的本體,時不時地跟音箱説兩句話。”孫雨潤笑着説。
“100天的連續奮戰,解決掉400多個問題。最後總算穩定下來。”孫雨潤告訴我,雖然前期壓力爆發有些手忙腳亂、肩挑手扛,但欣慰的是系統始終沒給客户帶來麻煩,經受住了行業的考驗。
那之後,幾乎AppStore排行榜上所有爆款狼人殺及同類遊戲都找上聲網,包括騰訊和米未傳媒合作開發的《飯局狼人殺》。

當時的宣傳海報,聲網成就了遊戲賣點
“狼人殺算是無心插柳的意外驚喜嗎?”孫雨潤説是挺驚喜,但偶然一般也是必然的結果。
10.疫情大考
2020年,學校停課,改為線上教學,員工回家,在家裏視頻開會,遠程辦公,人們宅在家不敢出遠門,只得打打遊戲,看看直播。這些應用場景背後都需要實時音視頻技術的支撐。正因如此,那半年聲網的數據較往年大幅增長,所以上市後也被一些人歸為“疫情受益股”。
但如果你注意這段時間的科技新聞,會發現被臨時湧進來的流量沖垮業務的公司並不在少數。面對暴增的用户量,接得住才叫受益,接不住還是受災。
最典型的案例是新東方,當時新東方找到聲網,要在7天內將旗下的80多個分校和子機構的上百萬師生搬到線上“新東方雲教室”。
從技術架構上來説,聲網壓力不大,孫雨潤説,“聲網在架構演進設計時就考慮到10倍以上負荷。” 最棘手的問題是買不到服務器和帶寬資源,當時正好趕上春節,全國機房“封網”,增加機房,服務器,帶寬資源比較困難,其他機構也在搶購服務器,7天內還要調試優化,時間非常緊張。
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在一次內部演講説:“如果沒有新東方直播團隊拼命的努力,沒日沒夜對系統進行維護和升級,新東方雲教室就不可能順利運營,新東方上百萬學生、幾萬老師的上課就沒有了着落。”
那幾個月,聲網教育行業的實時音視頻服務分鐘數峯值較日常增長了7倍。
整個過程的細節就不再贅述,倒是孫雨潤跟提到的一個細節讓我印象深刻,他説有一次北京下起雪,客户服務團隊的一位技術同事,冒着大雪去新東方現場進行駐場,給客户解決問題。
聽他説着,我突然有了畫面感,那個冒雪前進的工程師的身影,不就恰似聲網這家公司這些年的縮影?
後記
上學時,我第一次聽到 “牛仔大王”李維斯的創業故事,第一反應是“卧槽!還有這種操作?”—— 我把李維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歸結於一個“騷點子”:別人挖礦,他去賣牛仔褲,簡直是個秀兒。
等我經歷過生活的毒打,才發現“點子”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你去賣水,別人也賣水,你賣牛仔褲,別人都來賣牛仔褲,然後呢?憑什麼你成功?那個故事裏當然沒講,於是我去翻了翻李維斯的資料,發現他去礦區之前,已經做了很多年的布匹生意,他拿帳篷的布料來做牛仔褲,你以為是巧合,其實是經驗。淘金熱結束後,李維斯也沒停止創新,喇叭褲、破洞褲、翻邊褲全都出自其實驗室。
聲網上市時,趙斌給全體員工寫信:“我們做對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率先看到‘實時互動的本質是服務,而非功能’,並且一直堅守這個方向,最終‘等’來了教育、直播、IoT、金融等各類實時互動應用場景的爆發。”這簡單的一句話,是一個踩了無數坑的技術老炮花半輩子職業生涯得出的經驗。
有人説,聲網上市也許意味着“賣水者們將迎來春天”,我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賣水者的春天”,而是又一羣夢想者和堅守者熬過漫長寒冬,等到這遲早要來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