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專業同學如何練“武藝”?——談辯論能力的訓練_風聞
驱逐舰051-人民主体的历史和政治哲学。2020-07-21 12:08
因為感到思政專業同學經常面臨觀點的交鋒乃至意識形態和思想輿論的鬥爭,需要加強説理論證乃至辯論或論戰的能力,我在自己建的一個學生羣裏發了一些問題供大家討論,但應者寥寥。
有人私信我説:
“老師我很想發言,但又不好意思在羣裏説……”
我問:“為什麼?怕説錯話?”
“是的。”我沒再説什麼。
但我想提示所有這樣想的同學:
你想要在某件事上提高和進步,除了自身努力,還要有滿足兩個條件的一個比較穩定的圈子:
1.那兒有一定數量的與你志同道合並且某些方面比你強的人;
2.你在那兒敢於並樂於暢所欲言。
不是説你一定得在我面前如何如何,而是你要問一下自己是不是有這樣一個圈子。

在某些羣體中,某些情況下,謹言慎行乃至沉默寡言,少惹麻煩,是完全必要的。
可是,如果你在任何一個有可能碰到比較“厲害”,比較“有權威”的人的羣體中,在完全不威脅你的人身安全、切身利益的情況下,都一直是顧慮重重,吞吞吐吐,這就是一種過度的自我保護,甚至可以説是自我封閉了。
過度自我保護不但有礙人的成長進步,而且與過度自我保護者的期望相反,這種過度自我保護的心態恰恰容易給她們帶來更大的危險,因為:
1.她們往往過度注意細枝末節,這會讓她們“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敏於發現好人身上小小的令她們不快之處,而昧於覺察或麻木於真正的惡毒陰險;
2.所以當她們實在有話不得不説時,往往倒會在無人見證和保護的情況下(因為不願或不敢公開説話),説給一個錯誤的對象;
3.這種心理還會讓她們受到傷害後更加羞於求助,導致事態惡化。許多老人容易被詐騙,寧信騙子,不信子女,仔細分析也並不都是貪圖小利,而是與長期的主動或被動的自我封閉中喪失了辨別能力,極易受到心理暗示有關——這與過度自我保護者的心態是一致的。

這些年來的所歷所見所聞,讓我感到:
為人處世,一定要有一種浩浩蕩蕩,直方正大的氣概,磊落自然,不卑不亢,進可以修德長才,建功立業,退可以防危免辱,獨善其身。反之,則進退兩難,寬嚴皆誤,其害不可勝言矣。
這也就是王船山的“務義遠害”之説的精義:
害,不可刻意去“避”(比如像那些過度自我保護者一樣畫地為牢,猥縮一團),務於大義,勤於正道,則害不期遠而自遠。
這種氣概或氣質,需要我們在每一件具體的事情上培養。
現在回到我在學生羣發佈的那個話題,它是這樣的:
“這次因為弗洛伊德被警察虐殺事件,美國人民發起了BLM(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但有人反對,説不應該是BLM,應該是ALM(All lives matter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才對。你覺得這種反對意見正確嗎?為什麼?如果需要你論證它或反駁它,你會怎麼説?”

在我建立的某辯論隊微信羣裏,有一個辯論隊員給出了支持此反對意見的論證:
1.世界上大多數人不是黑人,美國黑人也只佔13%。
2.你就是不喊BLM,黑人也會認同BLM。
3.所以關鍵是如何讓非黑人也認同並參與。
4.BLM只強調黑人,不易引起非黑人共情。
5.ALM 才能引起所有人種“為自己而戰”的共情,而不僅是同情“自己”之外的黑人,它既包括了黑人,又不會只限於黑人而有意無意忽略排斥其它人種。
對她的論證,我反駁如下:
1.世界上大多數人不是黑人,美國黑人也只佔13%。
(駁:對數字無異議,但這能推出什麼?任何民族在世界人口中都是少數,是不是任何民族受到欺辱時,都不宜提出保衞本民族的口號呢?)
2.你就是不喊BLM,黑人也會認同BLM。
(駁:認同是一回事,會不會起來誓死抗爭是另一回事——大家都認同抗日,就不需要有人號召抗日嗎?)
3.所以關鍵是如何讓非黑人也認同並參與。
(駁:因為2不成立,所以這點也就不全面了,關鍵首先是喚起作為直接受害者的黑人去抗爭,然後才是爭取非黑人的認同,正如抗戰要先強調保衞中國,團結中國人,再去説日本帝國主義對世界的威脅,考慮爭取外援)。
4.BLM只強調黑人,不易引起非黑人共情 。
(駁:這不成立。相反,你作為黑人都不敢直接喊出為黑人申張正義的口號,還要左顧右盼,這才更不容易引起別人的尊重和共情)。
5.ALM 才能引起所有人種“為自己而戰”的共情,而不僅是同情“自己”之外的黑人,它既包括了黑人,又不會只限於黑人而有意無意忽略排斥其它人種。
(駁:BLM與弗洛伊德之死的聯繫更緊密,更有形象性和現場感,才更容易讓人共情。ALM口號反而沒有這種針對性,什麼時候都可以喊,甚至對性別歧視也可以喊,搞動物保護也可以喊,因為都是life嘛。這種缺乏針對性的泛泛口號,很容易讓參與者精力分散,或者被帶偏)。
小結和建議:發上述這個五點論給我的,不是我們思政專業同學,而是我在某兄弟單位正在指導和訓練的一名辯論隊員。
這種論證和辯駁練習,是一般辯論隊的日常。
但這種方法和能力不僅適用於辯論賽,它也是大學生應該掌握的一種較為系統、精確、嚴密、明晰的思維和表達方式,是高等教育真正應該培養的核心素質(國外叫批判性思維,但我們並不需要照搬)之一。
所以我在平時教學過程中,包括在線上,也很注意通過不同觀點的詳細討論和辯論來深化和拓展學生(其實也包括老師自己)對問題的認識,並訓練學生的思維與表達。
尤其是我一開始講過:學習思政專業的同學無論是在校期間還是以後任教、做研究,絕對是要面臨大量的意識形態衝突和思想輿論鬥爭的,但有些同學尤其是佔學生多數的女同學,或許應付考試還很有一套,但是在對立的乃至敵對的觀點面前一觸即潰甚至不敢交鋒,幾乎等於繳械投降,這並不是因為她們手中沒有真理,而很大程度上與平時這方面沒有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或訓練太少,論證能力太弱有關。
類似的東西,網上有些辯論大咖把它做成要價頗高的收費課程。但在學校我已經拿了國家的工資,不宜利用職權又去收學生的錢,而且我也沒那麼高名頭和水準,所以在學校裏一般都當義務做了。
問題是很多同學不重視。
有些人一邊説想提高自己思維水平和説服力,一邊真到了要訓練自己的時候,又找種種藉口(只要找,藉口永遠是有的)躲到一邊去了。這就有點葉公好龍了。其實這種訓練你自己也可以做——當然最好是有人指導和組織,有隊友共同練習。
事實上,我在那一隊指導大家展開論證後,其中兩名隊員和我之間,還有一些根據這些點展開的後續攻防,這裏從略——此方法的關鍵是掌握以下四點:
1.運用結構化的論證:
我們搞辯論,就要習慣於對自己的每個論點都運用這種像做數學一樣,一點一點把它推出來的論證方式。
2.記住論證的結構:
而且要記住自己的這個論證過程,12345我這一路是怎麼推過來的。
3.將論證結構化的目的之一:
這樣站起來説話就不會亂,而且也會明確自己或隊友在哪一點上,或哪兩點之間卡住了或被對方斷掉了,這就容易想辦法突過去。
4.將論證結構化的目的之二:
對對方也是這麼處理,對方講那麼一大通,你也要將其分析為這樣一組12345的點,點與點之間有推論的邏輯線,然後思考哪個點最好打破,哪些點之間的邏輯線最好切斷。
在讀書和討論問題過程中,對一些重要論點或思想如能採取以上方法加以解析和應對,久而久之,你理解的透徹性、思維的嚴密性、辯駁的殺傷力和表達的效率都會大大提高。

不説遠了,你在我的很多文章裏都能發現這種論證和辯駁方法的運用,比如討論繆可馨事件與“正能量”問題、科學精神與英雄主義關係問題、某日記作家的評價問題、輿論與教育的區分問題、女權問題、“後浪”演講問題、“發國難財是否有理?”問題……等等。我的觀點不一定正確,但一定會給出一個較明晰的邏輯構架和論證路線,並根據自己閲讀和掌握的資料,充實以足夠的論據。
這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這問題我已經想到哪兒了?怎麼想的?根據是什麼?還可以往哪兒推進?
也是為了給對手一個交待:你如果要反駁我的話,請看清楚,主要目標應該是哪些?
我不願意強加於人,但觀察者網曾有網友請求我開個寫作課,所以我知道:這正是讀我文章的很多同學已經模糊意識到很重要,但從來沒有認真訓練過的東西。
那你説:該怎麼辦?
訓練辯論隊時,我曾説:
“嘴笨不要緊,但手要勤。多記多寫會帶動你多讀多想,腦子轉起來了,慢慢地嘴也就不笨了。很多人的論證能力和口才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所以就是四個字:
動腦,動筆。
另外,記住:
凡事沒做之前,別喊沒用,別喊難——所有的難都是做起來之後,而這時你也沒空喊難了。
世界上有一種最傻的傻瓜,就是自己什麼也不做,然後抓住那些努力訓練自己的人的某些缺陷,取外號啦,編段子啦,嘲笑他們。
當然還有一種更傻的傻瓜,就是居然相信這樣的人,而止步不前。
女兒以前練演講時,就曾碰到過這樣的傻瓜(其實我也碰到過)。
我講了上面的道理,並告訴她:
“你已經碰到這種最傻的傻瓜了,那就把這個桂冠給她留着,可不要去搶她的了!”
後來又有一位已經在教高中政治的學生問我:
“老師你自己會怎麼反駁你自己那5點駁論呢?”
我説,可以這樣駁(注意每一點後的“駁2”就是我的自我反駁,也就是對“駁”的駁):
1.世界上大多數人不是黑人,美國黑人也只佔13%。
(駁:對數字無異議,但這能推出什麼?任何民族在世界人口中都是少數,是不是任何民族受到欺辱時,都不宜提出保衞本民族的口號呢?)
(駁2:對方辯友沒有注意到已經有大量非黑人投入了鬥爭,比例已接近黑人,這時還要爭取更多的非黑人投入,對方説哪個口號更好?)
2.你就是不喊BLM,黑人也會認同BLM。
(駁:認同是一回事,會不會起來誓死抗爭是另一回事——大家都認同抗日,就不需要有人號召抗日嗎?)
(駁2:抗日要人號召,但號召要有前瞻性。日軍已佔東三省,我們就不能只喊保衞東三省,而要喊保衞全中國了。現在死的是黑人,但下一步威脅的只是黑人嗎?)
3.所以關鍵是如何讓非黑人也認同並參與。
(駁:因為2不成立,所以這點也就不全面了,關鍵首先是喚起作為直接受害者的黑人去抗爭,然後才是爭取非黑人的認同,正如抗戰要先強調保衞中國,團結中國人,再去説日本帝國主義對世界的威脅,考慮爭取外援)。
(駁2:如只講直接受害者,乾脆就喊FLM(Floyd‘s Life Matters)好了,為何喊BLM呢?還不是為了爭取多數人嗎?既如此,何不索性更進一步,爭取更多人呢?)
4.BLM只強調黑人,不易引起非黑人共情 。
(駁:這不成立。相反,你作為黑人都不敢直接喊出為黑人申張正義的口號,還要左顧右盼,這才更不容易引起別人的尊重和共情)。
(駁2:喊ALM怎麼就沒為黑人伸張正義?難道喊保衞全中國,就沒有為東三省父老伸張正義嗎?黑人而能喊出ALM,更是推己及人,站在道義制高點上,就像當年的馬丁路德金,怎麼會沒有感召力呢?)
5.ALM 才能引起所有人種“為自己而戰”的共情,而不僅是同情“自己”之外的黑人,它既包括了黑人,又不會只限於黑人而有意無意忽略排斥其它人種。
(駁:BLM與弗洛伊德之死的聯繫更緊密,更有形象性和現場感,才更容易讓人共情。ALM口號反而沒有這種針對性,什麼時候都可以喊,甚至對性別歧視也可以喊,搞動物保護也可以喊,因為都是life嘛。這種缺乏針對性的泛泛口號,很容易讓參與者精力分散,或者被帶偏)。
(駁2:那好,我來告訴對方我看視頻的現場感:當他説:“Mom,I can’t breathe”,我的現場感不是他是黑人,而是他是媽媽的孩子,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只有ALM,才能表達我那一刻的心情和呼聲!)
注意:
這套反駁方案主要還是論證ALM的廣泛性、前瞻性,並予以徹底的發揮。
辯駁,有時是“頂住”了對方,各佔一理,形成平分秋色的對峙;
有時是“壓制”或“打穿”了對方,使得對方失掉了一個支撐點;
有時是“摧毀”了對方,使得對方的核心論點或論證受到重創,並對對方整個體系造成巨大破壞。
像這個自我辯駁方案,着眼點都是打穿以至摧毀對方:
這個駁論的1、2、4點是徹底發揮ALM“廣泛性”、“前瞻性”的優勢,打穿或壓制對方的局部陣地。
而第3點,是在對方核心論證中發掘出本方邏輯:你不講FLM而講BLM,説明你也追求廣泛性,而我的ALM比你更廣泛,説明我做到了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用對方的邏輯把對方的核心論點納入本方標準之下來評判,雙方高下立判。
第5點則是直接破掉了作為對方核心論點的“特殊性=直觀性=感染力”這一連等式,以大家公認的事實證明我們所直觀並深受感染的,恰恰不是更特殊的a black life,更是更普遍的a life,這就摧毀了對方自認為最有力的一個點。
當然,對方面對這些攻擊,還是可以回應的,例如針對3,他可以説:
“我也追求一定的廣泛性,但不等於越廣泛越好啊——比如我追求長高,難道是希望自己長到三四米高嗎?”
針對5,他可以説:
“震撼你的是這句話,但震撼全美國的是黑人在警察槍擊受害者中的佔比遠高於黑人佔總人口比例的事實!”
但你決不能因為怕遭反擊就不説話,何況這些回應一般來説最多打成雙方對峙,你仍有很大的迴旋餘地。
而且你要明白:
如果主動攻擊都解決不了或壓制不住對手,那麼消極防守就更會被動挨打,任由對方毫無顧忌地攻擊你,那你的下場只會更慘。
我在風聞社區發表的《到底誰“油膩”?——為何冰老師《後浪》演講辯護》和《尊重歷史本身的邏輯——方方們與“改革開放”、“極左“辨析》、《歷史盲區、邏輯困境與道德危機——駁所謂“發國難財有理”論》等文章中,都有一種“打穿”、“摧毀”對方的意圖,即不僅僅是為被抹黑污衊者澄清、辯護,而且要轉守為攻,論證對方才是賊喊捉賊,並緊抓對方的核心觀點和論證路線進行連續的暴露、切割、突擊。
總之, 辯論——無論是辯論賽,還是同學們要面臨的那種對敵的輿論鬥爭——中要有攻擊意識,不能只想着怎麼招架對方,一定要想到併力爭做到擊穿和摧毀對方。
邏輯學也好,唯物辯證法也好,歷史唯物主義也好,還是你學的馬克思主義的其它哲學、政治理論也好,本質上都是進行鬥爭的武器,你不能光知道它們是什麼形狀,幾斤幾兩,還必須要揮舞它們,馳騁騎射,砍挑劈殺,練出一身好武藝,這才不負所學——有“武器”而無“武藝”,那這武器帶在身上反倒成了累贅,還不如不要。
當然,辯論不是萬能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是要明白:
加強自身的辯論能力,化真理為鬥爭武器,這正是當前實踐對我們思政專業同學提出的迫切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