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簽署歐越自貿協定的動因及其影響_風聞

　　摘要：歐盟-越南自由貿易協定被認為是歐盟與發展中國家間締結的最現代、最全面、最具雄心的協議。基於經濟、政治、安全等多方因素考量，越南積極推進歐越自貿協定談判。2019年6月30日，歐盟和越南正式簽署自貿協定，2020年3月30日，歐洲理事會通過書面形式正式批准協定生效，2020年6月越南方面簽署生效。該協定生效後，越南經濟發展將迎來利好局面，但條款中有關原產地等的嚴苛規定將給越南經濟社會發展帶來一定挑戰。越南是中國在東盟的重要貿易伙伴，積極研判歐越自貿協定可能產生的內外影響，對在當前國際局勢中謀求我國發展來講意義重大。

　　歐盟-越南自由貿易協定（下文統稱EVFTA）的動議起始於2010年10月，2012年6月雙邊正式開啓談判進程。2020年2月12日歐洲議會投票通過EVFTA，3月30日歐洲理事會通過書面形式批准協定生效。EVFTA的內容主要由17個章節、2個議定書和部分備忘錄構成，主要章節可分為商品貿易、服務貿易、投資、貿易防衞、競爭、國企、政府採購、知識產權、貿易及可持續發展、法律體制相關問題等。越南在2020年6月召開的第十四屆國會第九次會議上籤署生效EVFTA。協定預計將在雙方完成相互通知程序的30天后實施。

　　一、越南簽署EVFTA的主要動因

　　第一，經濟利益是推動越南簽署EVFTA的重要動因。根據條款規定，協定生效後越南與歐盟間的關税和貿易壁壘將大幅削減，越南企業將擁有更多深入參與全球生產鏈和供應鏈，以及開拓國際市場的機會。協定中有關投資深度和廣度的承諾將取代越南與歐盟各成員國之間的雙邊投資協定，助力越南繼續革新經濟結構，完善經濟體制和改善營商環境，為歐盟投資商在越南開展經營業務提供便利。協定生效後，歐盟商品進入越南的門檻也將大大降低，這將有效倒逼越南企業提高生產質量和效率，增強越南企業在國際舞台上的競爭力。此外，預計該協定將為越南吸引更多歐盟投資營造機會，特別是在高科技、先進管理技能及經驗等領域。據歐洲貿易與投資政策支持項目（MUTRAP）預測，該協定將使越南國內生產總值增長2-2.5%，越南向歐盟出口有望增長75%，進口增長25-35%。越南計劃與投資部的研究結果表明，如果取消關税和非關税的承諾得到充分落實，加上中美貿易戰、英國脱歐、各國政策變更等因素，越南的經濟增長率有望在短期、中期和長期中得到改善。預測結果表明，2020-2023年階段EVFTA將使越南GDP年均增長率增加2.18%至3.25%，後續年度有望增加4%以上。

　　第二，EVFTA將為越南謀取一定戰略收益。一方面，該協定將在一定程度上強化越南是地區內重要國家這一角色塑造，提高其在域內和亞太地區地緣政治舞台上的地位。近年來，越南積極推行大國平衡外交，通過在大國間合縱連橫降低博弈成本，巧妙謀得戰略收益。在當前中美摩擦日趨激烈、南海地緣政治風險上升的背景下，越南加強與歐盟的經貿聯繫，既可以維護越南經濟安全，強化其獨立、自主、多邊化多樣化外交政策地位，又可以“以經促政”，為今後強化越歐在政治、軍事等層面合作奠定基礎。另一方面，EVFTA是歐盟與亞洲發展中國家簽署的第一個協議，受全球化進程受阻、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和新冠疫情衝擊等因素影響，越南希望借EVFTA展示自己為維護自由貿易做出的努力，發揮區域引領作用，展示積極開放融入世界的決心。越南外交部副部長裴青山表示，EVFTA在歐盟獲得高票通過的事實，展示出歐洲議會議員和歐盟成員對越南的肯定，和對越歐全面合作伙伴關係的重視。越南以該協定為契機，希望在促成歐盟和東盟未來合作方面發揮引領作用，展示並增強在區域內的領導力和影響力。

　　第三，維護經濟安全是越南簽署EVFTA的另一考量。EVFTA被越南視為維護國家政治經濟安全的重要一環，此舉有利於越南減少對別國經濟依賴，維護自身經濟安全，以更好應對地區和國際舞台上的不利事態發展。當前越南已經締結和正在談判的自由貿易協定達16項，其中12項正式實施，1項將批准實施（EVFTA），3項正在談判中。越南與其貿易合作伙伴還提議開展其他10個自由貿易協定的可行性研究。一直以來，越南國內一些人士擔憂本國經濟過於依賴某些國家，呼籲越南政府開拓多元化市場，制定長期戰略和解決方案來發展國內產業。尤其是一些基礎材料產業和各類配套產業，例如鋼鐵、紡織和新材料行業，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對進口原材料和組件的依賴。越南經濟財政專家艮文力稱，“從更具戰略眼光的角度看，有必要確定和解決關鍵和根本問題。因此，需要迫切研究、制定和實施使市場和合作伙伴多樣化的戰略，以最大程度地減少單一市場或合作伙伴的依賴，這也是一種常見的風險分散策略。”在越南的戰略考量中，與歐盟簽署協定可以減少對國外單一市場的依賴，提升其自主能力和開放水平，增強維護經濟安全的能力。具體而言，越南認為通過EVFTA越南企業將有機會進入新的供應鏈，以取代由於Covid-19疫情導致生產中斷或陷入停頓的傳統舊供應鏈。

　　二、EVFTA生效對越南的影響

　　（一）EVFTA將開啓越南經濟發展的新局面

　　EVFTA作為越南和歐盟為促進彼此經貿發展而簽訂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定，其對越南的積極影響主要體現在經濟領域。EVFTA是越南迄今已簽署的自由貿易協定中享受優惠承諾最大的協定。協定生效後，歐盟承諾立即取消越南85.6%的商品關税，相當於越南對歐盟出口金額的70.3%；協定生效七年後取消99.2%的税目進口税，相當於越南對歐盟出口金額的99.7%；剩餘0.3%為零關税的佔比。同樣，歐盟出口至越南市場的商品，越南承諾在協定生效後立即取消歐盟48.5%的商品關税，佔歐盟對越南出口金額的64.5%；協定生效七年後，取消99.8%的進口税，相當於歐盟對越南出口總金額的98.3%；剩餘1.7%商品的關税將在十年內逐步取消。具體來看，在協定生效後，越南諸如紡織品、海鮮、蔬菜、木製品、電子、電話和典型熱帶產品等將有機會獲得更多的歐洲訂單。僅以海鮮產品為例，歐盟市場佔越南該類產品出口總值的17-18％，在EVFTA生效後的3-4年內，越南約90％的海鮮產品關税税率將從目前的平均14％降至0％，屆時越南海鮮產品將獲得更多的經濟收益。

　　隨着協定生效，越南加工製造業也將迎來發展新局面。電話、計算機和電子產品是越南向歐盟市場出口的最大組成部分，關税減免將為越南的出口電子產品創造競爭優勢，同時也將促進工廠從其他地方轉移至越南，從而利用這一關税優勢。EVFTA也將帶動越南金融、銀行、旅遊、航空運輸等其他行業的發展。歐盟對越南的出口主要包括機械、化學制品和運輸設備，這些是能促進越南經濟和現代化模式發展的重要項目，將有助於越南企業提高勞動生產率，並增強高科技的應用，從而為更深融入全球價值鏈提供機會。協定中有關投資的深度和廣度承諾將取代越南與歐盟各成員國之間的雙邊投資協定，有助於越南繼續革新經濟結構，完善體制和經營環境，為歐盟投資商在越南開展經營業務創造便利。據越南官方文件顯示，在2019年-2023年期間，EVFTA對越南的GDP平均貢獻率為2.18%-3.25％；2024-2028年，貢獻率為4.57％-5.30％；2029-2033年間，貢獻率預計為7.07％-7.72％。

　　（二）EVFTA將給越南政治、經濟安全帶來一定挑戰

　　第一，EVFTA將進一步增加越南本土企業的競爭壓力。協定生效後，越南將免除超過90%歐盟商品的關税，屆時有眾多具有較強競爭力的歐洲商品湧入越南市場。越南大多數企業是中小企業，甚至是超小型企業，而來自歐盟的外資企業既具有資金、勞動力、科技資源的優勢，又有管理經驗和聲譽的優勢。隨着這些競爭力更強、市場經驗更豐富、產品質量更高、利用自貿協定能力更勝一籌的歐洲企業湧入，越南本土企業的生存空間將受到擠壓。越南工商部副部長杜勝海指出，加入EVFTA後越南將面臨着激烈的經濟競爭，更多外國商品將進入越南市場，同越南規模較小、競爭力不強的企業商品進行競爭。根據越南工商會(VCCI)的調查結果，目前越南有大約70％的企業尚未了解EVFTA，這就意味着這些本土企業還沒有認識到協定將帶來的機遇。此外，EVFTA生效後，越南將取消國企一直享有的優先獲得資源的權利，國企將變成“最脆弱的受害者”。國有企業是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經濟的基層單位，其優勢地位受到損害後，越南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利益也可能會受到一定損害。

　　第二，越南企業需要遵守更為嚴苛的規則。歐盟在EVFTA中對商品的原產地規則、環境保護、技術標準、傾銷問題等做了嚴格規定。目前越南出口產品的原材料主要來自中國、韓國和一些東盟國家，原產地規則將對越南企業構成巨大挑戰。協定生效後，越南出口到歐盟市場的商品，必須有從原材料生產階段開始的在越南完成的證明，這是越南商品享受優惠關税的基本條件，如果不符合原產地規則，越南商品雖然可以照常出口至歐洲市場，但將喪失關税優惠。環境保護方面，EVFTA關於環境的承諾和義務方面的規定較為嚴苛，雖然越南已經在環境、衞生和技術標準方面出台了不少法律法規，但仍未完全達到歐盟標準。歐盟對環境的強制性要求非常嚴格，例如在越南紡織和服裝等關鍵出口部門，越南製造商雖滿足世貿組織《技術性貿易壁壘協定》（TBT協定）和《實施衞生與植物衞生措施協定》（SPS協定），但仍有不少越南貨物在出口歐盟時遭拒。目前，越南企業的準備程度仍然有限，如果想在協定生效後開拓歐盟市場，越南企業勢必還將面臨挑戰。

　　第三，EVFTA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越南政治安全。歐盟內部對簽署EVFTA存在不同意見，圍繞政治和人權問題展開過激烈討論。歐洲議會在2017年的決議中批評了越南政治和公民自由狀況，指出“在這種情況下締結貿易和投資協議有悖於歐盟的基本原則。”2020年2月4日，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組織亞洲事務主管約翰·西夫頓警告稱，“與越南通過草率的自由貿易協定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EVFTA將是對越南‘無所作為’的一種獎勵，表明歐盟做出的將貿易作為促進全球人權發展工具的承諾是毫無價值的，這將是一個極其消極的信息。”歐盟內部支持該協定的官員表示，協定是“有助於保護環境並維持越南社會進步的工具”。根據該協定，越南有履行在勞工、環境和人權方面承諾的義務，歐盟也會對此進行監督。附加條款也指出，如果存在侵犯人權的行為，歐盟和越南間的貿易協議將被中止。由此可見，歐盟的支持者和反對者都有借協定改善越南政治現狀的思考，有敦促越南朝“民主”方向發展、幫助越南建成“文明、尊重法律和共同價值觀的國家”的意圖。隨着未來雙邊經貿關係的持續深化，歐盟通過經濟影響力對越共政權施壓的可能性會進一步提升，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對越南政治安全構成威脅。

　　三、EVFTA對中越經貿合作的影響

　　（一）EVFTA或加速越南經濟“脱鈎”中國步伐。近年來，越南致力於開拓多樣化市場，EVFTA被越南視為經濟多元化和多樣化發展的重要機遇。越南工貿部部長陳俊英指出，越南工貿部已經調整了國家貿易發展計劃，以開拓新市場，包括尋找能替代當前必須從中國進口原材料的替代市場。他表示，“困難和挑戰總是與機遇相伴，這是企業需要加強並更有效地執行多邊化、多樣化政策，重組市場和合作伙伴的時候……從而降低風險，減少了對一個或幾個關鍵市場的過度依賴，建立起獨立自主、較少依賴、提高抵禦能力並能適應波動的經濟。經濟多元化是越南謀求自身發展的戰略部署，外界應予充分尊重。但越南國內部分輿論不應該將矛頭對準中國，抹黑中越互利共贏的經貿關係，認為越南經濟過於依賴中國，出於政治目的鼓吹越南經濟與中國“脱鈎”。例如一些越南資深經濟學專家直接點名中國，稱當下越南經濟過於依賴中國的現狀將危及經濟安全，“越南的經濟部門過分依賴中國……如果這樣，越南將永遠處於價值鏈的最底端。當中國遇到任何類型的問題，越南自身也將陷入巨大麻煩之中。”EVFTA生效後，越南通往歐盟市場的道路將更加通暢，屆時受國內經濟“脱鈎”中國的民意壓力和原產地規則等因素影響，中越進出口貿易可能會受到一定影響。

　　（二）EVFTA或加速部分在華企業和外資佈局越南。協定中有關於原產地的嚴苛規定，禁止其他國家原材料和商品借道越南轉運以享受歐盟對越南的關税優惠。如果一個行業中有多個違規企業，那麼整個行業都會受到制裁。中國是越南進口原材料的重要市場，為避免供應鏈中斷，EVFTA將在一定程度上刺激部分在華企業和外資將產業鏈轉移到越南。例如，紡織品、鞋類等商品是越南向歐盟市場出口的主要產品，而中國是越南製造此類商品重要的原材料進口市場，2019年越南從中國進口價值為115.2億美元的紡織品和鞋類，佔越南該類商品進口總額的47.74％。中國也是越南最大的化學品和化學制品供應國，越南從中國進口的塑料原料和塑料製品分別達到32.3億美元（佔該類商品進口總額的30.6％）和39.9億美元（佔該類商品進口總額的25.7％）。2019年越南電子行業進口了約400億美元的電子元件，其中單從中國進口該類商品總額達138億美元（佔比34％）。2020年前兩個月，受疫情影響，但中國仍是越南最大的貿易伙伴和商品進口市場，佔其進口總值的近25％。預計協定生效後，受中美貿易戰、新冠疫情和貿易協定的原產地條款等疊加影響，部分在華企業和外資或許會加快佈局越南進程。

　　結語

　　歐越自貿協定生效後，越南和歐盟的經濟合作將更加緊密，並可能對中越貿易造成一定影響。但中國擁有完備的供應商生態系統、良好的勞動者技能和商業文化，因此其影響將維持在有限程度。當前中越經貿合作現狀是各種要素長期綜合作用的結果，在各國利益深度交融、相互依存空前緊密、“一帶一路”合作日益深入的當今時代，鼓譟“脱鈎”與供應鏈轉移，既違背客觀規律，也不符合各國人民的利益。面對歐越自貿協定等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我們應保持戰略定力，用全面、辯證、長遠的眼光分析當前局勢，努力在危機中育新機、於變局中開新局。對內層面：我們應堅持科技創新不動搖，努力壯大發展新動能產業創新，促進新興產業形成新的增長點，積極培育新形勢下我國參與國際合作和競爭新優勢，這是中國促進經濟穩定增長的基礎。同時，我們應繼續擴大對外開放水平，完善自由貿易試驗區、自由貿易港建設，吸引更多外國投資者來華投資。對外層面：我們要繼續強化中越民心相通建設，積極塑造中企和中資良好形象，為中國企業和資本走出去奠定民心基礎。此外，我們應加快中越發展戰略對接和RCEP談判進程，為雙邊和多邊合作創造新機遇。

　　（王道徵：海國圖智研究院研究助理，現為研究院出版物《東南亞觀察》編輯。研究興趣：越南問題/中越關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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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Hiệp định Thương mại Tự do Việt Nam - EU: Sức ép phải thay đổi，Báo điện tử Kinh tế & Đô thị,22-02-2020. http://kinhtedothi.vn/hiep-dinh-thuong-mai-tu-do-viet-nam-eu-suc-ep-phai-thay-doi-375718.html

　　4. Munim kumar Barai, Thi Ai Lam Le &Nga Hong Nguyen, Vietnam: achievements and challenges for emerging as a FTA hub,Journal 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s Review ,Volume 9, 2017-Issue 2,Page 5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