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前,這本上海最專業的音樂雜誌開啓了中國樂評的黃金時代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0-07-23 08:22
去年在《樂夏》言語畫風過於犀利而被推到輿論浪尖的丁太升的出圈,引發了大眾對樂評人這個職業的質疑。當時節目中也有樂隊曾在台上指着“專業樂迷”的觀眾區説:“把這些樂評人全部換掉!”

Gai在今年的《唱作人》中也直言樂評人這個職業就不應該存在,“只有我自己可以評判我自己,你沒有資格來審視我或者審判我”。

Jony J後來也在直播中説:“我很奇怪樂評人會是一個職業,喜歡聽就聽不喜歡就不聽,任何音樂創造出來不是給你評價的。 ”
知名樂評人耳帝由於在這季好聲音中“誇”了華晨宇的歌曲《我們》,結果被網友吐槽“恰爛錢”,而後退出了這季《歌手》的樂評。
創建34年的英國老牌音樂雜誌Q也在前不久宣佈停刊。

近些年,樂評人在互聯網非常不討喜,受到的爭議也越來越大,不少人認為現在的樂評人缺乏專業度,又愛站在審美制高點以自己的主觀標準去判斷別人音樂,所以就有了很多“中國樂評已死”、“當今樂評太水”、“這個時代的樂評人不是蠢就是壞”的評論。
那麼,這個時代真的不需要樂評人了嗎?什麼才是好的樂評?樂評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33年前,《音像世界》開啓樂評時代
時間回到1987年,隸屬於中國唱片公司旗下的雜誌,也就是大陸地區的第一本音樂雜誌——《音像世界》在上海衡山路739號誕生了。
也正是隨着《音像世界》中“樂評”、“碟評”欄目的開設,“樂評”這一概念才真正意義上在內地建立了起來。

《音像世界》1988年封面
在打口帶剛剛開始進入內地市場的年代,不是人挑碟,而是碟挑人,幾乎需要花半個月飯錢盲選買來的幾盤進口打口帶,即便是不喜歡,也會反覆聽,哪怕是為了專研出個不喜歡的具體原因;沒有哪一首歌的哪一個音節能有機會從他們的耳邊溜走,即便第一遍沒聽到2分55秒的那個貝斯漸入,第三遍也一定會被逮到。
《音像世界》就是他們的聖書,當時買碟基本上都靠它,也是因為有了那樣的樂迷圈子,樂評、碟評的存在才會顯得那麼重要,在大多數人還在光憑本能喜好聽歌的時候,有一羣人能從當時稀缺的專業角度去告訴你,它的美醜好壞。
但雜誌最初的創立,並不像那些當時早已享譽國際的雜誌一樣有什麼傳奇故事,它只是作為中國唱片公司旗下的又一個副業的身份誕生於世。
至今仍然為那一代樂迷津津樂道的,可能還是《音像世界》有意識地比較系統全面地向內地樂迷進行搖滾樂的介紹。從《音像世界》中也誕生了張磊、王曉峯、章雷、李皖、王江等多位內地第一代搖滾樂樂評人。前主編張磊説,當時張培仁簽下了竇唯、張楚和何勇後,還曾特地拿了幾人的小樣到雜誌社跟他們分享。
雜誌是在1989年的第一次改革後,才開始了較為系統詳細地介紹歐美搖滾音樂和港台音樂,編輯們從訂閲香港《明報》和台灣《民生報》到“代購來”國外的《滾石》,從中吸收大量資料為當時的樂迷介紹港台乃至歐美音樂資訊。
在那個資源匱乏,獲取信息渠道不平等的條件下,全雜誌社不得不憑着在思想上的活躍與對媒體、對音樂的熱情,捲起袖子用最原始,甚至頗有些“粗暴”的方式。
小虎隊第一次來上海表演時,為了能夠拿到第一手資料,《音像世界》的記者們是翻牆進場的,“吳奇隆老實,陳志朋內向,蘇有朋精明”是當時最紅的台灣偶像團體留給張磊的第一印象。
張磊採訪小虎隊,1991年9月於上海體育館留影。
當時為了能夠介紹海外音樂,雜誌社直接將《滾石》等著名雜誌的人物採訪、樂評、甚至排行榜翻譯成中文刊登;雜誌每期會隨刊附贈一張海報,找不到圖,就只能拿港台、歐美雜誌上的圖片進行翻拍後再印刷。
雜誌中的“摩登談話”板塊,也跟很多外版雜誌一樣會給每一張專輯打分,在那個最原始也最真實的媒體環境裏,這完全類似於是給專輯和歌手“上刑”,但卻是給到了樂迷最需要的專業反饋。
這個欄目名出自德國樂隊Modern Talking,可以看到欄目除了給每張專輯/音樂作品打分以外,下面分別都還有7、8句評語,每個評語的後面都有一個人名,但其實在這個欄目上出現過的近十位作者,全部都是前主編張磊的化名,這些有時甚至會相沖的文字都是他一個人寫的!
張磊這麼做,只是為了給讀者提供關注音樂的不同角度;欄目評鑑的標準也極其嚴苛,像是譚詠麟、張國榮、陳百強的經典專輯,在阿瑟的筆下只有三顆星,至多三星半,就連哥哥的那張《紅》也只拿到了三星半。
這可不是鄙視鏈在作怪:Nirvana的《Never Mind》——四顆星;Radiohead的《The Bends》、Blur的《The Great Escape》——三星半。
四星半的專輯寥寥無幾,五星更是從未出現。而當事人張磊只是輕描淡寫地“辯解”道:“不嚴的話,遇到更好的就沒法評了。”
《音像世界》絕對算是國內較早有意識進行流行音樂普及的傳媒之一,在上海乃至全國範圍內培養了那代人對於流行音樂價值觀的樹立。主持人林海以及最早跟隨許智偉就職於MTV的範立都是《音像世界》歌迷會的核心成員,後就職於《三聯生活週刊》的著名樂評人王小峯,當年也是雜誌在京的主筆之一。
“當時幾乎每期都有兩到三頁是王小峯的文章,他介紹了大量的歐美音樂。當時北京搖滾圈,都流行看這本雜誌。包括後來有不少樂隊接觸搖滾樂的知識,最初都是通過《音像世界》。”張磊在採訪中説道。

樂評人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種責任
《音像世界》的樂評可是實實在在地影響了一代人音樂審美的存在,雜誌最早期的樂評人之一,孫孟晉,也是90年代起上海很有影響力的電台DJ,1993年的時候開始做搖滾樂電台節目,當時節目稿件是他自己寫的,播放的音樂也是他自己帶去的,總共帶去了兩張碟,一張是The Beatles,一張是Bob Dylan。
在他當電台DJ的那十幾年裏,也堅持用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向上海的聽眾熱切地分享着搖滾樂,“在那個時代,搖滾節目對很多人產生了影響,不僅有學生、藝術家,還有作家。“
王莫之作為讀着《音像世界》長大的80後樂評人之一,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説到雜誌的時候,表示那會就對孫孟晉的樂評分外着迷:雖然他看太不懂寫的是啥,但“感覺特別棒,特別搖滾,特別抒情”。
白巖松在他的《我的娛記時代》別冊裏也用了大量的篇幅講述了自己作為《音像世界》讀者的故事:
“當時的《音像世界》雜誌在流行音樂迷中的分量可是舉足輕重,我的很多國內外流行音樂資訊都是來自於它。印象很深,每個月《音像世界》快上攤的時候,我都會一次又一次去報刊亭,直到雜誌入手。”

白巖松曾為《音像世界》撰寫的採訪稿
經歷過《音像世界》、《通俗歌曲》等國內先鋒音樂雜誌時呆的輸出者們,不只是將寫樂評作為一個音樂分享或者工作去做,而是一份責任,因為那是當時那個年代最需要的東西——更廣闊視野和專業度。
前文提到過的雜誌主筆之一的王小峯在2001年就曾在採訪裏説過“別太高看格萊美”的觀點,在那個還沒有網絡可查的年代,他就能信手拈來地把格萊美從創辦初期到中期改革以及最後走上娛樂商業化的過程梳理一遍。
一針見血地點破了國人對於格萊美的高看,只是一種對舶來品的慣性仰視,但如果繼續被一些媒體的炒作帶偏,把其作為我們的音樂審美標準才是個笑話:
“反過來我覺得中國人面對這個大獎的時候,有一種潛在的危險。人家是把這個東西當成一種娛樂,我們是把這個東西當成一種音樂、一種審美。這是兩種不同的檔次,現在美國人當成娛樂的東西我們當成審美,那我們這個審美的標準實際上就是人家娛樂的標準。我覺得這麼多年都在炒作這個格萊美獎,我們也應該交待給中國大眾格萊美獎是個什麼東西,它的標準是什麼。大家把它當成一個娛樂來看我覺得最恰當,沒必要看成一個很高的,很權威的獎項。”
可笑也可怕的是,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們的樂壇風氣依然沒能從別人的娛樂標準走出來,甚至還千里迢迢地跑去“鍍金”。
在王小峯發表的《假如你要做個樂評人》的文章裏,更是將這種“直言不諱”點到了極致:
“ 寫樂評不是件時髦的事情,實際上是件很艱苦的工作,很多人看到的只是樂評人在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甚至會讓那些唱片公司的企宣們畏懼三分,儘可能去討好擁有話語霸權的樂評人。其實這是個錯誤,真正的樂評人他只會關心音樂,不會關心別的。****”
在這個連音樂作品的輸出者都很難做到“只關心音樂”的時代,我們也再難在國內找到那樣的樂評人,當年樂評人們敢寫敢説的底氣來自於自身海量的收聽量以及過硬的專業知識,在主觀喜好之外,為樂迷提供的是一種角度,而不是決斷。
如今音樂軟件上的歌曲評論功能更是有意識地開啓了一個“全民樂評”的時代,但在這個什麼都能刷起來的行業風氣裏,樂評這兩個字如注水豬肉一般,虛重着自我欺瞞。

這個時代還需要樂評人嗎?
我個人的看法是:需要。
知乎上有過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很多樂評人,在評論音樂人時喜歡講歷史,而不去分析音樂?”
下面有條高贊回答是説音樂作為一套獨立的語言系統,強制性地去用另一種表達方式來點評的話,是很難完美翻譯音樂本身的,所以與其用技術直譯,不如用誰都能看懂的文化來科普。
對於他的説法,我只能贊同一半,就是音樂的確是一套獨立的語言系統,但只要是語言就是用來溝通交流的,無論它是什麼形式,我們現在依然需要樂評,在很大的程度上,恰巧也是因為現在使用這門語言的門檻越來越低了。
在毛姆《月亮和六便士》的開篇中,有這麼一段話:認為手藝只有手藝人才能完全理解,這是一種可笑的誤解:藝術是情感的體現,情感説的是一種人人都能理解的語言。
而且相對於《音像世界》年代匱乏的資源,我們現在步入的是另外一個極端:資源爆炸。
單一地依靠音樂軟件的日推或者首頁Banner的指引,很多人的曲庫實際還是困在了自己固定的圈子裏,在我們每個人都能達到耳帝的收聽量時,大多數人對於音樂的概念卻依然只停留在好聽與否的層面。
相對於之前樂評人需要肩負的視野擴展和普及音樂知識的職業責任,現在的樂評人更多需要去做的,不該再是一味地去重複前人的工作,而是在海量的音樂裏,為樂迷們挑選出那些真正值得傳播和留世的作品,類似於時尚圈的買手一般的存在,要説買衣服這件事,現代人幾乎都生下來就會,但真正適合自己的,性價比高的衣服,普通人就是沒法達到買手的眼光和視野。
要説樂評就只能是音樂文化科普一説,略微地有些片面和過時,要是真感興趣的人,自己也會去了解,不感興趣的人,你説了也只能記個皮毛,對音樂作品本身的認知實際並沒有起到多長遠的作用。
反觀《音像世界》那個極度需要科普的年代,雜誌中的樂評也沒有很單一去做純科普,他們都是有自己觀點輸出的,而不是用專業知識或者文化底藴來一位地砸你。

現在在網上搜索“樂評人”,出來的要麼是“罵戰”,要麼是網友們糾集樂評人存在的意義,顯少有類似於因為某個或者一些樂評人的推薦,而找到了一首寶藏歌曲的案例。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現在的樂評人們很多聽的音樂和大眾收聽的,或者那些網絡上流行的口水歌無差,倒不是説判定他們就只會聽這些歌曲,而是從他們輸出的內容看起來,就只有對這些作品的負面評價,更甚的是,拿錢辦事的浮誇讚美。
我們想象一下,如果當年的《音像世界》也是這麼幹的,每期都花個五、六頁的篇幅來給讀者們發泄對那些“垃圾音樂”的憤怒與不滿,還非常專業中肯地告訴你,這些專輯、這些音樂人他們為什麼不行,可能有同感的人會覺得看得很爽,但真正想從雜誌裏找到好音樂的人該去哪兒呢?
之前還跟朋友討論過“我們是否需要對偶像歌手的音樂作品放低標準”的問題,我的結論是認同的,因為偶像歌手的音樂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給粉絲的陪伴,而不只是音樂層面的輸出,在判斷一個事物是否完成其價值的時候,解剖其受眾和出發角度是非常有必要的,就它從根本上來説,是完成了輸出目的的。
哪曾想,現在有些樂評人卻也分外地熱愛混飯圈,一個又一個地抓着不放,所有人都在看熱鬧的時候,真正的好音樂卻在角落裏起了灰。
當年退圈了多年,在家修行的鄭鈞都知道國內的音樂榜單早已失去了公信度和存在意義,更何況我們這些天天聽歌的普通人和那些具備高標準音樂審美的樂評人呢?
之前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則段子:
“一個10後穿越到了90年代,跟當時的人們分享音樂,90年代的人給10後推薦林憶蓮、Nirvana、黑豹之類的作品,説這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音樂,音樂榜單上都是他們的歌曲,10後給90年代的人推薦各路偶像,説,音樂榜單上也都是他們的歌,但他們卻是我們那會兒最不好的。”
那些聲稱代表大眾意願的榜單、頒獎典禮或者音樂評測機構越是失格,我們就越是需要有專業度的個人站出來,不只是為樂迷,也是為好音樂點亮一盞燈;而不是跟着所有人一起罵,畢竟,罵,誰又不會呢?難的是從一堆廢品裏找到寶貝,不是嗎?
文中圖片來自網絡
策劃:YY
作者:XXXMX
編輯:YY
Ref:
1、《獨家|孫孟晉:全世界對精神的追求都很無力》
2、《一個上海“打口”青年的現代變奏:順便賣碟,順帶社交》
3、《上海城記|《音像世界》:紅布,傳教士,諸神的黃昏(二)》
4、《《音像世界》:見證一個樂評時代》
5、《樂評人王曉峯:別太高看格萊美》
6、《假如你要做個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