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寫2000首詩的神童是如何煉成的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7-23 08:16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肖瑤
“整個2017到2018年,我的整個人生翻天覆地,脱胎換骨,改頭換面。我覺得我的人生突然一下不可思議,所以想出一本屬於自己的書,讓更多人知道我,也讓更多人知道姬老師,讓更多人去傳播‘劍晶精神’!”
要不是親眼觀看視頻,很難想象這段話出自一個16歲女孩之口。而這一串激情飽滿的演講辭,是女孩站在舞台中央、面對幾百人喊出來的。
女孩名叫“岑某某”。視頻裏,女孩除了激情飽滿地演講,還會營造氣氛,指揮BGM,帶動台下觀眾鼓掌喝彩,儼然一副老練的職業女強人姿態。
而女孩的演講內容並沒有具體務實的信息增量,都是對所謂過往成就的吹噓和重複。只要看過這段視頻,就能感受到一種傳銷式成功學演講的既視感,撲面而來。
這便是岑某某的荒謬之處:神童一直存在,空手套白狼的成功學演講從未消失,但沒有人能想到,今天,二者竟然能結合——不僅要套白狼,還要把下一代孩子套進去,甚至虎視眈眈地覬覦着整個教育鏈。
1
量產式神童狂歡
神童並不罕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神童熱”一波又一波的出現。彼時的特點是,超前學習數理化,低齡考進中科大少年班。
此刻,“神童熱”再次流行了起來,但和過去已經不太一樣了。
岑某某最初進入大眾視野,是以一種超能的形象出場。作為天才“作家”,她的創作效率驚人——一天作詩2000首、詞牌300首、小説15000字,在其14歲出版的一本書封面,女孩雙手橫抱的照片旁印着“鋼鐵戰警”四個大字。
有網友算了筆賬,每天2000首詩,半個月就可抵詩聖陸游,就算一天作1440分鐘,即便不眠不休不食不便,也至少要平均43秒鐘寫一首詩。
可以説,這已經遠不只“神童”這麼簡單了,簡直是“巨童”——小小的身體,巨大的能量。
資料顯示岑某某目前是“universe superior power”品牌創始人,及“宇宙超能量”品牌創始人,兩家品牌,前者是後者的英文譯名
以“量”製造神童的例子,正在反覆轟炸着我們的眼球。近期就有小學就寫出博士級別結直腸癌論文的昆明小學生陳靈石,再早一些,還有9歲拿冠軍、11歲南京大學畢業的何宜德。
乍一看這些孩子的履歷都十分觸目驚心。一個正常人二十多年的學習體量,在這些孩子身上被足足壓縮了兩三倍的學習時間。隨之壓縮的,必然是知識與眼界的增長速度。
這就好比一碗為了下肚而吃的飯,還沒嚼碎,就狠命咽,不僅無法品嚐味道,必然也會影響消化功能。
當外界對所謂“天賦”的評價逐漸往“唯量產決定論”上走後,前幾年盛行的“速成學習法”以及兩三年完成中小學課程的案例比比皆是,看似製造“天才神童”,實際培養了“速成超人”。
在這一路徑下,好好的孩子,變得只會計數,毫無常識和理智的下線。而上線,倒是十分清晰明——獲得“神童”的名號及關注,越華麗、越浮誇、越唬人,家長越有成就感。
就算不説過程,直接看創造產出的結果。岑某某曾為“中國國際新聞雜誌”撰寫過一篇新聞稿,寫着寫着就開始有意識地引入自家的企業和產品,接着説了一串純熟的“營銷話語”。
説這是新聞,沒人信。説這是營銷文案,倒有幾分模樣。
2
誰在操控岑某某的講台
當“神童”產業鏈逐漸多元化,人們不再滿足於刻苦努力換來的成績,也不屑於用金錢砸出“起跑線贏家”。今天的神童神話,更多包含着一種凡人不能及的精英式秘辛。比如岑某某在演講中反覆提到的恩師——姬劍晶。
網傳的多個岑某某演講視頻都如出一轍。台上,她聲情並茂地講述了自己“成功”前的生活狀態,家中負債累累,自己無心上學,年僅十一二歲就“覺得生活失去了方向”,直到姬劍晶出現,改變了她的一生。
岑某某稱,2017年,在父親的帶領下,她參加了姬劍晶創辦的一場主題為“感恩勵志”的青少年訓練營。在姬老師的引導下,岑某某通過向父親下跪的方式感受到了“愛的真諦”。
甚至講到這段經歷時,岑某某激動地當場跪在台上。
訓練營結束後,岑某某決定做姬劍晶的追隨者。
在繳納了18萬元的鉅額學費後,岑某某開始了專心的“姬門”學子生涯。緊接着,受到姬劍晶的教導後岑某某不再迷茫,生活有了目標和方向,並且很快就開始寫詩,產出驚人。
視頻最後,岑某某激情飽滿地向全場人宣佈自己的雄心壯志:今年(2018年)要出一本自傳;在2020年,要買一輛瑪莎拉蒂;等到2024年,要在鳥巢舉辦演講。
一時,台下的掌聲如雷鳴轟動。
姬劍晶,這位如女孩再生父母般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聖?
據公開可見的信息顯示,姬劍晶擁有“演説家”“作家”等頭銜,目前是三家公司的股東。在一張宣傳“銷售戰神”的海報上,他的身份還是“軒轅國際董事長”。
曾有暗訪視頻披露姬劍晶為主的“培訓班”,接待老師聲稱,培訓內容主要為“會銷”,即演講和銷售,最便宜的課程980一人
而岑某某口中的青少年訓練營,學費則為1至2萬元,如果想成為姬劍晶的終身弟子,則需一次性繳納 19.8萬元,招生人員保證“會演講就能賺取財富”。
但這位神通廣大的姬老師到底教給了岑某某什麼,聽完再多演講,你也無從而知。
如果你覺得姬劍晶這個名字太陌生,或許還有另一個名字能把你喚醒你的記憶:陳安之。
你以為“成功學大師”已經隱匿江湖?他們的“徒子徒孫”仍然桃李天下。有媒體報道稱,姬劍晶“師承”號稱“亞洲銷售女神”的徐鶴寧,而徐鶴寧則“師從”陳安之。
隨着商品經濟蓬勃發展,慾望膨脹的年代如期而至,人人對成功、暴富的渴望,在信仰逐漸消殞的心靈空地放肆奔騰。
成功學趁虛而上,抓住了身處利慾橫行的時代節點。又遇上一羣找不到精神寄託,終日想入非非、五迷三道的人,成功學便徹底紮根,一路乘風破浪。
稍加回想,你必定想得起來江湖上無數個“成功學大師”,從安東尼·羅賓、約翰·格雷到領航國際金學建、思八達劉一秒、超越極限梁凱恩。“大師們”抓準了現代人的迷茫、對利慾的盲信和貪婪,灌輸內容都唾手可得,但通篇都沒有實操性的口水話。
2019年,《人民日報》報道,陳安之團隊涉嫌詐騙,多名學員被騙到家破人亡
在初期,成功學的發展路徑主要有二。一是教人如何博名利,賺大錢。二是教唆如何精明地處理人際關係,討好領導、混好社會。
這門“學科”,本來談不上罪孽深重,多數人看一眼,便一笑置之,不會太當回事。但它一旦與教育、與孩子結合,其衍生的惡劣性質,就從個體小部分面積的感染,擴展成了整個社會的毒瘤。
把一個本應坐在課堂上、與同齡人一起經歷青春的孩子,放到演講台上,一心向着“成功”,活在了口號和虛假自我的塑造上,這已不僅是可怕或可憐,更是可悲。
3
用教育的瓶,裝成功學的酒
岑某某的父親有兩個名字,一個是岑岷峨,一個是岑剛燦。從公開介紹來看,他是個生意人。面對媒體,他坦然自豪:“岑剛燦是我本名,但因為五行缺土,所以又取了‘岷峨’二字作為化名,現在朋友都叫我這個名字!”
我不願意用“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邏輯來概括岑某某今天這一切,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父親,對成功學那一套,是有着他自己“獨特見解”的。
那麼,自然也不排除可能性:家長只是想借用造神童的噱頭,利用女兒賺錢,而絲毫沒有為人父母的自覺性和理性反思。
近期出現的其他“神童”背後也都站着一個類似角色。南京“神童”的“鷹爸”有自己的“教育公司”,發表博士級論文的小學生背後雙雙是高學歷父母。
他們與岑某某有同有異,同在于都靠量取勝,忽視了對孩子發展成長的“質”之考慮。區別在於,岑某某的父親,親手把女兒推上眾人矚目的演講台。
不管是名譽還是利益,或許有一個例子可以提出來對照——前幾個月靠天才“演技”走紅的黑龍江中學生鍾美美。
天才被放到聚光燈下是必然的,但鍾美美的母親是怎麼做的?面對一百萬的簽約邀請,她與兒子都拒絕了。
這是站在為人父母,而不是逐利商人的角度,該有的選擇。

前些年,以雷軍、馬化騰和馬雲等為代表,靠着勤奮努力而發家致富的多位科技大佬逐漸取代了成功學大師地位,成為人們對成功的新的定義,並在短時間裏,將社會對成功和奮鬥的風氣拉回到一個相對務實的層面。
奇怪的是,沒過幾年,各大書店暢銷架又開始瀰漫着一股“雞湯味”。彷彿在機場書店買一本封面上馬雲叉腰橫睨眾生的演講錄,自己就立馬能財富自由。
再後來,知識付費盛行,不少高文化分子將目光對準了新時代白領,以看似理性智慧的温和佈道,給人們繼續注入快速成功的幻想。
這部分人的演講、話術都擁有一個共性:表面上博通古今、字字珠璣,但細細品味,仍然會陷進假大空的虛無概念裏,最終,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一個字——“快”——不論是成功學毒瘤的頑固,還是教育的污染和畸變,本質都離不開人們對投機和走捷徑的渴望。
拔苗助長的古訓,在幾千年後,仍然沒有起到明顯的警示作用。在隱秘的角落,仍有人不斷炮製無營養的催熟藥水,灌輸給我們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