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的這一幕,到底該怎麼解讀?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718992-2020-07-24 20:10
電影《霸王別姬》之中,有這樣一段很多人看來挺温馨的場景。
面對兩位主角的表演失誤,解放軍戰士們沒有喧鬧、辱罵,反而是很文明地向他們鼓掌致謝,還齊聲唱軍歌。有人點評了這一段劇情,點評道“文明昌盛、觀眾已死”,直呼“內心淒涼”。

這段不知所謂的表述,收穫了近6萬人點贊。而評論區更是炸開了鍋,網友們各執一詞。
一切還得從電影本身説起:
1949年,人民解放軍進入北平。程蝶衣和段小樓二人為解放軍戰士表演節目。
其中有一段表演出現了失誤,程蝶衣當場呆住了,不知所措;而段小樓害怕台下的人,也會像以前的觀眾那樣打罵人,下意識地把程蝶衣迴護在身前:

(圖源 《霸王別姬》)
在後台,他們的經理也繃緊了神經,希望不要像以前那樣,和軍人發生爭執:

正當段小樓向台下的解放軍戰士們賠罪、解釋時,戰士們卻一致鼓起掌來,兩人大吃一驚:

面對着二人的緊張和現場的寂靜,解放軍戰士們在舞台下唱起軍歌來回應:

明明是表演者們得到了戰士們的尊重,蠻有愛的一個場景,咋就被解讀成這樣了?
“文明昌盛,觀眾已死”,如何定義?
一些網民內心的淒涼,又是從何而來?
在吵成一團的評論區,有人試圖解釋這個問題:
曾經那些懂戲的票友不在了,現在就好像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這裏的掌聲不是對藝術的欣賞,而是對藝術家的尊重。這是任何表演者都可以得到的。當台下的觀眾聽不懂,藝術表演者們的學問也就沒有了意義。唱破音依然獲得滿堂彩,這是藝術本身的悲哀:

有人則認為,這些言論過分了。
解放軍把窮苦人當人看,有啥問題?
尊重人難道不比尊重藝術重要?

那個年代的解放軍戰士很多都是貧苦出身,聽不出戲劇裏面的問題很正常。
對牛彈琴這樣的話,説得也太難聽了:

解放軍戰士也許不懂戲,但他們對台上的藝人沒有惡意。解放軍戰士們可能不具備所謂的“藝術修養”,但他們依然是一批好觀眾。
更何況,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了我們的國家:

這段劇情,到底該怎麼解讀。
一
這一幕也能作為傷感的理由,這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

藝人們在台上犯錯,沒有被辱罵,台下的觀眾給他們鼓掌、唱歌,有人説這是“淒涼”。
解放軍戰士們平等待人,現在卻成了一些網民嘴裏“對牛彈琴”的“牛”。
這碗水,端得可不平啊。
電影裏面,侵華日軍裏面有“懂戲的”。
然後糟蹋戲服、拘禁藝人……他們一樣都沒落下過。

縱使段小樓有一眾懂戲的票友,日本人照樣抓他,程蝶衣不得不“唱戲換人”。
這才是淒涼。
日本侵略者可不是自己離開中國的。
是千千萬萬的抗日軍民,用巨大的犧牲把他們趕出去的。
日本人被趕走了,藝術工作者們還是沒有得到尊重。
國民黨士兵來了,繼續出手打人。

在國民黨士兵這裏,他們也沒有被平等對待。
中國人打中國人,這才是淒涼。
解放軍來了,當程蝶衣和段小樓以為自己還會像以前那樣捱打時,解放軍戰士們不僅沒有打罵他們,還向他們真誠的鼓掌。
有人説,雖然劇中的解放軍戰士聽不懂戲,但是他們把人當人。

二
舊社會,會把藝術工作者當人嗎?
電影本身就是回答,不會。
電影開篇就在1924年,那是北洋軍閥統治時期。
電影第一幕便是風塵女子豔紅,帶着自己的孩子,圍着戲班看戲。
在表演現場,當表演者向觀眾賠罪的時候,一個人上來就要動手:

這也無外乎小癩子逃出去,看到門外的世界,看到舞台上的明星時,直掉眼淚:
“我什麼時候才能成個角啊?”

小豆子備受折磨,他熬成了程蝶衣,風光無限;
小癩子備受折磨,他卻因害怕被師傅體罰而自殺。
舊中國出了一個程蝶衣,背後就有無數個小癩子,人們可能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程蝶衣們”背後的屈辱,根本數不完。

在那個觀眾“懂戲”的時代,小豆子(程蝶衣)、小石頭(段小樓)是少數,小癩子才是大多數。
如果你是“角兒”,那你就自然被觀眾們、票友們稱為“老闆”,受到名流和資本的追捧;
如果你不是“角兒”,那你的表演再好,你都是“下三濫”。
在“程老闆”和“段老闆”背後,是無數被埋葬的小癩子。
小癩子們也是藝術從業者,他們也應該被當做人。
就算你做成了角兒,還是逃不開“下九流”的宿命。
三
説到平等,《霸王別姬》裏面有一個鏡頭是很值得回顧的。
因為出身問題,風塵女子豔紅的孩子長大以後很難去做“正當”行業,她便來乞求關二爺收留孩子做戲子。
豔紅跪下來求情,她説:
“您好歹也要收下他,您別嫌棄我們。”
關二爺聽到以後蹭地站起來,回了她一句:
“都是下九流,誰嫌棄誰啊?”

大家常説“三教九流”,其實在舊社會,九流又有上、中、下之分,實則涵蓋了27種職業:
我們選取其中一種説法(摘自《社會科學》2008年18期):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天(玉皇大帝),三流皇上四流官,五流閣老六宰相(封建統治階級),七進八舉九解元(準·封建統治階級/封建科舉制度勝出者)。
中九流:一流秀才二流醫,三流丹青四流皮(皮影),五流彈唱六流卜(卜卦),七僧八道九棋琴。
下九流:一流高台(唱戲)二流吹,三流馬戲四流推(剃頭),五流池子(北方的澡堂子)六搓背.七修八配(給家畜配種)九娟妓。
在各個版本的傳言之中,“九流”的具體所指是有差異的。譬如在“下九流”中,龜(妓院中的雜役,或以自己妻子牟利的人)、梆(更夫)、吹(吹喇叭的人)等等在一些版本中也會入列。
從藝人的表演被指為“下三濫”,到藝人的職業被歸為“下九流”,這是電影對那個時代的還原。
這也是舊社會里藝人們難以掙脱的命運。

(程蝶衣被性侵的劇情)
大清亡了,辮子沒了,可某些人的鎖,還在心裏拴着。
看一看舊社會藝人們曾經受過的苦,想一想解放軍戰士們付出的犧牲。
在一個衣食無憂,社會安定的年代,有人從電影場景裏,感嘆出“原來舞台上走幾步都是學問的京劇,如今唱破音依然獲得滿堂彩,是藝術本身的悲哀”。
只怕,這才是悲哀。
一個被平等對待的機會,一個被尊重的機會,是無數解放軍戰士、無數中國人用生命換來的。
在一些人感嘆“文明昌盛、觀眾已死”的時候,但凡真的關心一下文藝工作者的故事,聽一聽他們的心聲,很多人真的不至於“內心淒涼”。
1949年7月,新中國首屆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召開。
“伶人戲子”、“下九流”……老封建糟粕了,就應該變!

(圖源 紀錄片《京劇》)
有的人在感慨“觀眾已死”,經歷過舊時代的“戲子們”,卻在為新中國的成立而歡呼。

李慧芳,出生於1923年,6歲起開始賣唱。新中國成立後,她成為京劇表演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
她説,當別人告訴她自己是“靈魂工程師”的時候,她感動得哭了。

王金璐,出生於1919年。他是著名京劇演員、前中國戲劇學院教師。
他説:(稱我們為文藝工作者)這就很抬舉我,我不是賣藝的、我不是賣場的,對不對?從哪個方面來説都是提高咱們了。

郝德元,出生於1915年。他是首都師範大學心理學系創始人之一,京劇名家郝壽臣之子。
聊到新時代的巨大變化,他説這功歸於中國共產黨,這沒得話説,這甭辯論。

“觀眾已死”只是某些人的一廂情願,看似文明的藝術背後,從來都是“下九流”的血和淚。
他們創造了藝術,卻不配當人。
是解放軍的出現,才讓他們黑暗無邊的生命裏出現了不同的色彩。
電影中,小豆子因為唱破了一個音,就被師傅搗爛了嘴。
那一刻,站在台下的戰士,他們也許不懂藝術,聽不出那些破音,看不出霸王該走五步,還是七步。
但是他們懂得,站在他們眼前的人,是一個曾經飽受苦難的人,是一個和他們一樣,為自己人生努力拼搏奮鬥的藝術工作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的人生,不只有被搗爛嘴巴這一個選項。
而我們願意為你的選擇權力,付出我們的鮮血,甚至生命。

“觀眾已死”,大可不必。
至於“內心淒涼”?大人,時代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