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浴(曾高飛短篇小説選)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0-07-25 09:58
注:本文發表於中國作家協會官網中國作家網
人生就像那把沙漏,再多的美好和苦難,都要不知不覺地漏光溜走——題記
二十歲那年暑假,偉岸高中畢業了,賦閒在家,閒得蛋疼。人得在壓力下活着,尤其在年輕的時候,沒有壓力了,生活就變得麻木和盲從。
卸掉壓力山大的高考,偉岸那方面的需求突突突地躥了出來,就像春雨澆灌下遺落在田野裏的那顆野蠻的種子,即使被石頭壓着,也要不屈不撓地拱土生長,破土而出。
沒有什麼大過這股原始力量。偉岸覺得脹得慌,身體勢能來到了臨界點,讓他時刻有要爆炸了的感覺。當務之急,就是找一個女人,轟轟烈烈地談一場戀愛,讓身體裏蓄積的能量有一個泄洪口。
男女之事,偉岸初中時就略懂一二了,但學習至上,這種本能需求一直被壓抑着,沒有讓它冒出來。高中三年,為了勞什子的高考,把美好的三年辜負了,一根雌性的稻草也沒撈着。最適合感情拔節生長的六年,偉岸的自留地裏,一片荒蕪,不見人間煙火。
其實,偉岸的這種需求,一點也不難滿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有一個。隔壁蓉兒一不小心就初中畢業,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生機勃勃的大姑娘。農村姑娘的蓉兒穿着是土了點兒,但掩不住發育成熟了的身體散發出來的風騷氣息。男人聞着這種氣息,靈魂容易出竅,肉體容易窒息。
偉岸高考回來的第一天,一邊聞着這種氣息,一邊徹底淪陷了。蓉兒很興奮地跑過來問他考得咋樣,站在他對面的蓉兒就像屋後楊樹上那隻發情的小喜雀,兩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飛,嘰嘰喳喳地叫了一個多鐘頭。偉岸一直都答非所問,他走了神,一句也沒聽進去。那撲面而來的少女體香,充滿了空氣中的每顆粒子,讓偉岸不由自主地迷失了,什麼也聽不見。偉岸看到一朵芙蓉在水中央慢慢地把自己打開,一點也沒設防;他情不自禁地向着芙蓉,涉水走去,水慢慢地湧上來,將他淹沒其中。
蓉兒深深地誤解了偉岸的意思,那顆敏感的少女之心被偉岸的傲慢刺傷了,以為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偉岸壓根兒沒把她當一回事,對她心不在焉,甚至顯示出了極不耐煩。蓉兒的興致黯淡下來,她怏怏不樂地告別偉岸,轉身走了。蓉兒告別的時候,偉岸還沒來得及從那體香以及體香帶來的豐富聯想中省悟過來,以至於十分失禮,連一句“慢走”的客套話都沒有。直到夜深人靜,四仰八叉地挺在牀上,偉岸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失了態,可能讓蓉兒深刻地誤會了。

偉岸有絲兒懊喪,覺得渴望戀愛的自己,談情説愛的理論和實踐過於欠缺了,把握機會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差,就在眼前都抓不住。偉岸越想越後悔,悔到深處,他情不自禁地罵了自己一聲娘,覺得還不解恨,舉起右手,重重地摑在自己臉上,希望從這一刻起,能夠吸取“血的教訓”。偉岸把自己煽痛了,右臉頰火燒火燎的。為告誡自己,也為痛感平衡,偉岸又重重地摑了自己一巴掌,這次是打在左邊。這下好了,整個臉都在火辣辣地疼痛。這疼痛神奇地轉移了偉岸的生理需求,讓他鬆懈下來,感覺沒有白摑。
嘩嘩的水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隱隱約約地從隔壁傳了過來,在萬籟寂靜的深夜,是那樣清晰可聞,賞心悦目,那水聲是活潑的音符,演繹着生命的樂章。哪兒來的水聲?起初,偉岸以為下雨了。可透過屋頂的亮瓦,偉岸分別看到白晃晃的月光懶洋洋地灑在牀上。不是雨,那就是……偉岸突然茅塞頓開,一下子亢奮起來。透過眼前層層疊疊的黑暗,偉岸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在一片蒸騰的雲霧中,撩着清亮的水珠潑向那具曼妙光潔的胴體。幸福的水珠顫慄着,從上到下,撫遍那具胴體的每一處,然後戀戀不捨地滑落,吧嗒有聲地滴落在大浴盆裏。那一刻,偉岸高興極了,也羨慕極了,他希望自己變成一顆水珠,被撩起來,撲向那具胴體,哪怕只停留三五秒,就滾落下來,濺在地上,滲進泥土,消失於無影,也是值得的。可偉岸不是水珠,只有羨慕的份兒,他覺得水珠比自己運氣多了,幸福多了。
這嘩嘩水聲裏,只有一絲不和諧的擔憂讓偉岸略感不快:萬一不是蓉兒,是蓉兒她娘呢?首先可以排除的,這水聲不是男人的。村莊裏的男人,夏天都愛到村外的河裏洗澡。夕陽西下的時候,偉岸和蓉兒他爹一前一後向河裏走去的,路上還搭了訕,聊得很愉快。只有女人才在家裏,夜深人靜的時候,關起門來洗澡。蓉兒她娘四十多歲了,身材幹癟,年輕時的美麗已經被蓉兒他爹榨乾,風韻猶存都沾不上邊。與男人一樣辛勤勞作,蓉兒她娘提前走進了人生的冬天,枯槁的身體早就沒有了生氣,甚至變了形。女人身體的生氣是激發男人慾望的源頭活水。如果水聲源自蓉兒她娘,那就摧毀了偉岸對女人身體的一切美好的嚮往和豐富的聯想。
偉岸覺得當下最要緊的就是搞清楚那水聲是不是來自蓉兒。一宿沒睡的偉岸,紅着眼,起牀後第一件事就是抱着一堆用過的書籍躥進了蓉兒家。偉岸送書是假,答疑解惑是真,他迫切地想知道,住在自己隔壁的,是蓉兒還是蓉兒她娘。蓉兒也是剛剛起牀,烏黑髮亮的秀髮瀑布一樣從小腦袋上傾泄下來,遮住了大半個背部。蓉兒坐在梳妝枱前,正對着一面鏡子在梳妝。看到偉岸闖進來,蓉兒有點兒驚慌失措。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男孩的到來,讓蓉兒心如撞鹿,芳心竊喜,前一天被冷落的不快在偉岸跨過門檻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蓉兒打心眼裏喜歡這個鄰家哥哥,小時候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神,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下水摸魚蝦,上山掏鳥蛋,跟着鄰村的孩子熱火朝天地幹仗。對他那種深刻的依賴從小就種下了,由來已久。當然,這種感覺現在還在,沒有被歲月沖淡,反而更深更濃了。只不過都長大了,這種依賴就轉移到了心裏面,被鎖進了那顆敏感脆弱的玻璃心裏。偉岸的到來,讓蓉兒把這種依賴情不自禁地溢出來一點,就像小心翼翼地端着滿滿的一盆水走路,突然受了驚嚇。蓉兒打量偉岸的眼神就像夏天屋外的田野,綠色盪漾,生機勃勃,飄蕩着源自身體深處的渴望。偉岸被蓉兒看得內心歡喜,又手足無措。那眼神,讓他突然有了強烈反應,他感覺那件薄薄的褲子被頂了起來,左衝右突。

這種身體反應是偉岸事先沒有料到的,弄得他又難堪,又難受。偉岸匆匆地把書擱在梳妝枱上,狼狽不堪地逃了出來。可走得越急,那兒磨擦得越厲害,讓偉岸苦不堪言。偉岸的窘樣被同村幾個站在村中間的正當壯年的婆姨看到了,她們是過來人,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得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在她們看來,偉岸這個靦腆的學生伢子已經熟了,鮮美可口着呢。躥進自己家門,偉岸才漸漸地平靜下來。這段只有幾十米的路,讓偉岸感到有幾公里那樣漫長,總是走不到頭。偉岸把自己放到在牀上,眼睛望着天花板,羞愧難消,尷尬得撞牆的心都有了。
偉岸的來去匆匆,讓蓉兒陷進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煎熬中。偉岸突如其來地來,她高興;可高興勁兒沒持續三分鐘,偉岸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她悵然若失,她有很多話要對偉岸説,可都沒來得及開口呢,與其這樣,還不如不來呢。蓉兒弄不清楚偉岸在想什麼,他來,把希望點燃;他走,又把希望掐滅——蓉兒還不知道男人的那個生理反應。當然,蓉兒還是有點兒欣慰,畢竟偉岸來了,來總比沒來好。
儘管狼狽,偉岸還是覺得跑這一趟值,幫他完成了一個偉大使命,可以確認,住在隔壁的,正是蓉兒,不是蓉兒她娘。那水聲,是蓉兒發出來的,不是蓉兒她娘發出來的。這個發現,讓偉岸興奮極了,他耳邊是那片撩人的水聲,眼前是那個隱約的胴體——長這麼大,女人的身子,偉岸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憧憬過,還沒有看過。
天色漸漸黑了,月亮和星星還沒出來,村莊被夜色籠罩,安靜了下來。偉岸匆匆扒了一碗飯,回到自己屋裏,把門栓上,上了牀,息了燈,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那撩人的水聲響起。儘管偉岸知道,離那個時間還早着呢。但做什麼都不如這期待讓人感到內心深處的幸福、身體深處的衝動和現實深處的真實。時間慢悠悠的,一分一秒都是那樣漫長,那兩三個鐘頭讓偉岸度日如年。在漫長等待中,偉岸感覺身體脹得難受極了,就像火藥桶,只要一點火星就火樹銀花不夜天了。
夜深人靜,月兒累了,躲進雲裏歇息了,蟲兒累了,躲在角落裏安靜地睡着了,那撩人的水聲再次動聽地響起。偉岸靜靜地躺在牀上,耳朵貼在牆上,凝神諦聽。沒錯,那水聲就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樂章,一位全世界最富於表演天份的藝術家正在為他專門演奏一曲激情的生命樂章。透過那水聲,偉岸看到了那具美麗光潔的胴體從大浴盆起身,抬腿上牀的場景。
連續幾個晚上凝神諦聽,讓偉岸焚身似火。那水聲,在那水聲激發下的豐富想象,已經出現了局限,偉岸不再滿足於“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希望看到點什麼,真真切切,而不是聽起來那樣縹緲,想起來那樣虛無。偉岸冥思苦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有了辦法,他準備在牆上打個洞,滿足自己的願望。
那時候江南農村的房子,都是泥磚瓦房,不是堅硬的紅磚和混泥土,是稻田裏的泥土直接打製成磚,曬乾後砌成的,雖然厚實,卻不結實。磚與磚之間,粘合在一起的那條縫,也是泥漿糊的,不牢實,打起洞來容易。砌房子的時候,鄰居之間為節省建材,往往有一面牆是共用的。
打洞的想法讓偉岸興奮極了,他翻箱倒櫃,找出來一根兩尺長,指頭三分之一粗細的鐵絲。天沒亮,偉岸就把磨刀石搬到門口,坐在蛤蟆凳上,反反覆覆,不厭其煩地打磨。磨了整整一個上午,偉岸才“鐵杵磨成針”,鐵絲被磨尖的那頭,寒光閃閃,尖鋭無比。偉岸在打磨鐵絲的時候,很多村民好奇地走過來,想看看村裏這個知識分子要搞什麼新鮮名堂。可偉岸含糊其詞,諱莫如深,守口如瓶。也許是偉岸準備釣黃鱔吧,有人猜測説。
蓉兒也聞訊過來了,她也十分好奇。偉岸當然更不可能告訴蓉兒磨鐵絲幹什麼用。看着站在眼前,把耀眼的陽光擋住了的蓉兒,陰影中的偉岸有點兒緊張,彷彿被蓉兒看穿了一樣。蓉兒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樣子,讓偉岸招架不住,他逃也似的收起磨石,拿着鐵絲,以“好了”為由,躲進了屋裏。還好,鐵絲已經磨好了。躺在牀上,偉岸很糾結,感覺事情沒做就敗露了一樣。但這種消極情緒沒能阻止偉岸的積極行動,睡了一個午覺醒來,偉岸在牆上的合適位置找到了磚與磚之間的那條縫,用磨尖的鐵絲拼命地鑽了起來。泥磚厚實,縫不厚實,不到一碗飯的功夫,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牆洞被打通了。偉岸做賊似地向洞裏看了看,裏面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見。但這沒有影響偉岸的心情,他知道,這不妨礙偷看蓉兒洗澡。到晚上了,自己的屋子黑燈瞎火,蓉兒的屋子燈火通明,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現在要做的,就是養精蓄鋭,沉住氣,等着那個神聖時刻如期到來。
好不容易天黑了,偉岸不敢亮燈,他怕這邊亮燈,那邊沒亮燈,燈光透過牆洞照過去,被蓉兒發現,就前功盡棄了。黑暗中,那邊的燈光透過牆洞照過來,投在牀上。偉岸覺得那縷燈光温柔極了,可愛極了,像蓉兒那樣。偉岸爬起來,趴在牆洞上,一隻眼睜着,一隻眼閉着,往裏面看了看,沒錯,能清楚地看到蓉兒房間,雖然不能看清每個角落,卻可以看清相當大一塊空間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等到了蓉兒往大浴盆裏倒水的聲音。偉岸翻身坐起,趴在牆上,就像獵人瞄準那樣,一隻眼睜着,一隻眼閉着,透過牆洞,向那邊望過去。昏黃的燈光下,偉岸看到蓉兒往大浴盆裏倒了兩桶水,然後插上門栓,伸出纖纖玉指,不慌不忙地解着襯衣上的紐扣,緩緩地脱下來,露出兩個粉紅的胸罩。十六七歲的蓉兒完全發育了,手臂修長白皙,胸罩下面那兩團鼓鼓的,北方的饅頭一樣高高隆起。偉岸看到蓉兒把雙手反過去,繞到背部,熟練地解開了胸罩。胸罩掉落下去,露出來雪白挺拔的胸部,胸部正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微微凸出來的紅點,紅豆一樣,偉岸心想,那就是《生理衞生》課本上稱之為“乳頭”的東西了。
偉岸聽到自己的喉結骨碌骨碌地,上下滾動的聲音,他感到一股温熱的液體順着鼻孔快活地噴了出來,用手臂一摸,粘乎乎的,好大一塊。但偉岸顧不上這麼多了,只要不危及性命,其他都是小事。在那一刻,哪怕危及性命,偉岸也不管不顧了,偉岸突然明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真正含義,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蓉兒,生怕錯過了徐徐展開的美麗風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牆洞很小——偉岸不敢把牆洞鑿大,所見範圍有限,只能看到蓉兒的頭髮、臉、脖子、胸部、盈盈一握的腰,肚臍及以下,就看不見了,有一種人意猶未盡之感,但偉岸知足了。再往下看,是偉岸渴望的,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戲水的蓉兒很享受,足足折騰了半個鐘頭。坐在大浴盆裏,偉岸就只能看到蓉兒的頭和脖子。偉岸看累了,不得不右眼換左眼,不肯錯過一分一秒,不肯錯過每一個細節。左眼右眼都是自己的,這種大飽眼福的事情,輪流來,不能厚此薄彼。最美的風景,是蓉兒從大浴盆裏站起來的時候,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盛開在偉岸的眼睛裏,偉岸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句詩把蓉兒嚇了一跳,她循着聲音望過去,啥也沒看見。也許一切都是湊巧,也許是偉岸聽到了水聲,有感而發。不過這句詩讓蓉兒覺得很受用,白淨的臉上飛上了一朵紅霞,一張臉紅彤彤的,更加好看了。
長到二十歲,偉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胴體。這讓偉岸心急如焚,看得見,卻又夠不着;這一切,讓偉岸輾轉反側,一點睡意都沒有,那具年輕美麗的胴體一直晃盪在腦海裏。偉岸想,那肌膚一定很温婉,很柔嫩,觸摸起來很有手感。
那個夏天的夜晚,偉岸就這樣透過那個牆洞看蓉兒脱衣,洗澡,上牀睡覺。看是享受,看完後就變成了折磨。牆那邊,洗完澡,上牀後,蓉兒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牆這邊,整宿的折磨才剛剛開始,那具美麗的胴體,在偉岸眼前晃來蕩去,讓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人是鐵,睡眠是鋼。嚴重缺覺的偉岸,眼睛熬成了熊貓眼,一幅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父母還以為偉岸要麼病了,要麼高考前複習功課累壞了。但讓他們放心的事,偉岸除了精神差點,倒也看不出有什麼其他毛病,他的飯量擺在那兒,一餐兩碗,頓頓不落下。
蓉兒知道隔牆有眼,是在那個牆洞打了二十多天之後。那天深夜洗完澡上牀後,蓉兒沒有像往常那樣很快地進入夢鄉,她一直睡不着,在黑暗中,睜着眼睛,想着心事。偉岸起來小解,他拉亮燈,一束刺眼的燈光投到了蓉兒身上。蓉兒大吃一驚,翻身起牀,循着燈光,看到了那個牆洞。蓉兒把眼睛貼在牆洞上望過去,她看到了穿着小褲衩,迷迷糊糊起牀小解的偉岸。那一刻,蓉兒突然明白了這個牆洞的用義,也知道自己被隔壁那個男生看遍了。
蓉兒又驚又怒,她想起了偉岸坐在房前磨鐵絲,她終於省悟了鐵絲的用途,她想起了白天萎靡不振的偉岸,原來答案都在這裏。那一夜,對蓉兒來説,也是一個不眠之夜。讓蓉兒感到慶幸的是,把她看了個遍的男人,不是別人,是偉岸哥。對這個人,她一直懷有好感。讓蓉兒難以置信的是,那個老實,害羞,憨厚,善良,書生模樣的偉岸,還有這麼見不得人的一面,男人真沒一個好東西。一個黃花閨女,被人這麼看了,肯定不是一回事兒。蓉兒恨恨地從書上撕下一頁紙,搓成長條,塞進了牆洞裏,把洞堵上了。
清早起來,偉岸下意識地趴在牆洞上,往裏一看,裏面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見。偉岸意識到事情敗露了,他拿起鐵絲,試探性地往洞裏捅了捅,果然硬硬的,被堵住了。偉岸不敢用力,用力了,把洞捅穿了,就弄巧成拙了。偉岸有些沮喪,他知道,以後是看不成了,要收心養性了。反正偉岸已經看過了,正好可以美美地補補覺。
中午時候,偉岸蹲在屋門口吃飯,蓉兒過來了。看到蓉兒,偉岸有點慌,生怕她興師問罪,但又不得不硬着頭皮,若無其事地對蓉兒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蓉兒也對偉岸笑了笑,算是回應。兩人的笑,有些尷尬,又心照不宣。偉岸想,女孩真是一本高深的物理書,琢磨不透,明明知道他在偷看,也不戳穿,也不生氣,就當沒事兒一樣。
想着沒風景看了,那天晚上,偉岸睡得很早,很快就睡着了。半夜裏,偉岸還是被熟悉的水聲撩醒了,他沒忍住,帶着失落,習慣性地趴在牆上,一隻眼放在牆洞上,讓他開心的是,他看到了正在脱衣服,準備下水的蓉兒,堵在洞裏的那張紙條,已經被蓉兒扯出來了。唯一不同的,以前偉岸看到的是蓉兒的正面,現在只能看到蓉兒的背部。這讓偉岸受寵若驚:蓉兒知道他在看她,蓉兒願意把自己打開給他看了;可能是黃花閨女的蓉兒害羞,只給他看背面,不給他看正面。有背面看,偉岸也知足了。他看到了那平滑的雙肩,那平坦的背。背面風景雖然沒有正面那樣讓人盡興,卻也是有山有水,比沒有強多了。從那晚開始,蓉兒一直就只給偉岸背部看,她上牀,也是熄了燈才跨上去。
那次高考,偉岸沒有發揮出水平,成績差強人意,被當地一所一般大專院校錄取了。這個結果讓偉岸很失落,有些不甘心。讀這個大專院校,畢業後,人生和前途一眼望得到頭了。這距離偉岸到大城市落地生根,大展鴻圖的人生願景相去甚遠。可父母還是挺高興,看着通知書,笑得合不攏嘴——農村孩子,能跳出農門就燒高香了。
通知書下來的時候,轟轟烈烈的新兵徵集也開始了,偉岸躍躍欲試,他想當兵,男兒當保家衞國,他更想當兩三年兵,然後報考軍校。這樣雖然曲折,前程卻不可限量。偉岸很猶豫,畢竟跳出農門不容易,他想找個人傾訴,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蓉兒。偉岸把想法寫在紙條上,捲起來,忐忑不安地從牆洞裏塞了進去。蓉兒猶豫了很久,把紙條扯下來,展開了。很快,蓉兒從牆洞裏塞回一張紙條,上面寫着簡單的一句話:我喜歡兵哥哥,支持你當兵!
拿着蓉兒的紙條,看着紙條上娟秀的字,偉岸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決定去當兵。那晚,蓉兒洗澡,破例沒有背對着偉岸,她轉過身來,正對着偉岸,認認真真地擦洗着身上的每寸肌膚,只不過蓉兒一直低着頭,不敢抬眼對着牆洞。她知道,牆那邊,那雙眼睛在如飢似渴地看着她。
天亮後,偉岸吃完早飯,就跑到鎮武裝部報名當兵了。登記、政審、體檢,偉岸覺得每個環節都很順利。三天後,鎮武裝部來人通知他,要他第三天清早準備出發。偉岸出發前一個晚上,洗澡前,蓉兒從牆洞裏塞過來一張紙,紙上説:父母去外婆家了,我一個人在家。看着紙條,偉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聰明人,雖然在感情上,要比班上同學開竅晚,但他還是讀懂了紙條上的內容。
偉岸躡手躡腳地下了牀,出了門,來到了蓉兒家門前。偉岸做賊一樣,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只有蟲吟蛙鳴和自己的劇烈心跳。偉岸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那門果然是虛掩的,開門聲把偉岸嚇了一跳。偉岸急速地閃了進去,插上門栓,在黑燈瞎火中,偉岸摸到了蓉兒門前,輕輕一推,卻是從裏面反鎖的。偉岸一愣,站在門前,不知是敲門,還是退回去,正猶豫間,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陣少女氣息和着燈光撲面而來,一隻温暖柔軟的手抓住他,把他拉了進去。
站在屋中間,偉岸心慌意亂,手足無措。蓉兒把偉岸引到牀邊,坐了下來。蓉兒低着頭,嬌嗔地説:“明兒你當兵去了,今晚讓你看個夠。”。
偉岸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蓉兒一件一件地脱掉身上的衣服,一絲不掛地邁進了大浴盆。這時候,這個美麗的胴體,偉岸既看得見,又夠得着了。但偉岸坐在那兒,感覺就像一根僵硬的木頭,口乾舌燥,手足無措。偉岸看着蓉兒,大腦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做啥,要做啥——蓉兒要他做啥,他就做啥。偉岸聽到蓉兒要他把自己從大浴盆裏抱起來,放在牀上。偉岸機械地起身,把蓉兒抱起來,抱着蓉兒,偉岸這時候才省悟過來,自己是一個男人。他再也控制不住,摸索着蓉兒的嘴,把自己的嘴壓了上去,摸索着蓉兒的身子,把自己的身子壓了上去。蓉兒一邊無聲地扭動,一邊無力地詢問:你愛我麼?你娶我麼?
無論蓉兒問什麼,偉岸都不顧一切地答應了。那一刻,所有思考都是多餘的,蓉兒説啥,偉岸答應啥,他只有一個目的:完完全全地擁有這具温暖的美麗的身體。他遮遮掩掩地偷看了一個暑假,做夢都沒想到,在告別故鄉,開始軍旅生涯前夕,偉岸終於全部看清了,也夠着了。
都是第一次,兩人不得要領,草率開始,匆匆結束,偉岸成了蓉兒的男人,蓉兒成了偉岸的女人。他們相擁着,柔情蜜意,一夜無眠。雞叫的時候,兩人又來了一次。這次要比第一次順利多了,也持久多了,他們同時抵達了快樂的巔峯。精疲力盡的偉岸從蓉兒身上爬下來的時候,他感到把這一生的愛,留在了蓉兒的身體裏。
穿上衣服,從蓉兒家偷偷地踅回來,進到自己房間,偉岸又和衣小睡了一會兒,天亮了,父母已經起牀了,在給他做着出發前的各種準備。匆匆吃完早飯,接新兵的解放牌汽車就到了門口。偉岸在家人、鄰居和村鎮幹部的簇擁下,戴着大紅花,爬上了車。車廂邊緣擠滿了人,汽車在震天響的鑼鼓和鞭炮聲中,緩緩地開動了。偉岸在送行的人羣中搜索,但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張美麗的臉,那對深情的眸子。偉岸一邊失落,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也許是自己把蓉兒折騰壞了,她可能還躺在牀上,骨頭散架了一樣,起不來呢;反正蓉兒是他的,她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他。
三個月新兵訓練結束,部隊開拔,偉岸和戰友坐上了開往西北邊陲的綠皮火車,他被分配到西藏某高地駐守。那兒海拔很高,條件很苦,一年到頭,大部分時間被積雪覆蓋,與世隔絕,看不到一個女人,哪怕是一隻雌性拔鼠,都讓那羣兵哥激動半天,爭論半天。唯一讓偉岸快活和高興的,就是幸福地回憶跟蓉兒共度的那個晚上。

在那個看不到天空有飛鳥飛過的地方,偉岸一呆就是三年。這三年,偉岸也沒閒着,他一邊思念蓉兒,一邊複習功課。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年後,偉岸考上了北京那所全國最有名的軍事院校。拿到通知書那一刻,偉岸甭提多高興了,他清楚地記得,如果一切順利,蓉兒也是在這一年高中畢業,要讀大學了,一切都是那樣美好,讓人期待。
到北京上大學前,偉岸興沖沖地回了一趟家,準備與蓉兒分享喜悦,一起憧憬未來。三年了,他一直駐守在邊防,沒有回過家,那地方信也不通。但偉岸知道,他是蓉兒的男人,蓉兒是他的女人。
到家時很晚了。偉岸先上了蓉兒家。門上落着一把大鐵鎖,上面佈滿了蜘蛛網,很久沒有人住了。偉岸一陣緊張,進家就向父母打探蓉兒的下落。母親告訴他,在他當兵後不久,不知道蓉兒懷了誰的孩子,敗壞了名聲,蓉兒肚子漸漸大了,不得不休學在家,父母要蓉兒把孩子打掉,蓉兒堅決不同意,一家人鬧得很僵,爭吵不休,雞飛狗跳。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蓉兒跟着一個跑江湖的郎中走了。那郎中答應蓉兒,不計較她的過去,也同意她把孩子生下來。這件事讓蓉兒父母難以接受,在蓉兒離家出走後,一家人也搬到縣城,從此再沒回來過。
聽完母親的講述,偉岸怔在堂屋中間,半天回不過神來。晚上,偉岸找到那個牆洞,熄了燈,向洞裏望去,裏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偉岸找到那根鐵絲,鐵絲已經鏽跡斑斑了。偉岸拿着鐵絲往洞裏捅了捅,發現那個洞已經被嚴嚴實實地堵死了。偉岸猜想得出來,三年前,在他跳上汽車,離開故鄉那一刻,沒有起來送他的蓉兒,就在忙着堵那個牆洞了。在漆黑無邊的夜裏,偉岸無聲地哭了,他明白蓉兒把洞堵死的目的:蓉兒是他的,只允許他看,不允許別人看。
那以後的生活平淡如水,一切都按既定的軌道穩步前進。大學畢業後,偉岸留在北京的部隊,提幹,轉業,到機關工作,結婚,生子,順風順水,感情也不好不壞,生活波瀾不驚。他經歷過的女人,不多也不少,但夜深人靜,偉岸經常聽到耳邊響起水聲,經常夢到和想起那個叫蓉兒的鄰家女孩,那是他生活的唯一樂趣,也是一生唯一的遺憾。
時間就像沙漏裏的沙子,不知不覺二十年過去了。在離開故鄉二十年紀念日這天,偉岸看到一個叫蓉兒的女人請求加他微信,他激動地接受了,興奮地一聊,果然是生命深處的那個蓉兒。蓉兒告訴他,她正在北京,送兒子來上大學,兒子考在北京那所最著名的軍事院校——那也是偉岸的母校。
這些都是次要的,偉岸想急切地見到蓉兒,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蓉兒不想見面,説相見不如懷念,但在偉岸再三要求下,兩人在賓館裏見了面。人到中年的蓉兒風韻猶存,從她身上,偉岸依稀地看到了蓉兒當年青春蓬勃的樣子。他們都説對方沒變,但又都説對方有了白髮。兩人客套,寒暄,當年發生的事,歷歷在目,卻又沒發生一樣。但他們都知道,他們各有各的人生,已經回不去了:偉岸心裏記恨着蓉兒,怪她一聲招呼沒打,跟着別人跑了;蓉兒心裏記恨着偉岸,怪他那麼一走,就音訊全無,一封信都沒有,她最困難的時候,找不到人。他們心裏都橫着一道坎,誰也邁不過去。那晚,偉岸沒有像小説中描寫的那樣留下來,與蓉兒鴛夢重温,那個激情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他們都活在現實中。
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也不願一起重温過去,兩人見面索然無味,正如蓉兒説的“相見不如懷念”。偉岸告別蓉兒,有一種特別的失落,他覺得這一生最後那點念想被人踩了一腳。蓉兒送給了偉岸一個厚厚的相冊,裏面是一個男孩在各個階段的成長照片,有在襁褓中的,有咿呀學語的,有蹣跚學步的,有在田徑場上健步如飛的,有在綠蔭場激烈對抗的,有伏案認真作業的,還有小學、初中、高中的畢業照。對自己小時候長得怎樣,偉岸已經記憶不清了,但偉岸驚奇地發現,相冊裏那個男孩從十四五歲開始,越來越像自己年輕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次日清早,偉岸來到賓館找蓉兒,蓉兒已經退房走了。偉岸趕緊在微信上聯繫蓉兒,蓉兒已經把他拉黑了。怔怔地站在賓館門口,偉岸突然明白,他這一生,把情留給了那一夜,把性帶到了以後,蓉兒正好反過來。
感情這東西説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從那以後,偉岸的母校老師突然發現以前不怎麼回母校的偉岸,突然回得十分勤快了,一個學期要返校好多趟,也利用職權,想方設法地給母校做些貢獻。也許,在部隊忙,也有紀律,回來不方便;現在到了機關,有時間,也有資源,顧得上了,偉岸當年的班主任想。
問候完老師,敍完舊,告別出來,偉岸總要在大學校園裏轉轉,感受那種朝氣蓬勃的氣息,昂揚向上的力量,幫助自己回到那朝氣蓬勃的年代。偉岸更希望在校園裏能夠邂逅那個跟自己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跟他聊聊天,談談感情、人生和理想,如果男生方便,最好能夠跟他合個影,讓他把中年的自己和少年的自己放進一個定格里。
2020年7月4日 北京右安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