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文工作室:抗洪見聞錄_風聞
已注销用户-字彦祖2020-07-26 22:09
這幾天我去了一趟抗洪前線。
出發前查了一下當前抗洪比較重要的地段,便去往安徽省巢湖一線。
由於上篇扶貧報告寫得太長了,這次我就不按慣常的記敍方式來寫見聞,直接寫總結吧。
總體上來説,我見到的抗洪情景,是井然有序的,跟1998年大洪水時的情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先説説大家最關心的,各個災民的安置情況。
下面以巢湖市柘(ZHE)皋(GAO)鎮、六安市丁集鎮為例。
柘皋鎮的災民們都安置在柘皋中學原址,這所學校已經搬走,是一所廢棄兩年的建築,到這避難的以東街社區、西街社區、雙泉、星火、建和、合浦等行政村為主,一共240人左右,現場主要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人要麼在外務工,要麼去參加搶險救災了。
當地人告訴我,入梅(梅雨季節)之後,7月17-19號發生強降雨,溝渠爆滿,長江一號洪峯下來時,這裏的溝渠塘壩湖沒法流入長江,就淹了一些村莊。
我問當地鄉親們是不是歷史上最大的洪水?比1998年還大嗎?他們説這塊1998年洪水沒那麼大,1954年、1991年這裏才發過大洪水,1991年時,大水淹過了膝蓋,今年淹過了人的頭頂。
他們説到這裏時,先俯下身比劃了一下膝蓋的位置,説到淹過人時,又舉起手,在我頭頂上比劃了兩下。
我知道鄉親們人好,只是在暗示我是矮肥醜,不忍心當面拆穿。
58歲的靳翠蓮告訴我,水漲上來時,先沒到小腿,稻子啊化肥啊全淹了,這時候被淹的地方都開始停電停水,他們就把東西往二樓搬,兩三個小時後水漲上來了,他們就只好舍了家財,爬到屋頂求救,後來是政府部門的人開船進去把他們從房頂上救出來的。
靳翠蓮
也有不捨得家財的,李長付就不想放棄,他今年46歲,74年生人,從湖南耒陽過來在這做釀酒生意,他的高梁酒都在屋子裏,原本以為水不會漲上來,結果全淹了,“30萬的酒全沒了。”,李長付就守在家裏房頂,想搶救一點自己的財產,剛開始船開進去,大家勸他出來他也不動,後來在房頂餓了兩天,才來到安置點,吃到一口熱飯。
李長付
安置點的居民最早搬來的已經4天,在這裏吃住政府全包,四人一間住集體宿舍,吃在食堂,還設起了臨時的醫療點,看到有人在瞭解安置情況,醫療點的醫生叫路過的老人坐下來量血壓,好叫我拍張照,我一時被他們淳樸的形式主義逗得笑出聲來。
安置點宿舍
吃的是地瓜、四季豆、豆腐、雞肉
臨時醫療點
除了政府的工作人員,我在安置現場還看到許多民間團體開車進來,將各種生活用品一箱箱免費分發給受災民眾。
我問鄉親們,這次洪水有沒有造成人員死亡的,他們都説沒有。
柘皋鎮安置點的情況,同樣發生在173公里外的六安市裕安區丁集鎮。
從柘皋鎮出發到丁集鎮,坎坎坷坷需要2.5小時左右。
這裏的災民共有20名兒童和240名中老年人,被安置在丁集鎮中心小學,丁集鎮硬件條件比柘皋鎮要略好一點,每人一張牀睡在教室裏,有人煮好了綠豆湯和茶葉蛋、有人燒開了熱水、有人鋪好了被褥,除了政府部門,還有不少志願者在裏面忙活。
柘皋鎮和丁集鎮都有衞建委負責的公共環境衞生部門、市場監督管理局的食品衞生部門相關人員每天來回巡視,怕災情期間公共衞生和食品衞生出問題。
我去參觀他們的食堂時,做菜的大姐趕緊先遞過來一張口罩(當地疫情不嚴重,普通人沒有戴口罩的),要先戴口罩才能參觀。
參觀完安置點後,我請求能不能去廬江抗洪深處參觀,他們説你可以到抗洪沿岸,但不要深入深水區,以免危險,然後他們隨手發來幾份在最前線的視頻,確實挺忙的,我就不添亂了,只到各處抗洪的沿岸多走走。
但説實在的,各路抗洪沿岸並沒有那麼驚心動魄,更多的是秩序井然。
因為今年中國面對洪水,跟1998年面對洪水時,基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1998年時我們的堤岸很多是原生態堤岸,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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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都是現代堤岸,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1998年時中國公路總里程才127.85萬公里,2019年時已經達到484.65萬公里。比如柘皋鎮鎮的居民就告訴我,以前他們那被淹了,路爛車進不去,現在水泥路不會被輕易摧毀,能保證物資供應,也能快速將人員撤離災區。
有路還得有車,有車才能拉人拉物資,1998年發洪水時,我國年產汽車162.78萬輛,2019年中國汽車產量達到了可怕的2572萬輛!是全地球最高產量。
現在農村地區,大多數家庭至少有一輛麪包車,再也不用肩挑背扛逃離災區了。
另外還有小型的衝鋒舟,我就不查過去是多少錢一艘了,我在現場看到幾艘救援隊的,問他們多少錢一艘?説只要兩萬塊錢。
22年的高速發展,使中國的基建與生產能力已經完全超過了過去幾個時代,面對洪災當然壓力會小很多。
那動員能力怎麼樣呢?
動員分三部分,一部分是政府,一部分是民間,一部分是軍隊。
政府這邊,除了我在安置點看到的情況,還在巢湖西壩口沿湖濱大道見到政府各部門的駐紮點,巢湖市所有職能部門,包括財政、婦聯、文聯、生態環境等等全部都派人上巢湖防汛前線,每個部門負責兩到三個電線杆的區域,24小時派人盯着現場,以免出現洪水沖垮防洪欄的情況。
每個部門24小時盯着湖水
我在現場看到,洪水被一塊塊防洪板擋在了湖裏,實際洪水已經比地面高1.5米左右。
這種防洪板我以前在德國防洪時看到過,沒想到我們也用上了
巢湖市的大小幹部都被拉到了現場,在幾個危險路段堆沙石,見到各個公務員頂着烈日正忙得熱火朝天,陪我一起進去的公路局這哥們是個籃球愛好者,通過打籃球這項運動,交遊廣闊,認識了不少人,他這一路走過來,就一路打招呼,跟我介紹這是XX副局長,這是XX科長,反正大大小小都得上。
藍衣哥一路過來跟各大小領導打招呼,説都是球友
我問藍衣哥,這種活交給基建公司不是更專業嗎?藍衣哥説基建公司有更專業的活要幹,所以各個公務員就自己上了。
這些還不是最基層的公務員,最基層的在河道兩邊,比如下面這種村級的防洪公務員,他們主要守住柘皋河不要淹過另一側的一千多畝水稻田和一處自來水廠,這處水廠關係到5萬人的飲用水源,他們在這守了好幾天了,主要負責搬沙袋築河堤,吃住都在河岸。
平時吃的盒飯也還可以,有菜有肉,畢竟乾的是力氣活。
除了政府在行動,我還在防洪現場見到了不少民間組織。
比如下面這支隊伍叫藍天救援隊,已經在現場呆了三四天了,疏散了1500名羣眾,打撈救上來3人,個個都是精壯漢子,我問他們活動資金是哪裏來的?他們説全是自己湊的,連衣服都是自己掏錢買的,另外還買了衝鋒舟、汽車等其它救援工具。我又問大家平時做什麼工作的?他們説各行各業的都有,大家都是自發想幫助別人,既不想求名也不想求利。
我説幫你們拍張照吧,結果十幾個人一聽拍照一轟而散,説不要了不要了,最後我當場只活捉到了兩個人,拍了兩張照片。
在唐馬村防汛堤岸上,我還見到了一些面帶稚氣的志願者,以當地大學生為主,還有一些本地青年,天天在堤上風吹日曬,一張張小白臉都透出一種涉世未深的黑。
同樣在這條堤岸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前來防汛的軍人,他們幹累了正坐在那休息,衣服上鞋子上手臂上全是泥巴。我問他們來了幾天了,他們説前天來的。我問他們晚上住哪呢?他們不知道,都是幹到天黑,一輛車把他們拉走了,第二天一早就過來,沒時間問。我説辛苦嗎?他們一揮手説這點事算個屁啊。
這時有一個小戰士累癱在地,抓緊時間想睡一會,就在烈日下躺倒,我悄悄過去給他拍了張特寫。
我問同行的藍衣哥,在這防汛危險嗎?藍衣哥説有的,昨天(7月22日),我們72集團軍一名排長,叫冒小馳的,在廬江大圩段,跟28名戰士用繩子捆在腰間組成人牆堵決口,結果決口突然擴大,冒小馳被洪水捲走,救走來後肺部嗆入渾水和異物,現在還在ICU觀察。藍衣哥一邊説,一邊給我看了段現場突發視頻。
同樣是22日,廬江縣同大鎮石大圩搶險時,一艘衝鋒舟側翻,廬江消防大隊的陳陸和同大鎮連河村黨委副書記王松落水,被洪水沖走,兩人到現在還處於失聯狀態。
2020年7月我出來做了兩次調研,一次扶貧一次抗洪,都見到了軍隊的身影,大涼山軍分區的人,出錢出力在幫助當地扶貧,巢湖沿岸,解放軍則在拿生命堵堤。
以前,我總是被歐美國家的傳道士教導説:軍隊絕不能對內。
現在通過親眼看到的,親身經歷的,對這一條標準,我已經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軍隊在救災、抗疫、緝毒等重大事情上都有着突出貢獻,其組織能力、紀律性、執行力遠高於其他單位,在國內有重大災情時,為什麼不能派遣軍隊?
在他們眼裏,軍隊對內一定是暴政,可我們軍隊在抗洪抗疫時,明明都是良政,為什麼一定要遵守他們制定的所謂文明規則?
我從抗洪現場回來以後,一直在比較1998年的大洪水和2020年的這兩場洪災之間的區別。
根據氣象專家的説法,2020年的降雨量在近60年裏排第五,1998年排第一,今年的洪水災害,整體看起來確實沒有1998年那麼慘烈。
1998年是洪水自己決定往哪裏走,今年哪裏將會被淹,哪裏守得住,基本在我們自己的可控範圍內,所以大多數地方能做到有序撤離。
因為中國這22年的瘋狂發展,國家的基建能力和工業化完全改天換日,在硬件上,我們大踏步有了升級。
而在軟件上,中國人的凝聚力依然還在,還是會有大批的民間組織、志願者、軍隊小夥,奮不顧身地衝在最前線,能出一分力就出一分力,替老弱擋住自然災害。
1998年的洪災,使中國經濟損失1500多億元,倒塌房屋685萬間,死亡四千多人,但比起1931年洪災時幹堤決口300多處,1954年洪災時決口60多處,1998年長江干堤只有九江一處決口,並且幾天內堵口成功,在當時惡劣的物質條件下,憑的是就中國人無畏的凝聚力。
加上現在我們的物質條件,2020年的大洪災,才沒有表現得那麼惡劣。
其實,如果不是我們已經強大起來,2020年像這種疫情爆發+經濟下行+洪水肆虐+美帝施壓,任何一種災難,換在其他哪年都叫人吃不消,估計天災人禍,不知道會有多少慘事發生。
而正是因為中國這幾十年的奮力提升,才使這些災難得以被制壓,許多人還能平靜地在沙發上吹着空調吃着西瓜追劇。
所以,一個有凝聚力的民族,一個充滿了向心力的民族,一個自強的民族,哪怕有更多的天災人禍,其實也是打不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