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象網:競選期的博弈:TikTok“威脅”了誰?_風聞
熊猫儿-2020-07-27 23:04
7月18日,特朗普競選團在Facebook及Instagram上投放政治廣告,呼籲封禁TikTok。
三天後,美國眾議院通過法案,禁止聯邦僱員在政府設備上使用TikTok。
從7月初彭佩奧宣佈計劃禁止多箇中國社交媒體軟件,到鎖定TikTok進行封殺,進度來得比預想的還要快。此前,一直有白宮官員威脅,要對TikTok和微信“下重手”。亞馬遜向員工發郵件要求卸載TikTok,之後又澄清誤會;富國銀行緊隨其後,也向員工提出了禁用TikTok的指令。
一股力量正從美國廟堂推向江湖。
特朗普競選團給出的封禁TikTok的理由是,“TikTok正在監視你,監控你手機剪貼板裏有什麼”。來自白宮的這種程度的指控受到了其所引報告方Mysk公司的辯駁,也在美國國內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Mysk公司18日當即在推特上表示,“特朗普的競選團隊正在利用我們的‘剪貼板研究’來獲取政治利益,這是可悲的。”
TikTok正在風高浪急的選舉季尋找生路。
引發分歧的“TikTok威脅論”
哪怕是在美國國內,封禁TikTok也引發了政府權力邊界、法律程序正義等方面的諸多分裂。
7月14日,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技術政策項目主任 James Lewis撰文《TikTok到底有多可怕?》指出,美國政府給出的封禁理由都站不住腳:
TikTok上的15秒短視頻不具備情報價值;惡意軟件是非常容易被檢測出來的,並沒有發現TikTok裝有惡意代碼;TikTok上或許有中國的宣傳,但即使這些內容是英文的,美國青少年也很難被其催眠、接受中國的意識形態。
事實上,就一般民眾和學者的觀感而言,無論是特朗普在Facebook上的競選廣告,還是彭佩奧殺氣騰騰的語調,其對於TikTok的指控,都僅是來自於可疑的猜忌。
“外國科技公司不應該因為謠言和暗示而被擋在美國市場之外,”華盛頓公共政策智庫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ITIF)副總裁Daniel Castro説,“美國政府不應該僅僅因為TikTok是一家中國公司所有而禁止它。”
Samsack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她是耶魯大學蔡中森中國研究所研究員,今年曾在國會的中美科技交往的聽證會上發言。近日,她在SupChina上撰文《封殺TikTok是個壞主意》,她認為,TikTok與抖音之間基本實現了數據隔離,不應該因為其中國背景就理所當然地認為TikTok有國家安全問題。
封禁政令同樣面臨法律方面的質疑,並且引起了關於政府擴大權力邊界的不安。Samsack指出,這將開創一個危險的先例,即美國政府可以以國家安全為由,根據原籍國將公司列入黑名單。James Lewis也認為,政府可以因為貿易違法、間諜活動和知識產權盜竊等而制裁企業,但不能因為對公司不滿就這麼做。
但“TikTok威脅論”作為一個話題顯然有着越來越“炒熱”的趨勢。白宮鷹派、兩黨議員、多名參議員,都先後多次向TikTok發難。儘管民主黨議員布魯蒙索在Twitter上發聲,認為即便封禁TikTok也並不能幫助美國解決來自國家安全層面的問題,但相對理性的聲音難以為TikTok的危機降温。
7月17日,美國白宮經濟顧問庫德洛給了TikTok“一些建議”。他在接受CNBC時採訪時透露,由於美政府對TikTok處理數據安全性的擔憂日益加劇,他預計TikTok將從中國母公司字節跳動剝離出來,作為美國公司獨立運營。
在特朗普政府步步推進的封殺禁令下,對TikTok來説,這真的是一條路嗎?
保護還是報復?
更大規模站出來明確反對特朗普禁令的,是一羣年輕的TikTok用户。
因為TikTok可能被下架,19歲的抖音用户 Yori Blacc對彭博社表示:“對於Z世代和千禧一代來説,TikTok是我們的俱樂部,而特朗普現在威脅要禁用它。如果你想惹我們,我們就會以牙還牙。”
另一位用户Darius Jackson在接受時代週刊採訪時説:“我不相信特朗普是因為國家安全而試圖奪走TikTok,更多的是為了報復應用上的活動和所有關於他的視頻,因為這將他拖入泥潭。”他還呼籲,給特朗普自家的競選應用打一星。
登陸美國市場後,TikTok以其音樂/視頻為載體的社交媒體的屬性,迅速獲得了年輕人的喜愛,2019年,一首名叫《Old Town Road》(譯:老鄉路)的歌曲因TikTok在國外爆紅,當時有統計表明,平均每10個美國人裏,就有4個人聽過這首歌。
而TikTok也在全美音樂行業引起了不小的變革,音樂垂類媒體RollingStone引用數位行業人士的觀點,指出,TikTok如今已經是最重要的音樂宣發平台,它以平台用户的點贊來決定哪些作品能脱穎而出的機制,不但推紅了一大批單曲作品,更重要的是給予獨立藝術家以展示平台,傳播變得更加大眾化。
音樂製作人Omid Noori表示,TikTok實際上“改寫了美國傳統音樂行業體系的話語權”。
在音樂領域的這種作用,在美國社會也正在普遍起效。年輕人越來越多地在TikTok上自我表達,而這種趨勢似乎正在為特朗普政府所警惕,尤其是在當下這樣的選舉季。6月,TikTok用户因對特朗普政府處理種族問題的嚴重不滿,發起的“塔爾薩放鴿子門”運動,讓特朗普的猜疑,和對TikToK正在“擋道”自己的競選大業的忌諱,進一步加深。
美國國內的媒體顯然更熟悉,競選期各家團隊的一系列操作背後的邏輯。華盛頓郵報撰文稱,針對TikTok的封禁似乎是對另一個國家的報復,而不是對美國的保護;TikTok並不是最後一個會從國外引起國內安全擔憂的應用程序,而美國政府需要一個基於客觀標準的合法程序來評估它們。
此前,特朗普曾在Twitter上炮轟華盛頓郵報,認為它是民主黨的媒體,在大選中將極其不利於自己;同樣令特朗普感到不安的還有紐約時報和CNN。儘管已有機構分析了本屆大選的選票結構,與TikTok用户重合度較高的青年羣體,其選票量級並不對特朗普構成真實威脅。但美國政客要考慮的更多。
顯然,特朗普的禁令,真實影響到的當然還有TikTok上的網紅。儘管TikTok的商業化在北美剛起步,但美國研究機構Morning Consult的報告認為,到明年,一些頭部博主單條廣告的價格可能高達 100 萬美元。
同樣面臨失業風險的,還有TikTok的美國員工。今年以來,TikTok在美國的員工數量已從1月1日的近500人增至約1400人。
週二,Tiktok宣佈,原計劃未來三年內,主要在工程、銷售、內容審核和客户服務領域,在美國再招聘1萬名員工。這與此前TikTok在首府華盛頓陸續招攬了35名遊説人士,試圖與政府保持溝通,同樣被視作TikTok自我救助計劃的一部分。
而更大的動作則發生在公司的股權結構上。7月22日,硅谷科技媒體The Information報道,字節跳動的美國投資人小組正與該公司高層人員討論TikTok管理層收購。
儘管風聲鶴唳,TikTok正想盡一切辦法,在選舉季的驚濤駭浪中覓得生機。
Facebook和他的特朗普
特朗普競選委員會在Facebook 和 Instagram 投放的政治廣告,並非特朗普首次對社交媒體“出拳”。6月17日,特朗普團隊同樣在Facebook上發佈廣告,攻擊與自己有嫌隙的Twitter和Snapchat。
“Snapchat讓總統噤聲,意圖干預2020大選。”
而華爾街日報就封禁TikTok對在美大學生做的一個採訪報道中,有答者提出,如果立法者以言論審查為由而禁止TikTok,那他們為什麼不封禁Twitter?
美國科技媒體Mashable在評論此事時,用了這樣的一個標題——《特朗普發廣告反制Twitter和Snapchat,哦,不包括Facebook》。
2019年10月,在硅谷南部的一處禪修中心,我聆聽了一場硅谷銀行前首席執行官Ken Wilcox的一場演講。前一天晚上,他剛從上海飛回來。
他憂心忡忡。兩國科技行業正在加速“脱鈎”,Ken Wilcox認為,兩國都要承擔一定的責任。
似乎是為了證明“遠見卓識”。兩天之後,在華盛頓特區,扎克伯格在喬治城大學發表近兩個小時的演講,火藥味十足,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將矛頭直指中國。
他表示,中國是對開放互聯網和西方價值觀的威脅。此外,他也首次在公開演講中提到TikTok,認為與自己產品相比,中國人開發的應用無論在審查,還是隱私保護上,都有隱患。
這番言論,令美國媒體也聞到其中的“投機性”。此前,扎克伯格曾想盡辦法進入中國。霧霾沉重的天氣裏,扎克伯格在北京的大街上奔波;在自己硅谷的辦公室裏,向來訪的中國嘉賓展示中國領導人的著作。
陡然生變的態度背後,是TikTok的亮眼表現正在全球範圍內挑戰Facebook的社交霸主地位。
2019年11月,Buzzfeed報道,在2016年,Facebook曾花了半年時間,試圖收購Musical.ly。當年8月,扎克伯格曾專門邀請Musical.ly的兩位創始人朱駿和陽陸育前往Facebook總部。9月份,Facebook也曾專門派遣一支團隊,前往上海去談判。
但不知何故,Facebook最終並未出手。14個月之後,Musical.ly以8億美元被字節“撿漏”,後來併入了TikTok。在此之後,一個全新的TikTok進一步走上快車道。
早在2018年10月,TikTok美國的下載量就超過了600萬,增長速度超過全球下載量的400%。終於在2019年,Facebook感到TikTok的巨大壓力。
7月中旬,硅谷一位專事互聯網政策研究的朋友致電筆者,我們在談到Facebook和TikTok的白熱化競爭時,他分享了一個小故事,他曾在硅谷的一家咖啡館,聽到鄰桌的人在討論,Facebook如何在華盛頓向TikTok發起攻勢。
“Facebook太惱火,他們的產品無法打敗TikTok,便開始將這種競爭帶到地緣政治的口水戰,來讓華盛頓的立法者與TikTok纏鬥。”Facebook的一位前僱員曾向Buzzfeed透露。
各種證據表明,特朗普曾有意“放過”Facebook。2019年10月底,在Facebook飽受批評時,扎克伯格曾帶着Facebook董事會成員彼得•蒂爾(Peter Thiel)和特朗普在白宮共晚宴。彼得•蒂爾是硅谷少數出面力挺特朗普的大佬。
2020年6月21日,紐約時報記者Ben Smith質問,這場晚宴為何沒有公開?在《Facebook和特朗普達成了什麼交易》一文中,Ben Smith認為,Facebook和特朗普內閣結盟,令人憂慮,Facebook與政府走得太近。
而這對“盟友”最近都焦頭爛額。Facebook意識到,如果不利用2020大選前的“反中氛圍”,TikTok做大之後,將難以遏制。而特朗普內閣對疫情的處理方式,讓他之前誇耀的那些政績,尤其是經濟增長,幾乎一筆勾銷。
美國智庫人士曾分析,封殺TikTok,可能採取以下方法: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發起對字節跳動收購Musical.ly的審查;援引《國家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以威脅國家安全名義,禁止該應用或將TikTok列入實體清單 。
無論前景如何,TikTok都不得不見證一些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