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駑:石峁皇城台與美索不達米亞“塔廟”對比分析_風聞
中国考古-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官方账号-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2020-07-29 19:47
陝西神木石峁城址近年來的考古發掘,取得了震驚世界的重大發現,顛覆了學術界對於河套地區龍山時代文明與國家起源的傳統認識。石峁城址總面積約400萬平方米,內城190萬平方米,外城約210萬平方米。皇城台位於內城的中部偏西側,坐落在一處獨立的山峁上,頂部平坦開闊,南、西、北三面溝壑環繞,僅東南部有山體馬鞍部與外界相連,封閉性與防禦性顯而易見。皇城台的最晚使用年代為公元前2100年~公元前1800年,或可能始建於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1800年廢棄。
一、皇城台現有的基本認識
皇城台大致呈覆鬥狀,底部面積約24萬平方米,四圍有砌石護坡石牆,自下而上逐級內收,層層相疊(圖一)。皇城台東北側尚可見11級石牆。護牆總高超過70米。
皇城台頂部台地大致呈圓角方形,以東牆北段為基準,頂部台地的方向大約為東偏北30°,即北偏東60°,面積約8萬平方米。通過2013年~2015年的重點調查和2016年的發掘,確定了皇城台在石峁城址中的“核心”地位。
皇城台門址是上下皇城台的唯一出入口,扼守在皇城台東南馬鞍部山樑的西端,由廣場、外甕城、墩台、內甕城構成,結構十分複雜,規模宏大(圖二)。
廣場位於門址的最外側即東側,以廣場南、北石牆為界,規整長方形,南北長61.9~63.3、東西寬33.8~34.6米,面積約2100平方米。廣場地面並不平坦,大致呈西北高、東南低的大緩坡狀,局部殘留有踩踏面。廣場中央殘存一座砌石房址F1。廣場北牆東端向內側即南側接出一座砌石遺蹟,有可能也是建築基址。廣場東邊是否也有圍牆,已無從知道,有可能原本東邊就是無牆開放式的。廣場中南部第②層出土銅刀、石範等遺物,應與銅器熔鑄有關。門址內第④層也出有銅器和石範,暗示皇城台使用期間,也可能已有銅器鑄造了。
外甕城實際就是一座擋住鋪石路面的單體建築,平面呈“凹”字形,夯土芯包砌石牆。外甕城與門址南、北兩墩台配合,將廣場西邊上下皇城台的通道分流為南、北兩門道。外甕城東牆牆根廣場地面下,出土兩件完整玉鉞,刃部朝上,緊貼牆壁,發掘者認為有意埋入。外甕城南、北牆上部外立面原本應有石雕裝飾,目前見到的有蛇紋(發掘者認為是波浪絛索紋)和雙臣字目紋(發掘者認為是人面紋)。
外甕城兩側南北門道在進入外甕城之後,便分別被南、北墩台向內伸出的擋牆阻擋轉折,相向匯合,再與通往內甕城的斜坡石板路相接。大部分石板上有長期踩踏形成的光面。
斜坡石板路面西高東低,寬23.4~25.2米,若按照1陶寺尺=25釐米,該路寬約10尺即一丈。該路面起建略早,也略寬,後被南墩台北護牆和北墩台南護牆所疊壓。或許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即最初皇城台門址結構相對簡單,廣場僅為空場,並無廣場南、北圍牆,也沒有外甕城和南北墩台,廣場西側直接與上皇城台坡道相接。後來增建廣場南、北圍牆、外甕城和南、北墩台,以致南、北墩台的部分邊護牆疊壓了部分斜坡石板路。
南墩台頂部偏後部(西部)是一座砌石牆房子F4。北墩台的頂部也有一座大墩台(暫編號為墩台I),不知上面是否還有建築。
內甕城平面呈曲尺形,南側為石包土墩台(暫編號為墩台II),東邊與門道南墩台相接。內甕城的西牆,將上皇城台的斜坡石板路截斷,引導其向北折轉。從地勢趨勢上分析,斜坡石板路會在北部再向南上方折轉,在內甕城的背後即西牆頂部,趨向皇城台頂部。從建築學角度看,這種反覆折轉的坡道或台階,是為了在短距離內,爬上較高位置最有效的技術處理,否則登頂的坡道直線延展非常遠,環境空間不允許。
內甕城內第②層堆積裏,出土環首刀石範殘塊。如果按照發掘者判斷,第③層為皇城台門址倒塌堆積,那麼第②層無疑是皇城台門址廢棄後的堆積了。
目前清理了獾子畔地段的皇城台東護牆三個階梯,長38米以上。具體情況簡報已有詳細介紹,此處不再贅述。值得注意的是,獾子畔地段東護牆第二階和第三階都發現了規律排列的“紝木”(圖三)。所謂紝木,類似現代建築基礎處理技術中“加筋土擋土牆”中的“拉筋”(圖四),目的是加固地基,使護牆與台基成為一個整體複合結構,在拉筋尾部土壓力的作用下,維持台基整體的穩定性,不出現水平滑動和深層滑動等失穩現象。由於皇城台東護牆紝木沒有現代拉筋土擋土牆所用的面板和拉筋錨栓頭,所以將樹根朝外,露在牆面,在紝木尾部土石壓力的作用下,成為“錨栓頭”。
但是皇城台獾子畔東護牆第二階下排多個紝木洞口下方,樹立高矮不一、寬窄各異、厚薄不同的片狀石板,緊貼第二階護牆下部牆體,立於第三階護牆頂面。給人第一印象,這些石板似乎用於支撐紝木尾端。但仔細觀察,這些石板總體上看比較單薄,難以支撐紝木尾端,且紝木整體植入在牆體和台基內,尾端幾乎沒有重量,何須石板支撐?這些樹立石板應另有用途。結合發掘者注意到第三階護牆頂面用大石板魚鱗狀疊鋪,內高外低,應是排水考慮,我們推測,皇城台東護牆上的紝木,除了地筋梁地基加固功能之外,還可能兼有以紝木及其孔洞,排出皇城台台基內部的積水和滲水的功能。
皇城台東護牆,實質上就是現代建築學中重力式擋土牆裏的直立式,主要用於山坡建築。“擋土牆常因排水不暢而大量積水,使土的抗剪指標下降,土壓力增大,導致擋土牆破壞。因而擋土牆應設置泄水孔。”(圖五)皇城台四面石牆包護,台頂和台基內的排水不暢,每年雨季,暴雨集中,對包護石牆造成很大威脅,因此,台體排水成了重要的問題。紝木不僅可以作為拉筋,且紝木孔洞兼做泄水孔,一舉兩得,暴雨季節,將包石擋土牆背後台基的人工填土內的積水排出。紝木孔下樹立的石板,很可能是導水的,將水導到第三階護牆的頂面,再由內高外低的大片蓋石,將水排到第三階外。試想,如果第二階下排紝木孔泄水下不設豎立的導水石板,從紝木泄水孔排出的水,還會從紝木口下方的砌石縫隙,返滲回台基基礎填土。准此,可以推測,第二階護牆下排紝木孔原本可能下面都接着豎立導水石板,目前考古清理發現是殘留的一些石板。當然,也可能原來就在這些紝木孔下豎立導水石板,因為這幾個孔排水量較大,需要導水石板導水並阻止返滲。從大多數紝木孔下沒有導水石板看,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但重要的是,現存的紝木孔口下部豎立導水石板,已足證紝木孔的排水功能。
獾子畔東護牆外側斜坡狀堆積可分四層,疊壓護牆立面,第①至③層,與皇城台門址和廣場的①至③層統一,但是第④層,門址不見,發掘者認為是“皇城台頂部使用時期的棄置堆積”,包含大量灰燼、炭粒、紅燒土塊、陶器、骨器、石器、玉器,還有一定數量的卜骨,甚至有陶“筒瓦”殘片。根據獾子畔第④層出土骨針製作鏈,發掘者認為皇城台頂東部可能有骨器作坊,以生產骨針為主,同時兼做其他骨器。疑似“筒瓦”暗示皇城台有瓦頂建築,表明皇城台的“宮城”性質。我們進而認為,玉器多為破碎殘件,暗示皇城台上還有用破碎玉器為料加工珠寶裝飾品的作坊。卜骨的發現,表明皇城台上還有宗教人士居住,暗示存在神廟的可能性。
許多學者都認為,石峁皇城台具有“宮城”的性質,其特殊的建築形式、結構和複雜的功能,究竟包含着什麼文化意義,需要與同類的、功能和文化含義明確的建築相比較。
石峁發掘結合北方地區石城調查和發掘資料認為,北方地區石城大多都有類似石峁皇城台這樣的“核心台城”。皇城台可被視為“台城”的典型代表,而且是目前北方石城裏“核心台城”考古發掘工作最充分的、結構最清楚的、規模最大的、等級最高的。那麼將皇城台與北方其他石城裏的“核心台城”對比,於事無補。
陶寺遺址的宮城與皇城台時代大致相當,卻非台城,在建築結構和形態上與皇城台沒有可比性。良渚城址內莫角山宮殿區可以作為“台城”的一個類型,是利用自然山崗的東邊緣,人工堆築東部沼澤而建造一座巨大的台地,整體地名稱“古尚頂”,位於良渚城內的正中,整體呈規整的長方形覆鬥狀。底邊東西長約630、南北寬約450米,面積近30萬平方米。頂部東西長約590、南北寬約415米,面積近25萬平方米。相對高差10~12米。莫角山古尚頂“台城”上,有大莫角山、小莫角山、烏龜山三座大型建築高台。
良渚莫角山古尚頂“台城”,雖為人工堆築,但僅利用部分自然山體東緣,並未坐落於山峁上,由於石料資源的限制,也沒有包石護牆,未見覆雜的門址和反覆曲折的上下“台城”步道,從建築結構和建築技術上,與石峁皇城台分別屬於不同的“台城”類型。
與石峁皇城台建築結構與技術更為類似的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塔廟”(Ziggurats)。
二、美索不達米亞塔廟的基本結構與功能
美索不達米亞的“塔廟”一詞源於阿卡德語“Zigguratu”,意思是“頂峯”或“高地”,起源於蘇美爾的烏魯克時期,約公元前3000年。埃裏克(Erech)等其他一、兩個遺址的資料表明,塔廟最初的形態是一座面積大約1英畝(約4000平方米)的土坯包踩踏土(trodden clay)建築的台基,作為神廟的基礎台地,有直坡道或環形坡道上下。這裏的所謂踩踏土,或許是類似黃河中游地區的夯土,將台基人工填土用踩踏的方式壓實擠密。後來發展出在大台基上疊加面積逐層縮小的台子,從開始的四級,發展到最終七級。
大多數塔廟都是踩踏土和土坯構成的台基芯,外包厚厚的磚牆面。塔廟上下層級台基之間,有蘆葦和瀝青構建的排水道(dump courses),台基外側設置了泄水孔(圖六)。這樣做排水是非常必要的,雖然美索不達米亞南部總體降雨量偏少,但是降雨集中成為暴雨。排水道和泄水孔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積水對於台體的滲透,不能完全杜絕。土坯台基芯被水浸泡軟,在上層級台基重力的作用下,鼓脹並扭曲變形。
塔廟的功能主要用於人神溝通,作為神昇天降地的天梯。通常塔廟上下建有兩個廟:塔廟頂部高高在上的“高廟”用於祭祀在天之神,塔廟腳下的“低廟”用於迎接天神降臨大地。塔廟無疑以其壯麗的結構,主宰其城市,在美索不達米亞南部平坦而單調的地貌景觀中,很遠便引人注目。塔廟腳下的“低廟”,是一座城市的主要神廟,是城市主要節慶中心。
烏爾塔廟可追溯到公元前三千紀晚期,今天保存了第一層全部、第二層部分護牆和殘餘的第三級台基。第一層台基大致呈矩形,四面略向外凸出,台基四角分別指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面積逾2400平方米,高達15米。從塔廟的底部到現存頂部,高達約21米。烏爾塔廟的上下直坡道設置在第一層台基的東北面,與該建築其他角落伸出的台階相連。烏爾塔廟為土坯台基芯包磚。台基四面有排水道,將台頂的雨水導到地面上;而台基四面密佈泄水孔,排出台基內部的滲水。
據信,每座塔廟的頂部有一座神殿,規模不是很大。每座塔廟都專職服務於一位已經獲得永生的天神。
塔廟上只有神廟,沒有宮殿,城市中的神廟與宮殿是分離的。但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塔廟,可能是用城牆封閉起來的一座神殿和附帶的一個大型或雙座庭院。這些庭院是具有各種功能的辦公場所,包括祭司官員們管理地產事務和以為神服務的名義進行的商品交易的房間。在神廟的工作人員中,還有會計、司庫、書記員、信使、守衞、製造禮器的手工業工匠、編織工、裁縫女工、理髮師。
在美索不達米亞各城的神廟裏,都發現有某種題材的浮雕。浮雕一般是預先鐫刻在正方形的石灰岩石板上,再固定或鑲嵌在神廟的某部位。浮雕的內容多為帶有敍事性質的場景。
三、石峁皇城台與美索不達米亞塔廟的對比
石峁皇城台與美索不達米亞塔廟有許多相似之處,也存在着一定的差異。
地理環境方面,石峁皇城台與美索不達米亞塔廟所處的氣候環境,都是乾旱、降水少的地區,但是降水集中,易形成暴雨。
從建築形態與結構上看,都是人工建築的山台“台城”。略有差異的是,皇城台建於山峁之上,塔廟則建於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總體上呈長方形,台基上建台基,逐級縮小規模,呈台階狀直至頂部台基。每層台基的四周都有包邊護牆,不同的是皇城台就地取材用砌石包護牆面,塔廟大多用土坯包護牆面,個別更高級者用包磚護牆。
由於暴雨集中,積水和台基內滲水對台基本體危害極大。因此皇城台和塔廟都特別注重排水工程設計。台基外立面都設計了泄水孔,皇城台是利用紝木孔兼做泄水孔。塔廟更在台基外立面做垂直排水溝槽,將台頂積水直接導到地面。皇城台東護牆則在必要的部位,在紝木泄水孔下豎立導水石板,將排出的水導到下層台頂。由於台基內人工填土土質不同,塔廟台基內不使用紝木。
皇城台和塔廟都有富麗堂皇的正大門,上下的通道由斜坡直道與折轉坡道相結合,在短距離內上下高差懸殊的“台城”。
蘇美爾塔廟有一定的指向性,台基四個角分別指向東、南、西、北,可推知其東牆方位角為北偏東45°。皇城台東護牆方位角大約為北偏東60°,這個方位大致是石峁城址所在地區夏至日出方位,皇城台台基也有一定的方位指向性。
美索不達米亞神廟的入口往往設置在神廟的東北或東南方。皇城台入口設置在台基的東南馬鞍部。
從功能上看,美索不達米亞塔廟神廟與宮殿分離,是比較單純的以神廟核心的宗教建築綜合體。皇城台的功能比較複雜。卜骨的出土,表明皇城台頂有可能有神廟建築,有待今後發掘驗證。而石峁城址內,皇城台興建最早,規格最高,因而石峁城址最高統治者的“宮城”,除了皇城台似乎再別無選擇。獾子畔出土的筒瓦,即可用於神廟建築,當然也可以用於“宮殿”建築。美索不達米亞塔廟通常是一座城市的地標制高點,力求象徵與天神接近。石峁皇城台的地勢,卻低於外城東門門址,顯然不是全城的地標制高點,沒有像塔廟那樣力求更接近天神,也暗示皇城台頂可能還包含有統治者的“宮殿”,彰顯石峁統治者對於天神的敬畏與謙卑。美索不達米亞早期城邦的統治權力經歷一個發展變化過程,最初城邦的統治者就是高級祭司“恩”(en),後來隨着城市的發展,市政管理工作的複雜,才分化出了“統治者”恩西(ensi),戰爭爆發時長老顧問團或公民大會才臨時任命一位“偉大的人”盧伽爾(lugal),戰爭頻仍,“偉大的人”盧伽爾的軍權才得以固化。石峁皇城台始建初期,也有可能“大祭司”就是城址的管理者和統治者,后王權與軍權固化後,統治者與祭司分化,皇城台建設王的住所“宮殿”。美索不達米亞的神廟與宮殿的建築形式主要區別在於,神廟的神殿是獨立的單體建築,附屬建築才是一座或雙院落;宮殿則是複雜的院落、密集的小房間。石峁皇城台上,如果存在神廟和宮殿的話,是否也採用美索不達米亞神廟和宮殿的模式,還有待今後的考古發現來探索。
美索不達米亞公共祭祀通常會在神廟外的寬大的院落裏進行,就像今天歐洲人聚集在聖彼得廣場,教皇站在自己的陽台上領着他們一起做祈禱。對比皇城台門址前廣場,有南北院牆,在這裏舉行公共祭祀也是比較理想的。當然,廣場也可以兼做他用。
此外,獾子畔出土完整的“骨針製作鏈”足證皇城台上還有骨器加工作坊及工匠生活,獾子畔發掘30立方米的土內篩出超過250枚骨針,數量巨大,顯然不僅僅是服務於神廟的縫紉女工用品能解釋得了的,應當是骨針商品生產。在四千多年前,骨針的製作,特別是商品化量產,技術上還是有一定難度的,雖不是高科技,但是磨製與細微針鼻打孔技術是常人難以掌握的,所以骨針商品生產的利潤在當時應該是比較高的。
獾子畔出土的玉器多為碎片、殘件,有可能是打碎了廢棄了。但是鑑於玉器殘件改制是極為常見的現象,我們推測這些碎玉器也有可能原本作為首飾加工的材料。根據這些碎玉器與骨器商品加工遺物混出,我們認為獾子畔出土的碎玉器作為首飾加工材料的可能性更大。那麼,皇城台上,除了骨器商品生產,還有首飾加工業。美索不達米亞有着發達的珠寶首飾加工業,珠寶匠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拉薩爾一座公元前18世紀的神廟作坊中,發現了一位名叫伊爾蘇-伊布尼蘇的珠寶匠的珠寶清單,他在罐子放了珠寶加工工具、67個小砝碼以及首飾零件包括瑪瑙珠、玉髓珠、赤鐵礦珠和青金石珠等。參考拉薩爾神廟內珠寶工匠的清單以及美索不達米亞神廟管理人員普遍從事以神的名義的各種商業貿易,我們推測石峁皇城台上有治玉首飾手工業,也有可能是從屬於神廟的首飾商品加工業。
美索不達米亞在公元前3750年~公元前2900年進入青銅時代,冶金術發明。早王朝時代(公元前2900年~公元前2334年)的烏爾王陵,出土了較多的青銅工具。石峁皇城台門址內第④層也出有銅器和石範,暗示皇城台使用期間,也可能已有銅器鑄造作坊。此時恰恰是銅器鑄造技術從北方地區向中原傳播的重要時刻,銅器鑄造技術在當時屬於重要的經濟技術,被皇城台上的神廟管理者所控制,製作銅工具如刀、鏃、錐等商品,為神廟賺取更大的經濟收益,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我們曾經提出過市場的四項考古指標,空場、選址的可及性、有關市場交易行為的特殊遺物、市場與生產地共處同一聚落。對比石峁皇城台門址外廣場,在空間上符合市場的空場要求。雖然皇城台門址外廣場在選址上不直接表現為各聚落匯聚於此在空間距離上的可及性,但是,由於皇城台為台城“塔廟”,首先是朝聖的中心,那麼門外廣場原本作為公共祭祀場所,便有了“天然”聚眾的功能,間接滿足了選址可及性要求。有關市場交易行為的特殊遺物包括各種陶質或石質算籌(通常認為的紡輪或小玩具陶器)、標準量器、衡器(砝碼)、一般等價物(貨幣),甚至沒來得及收走的待售貨物等。皇城台門外廣場發掘時地面非常乾淨,有關市場交易行為的特殊遺物這一條判斷標準已無從適用了。皇城台上有生產作坊,門前廣場如果做交易市場的話,符合市場與生產地共處同一聚落的標準。因此,從總體上説,皇城台門外廣場作為交易市場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當然,廣場首先是作為公共祭祀的場所,由於聚眾,順其自然地兼做市場。值得注意的是,石峁偌大一座城市,不可能僅靠皇城台的手工業經濟支撐整個社會的經濟命脈,所以皇城台上的手工業商品生產,雖然附加值高、利潤高,但是生產規模畢竟有限,應當還是像美索不達米亞神廟一樣,專屬於神廟經濟的產業,主要生產骨針、首飾、銅器等商品,在皇城台門前廣場上出售,直接為神廟組織謀取利潤。如此,“廟產”手工業作坊便與神廟有了共存的理由,這樣的“宮城”聚落形態模式,同以陶寺為代表的中原政治中心型都城“宮城”模式,存在着巨大的差別,陶寺的宮城內沒有宮城使用時期的手工業作坊。這提醒我們,不能用中原的都城及宮城模式來套石峁城址及皇城台。
從裝飾藝術的角度看,美索不達米亞神廟有嵌入式浮雕裝飾石板。皇城台北牆西段第四級石護牆面有嵌入式的菱形“眼紋”石飾。我們推測陶寺宮城地表以上牆體為土坯夾心牆,牆表面既無石峁皇城台這樣的包石,也沒有烏魯克塔廟的台基的外牆面包磚,因而陶寺沒有這樣的牆面裝飾藝術。
四、結語
本文對比石峁皇城台和美索不達米亞塔廟,分析二者的異同,並非試圖在此探討石峁集團的文明與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關係,這個問題要在石峁城址以及皇城台今後進行更多的考古發掘與研究,發現更多的資料和線索後,再來探討,目前時機尚未成熟。本文只是本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提出美索不達米亞的塔廟及其組織結構、社會背景、經濟基礎,對於考古探索和解讀皇城台更有啓發和借鑑意義,不能套用陶寺都城和宮城模式,否則很可能會走彎路,非常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