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感-歷史上最致命的瘟疫的史詩故事(序言)_風聞
微信公众号_战争机器-2020-07-29 12:17
序言
第一次世界大戰使保羅-劉易斯在1918年進入海軍擔任少校, 但他穿上軍裝時似乎從來沒有感到輕鬆過。他似乎從來都不太適就,或者説不太習慣, 當水手向他敬禮時,他常常被嚇跑,也不能做出正確的反應。
然而他是一個戰士,他追尋死亡。
當他發現它時,他面對它,挑戰它,試圖把它釘在原地,就像飛蟲盯住奶油一樣,這樣他就可以把它一塊一塊地拆開,分析它,並找到一種方法來迷惑它。他經常這樣做,以至於他所冒的風險都成了例行公事。
然而,死亡從未像現在這樣出現在他面前,在1918年9月中旬。一排又一排的人在醫院的病房裏和他對峙,其中許多人血肉模糊,以某種新的可怕的方式死去。
他被叫到這裏來解決一個讓醫生們目瞪口呆的謎團。因為劉易斯是一個科學家。雖然是個醫生,但他從未在病人身上實踐過。相反,作為美國第一代醫學科學家的一員,他一生都在實驗室裏度過。他已經建立了非凡的事業,享有國際聲譽,而且他還很年輕,被認為是剛剛進入他的黃金時期。
十年前,他在紐約市洛克菲勒研究所與導師合作,證明了一種病毒會引起小兒麻痹症,這一發現至今仍被認為是病毒學史上的里程碑式成就。隨後,他又研製出一種疫苗,保護猴子免受小兒麻痹症的侵害,其有效性幾乎達到100%。
這一成就和其他成就為他贏得了亨利-菲普斯研究所(Henry Phipps Institute)的創始負責人的職位,該研究所與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有關聯,1917年,他被選為年度哈維演講的重要榮譽。這似乎只是他將獲得的眾多榮譽中的第一個。今天,兩個當時認識他的知名科學家的孩子,以及與許多諾貝爾獎獲得者有交集的人説,他們的父親都告訴他們,劉易斯是他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臨牀醫生現在指望他來解釋這些水手所表現出的可怕症狀。他們中許多人身上的血跡並不是來自傷口,至少不是來自鋼鐵或炸藥撕裂的肢體。大部分的血都來自於鼻血。有幾個水手把血咳了出來。其他人則從他們的耳朵裏流血。有些人咳得太厲害以至於後來驗屍結果顯示 他們已經撕裂了腹部肌肉和肋軟骨,許多人在痛苦或精神錯亂中掙扎;幾乎所有能夠交流的人都抱怨頭痛,就像有人在他們的眼睛後面用楔子敲打他們的頭骨一樣,身體劇烈疼痛,感覺像骨頭斷裂。有幾個人在嘔吐。最後,一些水手的皮膚變成了不尋常的顏色;有些人的嘴唇或指尖周圍只露出一絲藍色,但有幾個人看起來太黑了,人們不容易分辨他們是高加索人還是黑人。他們看起來幾乎是黑色的。
劉易斯只見過一次類似的疾病。兩個月前,一艘英國船的船員被救護車從一個密封的碼頭送到費城的另一家醫院,並被隔離起來。在那裏,許多船員已經死亡。屍檢時,他們的肺部與死於毒氣或肺鼠疫(一種毒性更強的鼠疫)的人相似。
無論這些船員得了什麼病,都沒有傳播。沒有其他人生病。
但現在病房裏的人不僅讓劉易斯感到困惑。他們也不得不讓他感到恐懼,既為自己恐懼,也為這種疾病可能造成的後果恐懼。因為不管是什麼東西在攻擊這些水手,不僅在蔓延,而且還在爆炸性地蔓延。
儘管經過精心策劃,協同努力來控制它,它還是在蔓延。同樣的疾病在十天前爆發于波士頓的海軍設施。那裏的切爾西海軍醫院的米爾頓-羅森瑙少校肯定向他熟悉的劉易斯通告了這件事。羅森瑙也是一位科學家,在美國參戰時,他選擇離開哈瓦德大學的教授職位,轉投海軍,他的公共衞生教科書被陸軍和海軍軍醫稱為 “聖經”。
費城海軍當局對羅森諾的警告非常重視,尤其是一支水兵分隊剛剛從波士頓趕來,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爆發疫情,就要隔離任何生病的水兵。他們一直相信,隔離會控制疫情。
然而,在波士頓分隊到達四天後,費城的19名水手因看起來像同一種疾病而住院。儘管他們和所有與他們有接觸的人都立即被隔離,但第二天仍有87名水手住院。他們和他們的聯繫人再次被隔離。但兩天後,六名獵人因這種奇怪的疾病住院。醫院的空牀位用完了,醫院的工作人員也開始生病。海軍隨後又將數百名生病的水兵送到了一家平民醫院。而水手和文職人員也像他們在波士頓那樣,不斷地在城市和海軍設施之間流動。同時,來自波士頓,以及現在的費城的人員, 已經被派往並正在被派往全國各地.
這也不得不讓劉易斯感到寒心。
劉易斯拜訪了第一批病人,採集了血液、尿液和痰液樣本,做了鼻腔清洗,並給他們的喉嚨做了棉籤採樣。然後,他又回來重複採集樣本的過程,並研究症狀,尋找任何進一步的線索。在他的實驗室裏,他和他手下的每個人都傾注了精力去培植和鑑定讓這些人生病的任何病原體。他需要找到病原體。他需要找到病因。而他更需要製造一種治療性的血清或預防性的疫苗。
劉易斯愛實驗室勝過愛任何人或任何事。他的工作空間很擁擠,它看起來就像一叢叢的冰柱--架子上的試管、堆放的培養皿、移液器--但它讓他感到温暖,給他帶來的舒適感和家庭一樣多,也許比家庭和家人更多。但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工作。找到答案的壓力並沒有讓他感到困擾;他的許多小兒麻痹症研究都是在疫情嚴重到紐約市要求人們獲得通行證才能出行的情況下進行的。令他感到困擾的是,需要放棄好的科學。為了成功地製備出疫苗或血清,他必須根據充其量是不確定的結果做出一系列的猜測,而且每一次猜測都必須是正確的。
他已經做出了一個猜測。如果他還不知道這種疾病的確切原因,也不知道如何或能否預防或治療這種疾病,他相信他知道這種疾病是什麼。
他相信這是流感,雖然是一種不同於以往任何已知的流感。
劉易斯是正確的。1918年,一種流感病毒出現了--很可能是在美國出現的--它將在世界各地傳播,而它最早出現的一種致命形式是在費城出現的。在1920年那場世界性的大流行消失之前,它將比人類歷史上任何其他疾病的爆發殺死更多的人。1300年代的瘟疫殺死的人口比例要大得多--超過歐洲的四分之一--但從原始數字來看,當時流感殺死的人數比瘟疫多,比今天的艾滋病多。
對這場大流行在全球範圍內的死亡人數的最低估計是2100萬,而這個世界的人口還不到今天的三分之一。這個估計來自當代對這種疾病的研究,此後報紙也經常引用,但幾乎可以肯定是錯誤的。今天的流行病學家估計,流感很可能在全球範圍內造成至少五千萬人死亡,甚至可能多達一億人。
然而,即使是這個數字也低估了這種疾病的可怕性,這種可怕性包含在其他數據中。通常流感主要是殺死老人和嬰兒,但在1918年的大流行中,大約有一半的死亡者是年輕的男人和女人,在他們生命的黃金時期,在他們的20歲和30歲。哈維-庫欣,當時是一位傑出的年輕外科醫生,他後來成為大名鼎鼎的醫生,而他自己也因為流感而病入膏肓,永遠無法從可能的併發症中完全康復,他稱這些受害者為 “雙重死亡,因為他們死得如此年輕”。
人們無法確定,但如果死亡人數的上限估計是真實的… …多達8%到10%的年輕成年人可能已經被病毒殺死了。
而且他們死得異常兇猛和迅速。雖然流感大流行綿延了兩年,但可能有三分之二的死亡發生在24周內,而其中一半以上的死亡發生在更短的時間內,從1918年9月中旬到12月初。流感在一年內殺死的人比中世紀黑死病在一個世紀內殺死的人還多;它在二十四周內殺死的人比艾滋病在二十四年內殺死的人還多。
流感大流行在其他方面也與這兩種禍害相似。像艾滋病一樣,它殺死了那些最需要活下去的人。就像牧師們在鼠疫中所做的那樣,在1918年,即使在費城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現代化城市,牧師們也會駕着馬車走在大街上,呼籲那些緊閉着門的人把他們的死者帶出來。
然而,1918年流感病毒的故事並不只是一場浩劫、死亡和荒涼,一個社會與自然的戰爭疊加在與另一個人類社會的戰爭上。
它也是一個關於科學、關於發現、關於如何思考、如何改變思考方式的故事,關於少數人如何在近乎徹底的混亂中尋求冷靜的沉思,這種徹底的冷靜不是在哲學家面前,而是在嚴峻、堅定的行動之前。
因為1918年爆發的流感大流行是自然與現代科學之間的第一次大碰撞。它是自然力量與社會之間的第一次大碰撞,社會中的個人既拒絕屈服於這種力量,也拒絕簡單地呼喚神靈的干預來拯救自己,相反,他們被嚇得不敢直接面對這種力量,用發展中的技術和他們的思想來對抗。
在美國,特別是少數非凡的人的故事,保羅-劉易斯就是其中之一。這些人都是男人和一些極少數的女人,他們遠遠沒有落後,已經發展出了今天醫學所依據的基礎科學。他們已經開發出了疫苗和抗毒素以及仍在使用的技術。他們已經在某些情況下,接近今天知識的邊緣。
在某種程度上,這些研究人員已經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來為1918年發生的對抗做準備,不僅是在一般情況下,而且,對他們中的一些人來説,至少是相當具體的。迄今為止,在美國歷史上的每一場戰爭中,疾病造成的士兵死亡人數都超過了戰鬥。在歷史上的許多戰爭中,戰爭傳播了疾病。美國研究的領導人已經預料到,在大戰期間會爆發某種重大的流行病。他們已經儘可能地做好了準備。然後,他們等待着它的襲擊。
然而,故事開始得更早。在醫學面對這種疾病有任何效果的承諾之前,它必須變得科學化。它必須被革命化。
醫學還不是,也可能永遠不會完全成為一門科學--個別病人和醫生的身體和其他方面的特異性可能會阻止這一點,但是,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幾十年,醫學實踐幾乎與兩千多年前的希波克拉底時代沒有任何變化。然後,先是在歐洲,醫學科學發生了變化,最後,醫學實踐也發生了變化。
但即使在歐洲醫學改變之後,美國的醫學並沒有改變。尤其是在研究和教育方面,美國醫學遠遠落後,這使得實踐也落後了。
例如,幾十年來,歐洲的醫學院要求學生有紮實的化學、生物和其他科學背景,但到了1900年,要進入一所受人尊敬的美國學院比進入美國醫學院更難。至少有一百所美國醫學院願意接受任何願意支付學費的男性--但不是女性--;最多隻有20%的學校甚至要求入學時有高中文憑--更不用説任何科學方面的學術培訓了--而且只有一所醫學院要求學生有大學學位。一旦學生進入學校,美國學校也沒有對任何缺乏科學背景的學生進行必要的彌補。許多學校將醫學學位授予那些只參加講座和通過考試的學生;在一些學校,學生可能會有幾門課程不及格,從未接觸過一個病人,但仍然可以獲得醫學學位。
直到19世紀後期,美國醫學科學的少數領導人才開始計劃一場革命,把美國醫學從發達國家最落後的地方變成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威廉-詹姆斯,他是這些人的朋友,而且他的兒子也會為這些人中的幾個人工作,他寫道,聚集了一大批天才的人,可以使整個文明 “震動和搖晃”。這些人打算,並將震動世界。
要做到這一點,不僅需要智慧和訓練,還需要真正的勇氣,需要放棄所有支持和所有權威的勇氣。或者也許只需要不計後果的勇氣。
在《浮士德》中,歌德寫道:
“太初有道”。我暫停一下,想知道這裏的推論是什麼。我不能把 “道 “説得太高
我將嘗試一個新的翻譯
我讀,如果由精神,我被教導。
這個意義上,“起初是思想”
在 “話語 “上寄託着權威、穩定和法律;而 “思想 “則在不知不覺中動搖、撕裂和創造--也不關心它將創造什麼。
在大戰開始前不久,那些想把美國醫學轉型的人成功了。他們創造了一個系統,可以培養出能夠以新的方式思考、能夠挑戰自然秩序的人。他們和他們培養的第一代科學家--保羅-劉易斯和他的幾個同齡人--一起組成了一支幹部隊伍,他們時刻保持着警惕,希望反對但又期待並準備着流行病的爆發。
當它來了,他們把他們的生活在疾病的路徑,並應用他們所有的知識和力量來擊敗它。當疾病壓倒他們時,他們集中精力構建知識體系,以最終取得勝利。因為最終從流感大流行中產生的科學知識,直接指向--而且仍然指向--醫學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