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詡“現代”的文明,文理之殤_風聞
长风-2020-07-30 16:14
文明、文化,都離不了一個“文”字。文,文章之文,是最重要的文化、文明現象。文化、文明,歸根結底是無數人的主觀意識活動的結果去蕪存菁、汰誤留正的沉澱結果。而文,是意識活動、思維結果的客觀表達,是為了將各各不同的主觀世界以標準的客觀載體統一表達,以利交流,以求互相補益完善。所以,“文”,是文明、文化特質的主要體現載體。
文,表達的是主觀意識活動,而主觀意識活動的對象,是這個客觀物理世界及這個客觀物理世界基礎之上的若干自主意識組織主導形成的有機體系(比如社會、國家)。以客觀物理世界和自主意識主導體系為表達對象的意識活動,要基於客觀物理世界和自主意識主導體系的現象進行描述、歸納、抽象,才能形成確定的思維結論,才能以“文”表達。這個過程,無論是描述、歸納還是抽象,都有既定的宗旨、脈絡可循,對於同一個觀察者、表達者,其視角、路徑,必然有內在的一致性。這種內在的一致性宗旨,可以名之為“文理”,文之理。
在無數個體自詡同一個名頭“現代”的當下,這個名頭之下的“文明”,也有相對一致的內在“文理”。而這個“文理”,在我看來倒是夠“殤”的。我就羅列一下,且看準也不準。
一、對語言文字的交流工具屬性的認知理解極為粗鄙原始
語言,是為了人際交流而產生,文字,是為了解決語言的臨時性和低可靠性缺陷、以固化的確定視覺信息,擺脱時空限制以求無限範圍的人際交流而產生。文,是用來描述自我意識的,而自我意識,是對客觀世界的反應。文,必要以具體或抽象的現實現象為錨定物,而不是獨立存在。因此,文,要有具體的、確定的、有限的描述對象,如此,才有交流的可能。交流過程,是基於交流各方的共同認知對象。交流各方得有共同的認知對象和認知基礎、得以共同的交流工具和載體才能夠進行交流,否則,那就是雞同鴨講。
而“現代文明”,普遍把“語言文字”之文當成單向的灌輸或者命令,只有接受或排斥、服從或反抗這種二選一的選項設定。“現代文明”之文理,崇尚的是“獲得認同”、拉更多人頭的“支持”,而不是基於平等的意識交流不斷完善自我。
二、抽象能力嚴重欠缺
意識活動,本身就是抽象過程。意識活動,是對現實現象的反應,那麼要反應,就必須先納入自己的思維世界,就必須在自己的思維世界做出相應的復現建模。這種思維世界裏的模型,是個抽象結果,是意識的現象,而不是具體的物理存在。而對任何一個對象的意識活動,都要遵循那對象既有的內在屬性進行,而沒有統一的操作手段。我要端一個碗,握一把刀,推一扇門,扶一張犁,……,我的具體動作,要與動作對象相匹配。思維世界當中的抽象模型,對應的對象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具體的物理存在,比如衣服、紙筆、餐具、工具、武器,還有一類,也是抽象對象,比如事、勢、意識、知識、經驗、智慧、情理、道理、關係、脈絡、條理、情緒、意志,等等等等。對這兩類對象,意識活動的方式是不同的。具體的物理存在,可以或者説大多數條件下只有空間轉移,但是抽象對象,只是每個個體意識獨有的意識活動結果,這東西不是客觀物理存在,沒法像具體的物理存在那樣進行運作。對於抽象對象,認知和運作的關鍵是“定性”,是基於其內在屬性,推演其生髮演化方向,這個推演,仍然是獨屬於個體的自主意識的過程,這不是客觀物理過程。
而“現代文明”,卻普遍無力對抽象對象進行定性和基於其自身獨特屬性的推演,而只能套用客觀物理現象的空間位置轉移操作。比如,“意識”是從哪裏來的?“經驗、知識、真理”在哪裏、是什麼?還有“追求真理”、“熱愛智慧”,“用知識建立……”,等等。這“哪裏來”、“是什麼”、“追求”、“熱愛”、“用”,都是對具體客觀物理對象的操作方式,這東西沒法用在抽象對象上,因為不對,因為名實不副。不存在一個叫做“智慧”的具體存在在你面前讓你“熱愛”,不存在一個叫做“真理”的客觀存在在某個空間位置讓你追求,不存在一個叫做“知識”的物理存在可以握在你手裏做你的工具。本質上,人的所有具體操作動作,其施動行為都是發自“人”這個客觀存在,“人”的任何操作,對象都只能是客觀物理存在,而無法是自己思維世界裏的抽象對象。
因為抽象和對抽象對象定性能力的欠缺,因此對抽象對象的理解和交互能力極為低下。典型現象,“現代文明”教化之人,已經普遍喪失了對事、勢這兩類抽象對象的抽象訓練。對事態和形勢的判斷和理解能力,日趨稀缺。
而目前已知世界當中,抽象能力的培養和訓練,只存在於華夏先賢聖哲的著述之中。
三、無能就事論事,習慣於對人不對事
文,特別是描述抽象事理之文,關鍵在於正確梳理、歸納事務的內在條理、因果脈絡,辨析其正誤損益。這叫做“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辨析正誤,不是為了攻訐誰,而是為了梳理事務的因果關係,是為了取長補短,是為了自我完善。這是“聞過則喜”,這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而“現代文明”之文理,其是非對錯判斷,不做內在條理分析,而作為整體的肯定或否定選擇。就是説,不發現剖析錯誤之處,而是要求對整體對象的“對錯”判斷,以之為攻訐手段。他們不説“錯在哪”、怎麼改,而是説“你錯了”,説“你”這個對象是“錯”的,否定的不是具體觀點、做法,而是一個抽象對象的整體。這個整體對象,還可能是一些極為寬泛籠統的對象,比如“儒家”、“傳武”、“中醫”,以及“現代文明”文理中正面形象的“傳教士”、“宗教”、“信仰”、“普世價值”等等。他們不會就事論事,不論事之是非短長,而是要對某個對象進行整體的“捍衞”或“消滅”。
四、自以為是,自絕於世界
意識的存在,是以現實世界為背景和載體的。意識本身的活動,是對現實現象的反應,意識所驅使的行為,是與世界的交互過程。意識無法孤立存在,無法獨立於世界而存在。任何時刻,都不存在一個獨立存在的意識主體。任何一個意識活動,都是意識本身與世界交互的共同過程,而不是意識自身的活動,這個共同過程中,意識並沒有什麼超然地位。自自我視角觀察這個過程,當然是以自我為中心,但是這是個觀察視角的“中心”,是個客觀物理現象,而不是政治秩序當中的“中心”。
而“現代文明”教化之人,普遍的有個潛意識,就是“我是世界中心,世界圍繞我運轉”。他們説話,不看要描述哪個對象,只管自己的表達形式;他們行為,不看前因後果,只管自己的行為過程。他們總在尋求一種方案,就是“只要我以某種形式表達,那麼我就必然正確”,以及“只要我按照某個程序行為,那麼我就必然正義”。他們總試圖自絕於世界,想要求得一個絕對孤立於世界的自我。
但是,我們的所有行為,都是以與某個物理存在融為一體實現的。首先,我們的軀體,是個純粹的物理存在,是我們意識驅動行為的絕對載體。其次,我們驅使我們的軀體,與其他人和其它事物進行交互,要進行交互,就要參與其中、融於其中。握住刀,才能揮刀;浸淫於專業知識,才能理解和運用;與人一心同欲,才有堅強組織。而我們的所有行為,既然必然有其它事物的參與,那麼我們的行為結果,必然不可能只取決於我們自己的行為過程,必然有相關事物的相關屬性的影響因素。我們只能操作我們自身行為,但是我們無法直接“命令”其它相關事物按照我們的意圖行事,更何況就是他們想要按照我們的意圖行事,也絕對不可能完全符合我們自己的意圖,更何況我們自己都未必嚴格按照我們自己的意圖行事;與其它沒有自主意志的事物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其他自主意志。這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也因此,“現代文明”總趨向於單向絕對服從的組織架構,他們潛意識當中的組織形式,就是偶像演唱會現場那種,那“偶像”振臂一呼,“粉絲”們就按照“偶像”的指示方向淹沒一切。所以,他們非常倚重洗腦、奴化,泯滅“粉絲”們的自主判斷能力,朝着“絕對服從指令”的機器人的方向去塑造基層民眾。他們不知道“見羣龍無首,吉”,也不知道何謂“六億神州皆舜堯”,更不知道“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他們理想的政治秩序,只有一個理想模式,就是——法西斯,一個絕對“偶像”領着一羣無條件服從的狂熱“粉絲”,以“偶像”的意志為意志,淹沒一切。
五、言之無物,空泛無中
文,要描述確定的現實對象,那現實對象,就是“文”之錨。文,是個體的思維世界與現實世界的交互樞紐,因此,其價值與意義就在於所錨之現實現象是否明確、清晰。所錨之現實現象充實明確,就叫做“言之有物”,叫做“言必有中、一語中的”,否則,就是言之無物、不知所云。
“現代文明”之文,在描述抽象對象時,操作上就把抽象對象當成客觀物理存在去對待,但是其意識當中對那對象根本沒有確定的內在意涵。典型比如philosophy行業,其所有的基本概念,統統沒有明確的界定和意涵,那些名詞就是眉毛鬍子一把抓。比如,康德説的“經驗”、“知識”,其表述為“知識來自於經驗”,那麼,即知識不等於經驗、斥於經驗,二者是互相獨立的存在。那麼,什麼是非“知識”的“經驗”?什麼是非“經驗”的“知識”?“經驗”這個東西,是誰的經驗?“知識”,是誰的知識?我感覺到有堆雷擊引發的火很熱,這是非知識的經驗還是非經驗的知識?我告訴了這個經驗給我兒子,這是非經驗的知識還是非知識的經驗?他跑去驗證了一下,或者根據我的表達和他自己的遠距離觀察,雖然沒有親身感覺“熱”,但是也理解了我的意思和感覺,那麼這是他的非知識的經驗還是非經驗的知識?經驗、知識,是互斥互相獨立的具體存在麼?這二者還有個先後高下的位置差別?
六、無根據的道德或利益綁架
由於“現代文明”之文,不辨析“錯在哪”、怎麼改,而只對整體進行否定或肯定,因此其無法基於事理情理道理做具體事務具體分析的就事論事,因此只能以無根據的道德或利益綁架去主張。
典型比如,“不認同普世價值”,就會“無法進入現代文明”;比如,“不把貓狗看作人類伴侶,那就不是現代文明”;比如,“不全心皈依西方,就永遠都不會有創新精神、科技發展動力”;比如,“若私有財產不是神聖不可侵犯,就無法獲得外資信任”,等等等等。他們不剖析被他們捆到一起的前因後果到底是否有確定的因果關係,橫豎就是往一塊捆起來説。
七、泛化的問題歸因
這也是由“無法正確剖析內在事理”衍生而來的問題。無法就事論事的辨析對錯是非,那就無法進行有的放矢的修正和糾正,那麼就只能從整體上進行否定或“捍衞”,於是就體現為“歸因”過程的泛化。
典型比如,“有可能存在刑訊逼供”,那麼就要“限制警察偵查權力”;比如,“朝鮮衣食匱乏,所以是‘體制問題’”;比如,“有可能存在官員的貪污腐敗”,那麼就要“限制所有官員的行權手段”;比如“前三十年吃不飽飯,所以就是‘體制問題’”,等等等等。話説,冤有頭,債有主,錯有因,哪錯了就改哪。刑訊逼供錯誤,那就嚴厲懲罰之,怎麼就成了“警察”這個整體的錯誤了?話説他們倒是不去歸因一下訟棍幫助有罪行的嫌疑犯串供的現象呀。朝鮮衣食匱乏,是美國主導的圍困之效,還是“體制”問題,以朝鮮的資源條件,換了美國在那個位置,你覺得美國會咋樣?在那個條件下維持到現在的狀況,這是體制之能還是體制有問題?
這種錯誤歸因,在整個“西方”的文化體系當中就是一以貫之。無數的奇葩結論,比如各種形式的種族主義理論、環境決定文明程度論、氣候決定文明程度論、天賦而非方法決定成敗、體制決定文明程度論,等等等等。對了,還有“你威脅了我,因為你的力量增強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近百年來都是當世最強,所以你一直在威脅全世界?而且,我還是得跟你完全一樣的思路?我若思路都跟你一樣了,你還要我再學啥聯邦黨人文集?)。
就拿這個“體制決定文明程度論”來説,我始終不明白的是,若華夏文明就是“與科技、現代文明無緣”,只會“阻礙科技發展”,那“西方”還愁什麼?只要大力推動中國重拾“傳統文化”不就會自取滅亡了嗎?怎麼還一門心思要讓中國人學習那“科技之源”的聯邦黨人文集呢?那豈不是更增益了中國的科技潛力了?
八、槓精上癮
還是由於不辨內在之理,不求自我糾正自我完善,因此於“是非對錯”上就只能對人不對事。對人不對事,就是攻訐爭勝,而不是明辨是非。攻訐爭勝,必然導致析辯詭辭、巧言令色為能為尚,於是,“槓精”就必然大行於世。
槓精,以“反駁”為唯一訴求,不立論,只駁論,為了反駁而反駁,那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可能表達“我某觀點有錯誤、你有可取之處”,只會趨向無止境的“你錯了”、“你是XX主義者(因此你的所有觀點都是錯誤的,這是錯誤歸因)”、“你不懂”、“你看書少”、“你小學沒畢業”,等等等等。這些話術,主動截止交流,只以攻訐爭勝為能,然後“把對手拉到我的層次,用我豐富的經驗擊敗他”。
總而言之,“現代文明”之文,無理無法,一片濫觴。
只有期待着華夏的先賢聖哲所立文理,能輔助濫觴之人再循正理吧。
附兩句華夏先賢聖哲之言吧。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大學》
喜淫辭而不周於法,好辯説而不求其用,濫於文麗而不顧其功者,可亡也。
——《韓非子·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