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X幕後曝光!三十年過去,再沒有這樣的神作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0-07-30 13:30
作者| 甜茶
來源| 影探
一場1994年的採訪。
港媒問:“如何看待香港的四大天王,張學友、劉德華、郭富城、黎明?”
這是擱這下套呢。
竇唯回:“不予置評。”
張楚問:“四大天王是誰啊,是託塔李天王嗎?”
何勇偏往套裏鑽:“四大天王裏除了張學友還算個唱歌的,其他的都是小丑”,接着又下戰書,“不服氣的話,可以出來試試。”

從左至右:張楚、何勇、竇唯
港媒愕然,繼而興奮。
這仨可是大陸“魔巖三傑”,又即將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辦搖滾演唱會。“魔巖三傑”向“四大天王”開炮,多勁爆。
果然,隔天報道流出,反響劇烈,演唱會海報被天王粉絲撕了個精光。何勇到底是誰?“魔巖三傑”又算什麼東西?成了懸着的巨大問號。
12月17日,演唱會當晚,萬人紅館,坐了近九成觀眾。
竇唯打頭陣,繼而是張楚、何勇,最後是唐朝樂隊。
觀眾逐漸亢奮,坐不住了,赤膊打拍、嘶吼喊唱,保安竭力維持秩序。演唱會結束,有觀眾追着幾人的車,甩着衣服不願散去。
港台再報道,標題已成“搖滾靈魂,震爆香江”,“中國搖滾,席捲香港”……

然後呢?
好像就沒有然後了。
那夜有多璀璨,便襯得日後多黯淡。它成了一個符號,甚至是一塊碑牌。偶有惦念,卻再無人共赴回憶,細節脈絡也越發模糊。
直到去年,曾以為淹於台北地下室的膠捲失而復得,正是記錄當年台前幕後的底片。
上個月,這些膠捲集結成一本相冊出版,紅色封皮,上面寫着“紅磡1994”。翻罷,一些情緒又如沸水冒着泡翻騰上來。

攝影師:高原
正好藉着當年的一部演唱會紀錄片,咱們再把時間拉回過去。
聊聊“紅磡1994”。
>>>>以後別唱黑豹的歌
1989年,滾石唱片的副總經理張培仁從台灣來到北京,直接被北京的搖滾氛圍震住了。
崔健唱火了那首《一無所有》,大批搖滾樂隊如茬冒出。
只是唯獨缺了成熟的商業運作,張培仁帶來的,正是這個。
1991年,張培仁在北京創立滾石子公司“魔巖文化”,簽下唐朝樂隊,並幫其製作發行了首張專輯《夢迴唐朝》。
首發式選在北京火車站的唱片店門口,上千樂迷趕來,場面一度混亂到警察出動。這張專輯發行地不僅限於大陸,還包括港台地區,以及日本、韓國、東南亞,磁帶銷量據傳高達1200萬盒。

1993年,張培仁又陸續簽下張楚、竇唯與何勇,將其打造成“魔巖三傑”,另有個搞笑的名字叫“魔巖三太子”。
三人早有代表作。
張楚一首《姐姐》,就把張培仁這個大男人聽得直掉眼淚。實不相瞞,我初中第一次聽也哭了,這歌真有魔力。
而竇唯,早在88年就加入黑豹樂隊擔任主唱。
專輯《黑豹》一發行,就在香港拿下數週排行榜冠軍,盜版反向流入內地,其中《無地自容》更是火遍大街小巷。
我跟我爸都能唱一嗓子:“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專輯發行同年,竇唯剪髮明志,決心離隊。箇中原因,除卻音樂理念不和,還包括感情糾葛,黑豹鍵盤手欒樹的前女友叫王菲,後來跟竇唯好了。
離隊時,吉他手郭傳林跟竇唯談條件:“以後別唱黑豹的歌,你一唱,我們這邊肯定完蛋。”
就一口頭約定,至今三十年,竇唯再沒開口唱過黑豹的歌。

中間長髮竇唯
何勇,人如其名。
先是簽了大地唱片,可惜公司不重視,又壓了他的母帶。何勇直接拿兩把斧子衝進公司,吼道,**“我告訴你吧,樓下,我埋伏了十八個斧頭幫!敢不給我?真要敢,我他媽的一斧子劈過去!”**嚇得老闆把母帶交了。
這其中真假成分已無法求證,但最終確實搶回了母帶,投奔魔巖。
這幾人能聚一起,算是因緣際會。

魔巖三傑+唐朝樂隊
最左邊單獨站着張培仁
張培仁野心勃勃,魔巖文化除了製作出《夢迴唐朝》,還有竇唯的《黑夢》,張楚的《一顆不肯媚俗的心》,何勇的《垃圾場》。
竇唯的迷幻氛圍、張楚的詩人氣質、何勇的癲狂才華,體現得淋漓盡致。

可惜,主流社會不認可不接納。90年代初,大眾愛聽小虎隊的《愛》,張學友的《吻別》,誰聽這麼烈的歌。
加之搖滾樂現場對燈光音響要求極高,整個內地根本沒有消化搖滾演出的場地。據傳,崔健籌辦演唱會,需要一百多個音響,場地負責人聽了直瞪眼,“趙本山四個音響就在我們這兒演了二十多場。”
沒有現場,何談靈魂?
不如就玩票大的,直接去香港紅磡。
當時香港還未迴歸,演出沒申報,一行37人辦了假身份證進入香港。

>>>>香港紅磡
香港之行,總共七天,演出前要排練要接受採訪。為了造勢,張培仁引着幾人“碰瓷”正當紅的四大天王,何勇説的那番話,其實是抓鬮落在他頭上的。
一行人裏屬竇唯最淡定。
他早前就來過香港,在高山劇場給RadioHead(電台司令)暖場。RH很震驚,中國竟還有這樣的音樂,併力邀竇唯去英國巡演,因簽證問題沒能成行。後來又邀請竇唯給新專輯做製作人,被竇唯謝絕了。

竇唯與RH
紅磡演唱會當晚,竇唯是率先出場的。幕布升起,穿一身黑色西裝,看上去清清冷冷一人,張嘴就把人駭住了:
“矛盾 虛偽 貪婪 欺騙
幻想 疑惑 簡單 善變
好強 無奈 孤獨 脆弱
忍讓 氣忿 複雜 討厭”
他唱的是《高級動物》,歌詞高級,唱法高級,帥得沒邊了。後來很多樂隊翻唱過這首歌,卻無甚味道,聽着彆扭。
一起領略下☝️
接下來幾首,竇唯唱的都是專輯《黑夢》中的歌。
在唱《黑色夢中》時,紀錄片特意穿插剪輯了MV鏡頭,迷幻又前衞。放現在,國內也難有樂隊具備這樣的藝術性意識。
當晚很多觀眾是奔着竇唯來的,為一睹“王菲男友”的真容。
正是同一年,王菲從“王靖雯”改名,一年發了四張專輯,張張爆火。主演的電影《重慶森林》放映,又上遍香港綜藝。彼時她正坐在觀眾席前排。
《重慶森林》的攝影師杜可風也在,他在後台碰到給何勇彈吉他的鄧謳歌,遞了瓶烈酒過去,衝着謳歌喊:Rocker,new real rocker!****
這一年,鄧謳歌剛滿20歲。何勇跟他説,香港的媒體和觀眾特別看不上咱們。氣得鄧謳歌天天玩命練琴,生怕給北京的樂隊丟臉。
上台時,鄧謳歌穿着斥1000塊巨資買的褲衩,被工作人員誤看成內褲,差點給轟下來。其實他是覺得這樣穿像槍花的主唱Axl Rose。
他跟何勇的颱風確實像槍花,就一個字“躁”。

鄧謳歌與何勇
竇唯像仙人,張楚像詩人,是高級,但有距離。
何勇上台,氣氛才如火燒起來。海魂衫配兩根紅鞋帶,第一首是《姑娘 漂亮》,先衝台下吼一嗓子**“香港的姑娘們,你們漂亮嗎?”**
他和鄧謳歌太騷了,觀眾也坐不住站了起來。何勇唱:
“孫悟空扔掉了金箍棒遠渡重洋
沙和尚駕着船要把魚打個精光”
他對《西遊記》的解構,比《大話西遊》還要早一些。
而在唱《鐘鼓樓》時,他向觀眾介紹樂手:“三絃演奏,何玉生,我的父親。”
鏡頭一掃,老爺子就穿馬褂坐那,氣定神閒拉着三絃。有關傳統與反叛、民樂與搖滾、父與子,所有的命題與答案都在這了。
何勇再介紹,**“笛子演奏,竇唯”,**掌聲雷動。
有人在《鐘鼓樓》的網易雲評論裏寫,此情此景要等到竇靖童開演唱會才能再現,“笛子演奏,竇唯,我的父親”。
中途何勇説:“我要用北京話向大家問好,吃了嗎?”
何勇自稱是“小麒麟”,四不像,張揚自信又無所忌憚。
但他骨子裏很有禮數,結束時,何勇先向父親何玉生鞠躬,再向觀眾席鞠躬。
何玉生是中央歌舞團的演奏家,也是中國最早玩吉他的那批人。
還有個年輕人吉他玩得溜,被美國音樂雜誌《SPIN》評為中國最偉大的吉他手——唐朝樂隊的老五,劉義軍。
老五
曾經有個青年在搖滾學校蹭課時,就對着講台上的老五幻想:“我要是他兒子就好了,他一定能把所有的東西都教給我”,這個青年叫謝天笑。
唐朝樂隊最後出場,將氣氛推向最高點。可惜沒唱《國際歌》,只把它當作紀錄片的片頭與片尾曲,這首是我的最愛。
紀錄片的最後,是張培仁的手記,寫着:
“觀眾用雙手和喉嚨舞動、嘶吼,他們用雙足頓地、跳躍,連向來見慣演出場面的媒體和保安人員也陷入了激動的情緒中,在香港,幾乎沒有一場演唱會像這樣瘋狂。”
“他們公開告示媒體,北京才是他們生命的源頭,中國才是他們創作的根。”

張培仁信心十足期待着未來,然而,夢很快滅了。
少年曾經多恣意,以後就多艱難。
>>>>紅磡之後
第二年,唐朝樂隊的貝斯手張炬因車禍去世,年僅24歲。
張炬性格好、父母開明,一夥人常常聚在他家聊天搞音樂,可以説是唐朝樂隊乃至整個圈子的粘合劑。
遺體告別會上,大家遲遲不願離去,又一起去張炬女友家聊天。
何勇坐在外圍看着大家,不知是不是想起他曾經説的,“我想建立一個‘嬉皮村’,那裏沒有階級,只有愛”。

接着,張培仁也走了,回了台灣。
滾石母公司出現經濟危機,張培仁被召回,走時他説給他三年時間,掙夠錢,再回北京搞搖滾。在台灣,滾石先後簽下伍佰、張震嶽、陳綺貞、楊乃文,大獲成功。
而大陸搖滾,已經等不了三年了。
1996年,一連串變故加之崔健演出受阻讓何勇不忿,他在演出時調侃勞模李素麗,直接被警察帶走,自此被禁止商業演出4年。
1997年,張楚新專輯《造飛機的工廠》惡評如潮,他收到歌迷來信,説對他十分失望。情緒隨之陷入低潮,從北京回了西安老家。
而竇唯,滾石則想把他包裝成“汪峯”這樣的歌手,對搖滾圈劣根性的失望及各種感情變故,竇唯選擇避世,了斷糾葛。
再聊,就聊到那句:
紅磡之後,張楚走了,何勇瘋了,竇唯成仙了。

竇唯、何勇、張楚
2002年,一篇報道出來,大眾譁然,何勇在家自焚了。他抱着自己的吉他,在屋裏點了火,鄰居報警,何勇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他寫了新歌,卻沒人願意給他出專輯。名字他都想好了,叫《北京病人》。就像他自己説的:“我把自己摔碎了。”
直到2004年,距離紅磡演唱會過去十年。他去了寧夏的搖滾演唱會,依舊是那件藍色海魂衫,開口還是熟悉的那句:“銀川的姑娘們,你們漂亮嗎?”
他滿場瘋跑,狀態如前,十年被縮短成一瞬,何勇好像真的沒變。
唱《鐘鼓樓》時,他再次向觀眾介紹:“三絃演奏,何玉生,我的父親”。何老先生風骨依舊,陪在令他驕傲的兒子身邊。
何勇唱了新歌《風鈴》,那是寫給張炬的,其中有句:“天堂沒有消息,地獄沒有消息,但我願意相信。”
相信什麼呢?音樂和愛吧。

還有把火是竇唯點的。
2006年,一篇報道稱竇唯月收入500元,被百萬贍養費逼瘋。報道失實,他要求記者道歉,記者的條件是要採訪他,竇唯拒絕,記者撂下狠話:“那你等着見報吧。”
果然,不久後名為“李亞鵬陪王菲待產,竇靖童被狗咬傷,竇唯發飈”的文章出現,牽扯到這麼多人,竇唯坐不住約了記者面談。
竇唯在報社等了三小時,記者故意撂他,避而不見。他一怒之下燒了《新京報》的車子,然後自己報了警。
這個記者,就是後來憑“週一見”爆火的卓偉。

竇唯避世,多與媒體這些年的下作手段有關。
他有次蹲在馬路上抽煙,抽到後幾口被記者拍了照去,標題寫着“王菲前夫潦倒到撿煙屁股抽”。
近幾年,也全是他坐地鐵、去吃麪被偷拍,配文永遠離不開“落魄窮酸”幾個字。

相似的命運。
何勇與張楚一起參加《天天向上》,兩人明顯不適應綜藝的節奏。
張楚消瘦,何勇則因長期服用藥物發胖。節目播出,觀眾全在損節目沒意思,請的人都不認識,還不如請汪峯。
有大V赤裸裸嘲諷:“才華換不來生活的體面不過一堆狗屎。”

何玉生與何勇
錄製《天天向上》
三個人一再被醜化,被塑造成精神病,被理解為瘋子,被輿論糟踐,被罵傻逼。
可我也想問一句,誰在誰眼中不是傻逼呢?
>>>>魔巖三傑
跟竇唯走得近的人都知道,竇唯這人永遠把家裏整理的整潔。平常就愛吃碗炸醬麪,代步的是電動車。
他對物質要求不高,《雨籲》之後,他再沒開口唱過歌,但音樂一直在做。
他的生活方式不酷,但我也想不出比這更酷的了。
就像竇文濤説的,竇唯只是不出來,他只要出來一定是頭條。這些都是錢,但他不稀罕。
竇唯2019年的專輯☝️
不管是張楚還是鄧謳歌,即便是唐朝樂隊換血幾波,如今都在做音樂。無論是否被音樂辜負,他們都沒辜負音樂。
2012年,何勇一行人更是發起“八個搖滾樂”義演,為抗戰老兵募捐。

只是命運不厚待。
誰能料到,2015年,何勇再次進院療養。
兩年後的一場義演,黑豹、唐朝、張楚、姜昕、羅綺到場,是為何勇籌措醫藥費。
而何玉生到現在還在教學生,就為了給兒子多留些保障。有次《三聯生活週刊》去採訪他,他託記者打聽演出機會:“我們有唱也有跳,京劇豫劇,河南梆子,地方民樂,什麼都有。”都是何玉生的老夥計,曾經的國家級陣容。
這羣人把生命給了音樂,也想用音樂再續命,不求更多。
某年張炬祭日,何勇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landy(張培仁)和我們實現了一點理想吧。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成功的失敗。”
多麼成功的失敗。

何勇在台上
90年代,張培仁講那時是**“文****化錯置”**:
包裝工廠中生產的明星偶像在傳播媒介的傳送下普及各方,人們極力在表相中汲取娛樂的養分。淺薄正在取代深刻;簡單正在取代豐厚;虛假正在取代真實。
**多年以後,可能會發現:**在泡沫經濟解體以後,留下來的文化資產也將只是泡沫一場。
張培仁在北京這羣搖滾人身上看到希望,他們有強烈的憂患與責任意識,以及不甘人後的創作激情。
不沉迷於港台流行文化,也不可能淪為日流韓流的附庸。
“那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理想主義的十年。”

三十年過去,“文化錯置”仍在應驗。
被修音的音樂現場,被粉飾的虛假人設,偶像文化與飯圈文化捆綁共生;
被下架的搖滾音樂,被打碼的敏感歌詞,自我審查與過分閹割互相緊逼。
以後再看,留下來的文化資產確實只是一場泡沫。
專輯《垃圾場》裏的《垃圾場》已下架
下一個“魔巖三傑”在哪?
或許已經有了,時代不讓我們聽到。
也或許,這樣的時代下,再也不會有了。
我想起何玉生説的,即使時光倒流也不會阻止何勇玩搖滾。
“人真奇怪,除了吃飯,還要思想自由”,這是他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