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不上計”,嚴守法治的秦王意欲何為?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07-30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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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不上計”,看似是秦王稷對范雎和王稽的信任與嘉獎,實際上給了王稽一把慾望的鏟子,讓其自掘墳墓。
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做了大半輩子扯線木偶的秦王稷經過數年暗中謀劃,授意范雎及其黨羽,以雷霆手段“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史記·范雎蔡澤列傳》),結束了自己即位以來“楚系”一後四君把持秦國朝政的局面。
秦昭襄王雕像
秦王奪權成功,自然要封賞功臣,范雎被拜相封侯自不必説。作為范雎入秦的引薦者,謁者王稽更是一步昇天,直接任命為河東守,而且得到了“三歲不上計”(《史記·范雎蔡澤列傳》)的特許。縱觀整個先秦歷史,這可是獨一無二的殊榮。然而詳細梳理這份殊榮,表面上看似風光,實質上卻並不那麼耀眼,其背後深意值得我們一探。
“三歲不上計”應為“三歲不大計”。
在中國古代有一套系統的官吏考核制度,稱為上計。是國家依照所頒佈的法令和行政規則,在一定的年限內,對各級官吏進行考核,並依其不同表現,區別不同等級,予以升降賞罰。
據考,早在堯、舜時期就有了考課制度。據《尚書·舜典》記載,舜曾提出“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鹹熙。”春秋戰國時期有“以參互考日成,以月要考月成,以歲會考歲成”(《周禮·天官冢宰·大府》),作為年度課考的歲會就是上計。《晏子春秋·卷七》曾記載,晏子對曰:“臣請改道易行而治東阿,三年不治,臣請死之。”景公許。於是明年上計,景公迎而賀之曰:“甚善矣!子之治東阿也。”
比年度上計更為嚴格的,則是每三年一次的“大計”制度,《周禮·天官冢宰·大宰》有云:“三歲,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如果説上計只是對官吏的升遷有影響,而在三年大計時的課考成績好壞,則要結合以往三年的年度上計結果,對官吏進行升遷之外的獎懲。所以才有晏子所云“三年不治,臣請死之”,以三年大計為期,晏子立下軍令狀,如果完不成任務甘心接受懲罰。
在秦律中體現的更為明顯,《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就有這一系列關於三年大計的規定:
省三歲比殿,貲工師二甲,丞、曹長一甲,徒絡組五十給。
園三歲比殿,貲嗇夫二甲而法(廢),令、丞各一甲。
三歲比殿,貲嗇夫二甲而法。
在秦國(朝),秦法對於工師、曹長、令、丞、嗇夫們這些小吏都有着嚴格的三歲比殿考課獎懲制度,針對官居郡守高爵大臣的三歲大計更關乎國計民生。由此可以看出,上計都是按年度對官吏進行考核審計,如果僅僅按“三歲不上計”字面理解,那就意味着王稽在任河東守的三年任期內,不用接受在任審計,後面年年都得接受咸陽方面的考核,那他乾的那些事早就露餡了,也不至於直到十年後才東窗事發。
因此,作為全書孤例的“三歲不上計”很可能是歷代傳抄《史記》過程中把“三歲不大計”抄成了“三歲不上計”。
**“三歲不大計”則更接近秦王詔命的本意。**王稽只要在河東郡守任上,其任期內就免於一切形式的三年大計。這不僅突破了秦法的約束,更是先秦時代各國官吏免於課考唯一的特例。
那麼,嚴守秦法的秦王稷開此特例,意欲何為?
《韓非子·外儲説右下》記載了秦昭襄王維護秦法威嚴的兩件事,無論是百姓違法殺牛為秦王祈福,還是“大飢”時范雎想違法賑災,秦王稷都堅守“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 “法不立,亂亡之道也”的法規,也始終堅定地執行依法治國。
初掌大權的秦王稷不惜違背自己的初衷,放棄堅守,給予王稽如此特殊的待遇,其實也是迫於無奈。
**秦王稷要重用范雎一系,讓其和白起形成制衡。**穰侯對白起有知遇之恩,早在秦昭襄王十四年,“魏厓舉白起”(《史記·穰侯列傳》),才有了白起率秦軍取得伊闕之戰,斬首二十四萬的大捷,開啓了白起幾乎無敵的戰神生涯。此後近三十年,穰侯為相主內,白起為將主外,兩個人可以説配合默契。秦王稷依靠范雎一系剷除“楚系”四君的過程中,作為軍人的武安君白起始終保持了沉默,讓秦王稷對白起的信任度充滿了不確定性,他害怕白起會為了穰侯向自己報仇。因此不得不大力重用范雎一系,無論是破格對范雎拜相封侯,讓其主管內政外交,還是把鄭平安放到軍中為將,乃至提拔王稽為河東郡守,都是想讓他們合力形成對白起的制衡,遏制白起在秦國和秦軍中的影響。

白起雕像
秦王稷還要瓦解范雎一系在朝中的影響,不能讓范雎勢力做大。
解除了“一後四君”對自己的鉗制,秦王稷嚐到了大權在握的稱心滋味,卻又擔心大權再次旁落他人。因此,他雖然給了范雎相權,但明白養虎為患的道理,特別是看透了范雎“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他要預防範雎一系做大而威脅到自己的王權。秦王稷慮及此時政權初定,對待范雎要徐徐圖之,不能操之過急。
鄭平安和王稽作為范雎最堅定的盟友,自然要受到秦王的重點“照顧”,把沒有根基的鄭平安放到軍中當個閒人養着不足為患。
至於王稽雖然之前只是個謁者,可交往面廣,留在咸陽權利中樞極易成為范雎的幕前代理人,必須將其外放,最大限度的減少兩人聯繫的頻率。為了降低范雎的牴觸和疑慮,秦王稷給了王稽在郡守任期內免於接受考課的特權,説白了就是明面上任由王稽在山高皇帝遠的河東郡折騰,目的是讓他回不了咸陽,無法與范雎組成政治聯盟,從而減少對自己的威脅。
范雎清楚秦王的想法,可他畢竟也是初來乍到,根基不穩。雖然知道秦王以放棄河東郡為代價來瓦解自己的勢力,范雎也只能一邊祈禱王稽不要作孽太深,一邊替秦王制衡白起。

范雎雕像
人的貪慾是經不起縱容的。秦昭襄王五十年,也就是王稽在河東郡守任上免除第三個三年大計之時,缺少制度約束和律法監督的河東守王稽,終因“與諸侯通,坐法誅”,而此時距離武安君白起因屢次抗命拒絕領兵出戰邯鄲落得含冤自裁,鄭安平率軍在邯鄲之戰中“以兵二萬人降趙”(《史記·范雎蔡澤列傳》)都已過去兩年。
最終,秦王稷逼死了心腹大患,斬斷了范雎的左膀右臂,他這種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迫使范雎自請免相。而此時殺不殺范雎,對於秦王稷已經不重要了。
“三歲不上計”,看似是秦王稷對范雎和王稽的信任與嘉獎,實際上給了王稽一把慾望的鏟子,讓其自掘墳墓。秦王稷綿裏藏針,靜靜地等待了近十年,時機成熟後再給予最後一擊剷除心患,可謂高明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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