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三十歲的年輕人,決定在四年後退休_風聞
张照栋-观察者网编辑-2020-07-31 14:40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每日人物”
那時的温義飛有一種天真的豪情,覺得任何問題都能在經濟學裏找到答案。午睡是睡20分鐘還是睡半個小時,他都要計算一下U值。去藥店買藥,利潤最高的中成藥往往放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他會避開,去挑貨架最底層利潤最低但最實在的藥;在餐廳吃飯,他不會盲目選擇菜單右上角最容易被注意到的菜,因為它們也是最貴的。明白了這些邏輯,就可以在這個看似無序的世界裏找到秩序。
文 | 臨安
編輯 | 金匝
温義飛打算在四年後退休。
他剛滿30歲,正值一個年輕人的當打之年。在過去兩年裏,他活成了AB兩個對立面。A面,是社交網絡上的那個温義飛,西瓜視頻的財經科普視頻創作人,經濟學研究者,也是《腦洞經濟學》這本書的作者;B面,是一家傳統企業的年輕CEO温義飛,手底下那位50歲的職業經理人,對他的稱呼在“温總”和“小温”之間搖擺不定。
父母更期待的是B面的他,囑咐他做財經科普視頻“玩玩可以,不要過於沉迷”;但他更喜歡做A面的“温大”,因為分享知識能讓他感受到快樂。
A面還是B面?説到底,這是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人要如何過好自己一生的故事。
熱愛經濟學的温義飛列了一個方程式:U(效用)=α×錢+β×精力指數+δ×道德指數+γ×心情指數。
這意味着,有些選擇,錢的指數高,但其它指數低,可能最後效用也低;但有些選擇,錢的指數低,其它指數卻高,效用也可能是高的。選擇不同的工作,都需要衡量這四項指標的配備,以達到效用的最高值。
正是根據這一公式,温義飛得出來的唯一解,是在四年內通過B面實現財富自由,然後退休,回到校園中去做研究,真正只做自己喜歡的那個A面温義飛。
▲圖/ 受訪者供圖
人如風中絮
今年春天,這兩年忙於自己公司生意的温義飛難得地陷入停滯了。春節時,他帶着家人趕上封城前的最後一班飛機,從家鄉湖北十堰連夜飛到了天津。
疫情,意味着他經營的那家公司的業務被迫終止,前期投入的上千萬有可能血本無歸,他覺得心情灰暗,在當天的飛機上,他在黑色的記事本上寫:“人如風中絮,聚散不由己。”
人總被命運擺弄,但命運也可能再開一扇窗。在天津的書房,難得空閒下來的温義飛對着兩台電腦重操舊業,做起了知識分享。説是舊業,因為從2015年起,他就是大V了,發佈了100多條回答,大多與經濟學研究有關,點贊上萬是常態。頭兩年,他一半的回答都收錄進了日報,後來生意忙了,才寫的少了。
到了今年,他感受到視頻的魅力,準備把之前的研究製作成視頻來傳播。3月份的時候,他查一條美國的經濟數據,意外地,對數據發佈機構“聯合經濟委員會”產生了興趣。
温義飛原本是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經濟史碩士,本來就熱衷於經濟學研究,尤其喜歡從一些不起眼的線索中追查到背後的隱秘真相,這個過程,對他來説很像是柯南在破案。
▲温義飛視頻《如果屈原能吃到粽子,他會吃鹹粽還是甜粽?》。圖/ 西瓜視頻
他查到,聯合經濟委員會誕生於美國的《1946年就業法》,當時美國正面臨失業率高達25%的深淵。但他發現一個不對勁的地方,1945年,杜魯門才剛上任三個月,怎麼可能部署這麼重要的法案?時間也太短了吧?
温義飛一路追查。中文世界裏查不到任何論文,他就全看英文的資料。在天津,他用的是妻子曉茜的電腦,瀏覽器開滿窗口,以至於曉茜不得不幫他把這些資料保存到收藏夾裏。有時候半夜兩三點,曉茜醒過來,温義飛都還在電腦前面。她感受到了丈夫身上的那種狂熱勁,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歡做一件事的工作狀態。這樣投入的温義飛,起碼在這兩年的生意場上,曉茜沒有見過。
即便是在生意場,CEO温義飛也習慣於用經濟學的方式觀察他人,“每個人的背後,都能找到經濟學上的驅動力。”見不同的人得説不同的話,一句都不能大意,他因此獲得了一種圓融處世的能力,但他對這種能力既自豪又嫌棄。“還是做學術研究更有意思。”他常常想。
疫情來了,機會也來了,那天在電腦前,温義飛在一篇英文論文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線索:《1946年就業法》的前身,是1945年的《完全就業提案》。讀了《完全就業提案》,温義飛“驚出一身冷汗”,這裏明確提到,“美國政府有義務確保每個人都有工作,如果私企做不到,政府需要直接創造工作”。
“畢業包分配工作?這可不是新東方廚師學校,這是美國政府!這簡直就是美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而且,這個提案差點就通過了。再進一步追查,温義飛發現,這個法案背後真正的操盤者,是連任四屆並最終在任上去世的羅斯福。
温義飛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在二戰末期,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拔劍四顧,目之所及的只剩下最後一個敵人:失業。他想戰勝它,法案即將出台,可惜命運無情,1945年,羅斯福突發腦溢血去世。
一切都説得通了。
這些研究,最後成為了西瓜視頻上的《一步之遙,美國曾經差點變成社會主義?》。5000字的文案,歷時一週多時間研究,温義飛真正寫完,其實只用了兩個小時。後來,播放量超過850萬次。這時,距離温義飛剛剛進駐西瓜視頻還不到一個月。
▲温義飛的腦洞財經熱門視頻 。圖/ 西瓜視頻
無處不在的獵場
@辣條是温義飛的多年老粉了。她是一位出生於1995年的女生,2016年的時候正在讀大學,是知乎的常客。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一篇回答,講的是超市貨品的擺放背後,其實暗含經濟學邏輯。
每一個超市都是一個獵場。比如入口處的裝修色調偏冷而悦目,會減小購物者的步幅;平均身高的水平視距貨架上擺着高利潤的商品,這是零售業的基本常識;可是在兒童水平視距上,會擺上零食和甜品。
“太有意思了。”@辣條把温義飛的名字記下了,後來再去超市買東西,她腦海裏也會出現温義飛講過的理論,來驗證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温義飛也用經濟學來指導自己。這次與西瓜視頻簽約,他拿出紙,列出公式,仔細計算了一番,最後得出來結論:簽約西瓜視頻的U值最高。U值指的是Utility,效用,是經濟學中的常用概念。與西瓜視頻合作,他覺得自己的需求和慾望最能得到滿足。
温義飛的需求和慾望是什麼?至少不是錢。視頻創作人如果做得好,一年掙數百萬並不難,但這個數目,對已經身為一家企業CEO的他來説,“U值太低了”。
▲温義飛視頻作品《美國律師捲走中國66億潛逃,騙局始末》,視頻風格與傳統財經科普有很大區別。圖/ 西瓜視頻
他真正的慾望,是從研究和知識分享中獲得的快樂。這期關於美國的視頻裏,他收穫了幾年來未曾有過的滿足感。上一次這麼投入的做研究,可能還是在倫敦政經讀研究生的時候。
研究生時代,是温義飛經常回想起的U值最大的時光。當時,他的導師在做經濟史上的一個核心研究:為什麼中國曾經領先了西方這麼多年,卻在工業革命開始之後落後?温義飛對這個命題興趣極濃,他負責研究這個宏大命題之下的一個分支:18世紀的中國,揚子地區、江南地區和倫敦、西歐的生活水平比較。
平靜的研究裏,時光被拉長了。大學離大英圖書館很近,走路15分鐘,有時候電腦上查不到的資料,温義飛會去圖書館,借閲上個世紀或者上上個世紀的紙質書。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一本來自於十五世紀的書,這本書穿越了600年的歲月,如今被他捧在手上,讓他百感交集。
研究生畢業後,温義飛的論文是全年級僅有的三名一等論文之一。最遺憾的事,是導師希望他繼續讀博,他卻因為家裏的事,必須要中斷學術生涯。如今回想起來,可能正是這一點遺憾,“支撐着我從畢業到現在一直喜歡搞研究。”
他做經濟學的課題,常常從一些腦洞大的問題開始,那些腦洞,也成了他的寶庫。從2015年開始,他從經濟學的角度,回答了許多奇葩問題,比如“中國空姐為什麼比外國空姐更好看?”、“一個國家欠錢不還會怎麼樣?”、“為什麼男人把錢交給老婆?”、“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價格會是多少?”
▲圖/ 受訪者供圖
每一個問題背後,都有一個或是多個經濟學原理暗含其中。比如後悔藥值多少錢,温義飛也能用經濟學算出價格。既然,後悔藥是讓你不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那麼,人們為了不去承受後悔這種情緒而付出的成本,就是它的價格。在經典經濟學裏,人類做決定的目標是追求效益的最大化,但與此同時,人們也把“儘量不讓自己後悔”放入行為準則裏。因此,後悔藥的另一個價格,是人們逃避選擇時的損失。
@辣條見過那段時期的温義飛,那時的他,談起經濟學來,給人一種温和、快樂又自在的印象,“我當時會想,這個人是不是永遠不會發脾氣?”不過,她也能感受到温義飛身上的複雜性,“他能看透我,我卻看不透他。”
那時的温義飛有一種天真的豪情,覺得任何問題都能在經濟學裏找到答案。午睡是睡20分鐘還是睡半個小時,他都要計算一下U值。去藥店買藥,利潤最高的中成藥往往放在最容易拿到的位置,他會避開,去挑貨架最底層利潤最低但最實在的藥;在餐廳吃飯,他不會盲目選擇菜單右上角最容易被注意到的菜,因為它們也是最貴的。明白了這些邏輯,就可以在這個看似無序的世界裏找到秩序。
從2015年到2018年,這四年是温義飛研究這些腦洞大開的問題的四年,也是他最活躍的四年,這些集合起來,最後成了他最著名的那本書:《腦洞經濟學》。
降維打擊
文字總有侷限性。温義飛漸漸發現,周圍的風氣正在發生變化,硬核的回答越來越少,好的問題也越來越難尋。到了2018年,他甚至能總結出一套獲得高贊答案的規律,“我摸到了文字科普的天花板,那是一段不斷重複最優模式的無聊。”先用一個小小的故事引出開頭,然後拋出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論證一番,之後再進行一個小小的反轉,結尾出人意料地誇讚一下自己的顏值,再附上參考文獻,定位逼格。
他當時在加拿大的一所大學裏,做着類似辦公室主任的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發郵件和寫郵件,一兩個小時,一天的工作就做完了。這是一份一眼能看到頭的工作,環視辦公室四周,許多老員工三四十年裏都做着同一件事。對他而言,文字科普是他快樂的來源,但寫得久了,再這麼寫下去,“我就要寫油了”。
他心中那個遺憾還在,他想回到研究中,讀博士,做教授,但孩子馬上也要出生了,未來需要錢,這讓他感到焦慮。
2018年,他下定決心,回國,做企業,先解決現實的問題。
▲圖/ 西瓜視頻
妻子曉茜記得,二人真正做出這個決定總共花費時間不超過半小時。但真的回國後,温義飛開始了一段長達半年的焦慮期。他的睡眠變差,開始頻繁説夢話,與曉茜的交流也在減少。
在他原來的觀念裏,經濟學是他的燈塔,一切問題都可以在經濟學中找到答案,並且,只要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但他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有一回,一個他寄予了厚望的項目,他從2018年6月一直跟進到了2019年9月,付出了大量精力,仍舊因為諸多外力失敗。這樣的失敗在回國後的兩年裏是“家常便飯”,他開始意識到事有窮盡,人力所不能及。
當然,成功的案例也有,錢也逐漸賺到了,但賺錢這件事帶給他的快樂,不會超過48小時,因為他需要立馬投入到新的項目中,像是反覆解一道相同的題。
他累了,幾次跟父親提出再做幾年就退休。父親不明確反對,只是讓他先做着。“他們覺得等我到時候捲入了江湖,再想脱身已經不可能了,但其實我的態度很堅決,我是一定要出來的。”
2020年年初,公司開始進行新一年佈局時,疫情來了,一些地方開始封閉起來,和許多人一樣,宅在家中的温義飛享受到了久違的閒暇。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他開始在西瓜視頻上發佈視頻,“我一下子覺得,相比文字,視頻是一個全新的維度。”
▲圖/ 受訪者供圖
文字已經讓他有些膩了,而且對於學經濟學出身的他來説,視頻領域還有許多可以供他發揮的空間,比如許多視頻作者,在文化領域可能是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不具備做商業領域視頻的能力。這樣的市場,意味着他可以降維打擊。
人生要怎麼選擇?是繼續做公司CEO,重複解題,還是尋找視頻行業裏的快樂和可能性?到這裏,結果一目瞭然。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温義飛已經從一個西瓜視頻的新人視頻創作人,變成了單集平均播放量幾百萬的優質內容提供者。自己跑通這個內容擴散模式之後,他決定轉型為類似MCN的機構,幫助其他做文字科普的創作人進行視頻化轉型,並且已經拿到了第一筆融資。
“我發現,孵化別人做知識分享,比我自己去做知識分享更快樂。”發現了這一點後,温義飛感受到了更高的U值。他決定把這些當作企業CEO身份之外的另一份事業。
為了四年後退休這個目標,這個出身於1990年,剛過而立之年的人在朋友圈裏寫道,“那接下來,就不再是隻滿足自己的期待了。”
7月30日,温義飛和阿里巴巴副總裁劉松,在西瓜視頻直播間進行了一場對話,對話的命題也是温義飛一直思考的:5G將至,人工智能席捲而來,未來的我們將何去何從?
在這個問題上,温義飛已經用公式算出了自己的答案。劉松的觀點尖鋭又殘酷,“整個世界會忽略那些沒有特點的中庸的人。”二人心有慼慼焉。中庸且現實地活着,也從來不是温義飛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