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我“造謠”並“中傷省級幹部”的人哪去了?還有八個問題要談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2020-07-31 09:24
7月中旬,我在社區發表了《大建別墅,危房不改,金華農場開發亂象亟待整治》一文,有人在文後評論區一上來就指責我“造謠”,並“惡意中傷省級的幹部”云云。我有沒有“造謠”和“惡意中傷”他人,這個問題一定要先説個明白。更重要的是,還有八個問題需深入切磋。
《大建別墅,危房不改》曝光了浙江金華市經濟開發區石門農墾場在新一輪大開發大建設中的亂象問題:
一是,該農場八大隊茶園有兩塊農用地轉為“二類居住用地”(規劃要求禁建3層以下別墅),結果卻被用來建了兩層高、仿古別墅羣——藍鎮頤養中心,而且在建設過程中,多棟別墅的層高被更改,在規劃外又偷建加蓋兩棟小別墅;
另一是,地方政府在過去9年間一直未完成國家和浙江省政府要求的農墾危舊房改造,項目至今仍處在進度嚴重滯後的民生保障工程之列。為完成任務,地方政府在2016年至2018年期間建成了一個職工安置房小區——知青家園,卻因新住房產權不落實、保障房項目又被少數人利用加塞豪宅在其中,引發極大爭議。
上述亂象曝光後,有一位網友就跳了出來,並在文後的評論留言區貼出幾張截圖照片,大意是説藍鎮頤養中心項目建設有領導備案。而作者我是在“造謠”。

(這是網友貼出的一張截圖“證據”)
這位網友貼出一張名為“南山”的自媒體號上的截圖照片,其內容顯示,2019年4月26日,金華市多位官員陪同中國工程院某位院士“實地考察頤養中心項目”。接着,批駁我從金華市規劃部門獲得的別墅項目“控規圖”是他(她)從未見過的“low”圖,是我造假的圖。又説查到該項目工程許可證,該頤養中心是“養老院”。最後,斷定我是“造謠”。
這位網友見“謠言”的帽子不頂用,於是開始斥責我“惡意中傷省級的幹部”。同時還不忘提醒我,“你發的是省文件”。


(以上為一為網友評論留言的部分截圖)
我不能理解,國家五部委和浙江省的政策文件要求為長期住在危舊房、曾經奮戰在農墾一線的老職工、老知青建造解困房,難道“省文件”的要求錯了嗎,還是“省文件”根本不適用金華地方?這位網友斥責我“惡意中傷省級的幹部”,我的文章哪裏出現過“省級的幹部”,談何“中傷”?
本來,網上因為看法不一而有爭論,甚至爭論言語不慎出格,都是小事一樁。然而,動輒指責他人“造謠”,還加以“惡意中傷”之罪,這是我堅決不能接受的。仔細打量這些指責之詞,並不陌生,足見某些人顛倒是非、混淆視聽的不良企圖。暫且不追究這些指責,金華市石門農場開發亂象問題在各地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值得深入剖析研究,引起警覺。在此,我從以下八個方面粗淺地談一談,以期拋磚引玉。
一,石門農場新一輪開發建設中頤養中心別墅與知青家園項目有幾點共性,這些共性本身就反映了許多問題。
共性一,兩個項目都曾有已規劃或上報的“前身”,藍鎮頤養中心的“前身”為2016年3月公示的“金華-石門創客小鎮”項目,知青家園的“前身”是2012年石門農場根據國家及省政府的專項政策而申報的農場危舊房改造項目。
共性二,兩個“前身”項目均沒有被付諸實施。創客小鎮結束為期一個月的規劃公示後被束之高閣。農場危舊房改造項目也石沉大海。為何會如此?石門藍鎮公司負責人在接受訪談時給出一個解釋,因為公司沒有資金投入建設創客小鎮。而危舊房改造項目沒有後文則情況複雜得多,來自農場職工的説法是,該項目確定的享受對象為不佔農場主流的、居住在危舊房裏的老職工、老知青家庭。
共性三,兩個項目的工程管理混亂,一張規劃圖紙説改就改,增建豪宅與別墅。
頤養中心在2018年春節拿到“動工令”後,同年7月,至少3棟別墅改了層高,分別將一層層高由3.6米改成3.9米或4.2米。2019年上半年,規劃38棟別墅悉數竣工之際,建設方悄悄在二號地塊毗鄰的沼澤濕地“增建”了兩棟臨水小別墅。
知青家園項目從決策前期的摸底直到竣工,住房數量上下波動。全程參與分配的農場幹部提供資料顯示:2019年5月在70平方米户型分配中,按“浙政辦發【2010】145號”等政策要求資格審查後,有資格選房的總住户實為586户,而此前上報716户,僅70平方米一項多出130套房源。此外,知青家園內被舉報,建有兩棟大户型樓(7、8號樓),兩豪宅不是分配給創業老職工家庭,而為某些幹部及親屬專享。
共性四,兩個項目為同一個開發企業石門藍鎮公司。
該公司隸屬金華市國資委,聽命於市政府特設機構——石門農墾場開發建設指揮部。石門農場現掛兩塊牌子,一塊是該建設指揮部,另一塊是石門農場。石門藍鎮公司在農場的開發行為不受石門農場上級主管部門金華市農業農村局的約束。

(上圖為石門藍鎮頤養中心增建的兩棟臨水別墅樓)
以上四點共性至少可以説明三個問題:(1)像金華這樣的地市,雖然地處沿海發達省份,但在近十年來它依舊無法擺脱持續的發展困境,以至於地方財政吃緊,無力向創客小鎮、危舊房改造等民生項目傾斜投入鉅額資金。
(2)地方在項目建設規劃上,不遵守規劃法定的原則仍然普遍存在,凸顯地方治理能力的缺陷。
(3)兩個項目的違規問題曾被農場幹部職工多次舉報,可是項目卻在舉報中照常進行直到竣工。制度內的糾錯機制在此處存在明顯的失靈。
二,近年來,許多地方一方面陷入經濟發展困境,尤其是今年疫情發生之後,諸多矛盾和困難一起湧現,地方政府疲於應付。但另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在發展經濟時所採用的措施手段似乎不利於破解關鍵矛盾。
上述頤養中心別墅項目是早前規劃的創客小鎮資金缺乏而停建,畢竟創業公益性項目在當下是“燒錢”的貨,但這似乎不能成為地方為增加項目投資而改建頤養別墅的理由。雖然開發商辯解該頤養中心是公益的養老院,而非用來出售牟利。但是這更不能解釋,創客小鎮和頤養中心同為公益項目,為何要棄“創客"而取“頤養”呢?
而不能擺上桌面説的理由或許是,地方政府急功近利的發展手段,才是項目取捨的內部標準。如果地方政府不能儘快徹底走出發展的急躁心態,未來的地方經濟發展恐怕只會在困境中越陷越深。
三,在新一輪城鎮化的背景下,地方依靠廉價獲取的土地資源,經營城市版圖擴張的發展衝動表現強烈,潛藏較大隱患。
金華市石門農場大開發大建設正是在此背景下誕生,近年來,隨着金華的城市版圖擴張,地處近郊的石門農場先是被納入到金華市經濟開發區的範圍,如今又是金華城市版圖南下擴張的“最後一公里地”。曾是浙江省內規模最大的金華市石門農場下轄山、林、湖、沼和耕地農田近20平方公里,農場職工自建住房佔地約300畝,政府依託開發商通過集中搬遷安置散居的農場老職工、老知青,保守估計可獲開發用地量以千畝計。而地方政府獲取這上千畝土地資源,付出的代價是向農場老職工、老知青家庭提供一套面積60多平方米的公租房。而農場周邊、經濟開發區內的商品房均價高達每平方2萬元左右。所以地方政府從農場獲得的廉價土地只要一轉手,開發商品住宅獲利將十分可觀。
四,地方在民生保障項目上不僅打了政策的“擦邊球”,還私扣了政策中指定分享給弱勢羣體的發展紅利。
不論按照農墾危舊房改造,還是棚户區項目改造,擁有集體自建住房產權的石門農場老職工、老知青被安置到新住房,都應享有新住房的產權,而不是公租房。地方政府之所以敢於“剝奪”農場職工的新房產權,是否説明,某些地方幹部不會深入研究國家政策所言的歷史欠賬是如何產生,也沒有把民生保障任務當作重中之重來抓緊抓實。

(知青家園小區內部一瞥)
五,石門農場開發中存在的亂象問題一直未得到糾正,羣眾受侵害的住房利益也一直未得到應有補償,是否也反映出地方幹部對於“權為民所用”的認知偏差,缺乏執政為民的責任擔當。
兩個項目問題都是前任領導幹部決策的產物,換屆後的政府及相關部門負責人儘管認識到了錯誤,但均未及時予以糾錯和補過。有關部門多次接到羣眾上訪舉報,有關工作人員也只是根據辦理程序,敷衍應付。
其實,地方政府在破解歷史遺留難題方面完全不需如此傷神,只要主動躬身走到羣眾中去,廣泛聽取羣眾意見,與羣眾商量着辦,自然會有破解之法。創新社會治理,提高治理效能,不是什麼高不可攀的學問,其根本之道在於羣眾路線。
六,一任接着一任幹,一張圖紙幹到底。這句話還僅僅停留在一些地方幹部的口頭,而“一任市長一任規劃”的現象依舊存在。石門藍鎮頤養中心和知青家園的“前世今生”就是一個生動的案例。
地方的一些職能部門也常常樂在“一任市長一任規劃”的怪圈中大展身手,偏好專研和採用“沒有下限”的法規政策,為項目規劃的更改創造條件。石門農場創客小鎮“變”頤養中心是如此,本應是危舊房改造的知青家園“變”棚户區改造的知青家園也如出此轍。
“一任市長一任規劃”接踵而來的是另一個怪象“新官不理舊賬”。面對棘手的“舊賬”,新官進退兩難,不理舊賬,於法不容,清理舊賬,又千頭萬緒,消耗工作精力不説,結果往往吃力不討好。在處理石門農場知青家園的舊賬問題期間,2019年初新組建的金華市農業農業局領導班子備受困擾,不到一年連續更換兩任局領導班子。正所謂,“舊賬"不清,走為上策。

(一位符合安置條件而未被安置的農場老職工坐在門內觀望)
七,如何妥善處理前任地方理政期間遺留下來的並造成較大社會影響的問題,這對於地方政府來説是一大挑戰。主要表現在這三方面:
(1)遺留問題的責任界定難。例如金華市石門農場知青家園問題,從省政府到市政府的現任主官對此估計都不陌生,有些問題是很明顯的,地方政府決策沒有依據國家政策要求的“讓利於民”,“接受羣眾監督”等原則開展;決策後引發持續的羣體上訪事件,也違反了《浙江省重大行政決策程序規定》中的若干規定。但是,在涉及到具體的責任界定依然困困重重。
(2)追責難。要現任政府領導去追究前任的某些項目決策失誤遺留的後果問題,是根本不可能的,必須上級黨委政府果斷介入。
(3)糾錯補償難。知青家園錯誤不少,但無奈樓已建成,大多數職工被趕上了樓。職工能否退出錯誤安置,按政策要求重新進行安置,令地方政府現任主官頭疼不已。所以,現任地方官在默認錯誤的同時,對職工進行補償基本不會考慮重建方案,而是採取減免税費補辦產權證的辦法。
問題在於,少數符合安置政策但堅決抵制錯誤安置的老職工、老知青陷入了兩難境地,一方面這部分職工不願委屈自己接受錯誤的面積60多平方米的安置房,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也不願為了這少數羣體另起爐灶,合規合理地再建一部分安置房。
如果地方政府誠懇真心地糾錯,並從紮實為民辦實事的角度出發,在政策法規允許範圍,採取職工樂於接受的富有彈性的補償措施,少數未得到應有安置的職工可依照政策開展合作建房,這樣是否更加通情達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某些幹部直截了當地以“相關政策實施窗口期已過”的理由,粗暴拒絕職工合作建房的提請。恰恰是老職工的合理合法的合作自建自己安置的要求碰到政府不可商量的態度,才讓羣眾與政府之間的矛盾變得越來越尖鋭,遺留問題也日趨複雜。
八,知青家園安置房的諸多錯誤問題,就算取得職工諒解而得以順利解決,但它帶來的一些隱性傷害仍將長期存在,各地應汲取教訓,引以為戒。
這些隱性傷害中,除了職工新住房的舒適性受較大影響外,還有一個與社會收入分配問題密切相關。眾所周知,房產是當今家庭十分重要的財產和資產。根據國家五部委及浙江省政府的專項政策,考慮到農墾企業和農場老職工老知青的特殊性,允許地方為危舊房農場職工建造面積90平方米—120平方米的經濟適用房,但事實上,金華市石門農場數百老職工老知青家庭最終分配到的是一個建築面積60多平方米的安置房。

(石門農場知青家園安置房的一間卧室僅能鋪下一張牀)
據浙江省農業部門的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底,該省農墾系統危舊房改造完成面近80%,農場職工人均住房面積約38平方米,與同期的城鎮居民人均住房面積基本相當。直到2020年過半,金華市石門農場職工的安置工作仍未完成,多數職工家庭的人均新住房面積僅20多平方米(每户按3個人口計),與全省的差距十分明顯。另據金華市蓬勃發展中的房地產市場行情,知青家園安置小區的小户型住房,因建築結構和麪積等因素,保值增值的功能較差,出手轉讓也較難。這可能會導致被安置的農場職工家庭資產增長相對“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