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17年,傾盡全部家產,差點自殺,只為調出2000年前的千古絕音_風聞
看鉴历史-看鉴历史官方账号-传统历史文化2020-08-01 09:23

掩抑復悽清,非琴不是錚。
古調何人識,初聞滿座驚。
時移音律改,豈是昔人聲。
這世間樂音很多,音樂很少,且尋且覓,且聽看鑑君娓娓道來。
01
消失的樂器——阮
秦朝修長城,人太多,只好用一種類似撥浪鼓的樂器發號施令。後來有人在鼓身上安了琴絃,變成**“弦鼗”**。
公元前115年,烏孫公主和親前,漢武帝命人制作一把可以在馬背上演奏的樂器,圓形直項,這是阮的雛形,當時叫**“秦琵琶”**。
直到南北朝時期,半梨形曲項的西域琵琶才傳進來。琵琶本寫作“批把”,源自兩個彈奏動作,向前彈為批,往回挑為把。
唐代以前,琵琶是圓形直柄彈撥樂器的統稱。因而昭君出塞時所抱的“琵琶”,《晉書》寫阮咸“妙解音律,善彈琵琶”的“琵琶”,都是指圓形的阮。
魏晉“竹林七賢”當中,數阮咸音樂天賦最高,既是演奏家也是理論家,相傳他還改良了琵琶。
世人皆知嵇康與廣陵散,卻不知道阮咸和以他名字命名的樂器。

年輕人喜歡的吉他有六根弦,五個音;阮咸有四根弦,兩個音。
我們祖先早就告訴我們,簡約!
阮可以演奏吉他的所有曲目,只因為阮是世界上最早有“品”的樂器,世間所有樂器包括吉他的品都來源於阮。
如今,流傳着一句話**“品格為上”**,品格是由我們中國人發明的。


宋太宗將四根弦的阮咸改為“五絃阮”,此後簡稱為“阮”。
元朝戲曲興盛,阮演變成月琴為戲曲伴奏,並流傳至今。
原來的舊式阮進入明清之後逐漸式微,以至失傳。
02
中阮琴痴——馮滿天老師
與大部分消失的古器在日本復興不同,阮的復興則是我們中國人自己完成的!
一位琴師,沒有任何經費和團隊的支持,固守清貧,傾注所有精力,讓阮這種樂器的“天籟之音”,重新為世人所知曉。

1953年,中央廣播民族管弦樂團組建的時候,發現缺少中、低音部的樂器,便把目光瞄向了阮。其時中國已經找不到一把真正的阮了,便參考古代阮的照片,造出現代的阮來。
造出了形,可是隻有人才能彈出神來。
直到近幾年的一次中阮演奏會,座下的觀眾中有日本指彈吉他大師谷本光。
他能以一把吉他演奏出多種傳統樂器的音效而知名,但他在聽完演奏後,像個迷弟一樣一臉虔誠地找這位中國樂師請教。

樂師俏皮地鞠躬、飈日語,熱情而不失禮貌地和他交流,並邀請他到北京學阮。
這位樂師就是將中阮復興的馮滿天老師。
馮滿天老師的父親馮少先,也是一位民樂大師,並且“桃李滿天下”。
從小生活在民樂的氛圍裏,不僅跟着父親學,還和父親授課時的那些學生比拼,馮滿天老師打趣地説,他在孃胎裏就開始學琴了。

父親也寄希望於馮滿天有一天能走民樂的路子,可是對於馮滿天本人來説,這並不是他最初的選擇。
選擇民樂,潛心彈奏中阮,馮滿天也經歷了一個漫長而又坎坷的過程。
03
從排斥到痴迷,馮滿天的心路歷程
1978年,15歲的馮滿天進入中央民族樂團,被分配彈阮。當時阮的地位很低,只是伴奏。年少的馮滿天不滿足於做一名精準的音樂工人,覺得這工作“沒有趣味”。
在馮滿天看來,音樂是人文的,背後有一種精神,將音樂演奏變成理工式機械重複,中央民族樂團和藍翔技校也沒什麼區別。

適逢當時改革開放的大環境,馮滿天喜歡過鄧麗君的歌曲,後來迷上了搖滾。
1987年,馮滿天加入**“白天使”樂隊**。
“劉義軍是主音吉他,劉君利彈貝斯,程進打鼓,馮滿天是靈魂主唱,後來小臧也加進來。”

這個陣容非同小可。
劉義軍後來加入了唐朝樂隊,人稱“唐朝老五”;
劉君利轉而擔任崔健樂隊的貝斯手;程進轉型製作人和出品人,監製了鄭鈞的《赤裸裸》、許巍的《青鳥》,後來成立唱片公司,簽約的第一個新藝人是韓紅;
小臧全名臧天朔,幾年後以一曲《朋友》傳遍大街小巷。

他們的音樂實力毋庸置疑,加上當時北京也沒有那麼多的樂隊,很多大型演出都找他們,生存不是問題。
可惜兩年後卻因為音樂理念不合而解散。
馮滿天在演出的時候,也會有外國人捧場。
有個外國人嘲諷:“中國音樂是表意的。你們的繪畫、你們的詩、你們的天人合一、你們的老子是我們崇拜的偶像,在整個世界的思想史上那是一盞獨特的東方明燈。但是你彈奏的音樂,曲式是我們的,和聲也是我們的,你們用了你們的音階,但骨架是我們的。”

馮滿天被人家批駁得體無完膚,所以,他想用吉他彈出中國韻味,但那個年代誰洋氣誰吃香。
在樂隊解散,事業失意的時候,馮滿天的父親馮少先給你寄來了一首白居易的詩:掩抑復悽清,非琴不是箏。還彈樂府曲,別佔阮家名。古調何人識,初聞滿座驚。
“非琴不是箏”、“初聞滿座驚”,這兩句詩讓馮滿天重新認識了阮。以前他以為阮就是個伴奏樂器,這時候才發現阮是一種有韻味的樂器,併為之深深着迷。此後,他潛心彈阮、做阮。
04
復興中阮:馮滿天專注一輩子
馮滿天之所以彈阮還做阮,是因為他曾經買遍市面上的阮來改造,試圖找到理想的聲音,卻遺憾地發現國內製琴的人都不會彈琴,彈琴的人都不會制琴。

他索性自己做,因為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才能與自己的心交融。
他拿着被按照圖紙模樣做出來的阮,卻怎麼也彈奏不出白居易詩中的那種聲音。
一次休息時無意中捂住一個音孔,彈出來的聲音更接近心中阮的音色。之後一段時間,他演奏時都用透明膠貼住一個音孔。
順着這個思路,他發現了關鍵的秘密。

50年代復原阮時,參考的那把日本正倉院收藏的唐嵌螺鈿紫檀阮,琴身上並無開孔,中國傳統彈撥樂器均無在琴身上開孔的習慣。
當時參考的是黑白照片,誤把琴身上裝飾的兩個圓形圖案認作音孔,後來做的阮都有兩個音孔。
馮滿天買來了正倉院古阮的圖紙,卻不知道內部音梁的構造,三五年後,藉助X光技術,才把琴身比例搞清楚。
要知道,馮滿天初中畢業,很多專業的物理學和數學知識都是後來自學的,這都是因為想把阮做出來這股子擰勁。

做琴的紅木很貴,為了攢錢,馮滿天四處走穴彈唱,最多的時候一天跑了六個場子,把嗓子都唱壞了。
除了孩子的奶粉錢,家裏的積蓄都被他拿去做琴了。
木頭裁好之後,放在室外風吹雨打,四年不爛,才能拿來做琴。琴身做好了,到哪兒弄弦去啊?

一、二、三絃都好找,四弦的低音一直出不來。
整整找了三年,最後碰到了朱弦的傳人,把金子磨成粉倒入水中,再用幾千根絲蘸水搓成一根金弦。一根弦,6000塊錢。
一彈,聲音對了。
馮滿天記住了這個音,移植到鋼絲絃上,終於將這把琴湊完整了。
琴的餘音可達24秒,比普通阮多出好幾秒,韻味特別悠長,剛好與他的音樂理念和演奏技巧相得益彰。

一把琴,78道工序。從1993年起,歷經17年,耗盡家財,廢掉47把琴,終於在2010年製成了“仿唐隱孔中阮”。從此,江湖人贈馮滿天稱號**“阮痴”**。
“我不能説我找到了,因為我沒有證據。但是我觸摸到了古人的思維。”時至今日,談到做琴的經歷,他不無謙虛地説,“基本定型,還在改進。”
同時,馮滿天老師也對民樂如何讓年輕人喜歡提出了思考,他強調先“隨”後“引”,年輕人叛逆,直接告訴他,他不接受,只有巧妙地跟隨他們喜歡的潮流,再進行引導,才有效果。

具體的解決辦法是“創作者要找到什麼是東方音樂的那個美,那個美是讓人空靈、安詳、自在,裏面還藏着一些基本的善良態度,這種東西用愛來溝通、化解古典和現代的矛盾。”
他深知任重道遠,“沒有二十年出不了效果。”
馮滿天還感慨:**“我們消失的不只是音樂,我們消失的是中國音樂的精神。”**在復興民樂的道路上,馮滿天甘願做一抔平凡的土壤。

其實,這股子專注、甘於奉獻的精神,何嘗不是中國音樂精神的最好註解。
無論馮滿天未來複興民樂的努力效果如何,我們都應記住馮滿天,因為這是為歷史留存一份底稿。
參考資料:
陳斯鑫《琴師馮滿天 尋找中國民樂新土壤》
BTV《演説家》馮滿天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