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鳴夢碎海外，TikTok“死”於誰手_風聞

作為迄今為止中國出海最成功的一款APP，TikTok在海外的快速成長不僅是字節跳動和張一鳴的出海夢，更是中國互聯網的出海夢，然而，這個夢正被美國政府扼殺。樹大招風的TikTok已經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暗潮湧動和多方勢力割據，不禁讓人疑惑，一款以社交為主的應用軟件為何會得到美國政府的“額外照顧”；作為中國APP出海的先行者和探路者，未來的TikTok又將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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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美國總統親自關注並發表看法的中國移動互聯網應用極少，似乎只有“TikTok”一家，不過特朗普總統的關注對TikTok來説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據美國《華爾街日報》7月31日報道，特朗普在當天出發去佛羅里達州時説：“我們正在關注TikTok，可能會封禁應用。我們也可能採取其他行動，現在有幾個選項。但是很多事情正在發生。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我們正在考慮許多與TikTok相關的可選方案。”

事實上，發展勢頭迅猛的TikTok在最近幾個月以來遭遇了一系列打擊，一下子從“前途不可估量”變為“連生存都岌岌可危”。是什麼導致了這種巨大的轉變、TikTok未來又將如何發展，這些問題十分引人關注，而這種變化背後深層次的因素，更是值得人們思考。

“人畜無害”的TikTok

一個娛樂化的產品，又不是華為那樣的高科技設備與解決方案提供商，怎麼就能驚動了美國總統特朗普？

這個疑問恐怕不只困擾張一鳴，也會讓很多國內的抖音用户以及關注互聯網發展的人們困惑。

我們還是先來簡單看一下TikTok的來歷。

“TikTok”誕生於2017年，由抖音演化而來，面向國際市場。同年，抖音的運營方字節跳動斥資約9億美元收購了Musical.ly（音樂類短視頻社區應用）。Musical.ly最多時在全球擁有2億多用户，其90%以上用户是21歲以下的年輕人。字節跳動將抖音的AI數據流與Musical.ly的產品創新結合在一起，同時堅持了三個原則：以主題標籤為分類展現內容；提供傻瓜式操作模板；允許用户自己上傳音樂。結果就是TikTok大獲成功，俘獲了數以億計的用户。

TikTok代表了字節跳動非常強烈的全球化願景，2020年6月，他們更是挖來了迪士尼流媒體前業務負責人梅耶爾（Kevin Mayer）加盟，這位梅耶爾可是一位狠角色，他曾在迪士尼擔任多個重要崗位，成功推出迪士尼流媒體服務Disney+並推動迪士尼對皮克斯動畫、漫威、盧卡斯影業、21世紀福克斯的收購，是迪士尼實現數字化、緊貼時代進程中的重要人物。梅耶爾出任了字節跳動COO兼TikTok CEO，全權負責TikTok的運營工作，直接向張一鳴彙報工作。

TikTok首先在東南亞及印度市場大獲成功，最終也贏得了美國年輕人的讚許，數據顯示，18歲以上用户每天使用TikTok的時長已經達到30分鐘左右。與高用户黏性相匹配的是，TikTok的營收也在迅速增長。

怎麼看TikTok都是一款人畜無害的娛樂應用。

這樣的應用為何會“遭了毒手”？

文化衝突終成未來****國際衝突主要根源

TikTok被圍追堵截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世界大勢已經改變，由全球化態勢轉向孤立主義，**而中美持續對抗加劇進一步割裂了世界，神出鬼沒的新冠病毒又帶來了太多的不可預知。

中美之間更是矛盾不斷深化，從政治蔓延到經濟等各個領域，呈現出越來越激烈的對抗之勢。原先曾有很多人樂觀地認為，經濟是中美關係壓艙石，並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與衝擊。但顯然事態走向並不是這樣。美國對中國的遏制不斷升級，打壓中國成了美國主流的共識民意，美國政府已經使用了除熱戰之外的幾乎所有手段。

字節跳動可能曾經認為，TikTok僅僅是一款以娛樂為主的應用，既不是華為那樣的基礎設施提供商，也不是像孔子學院那樣的文化輸出機構，應該不會招致過分的打擊。

字節跳動表現出了很強的憂患意識與求生意識，他們採取了很多措施，例如：將TikTok同抖音做了完全的切割、所有的數據均不存儲於中國、員工完全本地化、聘請梅耶爾做TikTok的CEO、考慮將其總部建在倫敦等地……

然而在鐵了心的美國政府面前，這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

但截至目前，美國政府並沒有對TikTok下死手，特朗普總統説的話也留有餘地，施壓的意味更濃。其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照顧用户，也不是因為商業信用，而是因為TikTok背後的資本力量。

和很多在美國上市的中概股企業一樣，TikTok身上肩負着很多華爾街資本機構掙錢的希望。字節跳動的投資者中不乏紅杉、大西洋大眾這樣的西方老牌投資機構，他們也在TikTok遭受打壓的第一時間提出了收購的意向，據説給出了500億美元的估值。

美國的任何政治力量都無法忽視華爾街的意見，或者按照國內的説法，美國政府不過是華爾街的代言人而已。把TikTok徹底打死，讓其一文不值退出市場，並不符合美國投資者利益。

而假如我們再進一步去探究TikTok有此遭遇更深層次的原因時，可能只能將此歸結於文明與文化的衝突，就像亨廷頓所説的那樣：

未來世界的國際衝突根源將主要是文化的，而不是意識形態的和經濟；全球政治的主要衝突將在不同文明的國家和集團之間進行，文明的衝突將主宰全球政治，文明間的**（在地緣上的）**斷裂帶將成為未來的戰線；國際政治的核心部分將是西方文明和非西方文明及非西方文明之間的相互作用。

早前曾經問過一位在歐洲讀書多年又最終回國的朋友，為何不留在當地發展，他的回答言簡意賅：“你能真正接受身邊的老外嗎，不管是白皮膚還是黑皮膚？不能吧，你最多會以禮相待，但不會和他們融入一體。同樣的道理，大多數白人不會真正接納黃皮膚的亞洲人。”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一般都希望誰都不得罪，但如今的世界大勢已經逼迫着越來越多的商業機構做出抉擇，必須要放棄一部分市場，而鞏固另一部分市場。大批的中概股企業已經或正在退市迴歸國內資本市場（含港股），為數眾多原本打算赴納斯達克上市的中國企業轉而考慮科創板或港股。同樣的，像Facebook已經放棄了對中國的示好以及開拓中國市場的夢想，類似台積電、三星這樣的企業也已經按照美國的意圖而和中國市場做切割。

△台積電宣佈9月14日起停止向華為供貨

所以，哪怕TikTok做了再多的工作，採取了再多的措施，只要他的中國標籤不徹底去除，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日子裏，美國人留給他騰挪的空間並不多。

TikTok高速發展引擔憂

假如TikTok默默無聞、用户很少，特朗普與各國政府也根本不會在意他，問題是它發展得太快了。

當地時間7月29日，美國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召開了由硅谷四家科技巨頭CEO參加、就數字市場競爭問題舉行的聽證會。該委員會與Facebook的馬克·扎克伯格、亞馬遜的傑夫·貝索斯、蘋果的蒂姆·庫克以及谷歌的桑德爾·皮查伊等人，就每家公司正在面臨的反壟斷問題展開集中討論。

娃娃臉的扎克伯格在開場白中詳細而委屈地描述了自己面臨的“激烈競爭”，以此來證明自己並沒有處於壟斷地位，從而反擊反壟斷審查。

“美國最受歡迎的信息服務是iMessage、增長最快的應用是TikTok、最受歡迎的視頻應用是YouTube、增長最快的廣告平台是亞馬遜、最大的廣告平台是谷歌。”

在小扎眼裏，TikTok儼然已經和蘋果、谷歌、亞馬遜這樣的巨頭一樣，成為臉書的強有力競爭對手。

TikTok有多火，再來看一組簡單的數據。

2020年03月，數據公司Sensor Tower的報告顯示，2019年在全球的蘋果與谷歌應用程序商店中，除了第二季度TikTok以一名之差掉落前三寶座，其餘三個季度都位列“全球下載量最多App榜單”的前三名。而在蘋果商店單獨的數據榜單中，TikTok在2019年第一、第三、第四季度也都位列“全球下載量最多App榜單”的第一名。

進入2020年之後，這種趨勢愈發明顯，TikTok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霸榜。

△圖源澎湃新聞

而美國另一家互聯網巨頭Netflix，在其致股東的公開信中寫道：“TikTok的增長令人震驚，這體現了互聯網娛樂的流動性。”

在Netflix的發展歷史上，除了YouTube之外，TikTok是第二款被另眼相看的應用，連Instagram、Snapchat、Twitch這些在美國炙手可熱的應用，都沒有被Netflix單獨點名。

巨頭們震驚於TikTok的高速增長，也擔憂TikTok分走自己的蛋糕。

我們再看一組數據就能直觀地感受他們的擔憂了。

Facebook成立於2004年2月，目前超過23億用户；Youtube成立於2005年2月，目前有19億+用户；Twitter成立於2006年3月，目前有1.5億+用户；Instagram比較晚，成立於2010年10月，目前有10億+用户。

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都是十年前的事物。換句話説，十年間在歐美移動互聯網市場上並沒有產生足夠激動人心的具有社交屬性的應用，大家已經習慣於相安無事，割據一方各掙各的錢。

而TikTok的出現改變了這種狀況，關鍵是，它還不是任何一家美國巨頭所推出的產品。

TikTok接連遭打擊

一路狂奔的TikTok，在2020年突然遭到了近乎窒息式的打擊。

2020年6月29日，印度電子信息技術部宣佈，禁止包括TikTok在內的59款中國手機應用軟件。一向拖沓的印度政府這次雷厲風行，到7月1日，TikTok已在谷歌和蘋果的印度應用商店搜索不到，已經下載在手機內的應用也無法顯示任何視頻。雖然帶來的營收並不多，但印度是TikTok最大的用户市場。

如果説印度市場有一定特殊性，是由於中印邊境對峙衝突引發的民族情緒直接導致了政府封禁TikTok，那麼在歐美等西方市場，政府的打壓就是赤裸裸的保護主義行徑。

2019年11月，美國當局開始對TikTok進行調查，將其視為潛在的國家安全威脅。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對字節跳動收購Musical.ly進行了獨立調查，調查其是否違反了投資法規。

2019年12月，美國海軍頒佈法令，禁止所有軍事人員在政府授權的手機上使用TikTok。

美國政府堅持認為TikTok“監視用户”並與中國國內分享用户數據，威脅到了用户數據隱私和美國國家安全（但始終沒出示任何證據），並擔心TikTok會被用來向美國年輕人進行政治宣傳，干涉美國政治。

2020年7月22日，美國參議院國土安全和政府事務委員會投票通過“禁止在政府設備上使用TikTok法案”。

2020年7月3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聲稱，計劃禁止TikTok在美國的運營……

根據美國人對付中興、華為的手段，我們相信後續將會有進一步持續的打壓政策出台。

一向以美國馬首是瞻的日、韓、澳、歐洲等市場，雖然還沒有完全封禁TikTok，但傾向性已經很明晰，一旦美國下了殺手，後續必定會是一連串連鎖反應。

而TikTok的競爭對手，及時地補上了“温柔一刀”。

Instagram（Facebook旗下應用）推出了Reels模塊，也將為用户提供短視頻拍攝和分享功能，就功能而言可以説是對TikTok的簡單模仿，目前已經在印度等地上線，預計8月在美國上線。Facebook對入駐Instagram的自媒體紅人提供了誘人的激勵手段。受金錢的誘惑，同時也擔心TikTok平台可能面臨的打壓，許多TikTok上的紅人已經考慮入駐Reels。

小扎希望能趁着各國政府打壓TikTok的絕佳時機，迅速佔據此前缺位的短視頻市場份額。

這真是典型的趁你病要你命。

TikTok未來將何去何從

未來會怎麼樣？

在這個時間段裏，連巴菲特、基辛格這樣的睿智老人都驚呼見證歷史，可能也沒有人敢信心滿滿地做出預言。

對TikTok的母公司字節跳動來説，在海外市場已經沒有很好的選項，最大的可能就是出售股權、離場而去。這樣的結局對於雄心勃勃的字節跳動當然算不得好結果，但也不差。對屬於意識形態領域、屬於文化範疇的各類產品來説，出海容易，想要完全本地化的難度比其他類型的企業更高，及時變現、安全退出，轉身聚焦於中國市場，不失為一個可以接受的方式。

特朗普採用的極限施壓手段，最終的目的也是為了逼迫TikTok低價出售給類似微軟這樣的美國公司。

字節跳動做了多手準備。在國內市場，他們不斷調整組織架構，目前廣告、遊戲、電商三大營收佈局已經基本確立，對教育、金融等領域也在持續投入。尤其是其遊戲與教育部門，近期動作頻頻，不斷收購潛力公司，大規模招聘行業人才，教育事業部的負責人更是放出話來三年內不考慮贏利的事情。

在2020年上半年手遊 App 增長榜 Top100 中，字節跳動憑藉 11 款上榜產品，一躍成為上榜次數最多的廠商，其中《我功夫特牛》《寶劍大師》兩款遊戲排名非常靠前。和騰訊的做法類似，字節跳動充分發揮了自己產品矩陣的流量優勢，持續向自家遊戲產品導流，效果明顯。

或許TikTok的利益相關方也在觀望並期望：隨着疫情的減弱，隨着美國大選的結束，中美關係將逐步回暖，類似TikTok這樣的公司面臨的監管壓力將大大緩解，最終付出一些經濟代價換取發展的空間，從而能延續高速增長的勢頭，創造更大的平台體量。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很小。

同樣的概率也適用於另一種可能性，即TikTok徹底停止運轉，投資者、運營者、用户三方皆輸。

商場如戰場，未來的每一天對TikTok來説都是至關重要，稍一疏忽則損失慘重。

毫無疑問，字節跳動稱得上一家傳奇公司，他們對市場的嗅覺十分敏鋭，即便他們的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但不確定性中也往往藴藏着危機與機遇：他們的傳統業務在監管與競爭壓力之下如何破局值得期待，近幾年來對各個領域廣泛的投資或許會給他們帶來新的驚喜。無論如何，他們在發展中遇到的問題與解決之道，絕對值得那些有胸懷大志、意圖出海的新型文化企業反覆研究借鑑。

字節跳動平安，TikTok平安，但願TikTok的結局能讓張一鳴綻放出滿意的笑容。